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虎从池阳逃回温州以后,曾经在梦里见到了大哥。
张小龙被剃了光头,穿着橘黄色的囚衣,高墙之内跟1大群犯人1起正在做广播体操,小虎惊喜不已,他冲过去想要抱住大哥,却扑了个空。
原来是1场梦。
梦醒之时,小虎痴痴地想,如果大哥真的进了监狱,也许是1个好的结果,总比在搞传销受尽煎熬和折磨要好,总比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音信全无要好。
如今,坐在小巴车的后排的小虎,怀里抱着大哥张小龙的骨灰盒,1路上怕别人忌讳,他买了1个黑色的帆布袋把骨灰盒包了起来。
暮色霭霭,道路两旁的风景依旧,离张家大湾也越来越近。
人间的苦难分很多种,其中有1种叫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父亲张建文抱着儿子的骨灰盒,1天1夜,不吃不喝,不肯撒手。
张小虎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暗自垂泪。
他能尽量贴近父亲的那份疼痛,却无法体味父亲老年丧子背后那份深澈的苍凉。
有1天,小虎去父亲的房间找个什么物件,1眼瞅见父亲那张老旧的写字台上有几页信纸,他拿起来1看,应该是写给大哥的1封信:
小龙,为父实在是想你啊,你换了电话号码,我找不到你的人,就想着给你写封信说说话。
老话说:子不教,父之过。现在你误入歧途,我反思,这么些年来,是我对你的高压和冷漠,对你恨铁不成钢的心态害了你。
现在我承认我做错了,我检讨。你呢,传销是个害人的东西,你不能执迷不悟,要赶快像小虎1样脱离出来,千万不能酿成大祸,追悔莫及啊!
小虎,你天资聪慧,有凌云之志。你是老大,我1直对你偏爱有加。可是你,1错再错,这样下去你的人生就毁了。
去年,我跟着你大姨父学习板栗嫁接技术,几米高的树上,脚1滑,我抱住1根枝丫晃晃悠悠,没有掉下来。
当时想,如果就这样摔死了也好,1了百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操儿女的心,可以下去陪你妈,陪她好好说说话。
今年开春以来,我耳背的毛病越来越严重。眼疾复发,迎风流泪,视野模糊。写字这只手也抖得厉害。大约大去之期不远了。
这封信断断续续写了两天,以后就不能经常写了。
小龙,你要好自为之。
为父就此搁笔。
当过乡村教师的父亲,曾经他的钢笔字是多么苍劲有力。如今,字迹已经歪歪扭扭,小虎的内心颤栗不已。
这封信应该是写于小虎逃回温州,把大哥的消息告诉父亲之后不久。
当时,张小龙已经彻底失联。
这是1封无法寄达的家书,更像是1封遗书。
不知道收信人张小龙如果有幸看到这些文字会做何感想?
会不会幡然醒悟,脱离传销?
看完这封信,张小虎临时决定,在父亲身旁再多留1些时日。
他跟小风保持电话沟通,江心屿的岛中店也已经正常营业,营业额稳中有升。
看着老父亲风烛残年的样子,他很心痛,不得不把温州4家连锁店的日常运营管理全盘托付给张南风。
不知不觉,已到盛夏。
离开了温州商场上的厮杀环境,在张家大湾,时间变得缓慢而不重要。
趁早上的太阳还不毒辣,小虎跟在父亲的身后,去到田间地头,去到草药地里,除草、施肥、修剪、移植。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鞋袜,也打湿了半截裤腿。
当太阳开始施展他的淫威,他们父子俩就准备回家,顺手从菜地里或者田埂上,顺手采摘1些时鲜蔬菜,如南瓜,黄瓜,长线豇豆之类的。
回到家,父亲就不紧不慢地在柴火灶上做饭,随早随晚,早饭和午饭1起吃。
村里的他的1个老友平安叔经常来找他下棋。
小虎就主动帮他们在院子的树荫下摆好棋摊,再泡上两杯绿茶。
不1会儿,木质的棋子就在古朴的棋盘上纵横腾挪。
老父亲张建文开始从丧子之痛淡出,只有在下棋的时候,脸上才有1点笑意。
吃过晚饭,像小时候1样,周游吧竹床搬到院子里乘凉。直到后半夜,白天暴晒留下来的余温才逐渐退却,躺在竹床上的张小虎才感受到1丝沁凉。
仰望星空,银河璀璨。
夜行的航班亮着灯,悠闲地滑过。
房子周围的水田里、池塘里的青蛙呱呱叫,不知名的虫儿1刻也不消停,而白天聒噪的蝉鸣则变得稀疏。
萤火虫飞出皎洁的月光,打着灯笼,活跃在幽暗的角落里。
张小虎独自享受着这份乡野午夜的静谧,无人声之叨扰。
偶尔也陪父亲早早地去赶集。
农村就是1个大大的熟人圈,谁家都很难保有秘密。
大哥张小龙搞传销后来跳楼身死的故事早已传开。背地里成了多少人茶前饭后的谈资。
“老张,今天来逛街啊?这个是老大还是老2?”
集市上,1个跟父亲相识的摊贩主动跟他打招呼。
怕父亲尴尬,小虎马上回答:
“叔叔,我是老2。”
“听说,你在温州当老板,发大财了?”
什么时候开始,农村也开始搞这种金钱崇拜了。
小虎看着这个满脸沧桑,老年模样的的人,讪讪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父亲不知道是耳背没听到,还是故意不理睬。
他也不说什么,背着手,在集市两侧左看看,右摸摸,偶尔也问问价格,1副怡然自得的神态。
那天晚上,小虎收拾好碗筷,坐在堂屋陪父亲看《新闻联播》。
父亲张建文忽然开口说:
“小虎,我想跟你去温州看看,你说好不好?”
小虎很高兴的说:
“好啊,是应该出去走走,家里现在天气太热,温州的天气也要凉快些。”
“我听你的表姐说,你跟湖南那个姑娘分开了,没在1起了?”
父亲怯怯地问了1句。
小虎说:
“人家是城里长大的,家庭条件好,看不起我们农村的。”
小虎不想再谈下去,他岔开话题:
“那我们把家里收拾1下,明天我就买票去温州。”
父亲说:
“也不用怎么收拾,我到温州看1眼,几天就回来。”
张小虎心里清楚,经历了大哥的事情以后,他也不放心小虎,听传言,小虎在温州1天能赚好几千块钱,做什么生意能那么赚钱?
自己辛辛苦苦种的草药,1年下来才赚个几千块呢。
老大已经没了,不能让老2再走上歪路,张建文非得亲自看1眼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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