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曦玩世不羁的环抱双臂,眉梢微微上挑,浮现出赞许的笑意,
“小爷的九殿下脑子转得真快。”
谋划人人都会想,苦思冥想总有办法,但是能在短时间内琢磨出计划很不错。
这般风流佻达眼神,很容易让他想到天荒地老……
萧宸对她眷慕直抵眉眼,乌黑澄澈的眸子漫开莹亮的光彩,神态温煦的不得了。
一直都是这样,她夸他一句,便有一股欢喜汹涌过境,极快的愈合他的心痛。
他想聪明一些,多讨她欢心,她喜欢聪明的,不让她费脑子的人。
霍风喝着茶没说话,就听沈君曦继续道,
“颍川王那缩头乌龟,日日窝在宫中不出来,也不知道是被软禁还是怕出来了小爷收拾他。
如果能让萧云泽膈应他,挺好,就算伤不得元气,也能狠狠气他一把。”
霍风咳了一声,话锋一转道,
“小侯爷,万松书院又是怎么回事,李淼的事情闹的不小,老夫虽身在兵部,但也有耳闻。”
霍风不想聊这个便是不想管涉局。
夺嫡和清理朝堂是两码事。
霍风不能说像是蒋公明那样仇视萧宸,但根本谈不上喜欢,对于沈君曦的决定,不反驳,也不支持。
沈君曦看向霍风,一派嬉皮笑脸道,
“他迂腐,听到晚辈想扶持宸王就想对宸王下毒!
谁知道毒没下成却把无辜的李淼毒死了,您说这事,怪吓人的,是吧?”
霍风被敲打了下,快言快语道,
“蒋公明向来如此,老夫与他也不太对付,老夫兵部出事那会儿,门庭中谁也不敢帮老夫说一句话,人人各自获利!唯有小侯爷愿意冒着大不韪搭救老夫,也算是尝了回世态炎凉,老夫看不上那帮子懦夫、墙头草。”
这便是摆明了愿意继续与沈君曦交好,但是依旧中立的位置。
“霍统帅英明啊!”
沈君曦笑意幽深,意味深长赞叹。
霍风猛然震楞,他这后半生都多久没听过别人叫他“统帅”。
他看向沈君曦的眸光沉了几分,
“小侯爷什么意思?”
沈君曦凝视着霍风的眼睛,全无顾虑的说道,
“丢了的脸总得挣回来,霍家军解散是将军一生之痛。
若有朝一日霍姓能再为将帅,力定天下,当一雪前耻。”
霍风的表情忽然失态,瞬间心痛,微红了眼。
败将之耻,永记在心,此生不甘!!
“颍川若反亦或者国势动荡,便是霍将军一雪前耻之时,晚辈就问,您敢不敢冒天大不韪动兵?还是让出机会,由旁人上?”
沈君曦盯着霍风的脸,霍风看了一眼萧宸,咬牙说道,
“老夫此生从未怯战!只要保证能给机会,便不会放过!”
不是霍风看好萧宸,是沈君曦抛出的诱惑太太太大了!!
前有镇国府沈家军,现有傅氏门庭青年将领,他霍风以为自己永无雪耻之日!
除去傅家,他霍家军再临北唐,便是不如沈家亦是心甘情愿。
他早就被沈昊山折服,只是服气归服气,但不甘心啊!
耻辱像是一根针扎在心里,午夜梦回都恨极了!
“如此,这件挑拨离间,忽悠太子一事便交给霍老了。
您向太子投诚,也算得忠心皇帝,皇帝不会多想。”
沈君曦像是大尾巴狐狸似的朝着霍风狡黠挑了下眉。
霍风后知后觉,指着沈君曦笑骂一句,
“你个小兔崽子,一肚子坏水,在这等着老夫!”
“爷爷与晚辈提过多次,当年没有霍伯伯率领霍家军英勇冲锋重创敌军,就不会有后来的胜仗,只是世人只看结果论功过,看不见骨骨尸骸下的忠义无双。
爷爷当初为保您安然无虞才不得不将宗兄的死扣在伯伯身上,您劳苦功高,忍辱负重,是为世间大义。”
这些尘封的旧事朝中无人会提,也无人会记得。
往事重提,霍风心中感慨万分,心潮激动,险些老泪纵横。
谁是冲着“送死”上战场,可战场需要勇于赴死前锋!
当年他年轻气盛,意气用事不假,但带的都是愿意打前锋,抛头颅洒热血的霍家好儿郎,然而败者为辱,不配青史留名,不配领兵打仗!
沈君曦情真意切,不会说这些都是沈昊山教她拿捏霍风的办法。
她爷爷吧……
同样看着任达不拘,肆意横行,其实足智多谋,不然凭什么打胜仗,真以为莽夫能让自己几十年都立于不败之地吗?
于是,霍风就这么被沈君曦收买了,走的时候还以茶代酒与沈君曦干了一碗!
然后意气用事的摔了杯盏,意思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此事要么成,要么死!
沈君曦最近摔的杯盏有些多了,一时竟有些下不去手,没多大力气的丢地上,送走霍风后还将没摔碎的杯盏捡了起来,若有所感道,
“小爷算是明白了,男儿至死是少年,霍风这老头这把年纪还怪莽的。”
萧宸望着她捏着杯盏的秀气手指,她也摔了不少杯盏,但她却与莽撞不沾边。
她总是能轻易抓住旁人的心,稍施谋略,就能让那人甘之若饴的喜欢她,为她卖命。
霍风不例外、他也不例外。
如果小人要靠步步为营、苦苦哀求去渗透一个人。
她这般聪慧美好的人,一抬眼、一挑眉,三言两语就足够将人心穿透。
即便被伤的鲜血淋漓、痛彻心扉却还怪不得她半分。
……
刑部后庭院落,月映寒星稀,盈盈流泻的月光让园中的雪色充斥着诗意的晶莹。
沈君曦与萧宸走在曲折的木板回廊上。
她不想走正门遇到李流云或者旁人,因此打算从后院出去。
然而刚走下回廊台阶,就听见墙头传来女子失措的尖叫以及一声幼犬哀吠。
沈君曦抬眸看了一眼,没多犹豫的丹田运气,凭空掠起,稳健又潇洒的将从高墙上坠落的女孩救了下来。
她一手扣着女孩的腰,另一只手提着小白狗的后脖颈轻盈落地。
小白狗的眼中透着清澈的愚蠢,朝着沈君曦“哈赤”“哈赤”地吐着白雾。
“晴……儿,多…多…多……谢小侯爷…救…”
被沈君曦利落松开,阎初晴才收回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她低着脑袋,惊魂未定的感谢与她头戴的蝴蝶簪花一般颤个不停。
她是阎烈的嫡孙女,年纪还小。
沈君曦在岁旦宴上见过她一次,不然也不得果断的出手相救。
沈君曦提着小白狗递还给阎初晴,调侃道,
“姑娘养的小狗竟会爬墙头,算是给小爷开眼了。”
小白狗蠢得很,全然不知道要不是沈君曦出手它就小命休矣。
高高兴兴的摇晃着雪白短小的尾巴,等着被主人抱。
阎初晴禁不住抬头瞧了沈君曦一眼,只觉得有万顷星光,一瞬洪流涌入心中。
她接过沈君曦手上的雪球儿,红透了脸结结巴巴的谢道,
“哦……哦……谢谢小侯爷…小女…告……告……辞。”
见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听到尖叫找过来了,她转身就跑,被自己结巴的害臊。
瞧见阎初晴这副害怕自己的模样,沈君曦眸露不解,自言自语道,
“小爷,很可怕吗?”
萧宸近乎痴缠的凝视着她的背影,哪里是可怕,她又在游蜂戏蝶,掠夺人心了。
只是他越发不喜欢她看旁人温柔,女子也难受的很。
临走到后院小门。
“小侯爷。”
沈君曦刚跨过门槛,背后传来阎初晴的喊声。
“小……女……”
再次结巴,阎初晴快给自己笨哭了,急的重重捏了下自己胳膊,可还是没能说出来。
沈君曦觉得眼前少女很好玩,眉眼缓柔,放低语调安抚她道,
“阎姑娘不急,小爷也不赶时间,有什么事可慢慢说。”
“爷爷说明日晚些时候想见小侯爷!”
说完就泪光莹莹的哭着跑了,被自己紧张蠢哭的。
令沈君曦忍不住发笑。
她笑的欢,没想到,阎初晴跑着跑着还回头瞧她一眼。
沈君曦连忙收敛唇角,但压不住桃花眼上翘依旧在笑。
这下,看到沈君曦像是在笑自己,阎初晴更羞了。
“小姑娘可爱又娇软。”
沈君曦朝着萧宸笑叹一句,萧宸垂下浓黑的睫毛,掩住眸底躁意,
“小侯爷多情,兴许令阎姑娘误会了。”
沈君曦听后意外的看向萧宸,她行止有礼,哪里多情了??
她不屑的瞟了眼萧宸,
“走了,困了,先回书院瞧瞧明日能不能放榜。”
回到梅苑,一进门就看到了正在打扫院落的锦灵。
锦灵见了两人,规规矩矩地行礼,不敢多嘴。
他要的仅是留下过日子,争宠什么的,他不敢想了。
沈君曦与萧宸各回各屋,不过她在走进正厅时,像是想到什么,转身朝着锦灵淡淡道,
“这几日书院就要关闭,你收拾下,明日去小爷府上找岳峰,岳管家,他会安排你。”
锦灵早就得知书院要关闭的消息,但是沈君曦没回来,他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如今主子主动知会他,喜不自禁的跪下谢恩。
萧宸方才进门就听见她在外面与锦灵说的话,喉头瞬时发涩,一股控制不住的酸涩从胸膛涌入眼睛。
心上的裂缝,越裂越大,密密麻麻的细长的缝隙蔓延了整颗心脏,痛的在屏息。
锦灵都可以跟她回家,光明正大的同她在一起,照顾她,他如今却不行了??
是不是他惹她生气了?
他到底哪里惹她生气了?
她拒绝他的方式是早早拉开距离?
他不明白,镇国府那么大,凭什么他住不得!
她是沈君曦,是镇国侯,分明就是一句话的事,分明她是不畏流言蜚语的人。
萧宸想不明白,只觉得四处透骨冰寒,靠在门上僵硬的不得动弹。
过了好一会儿,他脱下厚重温暖的斗篷,缓步走到冰冷的床边,抱着浸透寒气的斗篷任由双肩失控的颤抖。
明明大口大口的呼吸却还是因为压抑而喘不上气。
心中的某种情绪处于崩溃的边缘,勉强维持着一触即坠的平衡,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坠落暗不见底的深渊。
他抱在斗篷战栗了很久很久,再抬眸时。
那双猩红眸子极黑,黑的像是极地最幽深的寒湖,深处透着一股压抑的汹涌,宛如一只被逼到穷山绝岭的末路兽王,孤寂、嗜血、绝殇,绝不认输。
他不要被抛弃在西厢,不想被抛弃在她门外。
不能走在她身前,跟在她身后,他会疯、会不择手段。
如果感情也如同夺嫡之争,他不配做沈君曦的对手,甚至在开始就输了。
但哪怕双方实力悬殊犹隔山海,却有舟可过海,有路可翻山…有门能入她府!
*..........
沈君曦下午并没有带着小北,以至于小北晚上熬好药都没找到人,匆匆忙忙的送到了书院。
他敲了萧宸的门得到一声轻轻的回应,推门进去时屋内潮湿的厉害。
萧宸双颊泛红的靠在床边。
小北下意识的碰了下萧宸额头,担忧问道,
“宸王,你这屋里怎么这般冷,你好像起热了,要不要我去叫家主帮你看看?”
“不必,她白日没睡好,不许吵她,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小北脸色担忧,但没多想,平时他风寒发热的确睡一觉就好了。
萧宸服用的是雪参,药性凉,虽然血灵芝能中和一部分,但沈君曦还是时常叮嘱他不得受寒。
他稍微受寒,便一定会生病。
*
另一边。
沈君曦懒散的躺在塌上,随手找了一块紫玉,脑袋里分析着局势,不知不觉就雕了一个多时辰。
困到眼泪都冒出的来的时候才感觉到今夜实在清净。
院内正厅都分毫没有动静,让她狐疑病秧子是不是转性了?
竟然没来烦她?
然而,早些时候小北来给病秧子送药她听见了,当是没什么事情。
因此,她脱去外裳,钻进暖和的被窝睡觉,烧着地龙的屋子无处不暖和。
难得……失眠了。
她翻来覆去的想起阎初晴抱着的小白狗,摸起来毛茸茸,捏起来软绵绵,尾巴欢快晃动时融化人心。
“不如明日去买一只?但是狗皇帝这几天八成会憋不住召见我,唉……”
渴望化为无奈的叹息。
她起身将抽屉里的雪犬玉雕拿出来,不舍的在指间摩挲。
只叹皇城中哪有什么自由,皇帝说见她就要见,说关她就能关。
养狗……都是对狗的不负责。
……
卯时。
天色还未亮,睡的并不安稳的沈君曦被敲门声吵醒。
她烦躁的掀开被子,打开了门,浸透汗水的里衣被冷风一吹,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
“天都没亮,你做什么?”
“家主,宸王从昨晚开始就在起热、干咳,他不肯找大夫,又不肯让我叫你,我担心他万一咳死了怎么办?”
小北满脸着急苦恼的望着沈君曦。
萧宸有疾,咳了一夜不消停。
尽管他再强调他没事,小北却怕萧宸咳死!
“你把他带过来。”
沈君曦揉了揉太阳穴,她还没醒困,这一夜看似睡了,但实际上都在做梦,有做不完的梦。
西厢。
小北要背萧宸去给沈君曦看看,可萧宸不仅不给他背,还非要洗漱,一边咳着,一边一丝不苟的打理整齐,连腕间佛珠都要正戴着,确定检查无漏才虚弱起身。
人是拾掇的好似清风明月般温朗,但小北看着心里那个急啊,
“您都病成这样了,仪容风度有个屁用啊!”
他清淡透粉的唇微微漾起,嗓音泛哑,
“夏日的花、冬日的雪…咳…都没什么用处,却是不可缺少的风景。”
沈小北这脑子哪里能懂萧宸话里的意思。
沈君曦抱着靠枕在塌上等小北,抱着都快睡着了。
等萧宸走到她跟前,她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拉过他的手,把脉,过了好一会儿说道,
“受寒,不碍事,不过你在服用雪参不好轻易用药,注意保暖,养养能好。”
萧宸低头闷咳几声,轻笑问道,
“小侯爷昨夜没睡好?”
笑容干净剔透,玲珑无瑕。
沈君曦完全睁开了眼,听他敢调侃自己,愣了愣,莫名紧张的将怀里抱枕往他身上砸,没好气道,
“你这病得比小爷还精神的多,早有这个精神还来搅人好梦!”
说着就起身回床上补觉。
萧宸风寒是真,但他精神好的很,哪里有小北说的要死要活!
而他那话的意思分明是,没他睡不好!
一旁的小北见家主生气,萧宸还不解释,连忙帮其解释道,
“不是,昨晚宸王真的发高烧,咳的厉害,为见您才收拾精神些的,是真的很严重,家主,宸王需要找大夫吗?”
“找个屁,谁让他不多穿些,白天还好好的,肯定是贪凉了。”
沈君曦没好气地坐在床边打了哈欠。
找大夫,全京城也没比她更厉害的大夫。
萧宸闷咳着,解释道,
“融雪最寒,唯有在小侯爷这屋里才会想贪凉,旁的地方怎会贪凉。”
沈君曦挑眉看了他一眼,隐隐觉得病秧子哪里不一样了。
脸还是那个脸,眼睛还是那双眼睛……
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困顿的水光从眼角漫了出来,
“行,你现在是连小爷屋子都想抢……塌给你……别再打扰小爷睡觉。”
说着就躺下去了。
小北松了口气,低声道,
“那……宸王,你在家主这里我就放心了,我去给你熬药了哦。”
萧宸含着谢意的看着小北,“多谢。”
小北不知道萧宸为什么谢他,仗义拍了拍胸脯,表示我们是一家人,照顾你应该的,没什么可谢的。
他怕是世上最讨喜的少年了,担忧萧宸安危所以一直不敢离开,将萧宸交给沈君曦才得以放心。
便是萧宸都觉得小北应当前途无量,大有可为。
沈君曦软塌的小桌上很乱。
不仅堆着许多考卷、书籍,还散落着雕刻工具以及玉石碎屑。
萧宸尽可能不发出一丝声音的收拾,喉咙痒的想咳,也仅仅是闷闷的咽着,仿佛只要能见到她,同她共处一室便是舒服、自在的。
收拾好了软塌,萧宸拿过一本书来看,为了防止咳嗽吵着她,频繁饮下温茶,茶水滚过喉咙会好一些,偶尔会偷瞄一眼她睡的好不好。
……
“喝这么多茶,你不嫌涨吗?”
沈君曦背对着他,冷不防开口,但听不出口气。
萧宸看向她,脸色闪过一抹按耐不住的期待,恬然说道,
“有些。”
沈君曦没睡,便是担心着他,甚至他怀疑,沈君曦医术很好……
不然为什么反复看《百蛊陨术》?
沈君曦烦躁坐起身,认命的床头拿出青琼银针,朝着萧宸招手,
“你过来。”
萧宸乖顺的走过去,蹲下来,脸色病态,但是眼睛明亮。
“脱。”
沈君曦一字吐出,萧宸笑了下,笑的轻盈蛊惑,
“小侯爷要我怎么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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