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幽州城门,莫修谨深刻理解了日新月异这个成语,他感觉自己离开并没多久,结果幽州城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巨大的拱形城门,高耸入云的瞭望塔,钢浇铁铸般的厚重城墙,在它面前,徒然生出一种,尘埃盈野,吾身如沙的感觉。
现在莫修谨完全相信,只凭新兵就能拦住鞑子大军,眼前的城池,再有火药武器,凭鞑子的能力根本攻不进来。
王虎还在兴奋地说着那一战的情况,阿沅有些焦急,她想尽快见到冬素,见一见小宝宝。再有,小盼要赶紧休息,最好吃过药之后长长地睡一觉。
似是察觉到她的意图,王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莫先生,咱们先去城外营地安顿,等见过庞先生之后,您和蔡姑娘再进城。”
还沉浸在幽州城的变化,复盘鞑子和陈琼勾结之战的莫修谨,瞬间听出了这话的不对劲之处。
这一点也不像冬素的性子,她若知道自己带着阿沅姐回来,即便不能亲自来接,也会赶紧派人来接他俩回王府。
再说,冬素肯定知道他带了王爷的信,肯定想听他说一说凌王的现状。
怎么可能将他们安置在城外,等庞先生过来。还有,今天可是除夕夜。
莫修谨眼眸一眯,习惯将事情想到最糟局势的他,看王虎的眼神带上冷意:
“王妃当真一切安好?”
这一瞬间,莫修谨想到许多,难道有人夺权,将冬素软禁王府?
钦差团联合北境士族,逼迫冬素?……
王虎虽才浴血奋战过,可还是被莫修谨的眼神看得后背冒冷汗,比起离开幽州时的莫公子,他的眼神更疯狂了。
被他盯上的时候,有种被狼盯着的感觉。
王虎才要解释,就见一行人快马从城中出来,其中一人看到他们,就欢喜下马笑喊:
“修谨!”
莫修谨眼中的冷意渐消,同样笑着回应:“大哥。”
阿沅更是少见地流露出激动的情绪,同样迎上前喊道:“大哥!”
来人正是沈林钟。
这是沈冬素跟庞先生等人据理力争,他们才同意沈林钟亲自前来,只要确定莫修谨和阿沅没问题,可以将这两人带回王府,其他人则先安置在城外。
因为那个凭空消失的女子,是以阿沅姐师父的名义出现的,沈冬素认为得赶紧跟阿沅姐沟通一下,确认她的师父是否平安。
从王虎口中听到的全是好消息,甚至带着军旅之人常有的吹牛特性。王虎口中孤身一人引敌的陈黎,开着战车的李念鱼,指挥密林之战的甲四,个个都跟战神一样。
而在王府生孩子,根本没出现在战场上的王妃,都成活神仙了。掐指一算,就知道哪里有敌人。手指在舆图上一点,士兵过去埋伏,就能将敌人一网打尽。
更夸张的是,城外的敌人听到龙凤胎的哭声,吓得飞奔而逃……
莫修谨听得额上青筋直跳,你真的可以改行做说书先生了。
再从沈林钟口中知晓城中诸事,就真实多了。陈黎确实孤身诱敌,但到现在还在伤兵营躺着。
李念鱼也确实开了战车,可在密林那边战车的效果,吓人的功能比杀人的功能大。
只有甲四,跟敌人短兵相交,确实如战神附体。
说话的时候,奴隶军被王虎带走安置,沈林钟带着两人进城。
一进幽州城,军管区行人尚少,只有往来巡逻的士兵。
但走出军管区,进入集市区,那热闹盛况再次令莫修谨和阿沅惊讶,当真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食物的香气从各个方向飘来,蒸笼的热气像雾气一样飘在半空,连呼吸都带着食物的香味。
阿沅和莫修谨瞬间被勾的喉咙发痒,胃里像有一只钩子一样,钩的人五脏六腑都在叫嚣。
沈林钟制止了阿沅想去药铺采买的举动,笑说王府的药更齐全,回王府再配置。
但他亲自去买了两份糖包和两杯奶茶,递给两人:“先垫垫,王府已经备好饭菜了。”
那奶茶杯子是竹筒所制,杯盖上开了个洞,细竹做的吸管。竹筒够厚,手拿着也不觉得烫,但喝的时候要小心,会烫伤嘴。
阿沅轻轻地吸了一口,吸到一颗圆圆甜甜很有嚼劲的食物,久违的甜意充盈在口腔,让她享受得微眯上眼睛。
阿沅看到城中衣着干净鲜艳的女子,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染满油污,还有血迹的皮衣。
活像从山野出来的野人,不禁有些自卑,这样去见冬素,会吓到小宝宝的。
沈林钟察觉到她的想法,安慰地笑道:“家里已经备好热水和衣物。”
阿沅脸一红,同时心中暖暖的,大哥说的是家里,好像他们要回的是光州的家一样,而不是规矩森严的王府。
此刻,阿沅还不知道,沈冬素当家做主的王府,根本不像长安城的勋贵之家,有那么多刻板的规矩。
就在三人穿过热闹集市之时,一个背着一筐梅花叫卖的姑娘,不小心擦到阿沅的马,那姑娘抽一枝梅花递给阿沅,以示歉意。
这插曲很短暂,等阿沅看着那姑娘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突然发现,手中除了一枝梅,还多了一张纸条。
她疑惑地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想救你师父的命,进王府后住进兰芷院。’后面还一行小字‘不可声张’。
阿沅早非那个只会哭泣和惊慌的小姑娘,她看一眼街角,卖花姑娘早已消失,而街上行人匆匆,根本找不到暗中之人。
甚至觉得这大街上的每一个可,都有可能是坏人。
不管是王虎还是沈林钟,说话都有所保留,王虎可以说是不了解实情,而大哥看样子是想带他们到王府后,再说实情。
阿沅不动声色,依旧喝着奶茶吃着糖包,只是那张纸条,快要被她掌心的汗浸湿了。
当听到沈林钟说马上就要到王府,阿沅垂眸,眼珠微转。
思绪闪得飞快,既然让我住进兰芷院,也就是他们有人混进了王府。
我若这样进王府,住进去就中了他们的圈套,不住进去师父有可能真的落到他们手中……
很快,阿沅想到办法,手中的糖包和奶茶‘扑通’一声坠到地上,打翻的奶茶流出让人可惜的黑糖珍珠,和诱人的黄褐色茶水。
阿沅捂着肚子,鬓角生汗,脸色苍白,痛苦地道:“好疼!”
莫修谨第一反应是食物有毒,但他很快想到,这不是在北疆,不用处处提防,集市上随手买的食物不可能有毒。
那就是许久没吃到糖份,一下子吃太多,胃不舒服。
沈林钟也是一样的想法,和莫修谨一左一右地来搀扶阿沅:“快回王府休息。”
阿沅痛苦地道:“先送我去医馆!府上有小宝宝,过了病气怎么办?”
说话间,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沈林钟和莫修谨的手背,两人皆是心中一咯噔,莫修谨心惊的是,阿沅姐不想进王府!
王府有危险!
若非来接他们的人是沈林钟,莫修谨早就挟持对方,逼问实情了。
而沈林钟想到的则是,阿沅已经通过别的渠道,知道她师父有可能被歹人抓到的事。
越是如此,他越想赶紧回王府跟冬素商量,但阿沅再次痛苦地哀求道:
“大哥,快带我去医馆,我痛的受不了。”
沈林钟忙吩咐同行的王府亲卫队:“速回府将此事告知王妃,我带蔡姑娘去医馆。”
王府中,焦急等着阿沅姐和小盼哥回家的冬素,听到亲卫的通报。
瞬间察觉到不对之处,阿沅姐真生急病,王府比医馆更近,她的医术比别的大夫都强,肯定是回王府更好。
大哥却同意带阿沅姐去医馆。
另外,阿沅姐拜师滇州神医,怎么可能发生贪吃导致胃痛这样情况!
只有一种可能,阿沅姐在找理由,不进王府!
沈冬素眸光一缩,悄悄对月见道:“你避开所有人,出府去医馆,见阿沅姐一面。”
月见心一惊:“王妃觉得府上可能有细作?”
沈冬素冷笑道:“不是可能,是绝对有细作!目前来看,后宅这几个婢女和嬷嬷还是可靠的,若她们当中有细作,早就出事了。”
“应该是前院三等婢女和粗使嬷嬷当中,有他们的人,还躲过你的排查,一定隐藏的很深。”
月见点头道:“蔡姑娘突然发病不回府,是察觉到府上有细作,怕掉进他们的陷阱。”
沈冬素赞许地点点头,阿沅姐的反应很快啊!看来这几年的成长,已然让她蜕变。再不是当初那个遇事,只能哭着陷入绝望的姑娘了。
很快,月见换上粗使丫鬟的打扮,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从厨房后门悄悄离府。
离开前,她可没忘王妃和小主子们的安全问题,通知甲四,亲自守着后宅院门。
月见去见阿沅姐,很快就能带回确切消息。
沈冬素觉得不能这么被动下去,暗处的敌人不揪出来,别说是年都过不好,她和孩子的安全都没有保障。
她能将幽州的城墙加厚加高,将明面上的敌人杀死在城外。
但暗中的敌人,却能混进王府,让人防不胜防。
她将奶娘将两个熟睡的宝宝,抱到她的床上睡。自己则在旁边写写画画,首先清楚一点,内部的敌人只会是从长安来的。
太子或皇后!
目的是杀她,或是抓到宝宝威胁她?
他们已经发现下毒这一招没用,因为她自己就擅长用毒。所以只能是刺杀,男人想混进王府极为困难。
安排婢女或嬷嬷的可能性更高,再则就是利用能进入王府的外人,自从王府戒备加强之后,只有陈落雪、谢清芷还有今天才回来的阿沅姐。
那个假扮白师父的女子,能变成别人的模样……
沈冬素将手中的笔放下,一个计划在心中成型。她先吩咐甲四:
“派人通知谢姑娘和陈姑娘,今晚来王府吃年夜饭。”
若对方知道多了两个选择,自然不会把目光只盯在阿沅姐身上。
就在这时,婢女来报,沈大人回来了。
沈冬素心一动,大哥不可能丢下生病的阿沅姐,这会月见肯定已经到了医馆,大哥回来的作用不大……
这回来的,要么就是敌人。
这时,大哥已经通过甲四的核实。
沈冬素唇角渐渐勾起,亲自迎到廊下,对着进来的男子笑道:“阿沅姐!”
对面那张顶着大哥的脸,但除了眼睛还算灵动,整张脸没什么表情的人,伸手揭下脸上的易容面具,露出阿沅姐那张削瘦了不少的脸。
“冬素。”
她嘴角含笑,但眼眶都溢着热泪,表情温柔又坚强。
正是多年不见的阿沅姐。
两姐妹在廊下相拥,冬素牵着她进房间,甲四在院门口嘴角直抽,这要让不知真相的下人看到,还当王妃跟哪个外男这般亲热呢!
他对当年王妃和莫公子去长安,救身陷卢氏的蔡沅之事,是一清二楚。当年为了救她,自己也是跑前跑后地打探消息。
犹记从火海中救出她时,那个怯弱的像小白花一样的美丽姑娘,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她也长成独当一面,遇事果决,思维敏捷的女子了。
屋里,两姐妹双手紧握,久别重逢的喜悦充溢心头。
但现在明显不是叙旧的时候,阿沅快速道:
“我师父将皇后的苗女施姑姑困在滇州,之后冒用她的身份,跟东宫、陈国公交易,又到北疆联络皇后的探子,帮小盼传递消息。”
阿沅姐短短一句话,将所有惊心动魄掩去,好像在陈述一件极微小的事一样。
“后来我们找到小盼,我和小盼潜伏在北疆部落,为凌王引路。师父则回玉门关,将皇后和鞑子勾结的实证送回大夏。”
“我们约好,事成之后就回幽州相聚。”
说到这里,阿沅的脸上的担忧已经不加掩饰。
沈冬素很适时地握紧她的手:“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会救出白师父。”
她完全没想到,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白师父和阿沅姐做了这么多。
怪不得之前东宫还总想找幽州的茬,但后来就销声匿迹了,原来是皇后和鞑子勾结的消息传到,东宫自顾不睱,才给她那么长时间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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