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清澈而愚蠢的眼神
“看出什么来了？”宝玉依然是一脸的问号。
元春轻叹了口气，娇颜上露出了一丝愁容，她扭头对王夫人道：“娘……看来宝玉的性子确实不适合入仕，这辈子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富贵闲人吧。”
王夫人面色就是一僵，若非说话的人是他的大女儿，恐怕早就发飙了。
只见她面色不悦道：“丫头，你又说什么疯话。
你可是宝玉的姐姐，有你这么说弟弟的吗？”
元春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对贾母道：“老祖宗……您的意思呢？”
贾母沉吟片刻，似乎有些心有不甘，但旋即无奈长长叹了口气：“宝玉他娘，虽然大丫头说的话是有些不中听，但大体上还是没错的。
宝玉这性子……确实不怎么适合走仕途。”
“娘……宝玉如今年纪还小，等再过几年就会好起来的。”
王夫人有些急了，自从贾珠死后，她便将心中唯一的期望寄托在了宝玉身上，还期望着他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呢，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富贵闲人的结果？
现在看到贾母居然也附和起了元春，越想越气之下，瞪着元春道：“伱这死丫头，我白养你那么多年了，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帮。”
王夫人这话说得已经有些重了，不过元春也理解自己母亲的心情，她当然知道自己母亲对这位宝贝弟弟是多看重。
她蹙起了好看的眉毛：“母亲这么说了，女儿也无话可说。
既然母亲不喜欢听，女儿今后不说便是，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嘛。”
“你……”
王夫人不禁为之气结，指着元春，双目微红看向了贾母：“老太太……您看看……这丫头嫁出去才几天啊，居然开始跟我顶嘴了。”
贾母没有理会王夫人的哭诉，而是转头看向了宝玉，正色道：“宝玉……奶奶问你，你知不知道适才你那舅妈为何特意点名要让你姐姐过去替她贺寿啊？”
宝玉喏喏了半晌，有些犹豫道：“孙儿估摸着，应该是有什么事要求到姐姐头上吧？只是至于是什么事，孙儿就不知道了。”
贾母盯着他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你姐姐为什么执意不去呢？”
宝玉抓耳挠腮了半晌，最后有些垂头丧气道：“孙儿不知。”
贾母转头看向了王夫人：“宝玉他娘，现在你明白大丫头为何说出要让宝玉当一个富贵闲人了吗？”
王夫人依旧不忿道：“老太太，宝玉他只是……”
“他只是年纪还小，是吗？”这次贾母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冷冷说道。
“老太太……您……”
王夫人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贾母，不明白向来最疼爱宝玉的她态度怎么会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贾母叹了口气：“原本老婆子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事，老婆子也算看明白了。
这人啊，有时候不能不信命。宝玉他天生就不是当官的料，真要勉强把他推出去，那也只是害了他。”
众女听到这里全都沉默了，她们默默看向坐在贾母身边挽着她胳膊，脸上露出迷茫、不解和纯真的宝玉，似乎理解了贾母的话。
“噗哧！”
突然，一个笑声突然突兀的响了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发出笑声的居然是站在元春身边的晴雯。
看到一个丫鬟居然敢在这种场合笑出声，王夫人顿时大怒。
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她气得柳眉倒竖，一拍桌子怒喝道：“好你个狐媚婢子，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居然敢擅自取笑老太太，你该当何罪？
来人啊……将这个不分尊卑的婢子拖出去张嘴二十！”
“喏！”
当场就有两名婆子站了出来，挽起袖子朝着晴雯走了过去。
看到王夫人发怒，黛玉、宝钗等诸女吓得花容失色，没想到平日里总是一副慈眉善目的王夫人居然会下如此狠手。
晴雯的长相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便是标准的狐狸精模样，尤其是一副水蛇腰更是仿佛风一吹都会折断。
倘若真的被掌嘴二十的话，怕不是满嘴的牙齿都要被打掉。
但让众人更没想到的事发生了，看到两名婆子向她走来，晴雯先是吓得俏脸煞白，随后居然又站直了身子，双手叉腰朝着两名婆子怒斥道：
“瞎了你们的狗眼，别忘了如今我可不是你们荣国府的人。
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晴雯这一骂不打紧，也把所有人都听呆了。
众人这才想起，晴雯说的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晴雯的身契早就到了贾瑜的手中，如今的她可是贾瑜的贴身丫头，荣国府似乎还真没有资格教训她。
而吃惊过后，众人也不禁暗暗咋舌。
这个狐狸精一般的丫头还真是一副爆炭脾气啊，连王夫人都敢顶撞。
被顶撞王夫人气得脸都绿了。
紧握着手绢的手太过用力，差点把它给扯碎。
她扭头看向了元春，面色也变得有些狰狞：“丫头，这就是你们昭勇将军府调教出来的人。
你身为昭勇将军府的女主人，就是如此管教下人的么？”
看着气得浑身直打哆嗦的女人，元春也感到一阵头大。
她瞪了晴雯一眼，怒斥道：“你看你干的好事，居然连夫人都敢顶撞！”
别看晴雯不怕王夫人，但对于元春这位昭勇将军府的女主人，晴雯还是有些发怵的。
垂下了头低声道：“奴婢适才看到宝二爷的模样，想到了瑜大爷的一番话，这才忍不住笑出声的，求夫人恕罪。”
元春瞪着她，银牙紧咬：“什么话？”
“瑜大爷说……瑜大爷曾无意中说过，说宝二爷的眼中会经常透出一股清澈而愚蠢的目光。
适才奴婢看到宝二爷后，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瑜大爷的话，所以才笑出声的，奴婢真不是……”
“哈哈哈……”
晴雯的话还没说完，整个荣庆堂里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后大堂里开始响起轻微的哧哧笑声。
仿佛有几个人转过背去，低下头，肩头一耸一耸的，但很快声音便越来越大，最后居然演变成了哄堂大笑。
在场的人谁也没想到，最后的罪魁祸首居然扯到了贾瑜的身上。
一开始笑场的还只是史湘云、惜春、探春和黛玉、宝钗等年轻的女孩。
随后王熙凤、李纨、邢夫人等年纪较长的妇人越想越觉得晴雯的话有道理。
宝玉为人性格，往好听的说，便是纯真、率直，有些不谙世事，但往难听里说的话，不就是清澈而愚蠢吗？
越想越觉得贾瑜形容得实在是太到位了，宝玉不就是这样一个人么？
而且笑声也是会传染的，一时间除了贾母和王夫人外，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连元春也有些忍俊不住，不过她也在心里埋怨贾瑜，自己这位夫君也实在太坏了，哪有这么形容自家小舅子的。
她狠狠的瞪了晴雯一眼，轻叹了口气，对依旧气得脸色发白的王夫人道：“母亲，晴雯她也只是无心之失。
依女儿之见，您大人有大量，还是不要跟她计较了吧。
毕竟晴雯可是夫君的贴身丫鬟，平日里伺候夫君也极为得力。
况且夫君也说了，等他此次出征归来，便收了这丫头，倘若真的处罚了她，等夫君回来得知此事质问女儿的话，女儿也不好交代啊。”
看到连自己女儿也劝自己不要大动干戈，王夫人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明白没有自己女儿点头，自己恐怕还真动不了这个狐媚子。
刚想发火，却不料被宝玉给拉住了胳膊：“母亲……大姐难得过来，您就不要跟她争吵了。”
“你呀！”
王夫人看到儿子正好送上门，一肚子火立刻就有了发泄的地方，一抬手就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顺势哭了起来，“你们几个都是没良心的，我这辈子生了你们兄妹三个。
珠儿这个没良心的抛下我走了，剩下的这个女儿嫁出去后也开始学会忤逆我了，连你也来气我吗？”
王夫人这一哭不打紧，提到了去世的贾珠后，顿时惹得李纨也红了眼睛，开始拿手帕抹泪。
一时间荣庆堂的气氛变得悲呛起来。
贾母是最不喜欢这种气氛的，况且她作为史家大小姐出身。
对于朝廷大事或许不清楚，可对于宅斗这种事简直就是门清，王夫人心里那点小九九她如何不清楚。
她闻言眉头一皱，毫不客气的说：“宝玉他娘，你娘家那边大丫头不去掺合是对的，你就不要为难她了。”
王夫人擦了擦眼角，哭泣道：“老太太，我娘家如今遭了难，丫头作为外甥女去帮点忙怎么了？莫不是嫁出去之后，连亲戚间的情分都不顾了吗？”
贾母叱喝道：“那是帮点忙吗？王家那是想让瑜哥儿替他挡枪啊，你是想让大丫头将瑜哥儿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功劳都耗在你娘家身上吗？”
看到自家母亲被奶奶叱喝，宝玉依旧是一脸的懵逼，他扯了扯贾母的衣袖。
“老祖宗，您和母亲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啊？”
贾母先是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看来大丫头说的还真没错，你啊……还是当一辈子的富贵闲人吧。
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你舅母名义上是来请我这老婆子，其实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真正想请的人是大丫头，她这是想让你姐夫替他们王家做筏子呢！”
“做筏子……为什么啊？”宝玉继续问。
“还能为什么？”既然说开了，贾母也不再给王家留面子。
“你舅父前些日子将潼关丢了不说，六万大军回来不到两万。
这样一场败仗，他作为一军统帅自然是要负责的。
现在陛下之所以没治他的罪，只是因为他受了重伤，陛下不想落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罢了。
但王子腾兵败之事情必然要给朝廷一个交代，否则不仅陛下饶不了他，文武百官也不会放过他。
现在王子腾想要减轻罪名甚至脱罪，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拉上你姐夫站台。
毕竟前些日子你姐夫领军出征的情景你也看到了。
倘若你姐夫打了胜仗夺回潼关，以你姐夫的功劳自然可以减轻甚至消除你舅舅的罪责。
倘若你姐夫吃了败仗甚至战死疆场，皇上看在你姐夫卫国战死的份上也不会太苛责他。
现在你明白你舅妈为什么一定要拉着你姐姐去给他贺寿的原因吗？”
贾母这番话，可以说将王子腾夫妇那见不得人的心思解剖得干干净净，将将其暴晒在了阳光下。
不止是宝玉，就连迎春、湘云等人一众女孩也听得面色发白，从小就生活在深闺里的她们何曾想过人心会阴沉到这种地步。
看到被吓得面色惨白的众女，贾母一把握住了宝玉的手，对众女语重心长的说：“以前你们还小，老婆子不忍将这些龌蹉事告诉你们。
但如今你们的岁数也渐长，终归是要出嫁的。
你们倘若嫁的是普通百姓人家倒好，没那么多破事，可咱们贾家的姑娘又岂能嫁给平头百姓呢。
所以日后你们真的遇到这种事，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夫家，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了！”
看到贾母说得如此严重，众女全都被吓到了。
迎春更是吓得躲在了探春身后，吓得眼圈都红了。
湘云也握住了黛玉的手，忍不住道：“姑奶奶，您说得也太吓人了，那我以后不嫁人了！”
贾母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傻丫头，女孩子家，哪有不嫁人的。
老婆子我之所以说这些，只是提醒你们罢了，日后遇事要多留个心眼，不要被人给卖了。”
“还有你们。”贾母说完后又看向了黛玉、探春、惜春、宝钗等几女。
“老话说得好，家有贤妻不遭横事。大丫头能有这份眼光，那也是这些年在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里历练出来的，你们虽然没有那份经历，但也多跟元春这丫头学学。
日后也多跟她走动，遇到什么拿不准主意的事不妨请教她，明白吗？”
“是！”众女齐声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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