即将新年,京都临安大街两边是交织成片的灯火以及汹涌的人流。
小贩的吆喝声以及街头巷尾的孩童嬉闹声遥相呼应。
所谓万丈红尘,人间烟火,便在筹光交错的中的推杯吵嚷,买卖间的口舌之快,夫人领着孩子尽兴采买新衣、首饰。
藏娇楼恢复正常营业,整栋临水楼宇灯火通明。
沈君曦的“潇洒”仅是说来逗他,不可能真的带他逛窑子,找“兔子”。
她甚至没带萧宸从藏娇楼正门走,自无人看守的小巷中翻墙进了藏娇楼后院。
这是萧宸第一次来到她“金屋藏娇”的后院,之前仅是在楼上俯瞰过。
这会儿走进这里才知道根本没有金屋。
院内外都空旷的可怜。
偌大的房间内仅有两柜、一桌、一床,并且全部都靠墙放摆放,中间什么都没有。
想到沈君曦心疼他娘亲。
萧宸忽然觉着她那位被烧伤的师兄不容易。
双目失明,终日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到底确定了沈君曦对她师兄不是那般情感,他醋归醋,但能够接受。
沈君曦推门的时候故意发出不小动静,她打开屋内柜子,头疼说道,
“不是这件衣服,也不是这件!哎呦,大哥穿的到底是哪一件啊!”
“阿曦,你来了!你不是去行宫办事了吗?大哥怎么了?”
苏天雪是从院中另外的偏房跑出来的,她听到沈君曦的声音,脸上带着欢喜。
只是进屋瞧见沈君曦将沈君霆没带走的衣裳全部扒拉出来,眼底划过柔软的神伤,说道,
“你这是做什么呢,衣裳叠的整整齐齐,弄乱做什么!”
沈君曦在衣柜里扒拉着,惆怅说道,
“有几件是从家里带来的衣裳,大哥想找也找不到了。”
萧宸站在一旁,无可奈何的叹息道,
“你师兄时日无多,如今惦念旧物,要不然派人回家替他找来旧衣?”
沈君曦听后眸色一震,刚刚可不是这样商量的!
刚刚说的是,萧宸来设法透露师兄需要天雪照顾,他这一剂药下的未免太猛了!!
“什么?!阿曦,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说大哥不是恢复的不错吗?”
“什么时日无多?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骗我!”
萧宸一句话就把苏天雪吓得六神无主的崩溃大哭。
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滚落,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哽咽吼道,
“你怎么能骗我!!!你怎么骗我!!”
沈君曦更吓的不轻,萧宸太狠了!!
他是根本不知道沈君霆对苏有多重要啊!!
不仅仅是一起长大的玩伴,更是从小喜欢到大的人!
长青听到苏天雪大哭,急慌慌跑了过来!
他一把像是母鸡护小鸡一般将苏天雪护在身后,蔚蓝的眼底是分毫都不掩饰的愤怒,吼道,
“你们滚!不许伤害姐姐!不然我杀了你们!”
长青脑部受损,记忆也受了损,智力受了影响,不认识沈君曦也不认识萧宸,怕是身份来历都忘了。
苏天雪一把将长青推开,揪住沈君曦衣领,
“你说啊,到底怎么了?难道心脉彻底断了??你不是说能治好的吗!你不是向我保证过了吗!阿曦……呜呜呜…你说话啊!”
泪水顺着苏天雪洁白的鹅蛋脸滑落,浓密的睫毛全部湿透了,朱红的唇瘪的厉害,完全不控制的望着她大声呜咽。
沈君曦心疼极了,冒火的瞪向萧宸,她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了,萧宸都这么说了,她总不能说没事吧?!
可是,萧宸递给她一个分外坚定的眼神,意思是,相信我,这般能绝对能成。
“大哥的问题一直棘手,你也知道大哥一直谁都不愿意见,我平时又忙,忽略了照顾他……他……他……”
沈君曦抱住哽咽不止的苏天雪,想着法照着萧宸的话说下去……
这回萧宸可一点不吃醋了,甚至用温和恬然的眼神鼓励她继续。
长青见苏天雪被沈君曦抱着,冲上去想上去抢,结果被萧宸抬手一掌刃砸在后颈上,倒地晕了过去。
干脆又暴力。
“大哥身体倒是还好,但大哥被关在这屋内将近半年之久,心疾很是严重,这小半年来不愿被任何人照顾,性子越来越孤僻,求生意识薄弱,这般下去薪尽火灭也不是没可能……”
沈君曦尽可能的圆话,将问题推到心疾上,推到对世间没有几分眷恋上。
“他不想见我……要是能把身体养好,我就不见……就不见……我也没什么……我没关系……可是……他都不能把自己照顾好,都好不了……凭什么还不给我见!他要是死了,呜呜……我也不活了!!”
苏天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越嚎越大声,哭声愤慨又绝望,
“我与他青梅竹马…从小到大…步步相随跟在他身后……祸福生死都该不离不弃……他却不要我……呜呜呜…阿曦……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啊…呜呜呜……”
沈君曦狠巴巴的瞪了眼萧宸,试探着问,
“我帮你去见他?大哥若是不留你,你就像现在这样,一直哭给他看…他就拿你没办法了…”
苏天雪以前脸皮也薄,暗戳戳的喜欢沈君霆。
根本不好意思当着沈君霆面说什么,生怕破坏了三人友谊。
沈君霆说不肯见她,她就不敢要求见面,现在是完全顾不上这些了,拉着沈君曦的胳膊往外跑,
“快……带我去,我非得要他活过来不可!他不开心,我能让他开心!”
长青被打疼但是没彻底晕,他趴在地上,双目模糊的望着苏天雪的背影。
明明是个人高马壮的大男人,却份外稚气的喊着,“姐姐,你去哪儿?你不要丢下我……”
萧宸站在长青身旁,淡淡承诺道,
“本王很谢谢你当时愿意不顾一切的救她,往后会另外安排人照顾你衣食起居。”
长青憎恶的看向萧宸,忍着后背的酸胀,试图爬起身,狠狠道,
“我不要!我要去找姐姐!”
萧宸一双乌黑瞳眸纯粹而美好,静若明渊地看着地上的长青,唇边笑意尤为轻软温醇,恬然说道,
“有些人,旁人无法挽留,心属于谁便属于谁。”
他心底不喜欢她整日整夜陪着她师兄。
他觉得苏天雪能陪着那位师兄。
她往后便多了许多时间陪他。
然而,萧宸想象很美好……很美好。
他不知道苏天雪、沈君曦兄妹,这三个人一旦在一起那就是铁三角!
掰都掰不开!
*..........
深夜,空中飘起了飞雪。
烛火幽暗朦胧,萧宸洗了澡,细致的将潮湿发丝擦的干干净净,不留半分寒凉。
他独自倚窗沉思,望着漫漫雪夜冷,唯恐又独眠。
他现在只想与两个人在一起,棠容或沈君曦。
前者能为他讲解很多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事务,他竭尽所能的想学好,愿意久久地被困在内室阁。
后者,是他这一世的安稳。
贪恋她是毒,会销魂,会蚀骨。
他会反复回想她的每一句话,回想她一句话里有多少字,分析她每个字背后的意思。
他想她现在在做什么,想她过去是什么模样,想她有没有从母妃那里查到图纹的事,想她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与他说话,想她回来后会不会抱他。
无名的忐忑,惶恐,一刻也不能平复。
飞雪是她,树影是他,烛火是她,又都不是她。
孤单并非与生俱来,从爱上一个人开始,亦是所有焦躁的根源,好似干渴极了,急切等着水烧开,但是水就是烧不开。
夜仍漫长,蜡炬即将燃尽,一明一灭变幻着,小奶狗早就乖巧的蜷缩在萧宸脚边睡着了。
他听着寒风呻吟穿过院门,没有带来一丝消息。
萧宸想起了宫妃们时常梳妆打扮精细,还未天黑的时候就坐在宫门口等着。
等着一个等不到的未知……
好在,她不会是未知。
……
烛火颓然熄灭,萧宸转身重新点上一根。
他犹记得昨晚沈君曦说他身体漂亮,喜欢看他。
往后,他会夜夜点灯,不必熄灭。
随后又将床上的汤婆子取出来,重新灌上热水,塞进被窝里。
“吱呀”一声。
寒风裹挟着熟悉的气息,没有预兆的闯了进来。
沈君曦冻的手脚冰凉,见到萧宸弯着腰往被窝里塞暖壶,猝不及防从后抱住他,将冰凉的手塞进他腹间,灼热的她心颤也舒坦了。
“我闻见很重的酒气,你喝酒了,但你若是喝了赤炎参的酒,不该这么凉,你做什么去了?”
萧宸不仅没有反抗,还主动将她另一只手也塞进自己衣裳里,捏紧她的手,重重的熨帖上他的肌肤。
“我也不想,但是不喝不行,你不知道…等会儿…我先去把门关上,方才好险,好险的!”
沈君曦抽出手,转身去关门。
萧宸拉住了她,不容反抗的将她摁坐床边,拽过被子盖在她膝上。
他清俊的面庞上泛着温软的笑意,清澈澄净的墨瞳也在温柔的朝她笑,温声道,
“我去关,你在这不许动,我顺便去旁屋厨房给你拿甜羹,晚上做了银耳雪梨汤,一直热着等你。”
萧宸住哪儿,哪里就需要一个小厨房熬药。
她这间院子也连夜被改了,外面在下雪,但是他穿着单薄的里衣就大大方方的走出去了,仿佛不知道冷。
沈君曦抱着手中汤婆子莫名笑出了声。
很快,萧宸端着瓷白的汤盅蹲在她面前,将汤勺递给她,
“边吃边说,你怎么喝酒了?与苏天雪、师兄一起吗?”
沈君曦接过汤勺,略微抿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端起来,一口气喝干净了,因为酒有点烧胃,喝点真好。
“晚上的酒我要是不喝,苏天雪就要缠着过来与我一同睡,你说,我是同你睡还是同她睡?”
沈君曦上挑的桃花眼里闪烁着几分宠溺的星光,继续笑道,
“方才,我把大哥与她都灌醉了,我是不是好厉害?!”
萧宸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她双眸里的温柔璀璨夺目,心里忍不住欢喜,故作犹疑的打量她,
“小侯爷酒量这么好吗?”
“烧刀子三斤,我一人喝了接近一半,原本我不可能喝过他们两人,但是我作弊,我用了延迟酒劲儿的法子,我一点都不觉得晕,但是他们两个肯定都醉了,天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见大哥……
听大哥话里话外想赶走她,她脸皮又开始薄了,想留又不知道怎么办……我提出一起吃个饭再走……接着,我就给他们两人灌酒,苏天雪趁着酒劲儿上来哭哭啼啼的抱着大哥不撒手,大哥醉的站不起来,只能由她撒野,我借口喝多了就溜了!哈哈…哈哈…”
沈君曦畅快坏笑起来简直迷人透了。
她靠在床边,眼眸慵懒弯着,好似三千桃花盛开,灼灼其华,浓丽妖冶。
萧宸望着她,爱意翻涌,呼吸忍不住发紧,克制着心中冲动询问道,
“等会儿会难受吗?要不要熬点醒酒的药汤?你说用什么药,我去库房取。”
沈君曦一把拉过他,空了白瓷盏失手落在脚塌上,好在没有摔碎,只是汤匙夭折了,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不要……睡着了就不难受了,我们直接睡觉!脱了你睡觉~”
萧宸听到这句反应过来了,她哪里是没醉,她分明醉了!
但是她自己不知道,以为自己没醉!
人饮酒适量,心情高兴,不会觉得难受!!
沈君曦每次醉酒都这样,看似清醒,逻辑清晰,明明白白的很!
其实一觉睡醒,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无奈的给她脱外裳,拉扯间,她腰间有一块石头掉了下来,磕碰着滚落到桌边。
萧宸原本没在意,以为是她盘玩儿的玉石籽料。
沈君曦却猛然站起身,推开了他,几步走过去将巴掌大的石头捡起来……
“碎了一块?这颜色,难道是拓印红泥复刻过?宸妃用红泥拓印了一块!还有一块,她一定知道还有一块在哪……”
沈君曦蹲在地上,自言自语着,桃花眼底闪过碎冰般的冷光。
被磕碎的边角呈现出淡淡的青色,青色才是这把钥匙的原本颜色!
有第三把,被复刻的第三把!
这般老物件颜色渗入内部,如果不是磕碎了些,根本看不出来。
萧宸狠狠震楞在原地,手指发颤,脑子里在飞速转动着。
她今日去寺庙见了他母妃竟然找到了钥匙,但是她下午为什么没说?
母妃拓印了一块她家里机关钥匙出去?
失措的慌张席卷过萧宸心头。
他惶恐担忧会成真,母妃与她娘亲的死有关!与大火有关!
若真的是他母妃害死柳素芷,她还愿意日日见他吗?
沈君曦拢紧了衣裳就朝外走,萧宸抓住她手臂,轻声问道,
“小侯爷,你要去哪儿?”
“还不能问哥哥,我要去问天雪,隐谷镇被灭口那日启动外面机关的是不是这把钥匙,我觉得,既然这般钥匙被人拓印过,可能性很大……”
“灭口?”
萧宸楞楞的问她。
沈君曦失神垂眸,仿佛有破碎的星光从她眉眼飘落,轻轻回道,
“整个村庄的人,男女老少全部都被灭口了…无论我隐医谷得罪了谁…他们都是无辜的……”
萧宸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拉,低声哄道,
“天雪与大哥都喝醉了,这会儿怎么能醒过来?明日再问,我们先睡觉好不好?”
“嗯,他们喝醉了不能回答,明日我再去问问宸妃,她给谁了,还是被谁借走过,她应该会告诉我的,她没必要害我娘亲……”
沈君曦的思维极为清晰,清晰的到了让萧宸害怕的地步,他不确定沈君曦明天会不会记得。
他轻“嗯”一声,缓缓的将她手中的石头花瓣挪到自己手掌心,抱起她,不急不缓的为她脱外裳。
“乖,别害怕,没有证据,我不会伤害你娘亲……”
沈君曦忽然抚摸向萧宸的脸庞,朝着他柔软的笑了一下。
萧宸拿起她的手掌,轻吻了下。
他知道,她恩怨、是非、都分明。
哪怕喝醉了都从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但他不想与令她痛苦的事情扯上关系,自私的恐慌着。
“一直以来,事无大小,我都帮不上你,现在竟还不想你查,害怕与母妃有关,你会因此不喜欢我,我真的一点都不好…不孝也不忠…”
他将她抱到床上,自卑难过的在她脖颈拱,一点点涉取着能安抚他恐慌的温暖。
他知道自己像是个累赘。
若没有她,他便什么都没有。
“听我说……世间人,无论好与坏都有规律可循……
任何事都有因与果,我在意因果…
你乖,不怕。
我家在多国交界处,战争时常连绵不断。
往日我混迹江湖在榕国酒楼上吃茶,望着官兵驱赶、羁押流民,与一孩童对视,我觉得世道真恶劣,但我能力在此,我又不是天下之主,仅是个小小的谷主罢了,我能做的…仅是无奈地在埋怨皇帝,在心中叹息。
那时候我的愿望是…打遍天下,做世最厉害的神医……侠客……
……
后来,我来到京城……
我是权倾天下的镇国侯,手握接近君主的权利,如果对世间事还仅是叹息,埋怨……过去岂不是在自欺欺人……
哥哥说,儿女情长是私心,是小爱,似乎身负重任谈儿女情长便是不对的事。
但你要向我证明,我是对的。
我知道你心不在权利斗争,在我。
我想,你是我的,心不在夺名夺利便能最好的运用权利,不会为了野心、权利对天下不择手段,你能做好我交给你的事情……
为了我的使命,也为了我们脚下的路…
于我心中,你…你是美玉明珠,会造福很多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人皇的道理,是圣德,是统治,是温饱、和平、求同存异……
可千古以来能有几位皇帝称得上圣帝明君?
大多数皇帝要么痴迷后宫玩乐,要么痴迷征战掠夺,要么平庸无能……如果你对这些都没兴趣,又是很聪明的人,那未来,你便能成为千古明君之一,被世世代代敬仰供奉。
这才是……
属于你萧宸的因果。
我亲手种的“因”,你会结出的“果”。
旁人因果,是她们的孽,与你萧宸无关。”
沈君曦的嗓音很轻,她第一次向萧宸袒露她的野心,似乎也不算是野心,是她的真心。
她是女子,但是她的梦好大,心好大。
“小侯爷连儿女情长都要拿来造福世间,小侯爷……不觉得累吗?”
萧宸轻轻问她,他得承认,他对权利的欲望来自她。
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也只因为她。
他没那么伟大。
沈君曦发出一身轻笑,侧过身掰正他的脸,望着她,尤为认真笑道,
“不累……因为是你,以后再也没人能压迫你……除了我……”
她含着酒气,亲了亲他的柔软的唇。
萧宸含着她的唇欺身而上,他裹住她的舌尖,黏黏腻腻的与纠缠在一起,情欲涌动,爱意交缠心尖,他却浅尝而止。
用她最喜欢的声音,轻轻哄道,
“道德经有言,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听到道德经沈君曦方被撩起来的一点儿欲望都没了。
绵软的打了个哈欠,埋头在萧宸怀里安心的合上眼睛。
萧宸顺抚着她的纤瘦的背脊,一遍又一遍的轻柔抚摸着,感受她呼吸极其均匀后,缓缓的松开她,掌心捏着那块钥匙,悄然退出屋内,离开了镇国府。
沈君曦自从被萧宸陪睡后,噩梦虽然没有减少,但几乎不会被魇住。
因为萧宸就算睡着,也能感知到她不安的情绪波动,会清缓低柔的同她倾诉……她不知道内容,但很令她安心、暖心的话。
时间久了就产生了只要身边里有萧宸的气息,她好像就能反复听见他的低柔爱语……
哪怕他不在了。
寅时,距离朝臣上朝还有一个时辰。
天又黑又冷,风夹着棉絮一样的雪花倾洒在京城之上。
今年不仅入冬早,且雪特别多,便是京城百姓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这时候已经有一些低品阶的官员在宫门口的等着蹭灯。
这灯不蹭可不行,抹黑赶路跌倒不算什么,每年都有不少官员因为在摸黑步行,不慎跌入御河淹没命的。
上朝的一件极考验体力的事情,一般情况唯有三品上的重臣才能在温暖的殿内站着议事。
大多数朝臣都是在顶着寒风在殿外三拜九叩帝王,御门听政,年纪大些都吃不消。
但这阵子太子掌朝,大臣省去了三拜九叩流程,多数心里还是偷着乐的。
朝圣门外的大臣见到有人点灯来了,这便想跟上去“蹭”,但仔细一细看,宸王!一个个在昏暗中面面相觑,当下给他跪拜行礼,不敢蹭了。
萧宸面色清冷,步伐极快,周身寒意摄人,在官员眼里不像是上朝来的,像是收拾太子的。
几位要好的大臣在黑暗中小声议论起来。
“难道宸王今日会参与朝会?”
“看着不像啊,镇国府距离皇宫仅一盏茶的功夫,王爷来的未免太早了。”
“哎呦,张大人知道的不少啊……”
“害,朝廷的变就变,听闻陛下在行宫激怒了镇国侯,沈小侯爷回来后直接将宸王养在镇国府!
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咱们啊,只能私底下讨论,万不能传出去咯。”
“宫外都说沈小侯爷是断袖,看上了宸王容姿,张大人似乎还有旁的意思,这事不会吧?”
礼部尚书之长子,张晓在黑暗中说道,
“刘大人,宸王有的可不止是容姿啊!
人家还有做摄政王的亲舅舅,若是得内外扶持,未必不得一飞冲天,我家庶弟在书院时多番与宸王、小侯爷接触,下官也算是得了小道消息,这天指不准得变,诸位与我都需小心行事,可不能传出去了。”
一众人在暗中点头,所谓“小心行事”便是在输赢未定之前,不要过多亲近皇储,站好中立的位置。
镇国府兵权在握,若真的扶持谁,是不得了事。
……
雪风拂过,庙里敲钟回音不绝。
“砰”的一声。
萧宸生平第一次失了礼仪,不管不顾的闯入宸妃寝室。
他小时候被孤单、惶恐笼罩时,曾有无数渴望过这么做,闯进母妃寝宫,钻进母妃怀里,诉说一天遭到的委屈。
然而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宸妃醒后就孤坐在书桌前,灯火下,她的脸上泪痕斑驳,见到萧宸猛地闯进来,她的心被猛撞了一下,惊得不轻。
“本宫何时愿意见你了,你滚出去!”
“我不为别的,但求母妃告诉儿子,这块石头被何人复刻过!”
别说问安行礼了,萧宸面寒似冰,开门见山地在质问。
他在推门前,还以为见到母亲会有几分不忍触动,当真见到时候,心里竟只剩下这么一件事。
旁的什么情绪都没有,连心疼都没有。
放在三月前,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宸妃闪着泪光的双眸被怒火侵染,呵斥道,
“你看看你如今成了什么德行,夜闯生母寝室,离经叛道,悖逆不轨,全无体统!给本宫跪下!”
萧宸平静的望着宸妃的脸,紧紧的捏着手中石头,嗓音淡寒若冰,
“母妃若是回答儿子,儿子便跪,母妃不说,儿子不会跪,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了。”
宸妃脸色震撼的望着面前人,惊得手指都在颤,颤声道,
“本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着长大儿子,乖巧的儿子,不过就是与那沈君曦在一起几个月便成了这般败坏的模样,她到底给你喂了什么药!?”
萧宸走到宸妃面前,一掌拍在桌面上,乌瞳冰冷阴霾的宛如能毁灭一切,吞噬一切,
“儿子没有耐心亦没有心情与母妃废话,因为这块石头,柳素芷死无全尸,她的家被灭口,母妃可以恨儿子,可以爱萧辙,但母妃若是还有半点作为人的理智,就应该立刻回答我!”
深棕色的梨花书桌应声崩碎,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的摔在地上,与之一起掉落的是沈君曦留在桌面上的留字,那张雪白的纸无声的飘落在地上。
纸上的字秀丽温婉,与写给她爷爷的如出一辙。
萧宸将其捡了起来,内里的暴躁被顷刻治愈。
他不需要躁狂,他的恐惧被治愈了。
沈君曦不仅仅分得清,事非黑白。
还又给他上了一课,“因、果”。
不是他的“因”,她便不会将结果的错误怪在他身上,爱恨无需那么纠结。
不是他是“因”,更不该他承受“果”。
她是世上最通透的人,她不会因此离开他。
他仅需要,无条件的站在她身边,帮她,不是私心的阻拦她。
“柳素芷死,本宫早前听说了,本宫也很遗憾,难道是因为这一块机关石头?这块石头是她白日来拿走的?”
宸妃震撼之余,失神地颤声问着。
她久居深宫,人熬久了,心也冷了,萧宸这句话给她的震撼不小。
“极有可能是因为这块石头,但即便如此,她待你温柔,不忍心伤你。”
萧宸眉梢泛起一抹轻柔,他被软化了。
沈君曦晚上还在说,她见宸妃像他,不忍心待宸妃不好。
望着这字,他能感受到她当时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在书写,能感受到她有多偏爱他……
“三年前,本宫曾帮助一位名叫暖岁的女官去隐医谷找柳素芷看顽疾,将钥匙给她复刻过,这件事本宫亦书信向柳素芷提起过,旁的本宫不知道。”
宸妃说着,缓缓抬头。
见自己儿子竟在捡起纸张后,恢复了往日谦谦温润的神态,一时间被尤如雷击,狠狠的震惊了。
“你当真成了断袖,喜欢男子?!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宸妃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全然不是她养大的孩子。
“同母妃一般喜欢一个人,不同的是,母妃得不到的,儿子都得到了。
因此,母妃不用担心儿子。
往后,好好照顾自己,养好身子等着儿子将萧辙送到母妃跟前,反正母妃喜欢他,不论他变成什么模样都没关系。”
萧宸侧过脸,樱粉色的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温润的浅笑。
笑意里却藏不住提到萧辙时的阴晦杀意。
清灵澄澈眸底暗晃动着刀锋般的冰冷残忍的暗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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