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公,杀鸡就不必了,孙儿在草原上顿顿吃肉,都快吃吐了,想的就是家里这一口粮食。”
李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女人堆里挣脱出来。
才刚刚走到二叔公身边,就听见他要杀鸡给自己补身体,急忙出声制止。
他从原身的记忆中得知,这位二叔公不仅是被太上皇嘉奖过的人瑞,更是称得上满门忠烈,他年轻的时候打过突厥人,打过高句丽,两个儿子在大唐立国时战死在洛阳。
还有两个小孙子,贞观元年的时候战死在泾阳县。
这样一个孤寡老人,他怎么忍心吃掉老人家辛辛苦苦饲养的鸡。
说完这句话,他生怕老人家不信,急忙从桌子上拿起一坨黑乎乎的糜子团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这是王二叔家的面团吧,好吃,真好吃。”
啃了几口,他转头看向村长道:“王叔,不是有猴儿酒吗?”
村长当即如梦初醒:“有的,有的,二蛋你等等,叔这就去给你拿。”
说完,便像逃似的跑掉了。
二叔公回头看了一眼李让,怒哼道:“你就惯着他们吧。”
“那哪儿能啊,二叔公,您尝尝这个。”
李让笑嘻嘻的从桌子上端一碗煮得稀烂的野菜羹递到老人面前,面上还带着讨好的笑容。
很奇怪,李让明明是第一次见这些亲人。
但他却能很轻易的就融入人群之中,哪怕做出这种小孩子才会做的邀宠行为也没觉得有丝毫不妥。
甚至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怎么说呢,就好像出门多年的游子归家。
对了,是家的感觉。
这里的男人们是好迈的,女人们是粗狂的,村子里也没有什么男女有别,大家的嗓门虽然大,但聊的都是让人听了便心生亲切的家长里短。
这一刻,他觉得他就该是李让。
桌子上的食物不算精致,至于味道,更是谈不上可口。
但大家吃得都很香甜。
孩子们为了一个菜团子你争我夺,女人们为了多吃一口粮食塞得腮帮子鼓鼓的,男人们喝着浊酒询问李让在草原上的经历,李让一边吃着往日里难以下咽的糜子面团,一边回答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叔伯兄弟的问题。
还有老人,他们的牙齿酥了,或者已经掉光了。
但仍旧能自己用木勺喝着煮的烂糊的野菜羹。
这是一群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纸片人NPC,两个时空的李让,在不知不觉间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在草原上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下口的浊酒,李让端起来就喝掉一壶,喇嗓子的糜子面团李让吃出了一股独有的粮食香气。
让李让内心感到奇怪的同时,又觉得理所当然。
庄户人家的粮食总是不够吃的,今天晚上是给李让的接风宴,女人孩子敞开了肚皮吃,所以桌子上的食物很快就消失了。
但是没有食物,并不能影响村里人的热情。
一群孩子嘻嘻哈哈的打闹着央求母亲给自己讲故事。
同时,李让这边的故事也正式达到了高潮。
村长率先忍不住疑问出声:“娃子,你说的那个火药,真有那么大威力?”
他一出声,汉子们的声音便不绝于耳。
村东头的李二叔也问道:“不可能的,什么东西能把地上炸出那么大的坑,除非是你请来了雷公爷爷。”
瘸腿的钱三叔道:“你还别说,上一次村外道观里的道长炼丹失败不就把道观炸没了吗?”
少了半个手掌的赵大伯问道:“娃子,既然安将军带着你杀进了突厥帅帐,那突厥大汗长啥样你看清了没,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长着三个脑袋六只手?”
听着汉子们的疑问,李让一一解答,他笑道:“火药的威力就是那么大,现在陛下已经知道了火药的秘方,以后叔伯们随军出征,说不定还能有接触到的机会。”
然后又转头看向赵大伯笑道:“大伯,长着三头六臂的是哪吒,不是突厥大汗,小侄当然看见了突厥大汗,甚至突厥大汗还是小侄亲手抓住的。”
听见李让这么说,一群人顿时好奇追问起来。
“突厥大汗是你抓住的,那娃子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立下这么大的功劳,陛下不赏你个官做做?”
“既然你抓到了突厥大汗,那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给俺们也看看?”
“听说突厥人杀不死,娃子你是咋抓到他的啊?”
面对着一群叔伯脑洞大开的问题,李让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些问题要他怎么回答呢?
关键时候,还是一直安静的听着李让讲述的二叔公敲了敲鸠杖,不满道:“恁们话咋多,让二娃子讲。”
老人的威望不是一般的高,他一开口,汉子们顿时闭口不言。
李让感激的朝老人笑笑,继续说道:“要说这突厥大汗,那真是一只大老鼠,不仅胆小如鼠就算了,最后更是在小侄的追击下躲进了老鼠洞里,就是草原上那种和豚藸一样大的老鼠。
当时安将军带着小侄,还有其他的弟兄一直追出阴山大营两百里,本来都要放弃了,但小侄突然发现一个老鼠洞里面有血迹。
于是果断建议将军挖开那个老鼠洞,这一挖可不得了啊......”
李让没有卖关子,用了将近半个时辰将自己是如何在突厥人的眼皮子底下造出火药,又是怎么从老鼠洞里把颉利挖出来这些事情一股脑的讲给了一群叔叔伯伯听。
甚至连献上制盐之法时,莒公要保举他当侯爷的事情都没有隐瞒。
没法子,庄户人家就爱听这些。
讲完了故事,李让灌了一大口浊酒润了润发干的嗓子。
再次对上一众叔伯的眼睛,就见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变成了崇拜,崇拜的同时还带着一丝怜惜。
半晌之后,村长拍了拍李让的肩膀,感慨道:“真是苦了你了。”
李让谦虚一笑:“为国效力,怎能言苦。”
几个老人也是感慨道:“能回来就好,你算是为咱太平村长脸了。”
这个不用谦虚,他确实为太平村长脸了,毕竟附近几个村子没有哪个村子能出一个活捉突厥大汗的少年人。
讲完了闲话,村长便说起了正事。
他看着李让说道:“二蛋啊,你今年也十八岁了吧?”
一听这话,李让瞬间心中一紧,一股不妙的情绪瞬间从心头浮现。
但他还是掩饰住了,强笑道:“是啊,十八岁了。”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村长说:“你都十八岁了,该成家了,你耶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能用脚丫子挑鸡屎吃了。”
此言一出,就连几个宿老都忍不住搭腔起来。
二叔公率先说道:“不错,是该议亲了,你赵大伯家崽子和你同岁,娃都生了两个了,前两年你在军中,我们这些老家伙便没想过这茬,现在你都回来了,再不议亲隔壁胡家村子该说咱们这些老家伙亏待你了。”
三大爷说:“李家娃子走得早,就剩下你这么一根独苗苗,李娃子临走时还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多照顾着你,你现在年纪也到了,议了亲,就可以去官府分田,也算是了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一桩闲事。”
两个老人家说得还算正常,到了五奶奶便直接说道:“二蛋,你和王老三家二丫一同长大,你要是点头,老婆子亲自登门给你说媒。”
话匣子一开就不容易收住,一开始还只是王家二丫,然后就扩散到了村长家狗丫,再然后是张家大丫。
说着说着,全村的适龄女子都被几个老人讨论了个遍。
片刻后,二叔公目光灼灼的看向李让问道:“二蛋,你能娶几个?”
李让一愣,随即面色大变。
娶几个?
这是一个村中宿老该说的话吗?
见李让不回应,二叔公便自言自语道:“这些年村子里净生女娃,都生成祸害了。”
李让沉默不语,村子里近些年女孩子是多了些,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
男人要当兵,要服徭役,要打仗,还要干农活。
谁家男人经得起这么造,所以不是女娃生得太多了,而是大唐的男子死得太快了。
生的速度总是赶不上死的速度的。
一个少年人,从生出来到长成人需要十八年,但死却很简单,一场战争,一场疾病,甚至是一场宗族间的械斗就有可能让一个男人死于非命。
这些道理老人们明白,所以二叔公这句话的意思绝对不是重男轻女,而是真的觉得村子里的女娃太多了。
似乎是注意到李让的表情变换,二叔公忽然停止了自语,转头看向李让和颜悦色的问道:“二蛋,恁心中可有心仪的女娃?”
李让摇摇头,随后强笑着咬牙道:“二叔公,孙儿想了想,议亲的事情不如先放一放,您也知道,孙儿现在家中好屋没有两间,薄田没有半亩......”
李让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老人家打断道:“屋子可以建,村子里这么多汉子,一个人一把土也要给你建起来。
至于田土,你爹娘的四十亩土地还在村子的名下挂着,你现在满了十八岁,照例可以去官府分二十亩永业田。
六十亩地还不够你种是咋,庄户人家,勤快一些,总归不会饿肚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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