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黄,味苦平,气寒有毒,有腐蚀性。”
入夜,顾雁飞点着烛火看着那本未完的医书,手中的毛笔时不时蘸上枯墨一点,在边上做上一两句短暂的批注,木门吱呀一声轻响,清姝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小声的唤了一声小姐。
“什么事?”
她点了一盏烛火,屋子里便更亮了几分:“奴婢伺候小姐入睡。”
顾雁飞放下书,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看了清姝一眼,又别过目光:“你去休息罢,这儿不少人伺候。”
“小姐是嫌弃清姝现在行动不便吗?”不过是这样一句,不知道哪儿戳了她不开心,一双大眼里竟然迅速的盈满了泪水。
顾雁飞摇了摇头,你要演个忠仆,却也要想想,我愿不愿意陪你演这主仆情深!于是她缓缓开了口:“那你去打一盆水来罢,要温的。”
清姝本就是想要装个样子,膝盖的伤虽不严重,走起路来却确实有些费劲,她没想过顾雁飞会真的给她安排任务,冒了一肚子的火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只能小声应了声是,端着铜盆出了门。
两炷香的功夫,前去打水的清姝才归来,她一边推门进屋一边轻声喘息着,额头上渗着汗珠,脸颊通红,似是被累的不清。她端着铜盆往顾雁飞身边走,一边靠近一边软了声调:“厨房里的婆子都歇下了,水是现烧的……小姐,小姐小心!”
顾雁飞一边看着她说小姐小心,脸上全是惊慌,却偏偏挡不住那已经要幸灾乐祸的嘴脸和故意脚下一歪将水泼向顾雁飞的动作。
顾雁飞来不及动,或者说,根本就不用她动。她眼前出现一个影子,就在那铜盆倾倒的一刻将它翻了回去,刚刚烧出还没怎么凉下来的大半盆热水,就这样在一眨眼的功夫就把清姝从头浇到了脚。
铜盆叮当落地,连带着清姝的惨叫声在深夜里听得让人骨头发酸,顾雁飞叫了一声清姝,打了个手势示意尺素将她拖起来。
大概是水还不够烫,清姝虽从头到脚都几乎被泼湿了,脸上却只有一少部分是烫的红肿,顾雁飞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帕子给她擦脸,一边淡淡开了口,语调里隐隐含了关心意:“你怎么样?可有烫着了?”
可能是吓坏了,清姝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只一双大眼圆瞪,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配合着那颤抖的双手和脸上的红肿,确实有两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小,小姐……”
“我说要温水,你怎么端着刚烧开的水就过来了,这一路上铜盆不烫吗?”顾雁飞用眼角瞥了瞥清姝的手掌,果然在上面发现了好几个烫出的水泡——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为了泼她热水,连自己都下得去狠手。
她淡淡道:“好在是尺素动作快,你泼到自己身上便罢了,你要是泼到我身上,明日被爹爹哥哥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罚你,到时候,我都保不了你。”
清姝身体一僵,随后咬了咬嘴唇,眼底的愤恨几乎不加掩饰,随后又转化为深深地恐惧,她低下头:“是,是啊……幸好没泼到小姐身上。”
“罢了,下去罢,好好休息。我自然不能嫌弃你动作不变,明日巳时,你去小厨房蒸一碗紫薯圆子来。”顾雁飞又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
“……是,小姐。”清姝将小姐两个字压得很重,掩上门走了出去。
“尺素。”顾雁飞唤了一声,接收到她疑惑的目光之后笑了笑,伸手将刚刚尺素碰过铜盆的那只手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还好没烫着你,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别直接用手。”
“小姐……”这是顾雁飞第一次在尺素脸上看见表情,是一种类似于动容的神情。
顾雁飞拍了拍尺素的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从自己妆奁里翻出一个蓝色的小罐,又让青荷去寻来了去年端午用来洒在屋角的防蛇虫的雄黄粉,在蓝色小罐中透明的膏体中均匀倒上一层,又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将其搅拌均匀,透明的膏体微微泛了黄,她将小罐放回撞脸的角落。
局已经设下了,就是不知道,她长不长这个记性!
第二日,未时。
顾雁飞穿了一身白色的劲装,又带了一顶白色的帷幕,层层轻纱掩盖住她的面容,马车停在东街街尾,是一间小小的门脸,黑匾上提着三个银白大字——活水来。顾雁飞以前也是东街边上一家酒肆的常客,却从来不记得有这么一间茶室。
尺素上前去扣门,门应声而开,走出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人,他一看二人,很快露出一个笑容来:“是顾小姐罢?我家主子已在二楼等您了。”
“带路罢。”顾雁飞点了点头,跟着他的步伐进了门。小小的门脸,里面却是别有洞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步一花五部一景,不过是小小的一个回廊和楼梯,硬生生布置出江南水乡的精致。
小厮挑起帘子:“小姐请。”
顾雁飞抬眼望去,只见一室静谧,大大的油纸窗开着一把,探进一支正开的绚丽的桃花。窗边是一张榻,榻上置一小案,案上置棋一副,两根纤长手指正夹着一颗白棋落下,肤色莹白如玉,将玉质的棋子都衬托的黯无光泽。太子楚翡盘腿坐在榻一侧,从顾雁飞的角度看过去,一张风景可入画。
楚翡听到声响,转过头,眼角微微一弯,便是一段风情万种:“小姐来迟了,翡该怎么罚才好?”
顾雁飞呼吸一窒,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貌的男子?惊为天人四个字,适用于每一次与楚翡的相遇。
她不动声色的呼出一口气:“太子殿下邀我来,定不是为了要罚我罢?”
楚翡低低笑出两声,吩咐了小厮上茶上一些点心来,又一甩袖:“小姐聪慧,翡自愧不如,请坐。”
“您谬赞了。”顾雁飞也不矜持造作,做榻的另一边坐下来,将头上的帷幕摘下,露出一张貌美脸庞。两句话的功夫,顾雁飞看到楚翡左手执黑右手执白,又落了好几手。
糕点和茶水很快就被送上来,顾雁飞鼻端嗅着茶香,一边分辨这是那一年的新茶龙井,一边思考他到底意欲为何,最后沉吟了片刻,还是开口,却是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太子殿下经常自己与自己下棋吗?”
“我从不与别人下棋。”楚翡的声音似是流泉过石,潺潺流在人心上。
顾雁飞观察着桌子上的棋局,也从中察觉了些有趣之处,她已低眉:“为何?”
“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能和你棋逢对手,能看懂你的棋的人,会是敌是友。”
楚翡弯了弯唇角,将左手边的黑棋往顾雁飞手边一推:“虽已是残局,但还是斗胆,请顾小姐手谈一局。”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顾雁飞的指尖夹起一颗棋子,却不落子,只放在手心轻轻摩挲。
“顾小姐是聪明人,何况翡说的话并不难。”
顾雁飞唇角一勾,泄出两分笑意:“太子殿下一口一个顾小姐,却是忘了,我已是嫁了誉王,做了誉王妃了。”
“嫁了誉王的是顾雁飞,可不是你,或者说,可不是现在的这个顾雁飞。”楚翡唇角笑意不变,眸光里却摄出两分冷意来。
他到底是谁,他知道些什么,他也是重生来的吗?
顾雁飞一瞬就警惕起来,她强行在心底安抚自己让自己不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儿,攥紧了手中的棋子,低低笑了两声:“太子在说什么话,顾雁飞一直是顾雁飞,从始至今,从未变过。”
“顾小姐可知,翡有一师,正是当今观星司司主,人称天人,除了帝星,没有他捉不到的星象轨迹。”楚翡落了一颗白子在棋盘上,“三日之前,他对我说,那一颗帝后星,堕了。”
帝后星?这个世界本该在的帝后,不就是她顾雁飞吗?三日之前,正是顾雁飞重生回来那一日,也就是从那一日开始,她与楚羿断情,不愿再辅他上位,也不愿做什么莫须有的皇后,所以这就是,帝后星堕了?
楚翡似乎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仍旧带着笑说了下去:“可那颗帝后星,堕了一半,便生生转了星轨,你说这奇不奇?我师父掐指一算,算出这世上少了一个帝后之命,却多了一个气运之子——”
“顾小姐,现如今,你懂了吗?”
顾雁飞攥着棋子的手微微颤抖一瞬,却在下一个瞬间,奇异的冷静下来。她抬起头,对上一双迷人动魄的桃花眼:“气运之子有何用?”
“气运之子,得她者,得天下。”
气运之子,得她者得天下。似是一道天雷从顾雁飞头顶劈下,她本应该觉得警惕和危险,却在这一瞬间彻底轻松下来——她应知上苍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远远不会那么好心,她身上背负的,竟还是宿命吗?
“得天下……”
她忍不住喃喃一声,眸光凝在楚翡那张绝色脸上。他眼角眉梢带着笑意,桃花眼里似乎都要吹出一阵温柔春风,挺鼻之下的薄唇微微弯起,精致轮廓被从窗口晒进来的日光镀上一层浅粉光晕,微风拂过落下桃花花瓣二三点,那颜色,也不会比他唇角更加美貌了。
她似是魔怔了,又知晓自己其实无比清醒,微微笑起来:“这天下,本该就是太子殿下您的。”
指尖的黑棋轻轻落在棋盘上,咔哒一声,似是一声约定落在心上。黑白两色棋子,在方形棋盘上形成一黑一白两只巨龙盘踞相争的形状,却又无比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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