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窘促的牢狱内,经过昨夜一场联绵的秋雨,不少地方都被雨水渗入,浸泡的地面潮湿的紧,加上牢狱内没有床铺,一众囚徒只得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十分的困苦。
但即是这样的境遇,文聘依旧保持着他端庄的仪表,面色上更是没有任何的囧色,他只安然的跪坐在一张草席上,眼皮半耷拉着,仿佛在闭目养神。
“蔡中郎将怎能如此行事,弃我等于不顾,枉费兄长你不顾箭矢烈火前去救援他,真是全无义气……亏他还是出身名门,又是担着一军主帅的位置。”文聘的亲族,他的族弟文三叫骂了起来。
这里不由得文三不愤怒,前面蔡瑁中了上庸申氏的诱敌之计,督促大军进入到了狭长的山道,被申氏施以火攻,险些殒命当场,而他的族兄文聘领着前军返身救援,不避箭矢滚木,硬生生的将蔡瑁救了出来,同时因为蔡瑁所乘之马中箭,将坐下马匹让于了蔡瑁。
文聘原想着让蔡瑁以一军主帅的身份约束住混乱的士卒,依仗人马比起申氏较多,虽是猝然受袭,但只要蔡瑁肯上前,拿出一马当先的气势,必然可以振奋受惊的士卒。
可令文聘没有想到的是,蔡瑁接受了他的马匹后,竟是同张允一起疾驰逃窜了,随着蔡瑁这一逃,本是受惊慌张的荆州士卒顿时四散而逃,难以勒住无有战心的士卒,局面再也无法收拾。
‘诶。’因文三的话想到当时的战局,文聘不由心里暗叹了一声,当时局面因蔡瑁这个主帅窜逃无法收拾,他一介都尉,又没有什么威信,实在难以做什么事情,只得领着几个亲卫跟着逃窜,以免死难当场。
只是不幸的是,从小路逃窜的他们中了申氏挖掘的陷坑,几人都被申氏放倒在地,羁押了起来,于今被关押在这低矮潮湿的牢狱当中受苦。
文聘听着文三喋喋不休的谩骂蔡瑁,虽是他也多少对蔡瑁的行径感到不齿,但现在再如何的谩骂蔡瑁也是全无用处,一场中伏的大败,将这次荆州吞并西城、上庸的机会扼杀掉了,眼下的蔡瑁、张允只怕是缩在房陵,等着后续从襄阳调来援军,才能继续攻伐西城、上庸。
“文三,不要浪费口舌,休息一会吧。”
文三面色不忿,他咬牙道:“族兄,你就一点都不恼怒吗?”
文聘摇了摇头,他目光游离不定,望向了囚牢里的小窗,那小窗只有半尺见方,难得的向囚牢里洒入了一缕温暖的阳光,让囚牢不至于晦暗无光:“现在的情况,恼怒又能如何,愤慨又能如何,我等皆为阶下囚,有什么样的情绪都是无关紧要的……不如安坐休息,闭目养神,补足元气。”
一言至此,文聘伸出手去抓向那一缕阳光中漂浮不定的灰尘,但由于他的动作带风,灰尘犹如湖水一样被他推出了波纹来,倒是多少有一些趣味,解了一下他在牢狱中的乏味。
“诶。”文三长叹一声,就如文聘所言,他现下发脾气的确没有用处,不过徒然自增烦恼罢了,他拾掇了一把芦苇杆垫在屁股下,倚着墙靠着,学着文聘前面的样子,闭目养神了起来。
可文三只是身体口舌不再有什么举动,他的心里还是愤愤不平,于心底破口大骂蔡瑁和张允,使着恶毒的话诅咒着蔡瑁和张允,甚至是用出了楚人最惯用的巫蛊之术,极为恶毒的诅咒蔡瑁和张允二人。
“干饭啦!”
这时狱卒准时准点的来到了牢狱,向着文聘和文三二人投放食物,只是囚徒的饭菜向来是不好的,比如这里狱卒只给文聘和文三一人一碗小米饭,没有什么菜品,就单纯的吃饭。
并且狱卒投放的这碗小米饭的品质极差,壳没脱去倒是小事,其中更是夹杂着不少的小石子,一个不好就是牙齿传出一道蹦脆声,嚼的牙疼。
文三见着这碗饭,脾气火爆的他大声的向着狱卒叫嚷道:“你们这是喂鸡啊,就这么一小碗饭如何填饱乃公的肚子。”
话虽如此,但饿着肚子的文三还是端起米饭到了下巴处,毕竟不管这碗小米饭再少,多少也还是能填饱肚子的,可当这碗小米饭到了近前后,文三从这碗小米饭里闻到了发馊的味道。
文三因此又叫嚷了起来:“竖子,你这碗饭放了多久了?都你娘的馊了,这也是人吃的东西吗?”
气到头上的文三冲到监牢口,双手握住监牢的牢柱说道:“乃公要吃牛肉,速速给乃公端上来。”
“切。”文三粗鄙的话没惹来狱卒的愤怒,反倒是将狱卒给逗笑了,狱卒讥讽道:“牛肉,牛肉也是你们这些阶下囚配吃的,乃公我一年到头肉还吃不上几回呢?牛肉啥滋味还没有尝过呢?”
狱卒指着文三的鼻子骂道:“你还当你是屯长啊,还想吃牛肉,您配吗……有这碗小米饭就不错了,馊是馊了点,但也还能吃不是,你要是再给我哇哇叫,下顿饭你就别吃了,乃公看看你饿上个两三天后,还能不能这么有精神的叫唤。”
文三碰了一鼻子的灰,一张脸涨的通红,目光里射出的寒光几近将面前的狱卒千刀万剐了,他正欲再强硬的叫唤一二句,打着饿死都不低头的想法。
但就在此时,文聘出声了:“文三,安座,吃饭。”
文聘的语气平静且淡然,没有什么力量,但是瞬间就止住了文三的怒气,让文三低头回身拿起米饭吃了起来。
狱卒见着文三低头开始吃饭,他乐呵呵的笑了一句:“这就对了吗?何必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呢?你二人还能活着,还能有口饭吃,已经算是天幸了……”
这时另一名狱卒随口问道:“干嘛留着这两个楚兵,每日浪费三四碗小米饭。”
先前的那位狱卒挑了挑眉,一边走一边回答道:“这两个人,一个是都尉,一个是屯长,算得上是有身份的人,这有身份的人自然不能像那些身份普通的士卒一样一刀结果掉……他二人可是能卖个好价钱的,等着吧,荆州那边迟早会花钱来赎的。”
文聘对于狱卒的充耳未闻,他只是安静的一口口吃着小米饭,细嚼慢咽,轻轻的咬动着小米饭,感觉到有什么阻碍的时候,就动起口舌,将这口小米饭中带着的小石子吐出来。
正如狱卒所说的,这碗小米饭馊是馊了点,但也还是能吃,也还能填饱一点肚子,不至于饥肠辘辘。
吃完饭后的文聘,继续闭目养神起来,食物少了,就需要减少不必要的活动,不然就容易发饿,而饥饿感不是什么好的感觉。
——
襄阳,州牧府。
“蔡瑁无能,张允无能,我怎会派出这样两个货色担任大将征讨西城、上庸。”刘表大发雷霆,他因愤怒扯动面色,而扯动面色又让他抖动起了胡须,有种须发俱张的雄浑之气散发着。
此时发怒的刘表,虽是年纪大了,气血须发衰朽了些,但身为一州之牧,握有一州的生杀大权,权势养人下,自是熏陶出了一股迫人的气势。
前来通报消息的别驾刘先懊悔了一声,他懊悔不该亲自过来通报蔡瑁递来的消息,以至于刘表震怒,搞不好还要牵怒到他身上,可这个时候他想逃却是逃不掉了。
只是蔡瑁张允二人实在是该骂,刘先面色无奈,蔡瑁张允统帅万余荆州之兵,去夺取西城、上庸之地,这件事本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毕竟据有上庸的豪族申氏,不过区区一个小豪族,所统之兵三四千人,顶天了五六千人,兵力远远逊于蔡瑁张允手下的兵力。
但是就是这么个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蔡瑁张允竟是没能拿下申氏,反倒中了申氏的埋伏,一通损兵折将,递回文书到襄阳请求援军。
这是得多厚的脸皮啊!
刘先等上首的刘表稍稍气息稳定了些,他硬着头皮拱手道:“使君,非是蔡中郎将无能,实在是申氏太过狡猾了……且这次中伏,非是蔡中郎将的过错,蔡中郎将在文书上言明了,乃是他帐下都尉文聘贪功冒进,中了申氏的埋伏,他引兵想救援文聘,但是局势不利,只得引兵而还,故而这次交兵不利,实是文聘之过,而非蔡中郎将的错,蔡中郎将尽力了。”
“文聘何在?”刘表眉色一挑,准备将怒火泼洒到文聘身上。
刘先应声而答:“都尉文聘的消息暂时还不知道,或是为申氏所杀,或是为申氏所俘,还需待蔡中郎将确认后才得知。”
刘表恨恨的道了一句:“他最好是战死了。”
刘先不再作答,只是轻微摇了摇头,虽是蔡瑁在文书上将这次中伏的过错推到了文聘身上,但是刘先却是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依着他对蔡瑁品性的了解,他不太相信蔡瑁在文书上所说的话,他根据自己的认知大概推断了下。
应该是蔡瑁中了申氏的诱敌之计,贪功冒进下中伏,一通损兵折将,为了推诿过错,将中伏的缘由加到了文聘这个不知死活的人身上,或许这才是上庸之战的真相。
而刘先虽是这么想的,但是却没有向刘表说出口,上庸的战事有若一团迷雾,不亲自去拨开迷雾,是难以看清其中的真相的,他只是猜测而已。其次蔡瑁的姐姐深受刘表的喜爱,张允又是刘表的外甥,蔡张二人和刘表的关系极为密切。
别看现在刘表对着蔡瑁、张允大骂一通,但过了一两日后,刘表对蔡瑁张允的态度又是融洽亲密起来,一般的话轻易不能撼动蔡张二人在刘表心中的地位。
自认对刘表有些了解的刘先思虑了一下,放弃了为文聘申不平之冤的想法,这个时候只能苦一苦文聘了,另外反正文聘生死不知,而死人是不在乎名声的。
怒意未消的刘表觉得文聘身死还不足泄他心头之恨,他嘱咐了刘先一句:“文聘丧师辱国,罪在不赦,你去将他的家人拘禁起来,听候发落。”
刘先面露难色,他想着用文聘好歹可能是战死沙场来劝告一下刘表,让刘表放弃责问文聘的家人,但是扫过刘表脸上,见到刘表怒气形于颜色,于是他打算后面趁着刘表心情稍好一些再劝告,毕竟现在刘表正在气头上,劝告可能无效。
“诺。”刘先拱手称诺。
稍稍泄了一点心头怒气的刘表冷静了下来,他向着刘先问道:“现下的情况,依别驾你的看法应当如何应对。”
“蔡中郎将不过小挫尔,且蔡中郎将吃一堑长一智,当是不会再冒险进兵,而是稳妥的用兵……所以当如蔡中郎将之言,加派援军到房陵,重整旗鼓,再度发兵上庸讨伐申氏。”刘先替着蔡瑁说话,但心里却是无奈,他自认这番话并不是他想说的,而是刘表想听的。
作为别驾的刘先和刘表相处日久,知道刘表提问的意图,是为了让其他人给出一个台阶,好让刘表派遣援军到房陵,援助蔡瑁张允二人。
刘表不住的点头,刘先的一番话甚是贴合他的心意,他甚至于露出了一个微笑:“就如别驾之言,加派四千人马到房陵,此外派人告诉蔡瑁张允,若是再拿不下西城和上庸之地,就待在房陵不用回来了。”
刘先点头称是,但心里却是吐槽道:‘你舍得吗,蔡夫人那里会同意吗……’
这时蒯越拿着份文书,面带急色的来到了门口,引去了刘表和刘先的目光。
“异度?”刘表喊了一声,他见蒯越的面色有些急,顿感有些不太妙。
蒯越一边将手中的文书交给侍从,让侍从递给刘表阅览,一边简短的叙述了文书的内容:“使君,间细回报,刘益州南渡沔水,沿山道前行,如今已经兵临定军山,张鲁败亡有期,只怕月内汉中将为刘益州所有。”
“啊。”刘表面露惊色,他本以为张鲁在汉中日久,加上汉中四塞之国,张鲁好歹撑个一年半载,但这还不到两三个月,张鲁就要败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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