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的脸色很难看,但李让懒得鸟他,绕开宋城肥硕的身躯便顺着廊桥朝书院大门走去。
百家与他充其量属于合作关系,他没有义务替百家想办法。
更何况宋城防他如防狗,真当李让就没脾气啊。
宋城拖着雪车快步跟上,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行为恶了李让,此刻倒也不好再继续开口。
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
两人快步来到书院正门前的空地上,田襄,公输铭二人已经手捧着一块红绸覆盖的牌匾站在最前方接受长孙皇后的祝贺。
大门两侧,几个百家的弟子正在校正悬梯的位置。
韩度与华良一左一右站在悬梯下方,看服饰穿着,韩度今天要扮演的应该是古礼赞官,以他阴阳家传人的身份,倒也算专业对口。
至于华良,今天这种场合,他大概率是来充数的。
而一众宾客站在空地上就显得有点傻逼了。
本来今日这种场合,怎么都该准备案几与软垫和杌子让前来祝贺的宾客坐着观礼的。
可能是百家考虑到外面都是冰天雪地,所以就没准备。
李让走进人群之中站定,嗯,特意选了一个距离李承乾较远的位置。
然后就开始神游物外。
韩度口中吐出晦涩怪异的语调时,不知从何处传来庄重的礼乐声。
礼乐声响起,观礼的宾客们下意识的就正经起来。
当然,李让除外。
他是真的欣赏不了这种古典庄重的钟磬之声,一听见就容易犯困。
不多时,韩度怪异的语调停止,田襄与公输铭手捧木匾爬上悬梯,将巨大的木匾挂上了正门。
百家的人还是有点良心的,虽然不多,但至少没有真的把春秋战国时期那种冗长繁杂的礼节搬到大唐。
不然这么冷的天气,大多数宾客观礼观不到一半就得落荒而逃。
木匾上门,田襄与公输铭退下悬梯。
田襄上前一步,朝着一众宾客施礼道:“诸位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书院捧场,田襄感激不尽。”
谢完宾客,田襄又朝着人群之中的太子殿下单独施礼道:“太子殿下,而今书院落成,这摘去覆匾红绸一事,还请殿下代为行之。”
莫名被cue的李承乾一脸懵逼,但仍保持着身为太子殿下的仪态,略显迟疑过后,下意识的看向长孙。
对上李承乾迟疑的目光,长孙微微一笑,朝李承乾招了招手道:“承乾,尔既为太子,便也代表皇家,陛下今日公务缠身无法前来书院观礼,由尔代劳,实为名正言顺,且上前来。”
闻言,李承乾赶忙小跑到长孙面前站定,施礼道:“回母后,儿臣虽为太子,但德既不高,望也不重,如何能代替父皇揭礼,还是由母后代劳吧。”
“我儿说甚胡话,世上焉有牝鸡司晨之理。”
长孙笑着训斥了李承乾一句,李承乾的眼神顿时又变得幽怨起来。
他很想吐槽一句,您老牝鸡司晨之事还少吗?
没奈何,不敢!
田襄见状,急忙将手中拉绳递到李承乾手中,笑道:“还请殿下莫要再推辞。”
长孙也小声催促了一句:“太子,快一些吧,这天寒地冻的,别叫人看了笑话。”
李承乾本想用力扯下红绸,但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闪过李世民那张熟悉的面孔。
手中的动作一顿,李承乾看着手中的拉绳,瞬间又有些迟疑起来。
今日这书院揭礼之事,本该由帝王执礼,他若是干了,岂不是以太子之身行帝王之事。
回宫之后,父皇会生气的吧?
李承乾陷入了头脑风暴,如今的他,也逐渐开始明白自己的成长对于父皇来说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长孙不分青红皂白的收走东宫财源以后,他一下子就成长了许多。
虽说他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干这事的,但以父皇的脾气......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田襄叫醒了正在迟疑的李承乾,问道:“怎么了殿下,可是我书院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地方?”
李承乾下意识的摇摇头。
长孙见状,轻声问道:“承乾,怎么了?”
“回母后的话,没什么,儿臣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而已。”
回了长孙一句,李承乾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含蓄的笑意。
刚才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但他说的有趣的事情,则是有人曾和他说过一个歪理。
那人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朽木就该当柴烧,烂泥就该当肥料,孺子就该去玩闹,如果有人要把朽木当好料,烂泥扶上墙,还要咒骂孺子不可教,那就不是朽木烂泥与孺子的问题,而是做这些事的人的问题。”
以前他总觉得这是歪理,但这一刻,他深以为然。
这便是人间至理。
李承乾不再迟疑,而是坚定的将拉绳还给田襄,朝田襄回了一礼道:“巨子,这揭礼一事,请恕孤不能从命。”
此言一出,田襄顿时就懵了,他看看手中的拉绳,脸上不由浮现出些许迷茫。
太子殿下竟然不愿为书院站台,怎么回事?
这......剧本不该是这样的啊。
长孙也懵了,蹙眉问道:“承乾,这是为何?”
场下的宾客也是瞬间议论纷纷。
他们今日之所以冒着风雪前来书院祝贺,本来就是就是看在皇家的面子上。
而现在,皇家的代表竟然不愿意揭礼。
这是不是代表着书院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受陛下看重?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将家中子嗣送往书院上学一事,是否需要重新考虑?
毕竟书院的教育水平如何他们并不清楚,只是单纯的看重书院前缀的皇家二字而已。
若是没有了皇家的支持,他们干嘛还要将子嗣送来?
李承乾出人预料的举动,使得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当然,李让是个例外。
李让的表情此时很难形容,有点欣慰,又有点难以置信。
因为他竟然从李承乾的动作之中看出了一丝觉醒的味道。
对,就是觉醒。
就好像小说中的人物忽然不受剧情的控制了。
李让看待问题的方式和大唐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在其他人看来,为书院揭礼之人只要是皇家的人都可以,皇后还是太子,亦或者陛下亲至,代表的都是一个意思。
但两千多年的封建史,让李让看得很清楚,帝王就不是个人,而是个无情的权力机器。
这与帝王是谁无关,而是那个位置就是这样的,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会变成无情的权力机器。
李承乾揭礼,这有问题吗?
从单一的事件上来看是没有问题的,老子来不了让儿子代替,理所应当嘛。
但若是将时间线拉长,这样的事情逐渐累积多了之后呢?
既然儿子可以代替老子做大部分的事情,那是不是意味着儿子也可以朝老子伸手要权力?
那么,在老子是个权力机器的情况下,他会不会给儿子权力?
最终的结果,恐怕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让李让难以置信的是,他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后世的学者文人早都已经将皇帝这两个字分析得透透彻彻的,他直接对标拿来用就行。
但李承乾怎么会觉醒,他凭什么觉醒,他有什么能耐觉醒?
李让茫然,他发现不可控的事情好像越来越多了。
书院大门口,田襄看着手中的拉绳,在茫然了一瞬之后,迎接他的是更大的茫然。
今日书院揭礼,由太子殿下来完成最后一步本就是计划之中的事情,毕竟谁都知道,陛下现在是真的抽不开身。
现在太子殿下撂挑子不干,难道要让皇后娘娘来救场吗?
可皇后虽然也是君,也能代表皇家,但她女子的身份终究是摆在这里的。
牝鸡司晨,这是大忌。
书院的建立本身就带着浓厚的政治意义,让一个女人来揭礼,这不是将把柄拱手相送吗?
田襄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反观李承乾,将拉绳还给田襄之后,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
他笑眯眯的看着长孙,说道:“母后,这揭礼一事,儿臣确实不好越俎代庖,毕竟儿臣只是太子。”
迎上李承乾笑吟吟的目光,长孙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她本就是极聪慧的女子,如何能听不出儿子的言外之意。
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儿子长大了,她本该欣慰才是,但不知为何,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心酸。
她很欣慰,因为她的儿子很优秀,她很心酸,只是这心酸的原因却不足为外人道。
抽了抽鼻子,长孙收拾好心情,看着李承乾的目光变得慈祥起来。
片刻后,长孙自李承乾身上移开目光,望着田襄轻声问道:“巨子,既然这揭礼之事太子不愿行之,不如本宫给你重新挑个人选如何?”
事到如今,田襄还能说什么,苦笑了一下,将手中的拉绳递给长孙,躬身道:“全凭娘娘做主。”
长孙微微颔首,手握拉绳在人群之中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定格在一脸茫然的李让身上。
“昭应县侯李让何在?”
李让抬起头,对上长孙忽明忽暗的目光,脑袋上方忽然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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