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交给我处理。”
萧宸微笑,像是阳光破开了荫翳,绽出柔和明亮的光。
他原本就不是担忧沈君曦对旁人有那般情意,只是忍不住吃醋她待旁人更好。
即便明知道玄知公子应该是她同门师兄弟,也忍不住。
然而她的一句“两不猜疑”,扫去他心底许多酸涩,对玄知公子那股子嫉妒都于顷刻间烟消云散。
“行了,先让小爷看书,明天得考试啊!
根本不知道这几个月蒋公明都说了什么课,你这些都是小事,那周学府对小爷满怀期待,要是考砸了得把他伤心死。”
沈君曦像是打发了一件事似的抽出了手,恢复了那副随性模样。
可那结发的梅花簪对萧宸怎能是小事?是他满怀期待,很渴望、很渴望要的物件。
然而,萧宸也是在这一刻才意识到,沈君曦竟然是在惆怅应付不了周学府!!
他本以为她是在想着皇帝会不会处置傅太师亦或者吏部、工部谁能上位的事儿。
于是他站起身,转身就朝外走。
没多久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本很新的摘录书册,递给沈君曦,温声道,
“小侯爷现在搬出辞海,背诵《尔雅》犹如大海捞针,我有记录蒋公明近月来着重讲到的内容,考题会在这个范围内,背下这些,前面四道题不会有失,至于后面的,凭小侯爷的文采心谋,该是手到擒来。”
沈君曦直呼“神了”,病秧子不愧是学神。
他每天这么多事,竟然还有空写课后总结!!
“你早些不拿出来!病秧子啊,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小爷的仙女儿!”
沈君曦欢悦打趣一句,立刻接过翻看。
仙女儿??
先是病秧子,再是仙女……
萧宸的心是真的有些萎靡,他将银耳雪梨汤端到沈君曦跟前,
“早间还流鼻血,小侯爷还是喝些梨汤,我总得想办法帮您泻火。”
这话很是耐人寻味,发人深思。
惹得沈君曦感到好笑的端过来抿了一大口,心觉骗他是真的不道义,轻快说道,
“看在你这么贴心份上,小爷回头送你一套大宅!等吴道云成了六部尚书令,工部位置便就空了下来,到时候棠容会安插新的工部尚书接手吴道云手上事情,你的王府便有着落了。”
又怕萧宸不明白,解释道,
“这阵子不是不想给你选址修府邸,而是吴道云本顺皇上心意故意压着此事,唯有新尚书接任,按照正常流程为你修府邸才顺理成章不扎眼,毕竟你现在需要低调。”
萧宸睫毛恬静垂落,轻“嗯”一声。
礼很好,但他不想要。
因此都没问沈君曦怎么就能笃定吴道云能上位。
毕竟风贵君可是在皇帝面前推荐了吏部,想要截胡。
沈君曦喝完了甜而不腻的梨汤,拿着书起身,边走边看的到榻边,慵懒的靠了下来,像是想到什么,继续道,
“小爷估摸着,萧逸这趟事儿办成回来后大概会被封为亲王,该是名声大噪。
太子、睿王等其余皇子们如今都开始早朝听政了,这几日朝堂上一定热闹的很,但我们不出这个风头,从此之后低调行事,一切等棠容安排,你得沉住气了。”
“嗯,小侯爷给我的是最好的,我知道,我不急。”
萧宸心下暖涨,瞧她看书全无正行懒洋洋的模样,轻轻问道,
“小侯爷此番铺谋定计已然周全,可还缺什么吗?”
“什么都缺,也什么都不缺,往后看你本事了。”
沈君曦翻着书,随口答道。
等萧宸进了内室阁,不仅能看遍每日送给皇帝的奏折、书信,亦能查阅过往京中官员、京外官员递进来的奏折,便开始对北唐境地全部事务了如指掌。
棠容若是看好他,愿意进一步放权给他,京外事务他都能直接开始着手处理,试想一下,那时候有多少官员私下要开始巴结他?
他的背后是偌大的镇国府,靠拢他便是向沈府靠拢,成为镇国府门庭一员。
萧宸一旦成功笼聚大批朝臣,拥有一方势力,皇帝都未必再能动他。
他要有本事很快就能风生水起,若是没本事,那便是扶不起的阿斗。
但说白了,沈君曦是要放养他,也可以称为放飞。
然而,萧宸眸色幽暗,薄唇张了张又默默合上。
他做什么都可以,他也有信心可以做好,但决不能离开她。
小北下午提起时,他光是想到就犹如被劈成两半,骨与肉分离,怎能活命?
没有信徒能离开信仰的神明,没有忠犬能离开主人……
有主人的忠犬,便是囚禁拐卖万里外,遭到鞭挞、抽打都不会屈服,就算明知道与主人隔着千山万水,难以再见面,它还是会义无反顾的逃走,奔赴向主人方向。
哪怕爪子磨烂了、骨血裸露在外,见到主人依旧会开心幸福的摇尾巴,一点也不觉得受了苦。
这就是忠犬的忠诚。
亦是萧宸对沈君曦的忠诚。
沈君曦根本就不知道,萧宸对她依恋到了多恐怖的程度。
她认真的盯着萧宸那些龙凤精神的漂亮字,却一点精神不起来。
看药理书籍她有些兴趣,思维也随之活跃,但看先贤的这些高谈论阔……
她真的好困。
她困不仅仅是没兴趣,更多是因为她原本体型娇小,“塑型化骨”药能增长她的骨构体型,同时会消耗大量精神。
毒素累积下副作用会越来越多,她会越来越疲劳。
除非断服,开始医治自己才能好转。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沈君曦揉了揉在打架的眼皮,朝着萧宸说道,
“从床头帮小爷拿那套银针过来,小爷今日是非得悬梁刺股不可了。”
萧宸诧异,她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他不懂银针用处,顺从的将床头暗格里的青竹针筒拿给她。
见沈君曦随手抽了一根泛着青光的长针作势往拇指里扎,当场就吓的将针从她手中抢过来。
沈君曦意外抬眸看他。
生平第一次有人夺她针,犹如夺她的剑……
“小侯爷被地龙烘着难免发困,不如出去看书?
外面冷,能清醒些。
我再让小北去买些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吃着便不困了,这本摘录记也就几千字,不出半个时辰就能背完。”
虽然用银针提神更方便,但的确会有些疼。
萧宸的话让沈君曦动心了,她犹豫说道,
“你打灯笼,我们去院外亭子里看书试试?”
萧宸点了点头,将银针搁回针包,塞进针筒,盖上竹盖,随手搁在桌上。
“先帮小爷好生放回去,这套针不一样,绝对不能被人偷去了。”
沈君曦坐起身,见萧宸放的这么随意,忍不住严肃的叮嘱一句。
“嗯。”
萧宸不知道这套“青琼银针”是沈君曦的兵器也是宝贝。
每一根针都分为两截,针头为银质,但尾部却是罕见的“青鳞玉”。
青鳞玉是天池洱海中青鳞鲸鱼腹中之物,可辨毒物,运内力下针后能够辅助抽取寻常腐毒。
可谓绝世罕见,整个隐谷就这一套针,是传承之宝。
往日苏天雪想碰,她都不给的。
*
院外,落入尘世间的雪倾尽所有的漫天洒落。
冰雪寒梅枝横斜入了亭台,淡淡寒香绕指柔。
萧宸提着那盏昏黄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沈君曦怀里揣着温暖汤婆子倚坐在亭廊上看书,偶尔也会打个哈欠,搓搓手。
世上最浓的墨浸入了他的瞳眸,诗意般的温柔晕染化开。
他凝视着她,心里想着,霜雪无声吹满头,此生算得共白首。
沈君曦花了半个时辰总算将那本摘记看完了。
在背了几遍后,精力也彻底用完了……
最后都瞌睡的闭眼在背,没会儿,书从她手中落在地上。
萧宸捡都未捡,轻缓的揽过她,于她耳边近乎轻柔蛊惑的说,
“小侯爷累了可以靠在我肩上,我抱着小侯爷回去一点也不麻烦。”
飞雪的纯净给人心境带来凉莹莹的抚慰。
世间一切都在过滤,万物都得升华,纯洁美好。
沈君曦沾上他的肩就睡沉了,困的拒绝不了这天大的诱惑。
今夜大雪又是深夜,临安街上找到卖糖葫芦的商贩并不容易。
等沈小北去夜市买了糖葫芦回来两人刚从亭中离开,他追到梅苑,萧宸抱着沈君曦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
“小侯爷困睡了,不如你去藏娇楼将糖葫芦送给箬竹姑娘,藏娇楼闭门歇业,箬竹姑娘应当睡不着,还有空。”
秦箬竹虽然不再做唱曲卖艺的事,但藏娇楼营业她还是要在后厨忙和,帮玉如意做一些琐事。
平日深夜子时还是上客的时候,如今歇业,肯定是睡不着还闲着的。
沈小北心下一动,眸露惊喜,又有些犹豫说道,
“可是最近不安生,我不在、长青也不在,凌护卫最近又忙,要是有刺客怎么办?”
小北虽然白天奔波与书院与藏娇楼之间,但晚上一直都尽忠职守的在书院守夜,不敢出去。
“小侯爷睡了,本王会守着睡着的小侯爷,小侯爷醒了,何人能是她对手?”
萧宸的话令沈小北觉得太有道理了,喜不自禁的点头,
“那就有劳宸王守夜,家主最最最信任您了。”
萧宸闻后忍不住微笑,温缓道了句,
“去吧”
最被她信任,对萧宸而言是最好听的恭维。
况且小北不是会恭维的人,他心里就是这么觉得,所以萧宸也讨厌不起来小北。
这心思纯良的少年走到哪里都是讨喜的。
东厢的窗稍开了几分,锦灵听见动静偷偷摸摸地去看外面的情况。
他狐狸眼中满是羡慕,转头对着锦修叹息道,
“家主与宸王感情真好啊,咱们还是别学宸王的办法,想着争宠了。”
“那你就不争,老老实实呆着等死。”
锦修坐在床边把玩着手里的那支精美韶秀的木簪,露出嘲讽轻笑。
“才不会死呢,你今天一直都呆在屋里,但是我去膳堂打探了不少消息。
那些学子见到我还算客气,并没有像宫中人一般把我们当丑奴看,给我说了许多事。
他们说,宸王当初是被人欺负的时候碰巧遇到小侯爷搭救了他,随后就在书院平步青云了。”
锦灵脸上难免露出羡慕的春色,继续道,
“他们还说,小侯爷其实心肠特别好,从来不仗着身份矜贵在书院欺负人,鲜少听课,学业却是数一数二,别提多厉害!她风流佻达,博学多才,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公子们对咱们小侯爷都崇拜极了呢!”
锦灵对沈君曦喜欢都快蔓出来了,光是听旁人一句,“她从未倚强凌弱”,就够让他觉得沈君曦与众不同。
镇国侯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得到这样的评价,品性可谓顶尖了。
“所以,我觉得只要我们找到机会给小侯爷好生说说,小侯爷脾性那么好指定能给咱们一席之地!
咱们以后也不用向风贵君汇报她的事。
这出来都出来了,反正无牵无挂,放下心来踏踏实实过日子最好了。”
锦灵走到锦修跟前劝说起他一起去找沈君曦,让沈君曦能答应护着他们。
锦修掩下眼底嘲色,将手中木簪递给锦灵说道,
“兴许你说的不假,往后我们好生相处,捡来的,送你。”
锦灵眸光一顿,按捺下心中万分震惊,却是故作欢喜接过簪子,对上了烛光,
“这…木簪做工真别致。”
望着锦灵愚笨的很,全然没有怀疑簪子来历,锦修放下了心,
“嗯,你戴上会好看。”
锦灵心下凉的厉害,却是笑了笑,
“多谢你了。”
昨日,他遥遥见到小侯爷拿簪子给宸王的闻嗅,那时候簪子是半成品,呈现出棕白色,而现在这支成品是深棕色。
原本他是看不出来的。
然而,他早上去拜见过沈君曦,瞥见了临窗桌面上成品的簪子,拿到手就知道这是锦修偷的!
他不是不愿意与锦修为伍,设法去争宠。
只是他在乐宫遭受无数屈辱,比起争宠他更想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再不用像往日般心惊胆战,稍有不慎就要挨太监抽打。
如今,偷来的东西想让他戴,他才不会戴!
锦灵将簪子放到了自己枕头底下,想着明天就趁锦修不注意还给沈君曦去,就说自己捡的。
这样还能多和沈君曦说几句话。
他心里也不想拆穿锦修。
他才刚来,争来斗去的事情最惹人烦,能息事宁人敲打锦修是最好的。
他更不想惹沈君曦烦。
然而,单纯的锦灵怎么会知道,锦修会在半夜摸走了他枕头下的簪子,去了厨房,将其丢进熄灭的火盆。
……
往日到了卯时萧宸就起来了。
但如今他能逾越的靠在沈君曦身边,不着痕迹的隔着被子拥着她。
鼻尖尽是让他沉溺的香气,难免眷恋万千,舍不得睡着,也舍不得起来。
她睡的沉时,他会想偷吻她,但贼心敌不过胆怯。
无时无刻不害怕沈君曦会突然翻脸,生气就让他滚出去。
能到这一步已经是从前不敢想的,他恐慌一个不小心就会坏了这场美梦。
因此尽管有万般不舍,还是在轻轻拍了拍她纤瘦的背后悄然下了床。
门外昏暗一片。
正如沈君曦预测的那样,三日大雪不止,万物俱染白色。
雪中还夹杂了不小的冰粒。
这天寒冷的厉害。
萧宸得去井边打水,打算烧开后一半盛出来给她洗漱用,一半留在锅里蒸个蛋羹,再简单煮个面汤。
他会的不多,还都是自己一点点摸索的。
好在沈君曦古怪,对膳堂厨师做的各色食物兴趣缺缺,偏爱朴素家常面点。
萧宸提着满满的水桶推开厨房门。
寒风从他背后肆虐涌入,扬起黄铜炭盆中黑色灰烬。
炭盆里的梅花簪,一半已经化为了灰烬只留下形状,另一半火星暗藏,压不住,捂不灭。
他沉静的瞳孔一阵紧缩,怒火夹杂道不清的难过涌上心头,绞的心抽疼。
这一幕对萧宸而言,是不祥的诅咒。
诅咒他不能得偿所愿。
诅咒他这份近乎畸形扭曲的喜欢不得结发成真。
这时,屋内突如其来“砰”的一声重响。
惊的萧宸松了手上提着的木桶。
冰冷的井水倾洒一地,他转身快步走回寝室。
屋内灯烛未点,沈君曦披散着发坐在床边急促喘息,被小北修好没多久的床沿又被她一掌拍碎大半。
也许是因为昨晚一直想着萧宸和雪犬如出一辙的眼神。
她梦到了那群雪犬,它们在大火里撕心裂肺的呼嚎。
明明就救不了她,还非要一个接着一个往火里冲。
她气急了想赶它们走,身体却犹如被千斤巨石压着丝毫动弹不得,等骤然能动时便失控拍坏了床。
萧宸先是点亮屋内灯烛,随后走到她跟前蹲下来,小心地拿过她的手,轻声说道,
“外面的雪真如小侯爷说的那般大,还下了些冰雹,小侯爷对天象观测的神乎其神,让萧宸佩服。”
他已经知道沈君曦梦魇的原因,便不会再提,说起话来转移起她的注意力。
“以后你不要歇在我身边。”
沈君曦神色恹恹的抽出手,捏紧了拳头塞进被窝里。
她一掌绝对能拍死萧宸,让他断气,让他死的不能再死。
难免后怕。
萧宸心脏失措收紧,一双梵清眼眸却是越发温柔恬静,柔和软缓的轻哄,
“兴许我在小侯爷都不会入梦,床坏了便坏了,反正小北最擅长修,不用花银子也用不了几块木头。”
沈君曦靠在床边,抿着泛白的唇没有开口,心情该是糟糕极了。
说话间,锦修与锦灵听到这么大动静也赶了过来。
锦灵起来后找不到木簪,此刻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小声问道,
“出了什么事,有奴能帮上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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