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强者与恃强者
教头的伤势古怪。
关洛阳刚接住他的时候,就感觉他胸腹之间覆了一层冰凉之意,手上居然还结了霜。
广州这个地界,虽然已经到了九月底,但气候还跟某些地方的夏天差不多,能在大太阳底下看见冰霜,还是直接凝冻在活人身上的,简直是见鬼。
‘法术?还是特异功能?这个世界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吗?’
关洛阳才来了六年,除了练功就是杀人,也许对这个世界所知不多。
但雷公的阅历何其丰富,他走南闯北,斗过高官,抗过洋人,当年在神神叨叨的义和团里面,也身居高位,曾经关洛阳问他,他可是斩钉截铁的说过,除了神打惑心的法门,其他全是靠道具手法骗人的把戏。
心思电转的同时,关洛阳掌心里吐劲,从教头胸口按了一圈,为他活络筋血,震散薄霜。
教头鼻腔嘴里溢出血来,睁眼看了关洛阳一下。
两人来不及对话,关洛阳的身子已再度一闪,小腿硬抵外墙根,隔着那面破墙,一拳崩劲。
荡开了西摩尔劈向马志行的一手。
关洛阳另一只手疾探一抓,已经拿住了马志行的肩头,把他揪飞出来,落到教头身边。
打了一个又来一个,明明追寻了上千个日夜的宝物,已经近在眼前,偏偏不能到手。
迪蒙西摩尔外表上没有因此焦躁发怒,却滋生出了更浓厚的嗜血欲望,他一脚踩塌了残破的墙根,在对方撤步之时,抢身而上。
他用的还是拳击里头的步法身位,但越过那面残墙的时候,那一道身影,无来由的带出了几分像是巨蟒鳄鱼腾空游身而至的架势。
就像把空气当成了水面沼泽,这一扑之下,灵动与凶猛兼备,摆臂抽至的拳头落点刁钻至极。
关洛阳斜臂击腕,架了他这一拳,小臂猛地一冷,从手肘到手背的汗毛,根根竖起,脚底下垫步连退,闪过刺面刺胸追击而至的几道拳影。
“喝!”
对面洋人追的太狠,久退必失,关洛阳只急退了三四步,便吐气开声,含胸拔背,使出鹤拳里头连劈硬插的手段,拳拳抢中线。
转瞬之间,两人脚下微移,手上抢攻,对劈了三十几拳。
四条手臂碰撞不休,燕尾服和蓝色粗布衣裳的四条袖子纷纷碎裂,破布如蝴蝶一样乱飞,连绵涌动的反作用力,让彼此之间的距离微微拉开,最后一拳,两人同时打出右手。
关洛阳争得一线,通背拳甩臂延伸,臂长超过对面,先西摩尔一步,打中他胸口。
咚的一声,如中铁木绷紧的新造大鼓!!
西摩尔身子一拱,脚底下唰的一声剧烈摩擦,被打的滑退出去。
但关洛阳暴露在空气中的双臂上,在刚才持续的数十次碰撞之后,已布满了凝结寒霜的斑块,分布不均的十几处严酷的白色,飞快蔓延,彼此相连,眼看就要把他的两条手全都封冻起来。
刺痛的感觉从每一个毛孔往里钻,早就已经寒暑不侵的练皮大成,居然也抵受不住,有一种皮下肌肉在发暖发麻,关节僵化的感觉。
这是已经要发展成严重冻伤坏死的征兆。
关洛阳嘶了一声,右臂坠肘压腕,左臂往前一碰,闭唇抬舌抵颚,长气深吸,练气练皮,劲发弹抖。
这一碰一抖之下,他双臂从肩膀到十指尖端的每一条肌肉都被调动起来,血流加速,掌心充血泛红,十指指腹嫣然,差点冻结成壳的冰霜被抖碎,弹射向周边。
关洛阳不敢稍怠,两脚大步极快,拧腰晃膀,就好像是放马奔驰,乘着一匹狂奔至极的汗血宝马,双手空握骤紧,摆动两只大锤砸了出去。
三皇连环劲,罗汉翻手锤。
是北方三皇炮捶门戴海臣,南方罗汉拳十八手传人,共同著下的一路拳招。
罗汉拳,虽然在听多了评书的人耳朵里,好像觉得这只是少林的一套基础拳法,籍籍无名的小沙弥才练这种东西。
但其实在南方拳法中,罗汉拳是颇为重要的一支。
从清朝初年在福建传播开来之后,已演变出了“十八罗汉功”、“大力金刚掌”、“点穴术”、“大架小架之佛汉锤”,又有“十八铜人锤”、“金刚六路短打”以及“洪拳佛手”等等,把历代算上,可以说得上是门徒以万计。
传播越广的拳术,练的人多,自然也能获得更充足的发展。
两边都是练刚拳锤劲的名家,所知广博精深,可北拳练气,南拳练皮,必须是合在一起之后,才能使得了这一路拳打轰天炮的连环锤劲。
这套拳法的刚猛之处,好比是一个铜铁躯壳的身子里面,装满了激烈回荡的水银。
一举一动之间,水银狂奔暴流,重心猛转,唯有足够强韧的外皮把这股运转的力量给承担下来了,才能够在向外出拳时,打出那么一股炸裂的劲道来。
即使是七八百斤的实木雕像放在面前,只要挨上这么一锤,也得当场四分五裂。
西摩尔挥手挡了这一拳,手臂上啪的炸开一片轻微血痕,但随着鳞纹一闪,居然没有直接破皮,只是手臂终究被拳上的力道震荡开来,胸前空门一露,迎来的便是攻城木锤一样的连打。
关洛阳快步奔腾连走八步,一步一拳,他前进追击的速度比西摩尔被打飞的速度更快,所以每一拳都能打实。
西摩尔两脚已离地,完全是被拳力打击,在半空连退,胸口中拳的时候,几乎被打出肉眼可见的空气微波,在衣物炸裂之后,胸膛位置的鳞纹,深邃显眼到像是真有那样一层厚重而神秘的鳞甲存在。
鳞甲的光芒在拳力连捶之下,已经非常不稳,寒气如同要从缝隙之下、皮肉里面迸射出来。
按着伤口苍白坐地的麦波尔,眼见两条影子从身前飞快闪过,爆吼一声,不顾伤口崩裂,弓背下潜,一手护头,合身撞去。
关洛阳感受到恶风拦腰而来,手势一晃,连环锤变向,左拳砸中麦波尔护后脑的手,右拳砸他背部正中,两记罗汉翻手锤,都是以拳背最硬的一点,砸中要害。
一拳还只是昏头,第二拳却打断了脊椎。
当场把麦波尔锤死在地,人面朝下,整个人砸在院中土地上,微微下陷。
但因为这一耽搁,西摩尔已经飞出去老远,砸塌了另一堵墙。
关洛阳长吸气不绝,口鼻间的气流更加剧烈,保留着三皇连环劲的架子,追上前去。
他还没看清坍塌墙壁间的人形,就看见地上那个身影一卷一扫。
几十块碎砖头呜的一声,全被扫上半空,朝关洛阳这边劲射过来。
关洛阳双掌竖劈,十指皆张,一拍之下,就将那些朝自己打来的碎石全部打散在地。
但一头卷毛在他视野的下缘一晃。
迪蒙西摩尔已经潜到他身边,伏腰展臂,双手像鳄鱼张嘴一样,朝着关洛阳的腰部剪抱过去。
看他的动势姿态,这一招的后续显然是要像鳄鱼咬中猎物一般,疯狂的翻绞,已经不是拳击里面的冲抱技术了。
在连番打击之下,这个西摩尔好像被刺激出了某种本能性的绞杀动作,原本只能算是二流拳手的那些动作中还有诸多破绽,但在配合上这一下绞杀的时候,破绽就一扫而空,荡然无存。
关洛阳也没办法直接破西摩尔这一招,但他以攻对攻,用起了罗汉拳里面罗汉座中臀部发力的诀窍,腰胯猛然向后一撞,整个下半身都随之迅移,上身自然下劈,蹲身接了一招老猿劈水。
人限于天生的身体条件,在坐着蹲着的时候都很难发力,但猿猴在蹲姿的状态下,上肢的力量反而发挥的更加迅猛。
关洛阳这一蹲一劈,在西摩尔的两臂合绞完成之前,双拳就劈在了西摩尔两边肩胛骨上。
西摩尔正面坠地,关洛阳往前一腾,跪在他背上靠腰间发力,膝盖为中心,转了半身,势如武松压虎,回过来对着他后脑后颈一通连打。
这个洋人的搏杀经验之浅薄,招法之粗陋,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但是这人体内那股寒气防御反震的强度,未免太离谱了一点。
人的后颈后脑这种要害,被关洛阳几千斤的拳头打下去,居然始终没感受到骨头被打断的现象。
拳头上几分力道被卸开、几分力道被震回来,甚至反而使他指骨隐隐作痛。
关洛阳膝盖压他腰椎,正要再聚起一次三皇连环劲,蓦然心头一揪,想也不想的侧移急闪。
砰!!!!!
这一声枪响长得有些过分,细听才会发现,是几声响连在一起。
而在听到枪响之前,关洛阳锁骨、右肋就已经各中了一枪,脖子上也擦出一道血痕。
背后残破的墙壁上,多出两个弹坑,还有一枚子弹飞过缺口,打到了祠堂隔壁人家的墙上。
中枪之后,关洛阳嘴里一口气没绷住,重咳了一声,咳血而颤。
自从练皮大成之后,金风未动蝉先觉,加上动辄弹腰闪身于十步之外的身法体能,关洛阳靠这种危机预感躲枪子,还从来没有被打中的经历。
但这个枪手,着实快到惊绝,危机感应刚在神经里诞生,枪子就已经打到了身上。
如果是朱长寿那样的寻常一练大成,被这样的枪手抽冷子打黑枪,恐怕会被直接打死。
趴在地上的西摩尔一脚侧踢,踹中关洛阳腰间。
近处有打不死的强敌,较远的地方,杀手枪手高手已经一并赶来,危机迫在眉睫。
关洛阳反手捞住他脚踝,长身暴起,关节急抖,震脚活腰晃膀摆臂,怒啸出声,如同一条活龙甩身掷箭,把手里的洋人扔了出去。
满清八旗崇尚摔跤比武,当年京城摔跤的手段花样百出,八卦掌在京城立派,曾结合摔跤,把武学中的摔拿手法,大致分为三十二种,活手八摔,死手八摔,捆身八摔,变式八摔。
五部擒拿手里的缠丝一部,主要就是吸收了北方拳里的一些特点,断桩功,撞重心,摔拿捆打的手段。
缠丝这两个字听着轻柔,其实北方拳系尤其是太极八卦门里,大缠丝劲的真正打法,据说是能在一搭手之间,让人身不由己的,像个流星锤一样被甩飞出去。
关洛阳虽然还做不到一搭手就让人飞这种程度,但他这一擒一掷,也是用了死力的,乃是三十二摔法里最刚猛的一筹。
西摩尔被他这一掷,直接在半空划过一道又高又远的弧线,投射向街尾赶过来的那帮人。
那伙人本来有杀手有清兵,前排几个有枪在手的也都准备举枪,眼见一个大活人当空砸过来,顿时吓得朝两边躲避。
就是领头的僧人,还有那个青布褂子金发簪的妇人,眼见这样的声势,也不禁侧身一让。
西摩尔坠地之后,还向前滑出一段距离,撞倒四五个清兵。
等罗汉、电母还有长枪小杨赶到祠堂那里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
电母瞧见旁边河里有一圈不正常的水浪,一剑在手,身子如灵蛇入水,投入河水之中,水性之精深,只溅起一朵茶盏大小的水花。
但她在河里看去,淤泥污水滚滚,根本瞧不清敌人去了哪里。
少顷,电母出水上岸,呸了一口带水腥气的唾沫。
“带着两个人能从水里走,这人只怕是直接以河底淤泥为道路奔跑而去。”
小杨已经换好了弹药,紧了紧手里的左轮握柄,说道:“我连打了五枪,他还能有这样的作为,定是二练大成了。水底带人奔走,应该是练气,中我的枪没有直接失血脱力,应该是练皮。”
罗汉听着他们两个的话,下令众人沿岸搜寻,又皱起眉来,看了一眼祠堂:“若你们所料无误,教头加一个二练大成,打两个洋人,竟然需要闹出这么大动静?”
他们回头看去,这才惊讶地发现,被扔出那么远砸在地上的洋人,已经摇摇晃晃的爬起来了。
西摩尔捂着半张脸,指缝里流出大滩的鲜血,他是脸直接着地,现在疼的像是感觉不到鼻子的存在,但眼中最深的情绪却是茫然。
“我……我的脸……你明明根本不懂得这种力量,怎么会……我才是神选中的……My……”
痛苦的刺激与早已不该出现在自己人生里的失败,轮番冲击着寒气带来的冷静。
迷茫和屈辱在眼睛里交替,恐慌取代了自信。
良久之后,他再也压抑不住眼眶里的热意,身子渐渐跪下,以头触地,肩膀抽动。
罗汉等人走近过去以后,错愕相望。
这个刚才还震惊了他们,让他们感觉深不可测的洋人,身上也根本看不出什么重伤的痕迹,怎么……
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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