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翻地覆。
李家主事自是世间高人,二十年来助李家成就一法,修得阴魂不灭之能,如今人间尚只杀意初现,便已经感觉到了那滚滚荡荡的杀意,惊得神魂都差点散了。
但是,他感觉到了杀意,却看不懂,看不懂胡麻脸上的苦笑,也看不懂那个把戏门的女人,究竟做了什么。
甚至说,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胡家对李家不是那么尊重。
这好歹是以血污池为权柄的斗法。
你胡家人真要认真对待,好歹也把转生者里面的能人都唤来,面对面的斗一场?
李家只有我一个人过来守着,是因为只有我做到了神魂不灭不毁,可立于不败之地,但你们怎么也只来了小猫两三只?
拿出你们窃取天地的真本领来让我们瞧瞧啊……
可结果,他们就只是使了一个隐瞒天地的法子,然后便是胡家人以一己之身挡李家老井呼名,自己手里,不知还藏了多少手段呢,他们倒是已经露出了一副大局已定的笑容。
甚至,那胡家后人,都转头向自己看了过来,阴府里面没有空间,高低位置自也不同,刚刚是自己居高临下,手握白幡,向他施法唤名。
但如今,却像是天地翻覆,成了他高高在上,俯视自己:“李大先生,知道自己这场斗法,输在了哪里吗?”
“格局!”
“李家,终究只是江湖人。”
“……”
最开始听到神赐王叱责“江湖人”,胡麻都还有些无法认同,却在红葡萄酒小姐说出了这场举世杀劫之后,忽地明白了过来。
李家,确实只是江湖人,格局也只到了江湖人的层面。
连之前的自己也是。
哪有什么斗法?
人间一念生出,天地因果皆动,此番杀劫已现,便已不是小小术法可阻了。
他只是狠狠咬牙,压住了自己心间汹涌起伏的念头,面对着无尽白幡飘洒,双臂微微一振,便已将所有白幡倒卷了回去,自己立于虚空之中,向了血污池中的了烧刀子看去。
这个行事狠戾,却也历来干脆豪爽的年轻人,在背起了近半血池权柄之时,忽地解了术法,便已处于严重危机之中。
庞大的血水失去了根基,便形成了难以形容的冤孽之力,犹如一团血云笼罩在了他的身上,如今也在飞快的下沉,要连着他一并拉进血污池之中。
下方的血污池,池沿上竟是残缺枯萎的断肢枯骨,此时竟是纷纷抬手,向着他抓了过来。
受到某种天地本源的反噬,要将他也扯入池底。
“哈哈……”
但他竟似毫无在意,反而有笑声骤然在此时响起:“兄弟们,先走一步了。”
笑声中,他奋起余力,趁了周身那些已经无处附依的血水,将落未落,便已忽地迈开了大步,直直的向了神赐王斩去。
滚滚血水,被他扯住,看起来像是扯着一片浩荡的血云,所过之处,整个阴府的虚空都被染红。
假的!
烧刀子这一身血气,本来就是假的,所以受反噬已板上钉钉,但他毕竟在彻底的经受血污池的反噬消失之前,手里还掌握着这血污池的三成权柄。
于是他这一刀,凶戾莫名,仿佛直斩过了半个阴府。
“嗤啦!”
这一刀的落处,正是神赐王所在。
这位同样也是血气滔天的神赐王,快被恶人伥不紧不慢的削成了棍子,但他身上也同样有着接近两成的权柄,同样也是血气滔天。
他与烧刀子,都是以血气膨胀见长,与恶人伥形成了强烈的极端,但这血气浮沉,却都显得不那么踏实。
恶人伥同样也感受到了身后血气袭来,回头看了一眼,慢慢让开了身子。
下一刻,滚滚血气伴随着烧刀子的这一刀,结结实实斩在了神赐王的身上,刀下喀喀作响,神赐王身上已是响起了无尽铁链崩断之声,仿佛一座城的根基在崩溃。
甚至这一刀之下,也不知在神赐王身上,斩出了多少虚影,一个一个,与他相连。
那是血浮屠在这血污池中的投影,神赐王本来就不是一个人有着这等血气,本来就是靠了无数人,将自身这血气加上的。
在如今的血污池中,烧刀子与神赐王二人,皆掌握权柄,但结果,他们二人,却都是假的,一个借了历史中的影子,一个是吃了空饷,倒像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而如今,以假破假,两人的根基几乎都因此而出现了崩溃,庞大无匹的血气,失去了凭依,便也直接混作了一处,滚滚荡荡,血气惊天。
就连神赐王,都仿佛在此时生出了本能般的反应,骤然睁开了眼睛,似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于梦里来到了血污池中。
而他这一睁眼,便看到便是烧刀子放声大笑,将这两份庞大的血水,一力扯动,几如山呼海啸一般,直向了血污池外面的胡麻送过去的惊悚一幕。
那庞大的血气,早已超过了他的支撑,身体都已经在节节崩溃,但他甚至还带着一脸的笑容。
于此一刻,胡麻都有些情绪难以绷住,几乎无法直视他脸上灿烂的笑容。
“接住!”
而于此时,血污池旁边的红葡萄酒小姐也是咬牙提醒胡麻:“人间杀劫如炼药,需得有药引子。”
“你把这药引子,送去人间!”
“……”
“不可,不可……”
而迎着那被送出了血污池来的滚滚血水,李家主事饶是看不明白,却也已眦欲裂,拼了命的搅动白幡,向了胡麻身上缠来,声音都听着惶恐而混乱:
“无论你们在做什么,都须停下,我……我李家甘愿认输!”
他已害怕了,都无须看明白胡麻等人做的事情,也已经感觉到了一种本能的颤栗,所以他连这场决定李家命运的赌斗都可以放弃。
“不用。”
可迎着他的恐慌,胡麻如今却只是带着一股子愤恨的怨气:“你认不认输,不重要。”
一口郁气吐出之际,他便已经猛得抬步向前,倾刻之间,魂光凝聚,现出了自己三头六臂的大威天公法相。
他如今只剩了一柱香,法相便也显得没有那么庞大,只与他自己相仿。
面对着那悬浮于半空之中,交织碰撞,滚滚荡荡的血海,甚至可以说是渺小,但法相之上,一只手伸出,却是直接将这血海托在了手中,犹如以一己之力,托着一方暗红虚空。
下一刻,他便已经转过身去,看向了李家主事。
此时的李家主事,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但也已经拼了命的驱使起滚滚白幡,只想将胡麻身上最后的命数呼走,阻止他们如今做的这大胆行径。
可刚刚还借了这第十柱香之力,稳稳站在血污池旁边的胡麻,如今却迎着他的施法,脸上忽地露出了狞笑,主动一步迈来。
本就要将杀孽送往人间。
若在以前,他要返回人间,须得去找洞子李家,借了他们家的鬼洞子,但这一次,却是不需要了。
李家主事身边的无尽白幡,飘飘荡荡,都只是指向了阳间的一处,那正是李家祖宅之中,那一口被秤砣压了二十年的老井。
甚至那一口老井,还在不停的唤着胡麻的名字。
于是胡麻便一手托了血海,一手抓住了白幡,身形借势,猛得一步踏了出来。
这一步的力量,实在太重,就连整个阴府,都仿佛随着他这一步,倾刻之间变得歪歪斜斜,人间也似乎从那一口老井开始,猛得向下沉了几分,浸入了阴府之中。
再下一刻,胡麻便在李家主事惊恐的眼神里,主动进入了那一口与阴府血池相连的老井之中。
手里托着的血海,同样也跟着送了进去。
李家主事于此一刻,忽然整个呆住,神魂几乎溃散,意识到了某种不妙之事,而他,甚至全然没了应对之法。
这口老井,被李家窃去无尽血水,可炼化一切,也就能装下一切,别说胡麻这九柱道行,便是再来一百个人的九柱道行,也足以装下,更压得住。
但偏偏,它收不了这第十柱道行。
于是,随了胡麻主动进入老井,又将这滚滚血污池里超过了半数的血水带了进来,这一口老井,也吱呀作响,立时达到了极限。
李家人借这口老井,窃取血污池权柄二十年,小心翼翼,极尽算计,却没想到,会有人一次性,便将二十年,三十年的份量,一次性的,都塞进了这口井中。
……
……
“轰隆隆……”
听着老井深处,忽然发出了地震一样的巨大轰鸣。
难以形容的血腥气,自井里升腾了出来,那让人心悸的阴风,本是形成了呼名之能,但在如今,听着却更像是不堪重负的呻吟。
李家祖宅之中,正守在了这口老井边上的众人,便也都心里一惊,面面相觑。
反应最快的,却还是李家的老夫人,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跌跌撞撞从内厅里冲了出来,手里拐杖都扔在了一边。
口中只是大叫:“快……”
“封井!”
其余人等,根本来不及想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但却也已经下意识的去搬秤砣。
只可惜,秤砣都还没有搬起来时,那井中,便已忽地有巨大血瀑,自井口冲了出来,犹如积蕴了数千年的火山喷发,一道蕴含了无穷杀孽的庞大血柱,直抵云霄。
喀喀喀!
天空于此一刻,尽被血气渲染,蛛网般的雷霆布满了天空,磅礴大雨,紧跟着便落了下来。
天地四方,皆同时下起血雨。
李家老太太呆呆看着血水从井中逆天而上,整个人都已像是瞬间枯萎:“完了。”
……
……
于此天地之间,血雨磅礴之时,人间,渠州,杨弓也正率领保粮军,骑了快马,恶狠狠的提缰抄刀,向了八府二十县的方向冲了过去。
猛虎关后,亦有八府二十县的名门望族,早已向了明州王开出条件,也早就准备好了粮草与刀兵。
只看这明州王是不是个上道的人,决定是支持他,还是与猛虎关内的亲族里应外合。
滚滚夜色深处,这一边,是八府二十县招募起来的私兵,中间偌大地域,则都游荡着那些饥饿无神,浑浑噩噩的失粮之民。
也即是他们眼中的冗余。
八府二十县分明也可以亲自动手清理冗余,但他们不会,因为那不体面,会脏了手,所以他们在等着保粮军过来,等着他们替自己清理掉这些冗余,再来拜会自己。
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雄雄滚滚,杀气滔天。
便也有人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道:“这明州出来的泥腿子,倒也不是个扶不起来的,若其真有天命,那也不是不可以点拔几分。”
“甚至由咱们作保,与关内望族谈和,免了其覆灭之命。”
也同样有人冷笑:“先起来的是刀,后起来的才是王,这些泥腿子不知天命循环之理,想做皇帝,还远着呢……”
谈笑之中,便也感觉到了夜里滚滚而来的狂风,闻到了那风里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血气。
他们命人到山头上高高挑起了灯笼,只想看清楚那明州王清理冗余的一幕,也确实看到了保粮军铁蹄腾腾,直穿进了那漫山遍野游荡的“冗余”之中。
本已睁大了眼睛,要看人头落地,但却只看到,保粮军径直穿过了那些冗余,马势不减,直直的向了他们冲了过来。
“杀硕鼠,活生人!”
正当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之时,便听得保粮军中,已忽地响起了声声大喝。
刀兵出鞘,寒光凛冽,滚滚锋芒,直向了他们脸上冲来。
这些士族门豪强,甚至都还处于懵懂之中,他们未曾料想保粮军除了杀冗余之外,还有其他的选择。
于是,当杨弓一马当先,手持宝刃,直直的向了他们脖子上斩过来时,为首的一位世家老爷,脸上还正带着些质问与叱责之意。
直到一颗好大头颅落地,才仿佛让这场间无数人,身上陡乎生出了颤栗,无边的恐惧,就那么不作防备的情况下,一下子就从肚子里面涌了出来。
“真要杀?”
保粮军已经直直的冲进了阵中,遍历杀伐精锐,绝非这些士族私兵可挡,一颗一颗的人头,自腔子之上落下,便是仓里还有积攒如山的粮食,从此也难再吃上一颗。
“真……真这么做了?”
而在保粮军中,无人敢违杨弓之命,但仍是有些人望见了这一幕,神魂俱颤,脸色苍白的问着。
从来只有贵人清冗余,却无冗余杀贵人。
这样的事情以前没有发生过,而且也会因此,改变了太多的权谋布局。
“杀!”
而同样也在此时,杨弓立马阵中,染了鲜血的凶刀,直直的向了那八府二十县的方向指去:“今有明州王,杀人分粮,敢有异议,人头落地。”
“无边杀孽,皆由我杨弓一人担之!”
“……”
喀!喀!喀!
也是随着他的话,早已阴云密布的天空之中,忽地有无穷闪电划过,将这厚重压抑的夜空,一下子分裂成了无数块。
那道道划过了天际的雷霆,赫然每一条都沾染了浓郁的血色。
再紧接着,仿佛天开,无穷血雨,自天而降,颗颗如拳,粒粒如刀,一场前所未有的滔天血雨,于此一刻,开始卷向了偌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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