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风流
第5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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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东方归元,他没有错!当初他也不要当太子……那是皇帝陛下的错!”叶芊雪声音有些嘶哑,有些疯狂,“那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但是他投错了胎!”叶宛央冷笑了一声,说道,“姐姐,这个人与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弄明白一点!再说,这事情,咱也没有能耐管!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在这场政变之中,将父亲救出来!”

“那是皇帝陛下的错,是皇帝陛下要他做太子!皇帝陛下不能因为自己的错就要杀了他!”叶芊雪头脑已经有些糊涂了,她神色激动,语无伦次,“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我这才发觉,对叶芊雪,我方才说的话似乎进入了一个误区。当下打断了叶芊雪的话,沉声说道:“错了,不是皇帝陛下要杀他,而是其他人要杀他!是其他觊觎皇位的人要杀了他!”

我一句话落下,两个人都怔忡了片刻。我的话超过了她们的寻常思维,所以她们一时都不能接受!

片刻之后,叶宛央沉声问道:“你说皇帝陛下不想杀了这个别人的儿子,有什么证据吗?”

我点头:“皇帝陛下不但不想杀了归元,而且……皇帝陛下还想要将皇位交给他!”

前面一句话让面前两个女子怔忡了片刻,后面一句话,却是叫面前两个女子一起石化!叶宛央厉声说道:“那不可能!除非皇帝陛下,根本不知道情况!”

“是的,那不可能,在寻常人看来,那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皇帝陛下根本不知道真正情况……”我伸手,要从怀中取出那卷薄薄的纸张,皇帝陛下在几年前就写下的圣旨!

手伸进怀中,要将东西取出来,手指尖又蓦然定住。那张薄薄的纸张,是能说明情况,说明皇帝陛下的真正态度。可是面前两个女子,却是敌友未明,万一……

那矫诏命东方归元自杀的人,已经出发去了四川,已经走了五个时辰!

这东西万一被毁,那么——就是我亲自前去,也不见得能救下东方归元!

面前两个女子——

如果不能说服面前两个女子,我就不能离开这里。

如果将圣旨交给她们看,她们或者会放我走,或者会毁了圣旨——

一瞬之间,天人交战。我手指尖碰触到的,不是我的性命,是东方归元的性命!

看着叶芊雪的眼神,我终于拿定了主意——

赌!

我不怕死。但是我怕东方归元的死。

我怕东方归元死的时候,我不在他的身边。那样就没有携手穿越回现代的可能……

从此之后,他成为一束脑电波,消散在无边无际的时空里。而我,却回到了现代,孤独的穿越,经历我的一辈子又一辈子。

那样的结局——我不能要。

我将纸卷拿了出来,展开。皇帝陛下写的是小楷,但是字迹清晰。相隔一米远,两人依然能看清上面的字,看清上面的意思。

叶宛央冷笑了一声,说道:“原来皇帝陛下早就知道你是女儿身了。将你许给东方归元做妻子,倒是看得起你。不过其他的意思,我却是看不出来。”

叶芊雪嘴唇哆嗦,却是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我幽幽说道:“你不知道,天娇公主却是知道的——我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女。或者说,不是私生女,我是皇帝陛下失落在外的女儿——皇帝陛下早就知道了,我却是数年前,那场宫廷政变的时候才知道的。那时候,我几乎想要疯狂。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我与东方归元,定下了三十年不见面的约定。”

“你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女……”叶宛央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你骗我——错了,其实你没有必要骗我——皇帝陛下却在暗中写下了这样的圣旨,那就说明,早在几年前,皇帝陛下就知道,东方归元,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点头:“皇帝陛下之所以这样做,其实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皇帝陛下认为,东方归元比东方归一比东方常青,更适合做这个皇帝!即便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那也无所谓!”

“不可能,不可能!”叶宛央简直是在嘶吼了:“皇帝陛下一定是糊涂了——天下哪有不传给自己的亲儿子,却传给一个外人的道理?”

“那是因为,皇帝陛下不是一般的皇帝陛下!他根本没有将天下看做是自己的天下,没有看做是东方氏的天下!在他看来,天下在不在东方氏手中无所谓,要紧的是,掌控天下的人,是不是最合适的人!皇帝陛下——他对于天下的认识,早已超越了一家一姓的界限!”

“早已超越的一家一姓的界限……”叶宛央喃喃自语,我却不能再让时间拖延下去,收起纸条,沉声说道:“叶小姐,请放我走人。因为再拖延下去,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叶芊雪蓦然尖叫起来,“皇帝陛下这么快就写下了这样的圣旨,将自己的私生女许配给自己的便宜儿子——那时候,我还没有死!我还没有死!”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我却是知道叶芊雪是什么意思。那时候理论上,叶芊雪还怀着东方家族的儿子,她还是正宗的太子妃!她还没有实行死遁计划!

她还是正宗的太子妃,可是,皇帝陛下,却在暗中写下了这样一道圣旨——尽管没有发出!

上面的日子,刺痛了叶芊雪的眼睛,也刺痛了叶芊雪的心!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歉然。当下不再理睬叶芊雪,只对叶宛央说道:“叶小姐,您父亲是皇帝陛下的忠臣,所以拒绝交出虎符。现在您可以将我拿下去换叶尚书,当然,叶尚书不见得能领您的情。”

叶宛央脸色铁青,收起手中长剑与飞刀,沉声说道:“你用不着行这样那样激将法!既然皇帝陛下有这样的意思,我叶家就没有违背的道理——你先跟我来,我先找个地方让你躲着,躲上一阵,等风声松一些,你武功好歹也恢复一些,我再想办法将你送出京师!”

叶宛央答应放了我?我心中一喜,松了一口气!

然而,叶宛央后面一句话,却让我的心,往下一沉!

三五天?我厉声说道:“不能,我一会也不能耽搁了——我必须赶紧前往四川!叶小姐,请您让路,今日这份人情,玉同尘如果能活下来,必定会还给你!”

“不行!”叶宛央手中的长剑,再度搁在我的脖子上,“现在全城已经戒严。谁也不能轻易离开京师!如果你离开京师,半路被人发觉,并且被人发觉你与我叶宛央有关的话,我也要承担责任!你放心,叶宛央也算是一个小小的人物,既然答应掩护你,就会将你掩护住!”

我摇头,说道:“叶小姐,我并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要早一点离开而已!如果晚了——敌人就下手了!东方归元……他会自杀,他真的会自杀!”心中着急,我的口中,不觉带着哭腔。

“你说什么?”尖声说话的是叶芊雪,她扑上前,狠狠的抓住了我的衣领,“他会自杀——他怎么会自杀?”

“平妃已经派人前去四川,矫诏要杀了东方归元!带走了莲妃娘娘的伏辩,还有皇帝陛下的宝剑……有这两样东西,不知道京城真实情况的他……”

我说不下去了,而叶芊雪的身子也剧烈颤抖起来:“他会自杀,他真的会自杀……”她狠狠的揪住我的衣领:“玉同尘,你是天下第一才子,你自命不凡,你是天下第一狂生……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能想出办法来的,对不对?”

“所以我要走——你松手,我走!”我恶狠狠的拉开了叶芊雪的手,厉声说道,“不管前面有多少人拦着,不管后面有多少追兵,我要走——我一定要赶在那矫诏的人的前面!”

“你走不了。”说话的是叶宛央,声音沉沉的,就像是天边的乌云,“全城已经戒严,你的身子,又是重伤!你根本离不开京城——三五天之内,没有办法!”

“有办法的,有办法的!”叶芊雪放开了我,眼睛就落在我的脸上,眼神里竟然全都是乞求:“玉同尘是天下最有办法的人。这样的事情……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对着叶芊雪的眼睛,我发出一声低低的嚎叫。“是的,我有办法的,我总会有办法的——两位叶小姐,请您放心!”说着,我就要出厨房的门。前面是刀山,前面是火海,我都会想办法闯过去——即便是死,我也要拼一场!

是的,即便是死,孤独的死,孤独的回现代,我也要拼杀一场!

因为,前面有我挚爱的人,有我情愿用生命去交换的人!

叶芊雪凝视着我,却没有让路。蓦然伸手,直接伸进我的怀中。

我抓住了她的手腕。手上的气力大了一些,她吃痛,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厉声说道:“将东西给我——将皇帝陛下那张所谓的圣旨给我,我出城去!”

###第四百八十章虎符可用否

我一怔。叶宛央也是一怔,沉声说道:“你疯了!你武功不行,此去四川,路途遥远!”

“我认识去四川的路!”叶芊雪厉声说道,“我是城外道观里的道姑,守城的人全都认识我!如果不行,我找天娇公主吵上一场,也要出城!玉同尘不能出城,我却能出城——我的骑术不坏,我一定能赶在那人之前,赶到成都,找到吴王殿下!”

叶宛央不再阻止。只是沉声说道:“很危险——你是否知道,很危险?你难道愿意为那个负心汉——送了你的命?”

“他负心——那是我的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及早俘获他的心!现在,我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救他却不去相救的话——那更是我的错!央央,你也知道那句话,义之所在,虽万千人吾往矣……你姐姐或者懦弱,或者无能,但是这句话,却是从来不敢忘记!”

“那……东西给我,我去!”叶宛央沉声说道,“我武功比你强!”

“你是陆家的媳妇——你用什么借口离开陆家,离开京城?”叶芊雪的眼睛里含着泪,“我却是不一样的,我是道姑,不认识我的人,谁也不会怀疑!我与东方归元又是那样的关系,认识我的人,根本想不到我居然会去给东方归元帮忙!玉同尘——你如果信得过我,那就将你的手松开,将你的东西给我!”

我凝视着叶芊雪。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这个女子——眼睛里的火焰,几乎要将整个世界都燃烧殆尽!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火焰——我想到了我自己——叶芊雪,我们本质上也是同一类人,但是不幸的是,我们竟然做了情敌!

我的手松开了。

“你放心——玉同尘,你爱着东方归元,我也爱着他!甚至——我比你更爱他!”叶芊雪狠狠的说着,伸手,取出了那张小小的纸片。想了想,伸手取下束发的簪子,将簪子的一头上的珍珠取下,将纸卷卷小,塞进簪子里,将珍珠安上去,照样将头发束起来。对妹妹沉声说道:“这里就交给你!”转身就走出去了。

叶芊雪的背影,有几分矫健,也有几分决然。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最后那一句话,脑子里,轰隆隆作响。

“素素,过来,将你的衣服与玉状元的衣服——换过!”叶宛央沉声说道,“姐姐要出城,我去追姐姐——顺带着将你玉同尘也带出城去!玉同尘——你也知道,我冒死协助你,你要赶紧将兵带回来!手下有兵,手上有虎符,加上皇帝陛下的诏令——这京城乱局,就等你回来开解!如果你行动缓慢,误了我父亲性命,那么——我绝对饶不了你!”叶宛央恶狠狠的说着,用最快的速度,撕开了我的衣服!

她的动作是如此粗鲁,简直是想要用这样的动作表达心中的恨意!

……

出城门的时候很顺利。叶宛央将我藏在马车座位之下的挡板里,自己驾着马车冲向了城门,对着守城的士兵一声大吼:“白云观的妙一真人,是不是从这里走了?”

那守城的士兵,都是认识叶宛央的,当下忙不迭点头。城门虽然戒严,但是普通士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要拦截玉同尘玉状元,却不知道要拦截叶宛央叶小姐。

叶宛央狠狠跺了一下脚,说道:“走这么快做啥,还要我追出城去!”大声吼道:“开门!别耽搁了我追人!”

城门就开了。叶宛央就带着我,冲出了城门!

出城三四里,面前已经是一片树林。叶宛央停下马车,厉声说道:“下来——你赶紧走!不赶紧回来,小心我剥你的皮!”

我下了马车,拱手道谢。叶宛央也不回头看我,只说道:“赶紧回来——我还要想办法,救我的父亲!”

叶宛央马车辚辚而去。我也不去看叶宛央的马车了,辨别一下眼前的地形方向,转身就往前奔驰!

面前有两条岔路。一条是去四川,另一条,却是去鄜州。当然,夏州与鄜州,是同一个方向。

是的,我想去四川,我非常想去四川!

我不知道叶芊雪是否来得及。我不知道叶芊雪是否会尽心尽力。我不知道东方归元是否会死,我与东方归元,会不会从此人鬼殊途!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去四川。我只能让自己胡思乱想,让自己不住的为东方归元担忧,我却是要义无反顾的选择另一条路,另一条征召士兵前去京师勤王的路!

因为东方归元很重要——但是,天下比东方归元更重要!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尽管心痛如绞,尽管脑子一片紊乱,但是我还是很明白,坚定的明白,我应该走另一条路!

因为天下的分量,比东方归元的分量,要沉重得多——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的父亲,我的皇帝陛下。

他或者也曾想过要杀了东方归元吧,那个让他蒙受了耻辱的孩子。只是他依然让那个孩子活下来了,甚至苦笑着写下诏书,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那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抚摸着皇帝陛下的心,我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

飞奔,飞奔!

身后响起了得得我马蹄声。有箭镞在我身后嗖嗖作响。我没有停步。

奔跑,奔跑,我的目的在前方!

脚下已经乏力。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支箭穿过了我的肩膀,卡在我的肩胛骨里,那种火辣辣的疼痛简直要让我死去。

我的身子蓦然定住,转身!

伸手,扣住了第一匹马的马缰绳!

手上的力量异常沉稳,那马被人控制住,不得动弹,发力之下,整个马头都往上腾跃而起!

我的身子,也随着马头腾跃而起。马背上的骑士,却是猝不及防,当下就被甩落在地上!

我伸手在马头上一借力,身子就落在了马背上!控制住缰绳,就往前奔驰!

后面利箭嗖嗖,更加密集!马背颠簸,身上的伤势,已经不能用内力压制!肩胛骨上还卡着一支箭——随着马儿奔驰的一上一下,我的肩胛骨上,就像是有人拿着刀,一遍一遍的将我的肩膀,凌迟!

我想要晕过去,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晕过去!

马鞍边上,放着一壶箭。可惜那弓箭被那骑士带下马去了,我手上却是没有弓!

取了箭,试了试长短,折断了一部分,用甩袖箭的法子,将箭给甩了出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苦笑着想,当初风宙就是看中了我的这首抄袭之作,才认定我有军事才能……

我现在手上没有力气,定然不能射中追上来的骑士,我就只能先射马!

一声惨嘶,却是我正射中了一匹马的眼睛。那马疼痛疯狂,将马背上骑士,甩了下去!

眼前一阵阵发黑,我俯下身子,死死的扣着马的脖子!

又一阵箭雨飞了过来!

我已经没有力气躲闪!

然而——很奇怪,我不躲闪,那些箭,竟然没有一支射中我!

却蓦然听见了一声大喝:“玉状元,你身为女子冒充男子做高官领俸禄,是犯了法,但是你对国家也算是有贡献,只要你不越狱,不逃跑——皇帝陛下定然能网开一面!”

后面那是劝降的声音——很熟悉的声音!

我回头看去,那是江上舟的声音——江上舟,曾经在东门飘雪的安排下,发誓跟随我的江上舟!

江上舟竟然从地方调到了京师!我不知道这是皇帝陛下的安排,还是平妃娘娘的安排!

东门飘雪不可信——江上舟,可信吗?

我不知道,我不敢赌博!

经历了人生之中最不可能的叛变,我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更何况,江上舟也是废太子的人,也曾是东门飘雪的朋友!

我不答话,死死扣住马脖子,策马,飞奔!

利箭嗖嗖,从我的身边掠过!

江上舟的马蹄声,得得作响,就在我的身后,不足三丈!

这个时候,他如果开弓,就定然没有射不中的道理!

我逃不掉了——我逃不掉了!

想不到,我竟然会被自己曾经的追随者捉拿……

江上舟的声音已经嘶哑:“玉状元,你也曾经有过梦想,想要给这个世界,建造一个大同!大同之梦——您现在畏罪潜逃,从此之后不敢在人前出现,你的大同梦想,如何能实现?你不是怕死之人——朝廷之上,已经有很多臣子,愿意帮你,据理力争,一定要保住你的性命——你停下来罢,我……不想伤你,真的不想伤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痛楚。这种痛楚,让我的心再度疼痛了一下。

他的话打动了我——大同,一个男子,在追杀自己的时候,依然还记得自己曾经提过的大同!

这样的人,或者可信——这样的人,或者只是被蒙蔽而已,或者没有被天娇收买!

我手中的有虎符,有可以号令天下兵马的虎符,或者能表明自己的真正身份!

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我镇定了一下自己。回头,我沉声说道:“江上舟,你可认得这个东西!”

运足了全部的内力,都控制在掌心。

掌心里,有那块小小的虎符。

小小的虎符,可以号令天下兵马的虎符——

万一江上舟不可信,这块虎符,就可能落到他手中!

###第四百八十一章尘埃落定(1)

所以,我将所有的力气都运在手掌上。万一江上舟有抢夺虎符的行动,我就立即毁了它!

江上舟的呼吸停顿了!翻身下马,跪下,说道:“皇帝陛下,万岁!”

后面的追兵,全都怔住了。江上舟打了一个手势,后面的兵马,全都站定。江上舟的声音里带着迟疑:“皇帝陛下的虎符,如何在你手中?”

“你再看看这个!”我将另一份旨意拿出来,展开,给江上舟看:“皇帝陛下……没有杀我之意,命令你来追杀我的,另有其人!”

“怎么回事?”江上舟声音冰冷,“皇帝陛下没有追杀玉大人的意思——那到底是谁?”

“那是三皇子殿下,还有三皇子殿下的母亲,三皇子殿下的姐姐!”我努力站定了身子,“皇帝陛下突然生病,病情严重——所以,宫廷内外都被他们控制,我成为逃出宫禁的唯一知情者!”

远远又传来了大量的马蹄声,那是最精锐的御林军,出了京城!

远远的传来了呼喝声:“江上舟,公主殿下下令,赶紧将玉同尘拿下,无论死活!”数百人一起呼喊,这个声势大得惊人。

江上舟脸色一变,沉声说道:“来的是御林军天骑营,大约一万人,那是天娇公主的亲信部队!玉大人,您赶紧走!周三,黄老四,你们带着各自的小队护着玉大人——先去最近的鄜州!鄜州将军曾受过玉大人大恩,想来不会被天娇公主殿下收买!”

我脸色一变,说道:“你也护着我,一起走!”

江上舟摇头,说道:“如果我随着大人一起走,我这一千人对上一万人,根本不够人家吃一顿!不如我留下,带着八百人,拦在路上,与他们虚与委蛇一番,或者能为大人这两百人争取时间!鄜州不远——大人一定能冲到地方!”挥舞马鞭,对着我的马屁股,就是一鞭!

马儿厉声惨叫,远远奔驰出去。周三黄老四护着我,往前奔驰!

后面传来了兵戈声。后面——那是交战了?

八百人对上一万人——一瞬之间,泪,再度流满了我的脸颊。我很想回头去看一眼,看看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我没有时间去看,没有时间!

我知道江上舟很可能会牺牲。不是很可能牺牲,而是基本上没有可能活下来。

但是我不能想,一想,那就是锥心的疼!

我不知蓝十三与欧阳十二是死是活。我知道他们基本上没有可能活下来!我也没有亲眼看见过沐辰的死。但是我知道他是死了。我也曾亲眼看见小圆子死在我的面前……

我还不知道叶芊雪能否平安到达四川,平安见到东方归元……

所有这些,我都不能想!

我必须忘掉这一些,全心全意的往前,奔驰!

肩膀上的痛楚已经麻木。我知道我现在还活着,下一步就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倒毙马下——

可是我知道,我倔强的知道,我不能死。至少,在这场政变平定之前,我不能死!

我必须亲手将这场政变平定下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将亲眼看着东方归元坐上那个位置,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让他一步一步,实现我们共同的梦想。

我要对得起我的父亲,我痛楚的呼唤着这个词汇,父亲!

他是皇帝陛下,他更是我的父亲!

鄜州,鄜州,你何其遥远!

当看到鄜州城门的那一刹那,我终于晕了过去——当然,即便是晕过去了,我依然死死的扣着马脖子。我不能摔下去,那会把我自己摔死。我不能摔死,我明白。

我是穿越女,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爱惜过自己的生命。

……

十五天之后,马车再度将我带到了长安城下。

高大城墙依然巍峨。城墙之上有箭镞兵戈的痕迹,还有未曾洗净的残血。

城门紧紧关着。城头之上,旗帜飘扬。远远看见守卫的士兵,面沉沉如铁。

心中蓦然紧张起来。掀开车帘,我努力张大了眼睛,想要透过这平静的表面,看清事情的结果。

只是,城头上的旗帜是大兴朝的旗帜,全都是大兴朝的旗帜。

不论谁是胜利者,这长安城头,挂的都是大兴朝的旗帜。这几面旗帜不能说明问题。

城门紧紧的关着,守城的士兵,即便是看见的远方的车马队伍,也没有在城头上喝问的意思。

没有人来理睬我们——除了城头之上站着像是标枪一般的士兵之外,长安城,竟然像是一个死城!

心脏蓦然停跳了——这个城,这个世界上最华丽的都城,难道会因为这样一场内乱变成一个死城?……

正在这时,城门,轰然打开!一彪人马,旗帜鲜明,出城而来!

出城,列阵!

我手下的士兵,全都将兵器高高举起。恶战——就在眼前!

恶战——就在眼前?

对面人马,分成两路,分出了中间一条道路。中间一员女将,控制着马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轻轻松了一口气,我瘫坐在马车里。

那员女将不是别人,正是风行烈。当初我将虎符带到了鄜州,重伤难以行动。李篁正在鄜州,当即带着人马,赶赴夏州,通知了风行烈。而后,风行烈带着夏州部分人马,父亲带着鄜州部分人马,又加上附近州县的部分人马,赶赴京师。

顺路带走的,还有虎符与皇帝陛下封我为公主的那道圣旨。

风行烈下马,几步抢到了我的车前,扯开车帘,轻声抱怨道:“怎么这么快就赶来了?你不怕马车颠簸,将自己颠死?”

我笑了一下。想要问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风行烈放下车帘,吩咐队伍缓缓入城,轻声告诉道:“有虎符在手,一切顺利。皇帝陛下治天下数年,天下兵马,大半都遵从他的号令。之前不过是被蒙蔽罢了。所以我带着虎符来到京师城下,城头之上就先自己乱了。终于有士兵打开了城门,将大军迎接进城。又有御林军军官得到消息,赶着前来与我们会和在一起。不过是一天工夫,还没有进攻皇宫,我方这边就滚雪球一般集中了十余万人。”

我笑了一下,心情却有些沉重:“后来……”

虽然胜负形势已经非常明显,但是战斗下来——

一场内乱,皇城内外,不知堆了多少勇敢士兵的尸首?

风行烈笑了一下,说道:“没有战斗过。”

我怔住:“没有……战斗过?天娇手中——控制的人马很不少。”

我知道,至少有好几万吧?御林军之中,不少将领是听她的。还有宫廷侍卫……

“不需交战,胜负已分……”风行烈笑容有些苦涩,说道,“公主殿下是明智之人。据说当时她那边,也有不少将领叫嚣着要鱼死网破的。可是都被公主殿下控制住了。”

“她将那些将领控制住了……”我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脑子却是空荡荡的,不知天娇这样做的意思。

“她说,她之所以帮助归一争夺皇位,那是为了天下,为了东方氏天下不至于落入外人之手,为了天下不至于发生大规模动乱,为了天下百姓不至于再度因为改朝换代而经历战乱之苦……而现在,胜负已分,如果负隅顽抗,损伤的都是大兴朝的百姓,损伤的都是大兴朝最勇敢的士兵……所以,她控制了平妃娘娘,控制了手下的兵马,让大家投降……”

风行烈的声音很轻很轻。

心潮蓦然汹涌起来。天娇……天娇。一直到今日,我依然不懂得天娇。正如我不懂东门飘雪一样。人是最单纯也是最复杂的动物——我真的不太明白。

即便是经历了两世,阅人无数,我发觉,我对人性,了解还是太少太少。

香墨握着我的手,轻声说道:“公主,别太激动了。”

我白了香墨一眼,说道:“叫公子,别叫公主。”

香墨笑了一下,没有与我争论。我将目光转到风行烈身上,低声问道:

“皇帝陛下……”心猛然跳得很厉害。

皇帝陛下——已经中风的皇帝陛下……

我的父亲。

“皇帝陛下没事,虽然动弹不得了,但是脑子还清楚得很。”风行烈微笑,“你知道吗,我冲进皇宫的时候,皇帝陛下还哆哆嗦嗦的冲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松了一口气。我知道,平妃不敢明目张胆的伤害皇帝陛下——毕竟,皇宫之中,忠于皇帝陛下的人还非常多。

再说了,一个活着但是不能说话的皇帝陛下,比死了的皇帝陛下——有些时候更有用。

“还有其他……比如你父亲……”其实见到风行烈的脸色,我就知道,她的父亲一定没事。

否则,他脸上的笑容不会如此轻松。

风行烈低声说道:“都没事——朝廷重臣,一个也没有伤到。父亲与叶尚书都没事——说起来还幸好林子陌在其中照应着。林子陌——你还记得他吗?”

我松了一口气,白了风行烈一眼。

###第四百八十二章尘埃落定(2)

风行烈说道:“前些年他被调进了京师,被安排在了御史台。在东门先生的安排下,他上书弹劾了你,结果被皇帝陛下狠狠发落了。也因为这件事,林子陌的名声很不好,可是他的才干毕竟摆在了那里——结果,陆相用了他。”

这些都是我知道的。当时东门安排林子陌背叛我,有借助这个逼迫皇帝陛下的意思。现在想来,东门飘雪还有第二层意思,那就是斩断我在朝廷之中的臂助。

因为各方面的原因,林子陌与我渐渐疏远,甚至再也没有联系。但是我知道,林子陌不可能真正的疏远我,真正的背叛我。

没有理由,就是一种直觉,如此而已。

我知道林子陌在陆望远的手下颇得重用。我与陆望远关系越来越僵,我也没有再与林子陌联系过一个字。不为什么,就为了让林子陌可以过得安稳一点。

风行烈继续说话:“陆相将家父与叶尚书骗进了皇宫,逼迫二人拿出虎符。你知道的,皇帝的虎符能号令天下兵马,枢密院与兵部的虎符合二为一,也能号令天下兵马——家父与叶尚书都不是糊涂人,都提出要见皇帝陛下再说。陆相怎么能让家父见到皇帝陛下?当下就僵持着。陆望远起了杀心,却是被林子陌劝阻了。林子陌说:杀了这两人,天下议论更多。即便相爷是为国着想,有杀枢密使与兵部尚书的过往,天下议论也将以相爷为非。不如将这二人交给属下,让属下与他们慢慢蘑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或者能让他们将东西拿出来。陆相就将家父与叶尚书交给了他。”

我点头,微笑:“林子陌倒是一个机灵性子。我就怕他性子倔强闹出事故来,却不想在这样的当口,竟然也立下了一个小功劳。”

风行烈的脸色蓦然忸怩起来,说道:“你知道吗,因为这档子事情——父亲……居然……居然……”

风行烈那结结巴巴的语气,让我猜到了什么,心情不由为之一爽,笑道:“风大人想要报恩?”

风行烈点了点头。

我继续笑:“想要报恩,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女儿双手奉上——反正这个女儿已经二十来岁了,老姑娘了,嫁不出去了,嫁给林子陌,正好!”

风行烈气得直扭我的耳朵,说道:“林子陌年纪比我小!”

我笑:“比你小又怎样,他比你懂事得多!”

抬起眼睛,却看见香墨正眼巴巴盯着我,看着我,又将目光转到风行烈身上。

我笑着推开风行烈:“别动了我的伤口……香墨想要问你,欧阳毅是与你一道进京来的,怎么你来了,欧阳毅却不见了?”

风行烈白了香墨一眼,说道:“担心这些没良心的臭男人做什么?京城之中经过了这样一场剧变,很多富户逃了,很多妓院被砸了,很多婢女男仆没有家了——像欧阳毅这样的臭男人,就有得忙了!欧阳毅正忙着收拾那些妓女呢……”

这可是一个晴天霹雳!

香墨看着风行烈,声音禁不住颤抖起来:“当真?”

风行烈不耐烦的点头,说道:“我骗你做什么?欧阳毅忙着呢,你别担心他。虽然劳累,但是我昨天见过他,他就黄瘦了一些,精神却还好……”

“人黄瘦了一些,精神还好——”香墨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身子别弄坏了才好……”

香墨这副神态,却是将风行烈给吓坏了,当下迭声说道:“你哭什么,我逗你玩呢——京师之中,这样一场大乱,妓院是被砸了不少,陈相就吩咐欧阳毅临时做一个小官,先将城中无处可去的妓女还有男仆女婢,登记造册,准备给她们一个平人身份。你家欧阳毅最喜欢这类事情了,忙的屁颠屁颠的!你也知道,上一次政变的时候,欧阳毅显出了才能,那几个宰相大人,都对他有印象呢!”

我狠狠的揪了一把风行烈的头发,说道:“不欺负香墨你就会死吗?”

风行烈哇哇乱叫。我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低声问道:“有没有——叶家大小姐的消息?”

我问的是叶芊雪,其实——我想问的是东方归元。

半个月——半个月了,我没有得到一丝一毫来自四川的消息!

我知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四川地方,交通不便,即便是朝廷的八百里加急,来回一趟也要小半个月。半个月没有消息,那实属正常!

然而——我心急如火。

只是幸运的是,我心头一直没有不好的感应。不过这个感应也不管用了,自从李素月死去,蛊毒不再起作用,我们之间的心灵感应,就渐渐的淡去了。

所以,我一直在担心,我一直在担心!

只是我只能将这种担心放在心里,不能表现出来。万一表现出来,那就动摇了军心!

风行烈的脸色慢慢的沉下来。我颤抖着声音问道:“还……没有消息?”

风行烈摇摇头,说道:“昨天收到消息了……”

风行烈的脸色将我的心冻成冰。我低声问道:“他没有事,是不是?他一定没有事的!”

风行烈摇摇头,说道:“死了……”

心就这样沉下去——沉下去!沉着沉着,悬崖之下,却是不能见底!

永远的沉。

永远的没有着落。

死了。

死了?

死了!

死了……

仿佛大山里的回声,不断在我头脑中回响。一时之间,我成了一具躯体,没有灵魂的躯体!

死了。那个从数丈高的城头上一跃而下救我的男人,死了。

死了。那个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的满头满脸污垢的男人,死了。

死了。那个带着兵马奔驰了几天几夜前往庆州的男人,死了。

死了。那个与我定下三十年之约的男人,死了。

死了。那个曾经驰援鄯州与我并肩作战的男人,死了。

死了。那个曾经多次想要将我推给蓝十三的矛盾男人,死了。

死了。那个曾经颤声下令“让她肆意一回”的男人,死了!

灵魂一片空虚。他死了,我无法追寻他的脑电波,我无法带着他穿越……

从此之后,一辈子又一辈子,我都将孤独……

我嘴唇哆嗦,发不出声音。

风行烈的声音异常沉重:“叶小姐赶赴四川。她是孱弱的体格,路上又经历了几场战斗,身上又受了不少伤……因此脚下就迟缓了……”

我抬起眼睛,呆呆的问了一句:“没有赶上?”

风行烈的声音是沉郁的:“是的,慢了一步,没有赶上……”

慢了一步,没有赶上……就这样简单。

心空空然,茫茫然。从今之后,我的世界再也没有歌声,再也没有微笑。天空中再也没有色彩,鸟儿也不再歌唱。

风行烈的声音空洞洞的,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慢了一步。平妃的人,已经将整个太子行辕都控制起来。她要冲进去,就要战斗,结果身上又受了几处致命的伤害。她冲进了行辕,取出了皇帝陛下的那道圣旨,就死了,死在太子殿下的怀中……”

整个身子一个激灵,我抬起眼睛:“你……说的,是叶芊雪叶小姐?”

我知道我很不应该,但是……不知是何种原因,身上竟然又充满了力量,心中竟然有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原来,我问风行烈的是叶芊雪,脑子里想的却是东方归元。

风行烈告诉我叶芊雪死了,我却自以为是的认为东方归元死了——在那一瞬间,心却经历了几千几万次凌迟。

风行烈带着忧郁的声音响了起来:“叶芊雪姑娘,死在了太子殿下的怀中……她临死的时候,面上还带着微笑……”

风行烈的声音,再度使我的心沉沉的坠下去。

我幽幽的叹息了一声:“叶大小姐……我亏欠了她……”

……

李筝在叹息着亏欠叶芊雪,叶芊雪却是很满足。

是的,一辈子也不曾有过的满足。

至少,她可以躺在丈夫的怀中,而且,她还看见了丈夫眼中的泪花。

从丈夫那颤抖的双臂里,她感觉到了爱抚,那是来自丈夫的爱抚——这辈子也不曾有过的爱抚。

她努力挣扎出一个笑容:“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依然想要你继承他的皇位……”颤抖着手,想要拔下头上的簪子——可是,她的手太重太重了,重得抬不起来。头上那根簪子,距离实在太遥远。

东方归元看见了叶芊雪那着急的眼神,隐隐知道些什么,当下伸手,迟疑着,替她将头上的簪子拔下。

墨色的头发如瀑一般倾泻下来,搭在东方归元的手上,落在东方归元的身上,落在了地上。

簪子拔下,东方归元将簪子递给了叶芊雪。叶芊雪颤抖着手接过,想要将那个珠子拿开。只是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她根本捏不住珠子。

东方归元将珠子取出,就看见了珠子里的纸卷。取出,一眼扫过,身子就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自然认得皇帝陛下的笔迹,自然明白那道圣旨的言下之意,自然认得皇帝陛下的两个玉玺!

###第四百八十三章尘埃落定(3)

一瞬之间,东方归元的浑身又有了力气,不知不觉之间,他的眼泪,已经流满了双颊。

抱着叶芊雪站立起来,一声虎吼:“假冒圣旨,暗算一国太子,该当何罪——给我拿下,都给我拿下!”

混战就这样开始。早在东方归元接旨之初,东方归元的下属就已经惊疑不定。现在听闻主子一声虎吼,登时就来了力气!

混战的时候,叶芊雪的双眼,悄悄合上。

幸福的合上她那双曾经灿烂的双眸,将自己的人生定格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候……这样的人生,才称得上是圆满,不是吗?

叶芊雪的双眸合上的时候,东方归元的泪珠,落在了叶芊雪的双颊之上。那尚未完全冷却的双颊,上面还留着红色的胭脂。

是的,红色的胭脂。

道姑理应不施脂粉,可是那天——东方归元确实看见了,叶芊雪脸上,擦着红色的胭脂。东方归元还看见,叶芊雪的双眉细细的修整过,眉头上有一条细细的刀痕。那是近日修整的眉毛,因为心急,叶芊雪的眉刀将自己的眉头划伤了。

东方归元想要问问叶芊雪,怎么会这么心急,竟然在自己的眉头上划出一道刀痕?

只是叶芊雪的眼睛已经合上,这个问题,再也无法得到答案……

东方归元仰天长嚎,如同深夜之中,受伤的孤狼。

……

这些情景,我都是不知道了。风行烈的陈述很简单,然而简单之中,自有一番沉重的意味。只是近日,我经历的沉重太多了,这些事情,也仅仅是在我的心中激起一番涟漪。

而后,涟漪就缓缓的扩散开来,我的心湖,再度变得平静。

我站在女监的遗址之上。是的,是女监的遗址。

那天早上,在这里发生了一场大火。这个地方不应发生大火的,可是不知什么原因,这里就烧起来了。

因为监狱的设置,就像是一口深井。除了一道通道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出路。所以,当无数火油燃烧起来的时候,深井里的人,就只有一条逃生通道。

可是,深井里的人,实在太多!

几百侍卫与上千士兵将深井的唯一通道给堵住了。侍卫们呼号着,却是无处逃生。所以一场大火,烧死了很多人。

有人说有几百,有人说有好几千。

我站在深井里。深冬的风,簌簌的冷,冷透了我的心。

地上的尸首已经收拾干净,天娇吩咐人将这些尸首都安葬在城外的坟地里。大多数尸首都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不可辨认。我不知道蓝十三与欧阳十二,是否在其中。

欧阳毅快步奔上前来,低声说道:“找到当日收拾尸首的十个小兵了。”

我回过身来。欧阳毅身边跟着一个小军官,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回大人。小人已经仔细询问过手下的弟兄了,一共找到三百十三具尸首。其中十三具尸首却了胳膊,至于缺左胳膊的有几具,缺右胳膊的有几具,却记不清了……”

我看着面前的小兵,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倦:“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你们知道吗?”那小军官小心翼翼回答道:“小人和弟兄们当时在外面,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突然里面大叫失火了失火了,然后就乱了……”

我挥手叫那个小军官退下去。抚摸着焦黑的土壁,我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蓝十三——

十五天之后重新来到这里,我却不知道你的生死。我不知道那十多具焦黑的缺胳膊尸首中,有没有你——我甚至不能在你的坟前,给你一束香的拜祭。

这么多年了,你无怨无悔,伴随我的左右。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的被我伤害。当你离开我的时候,我却无法判断你的生死。

你活着的时候,我不觉得你很重要。当你离开的时候,我却发觉,我的世界从此之后不再完整。

当你挥手,劈向你的手臂的时候,你将我的心,也生生剜走了一块。

你,是最残忍的刽子手啊——我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转身,不再回头。

在这里落泪没有意义,我……还有更紧要的事情。

落泪一次就够了,其他的眼泪,我会藏在心底。

……

邀月宫。我曾经在这里呆过几天。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只是我不知道,两年前,天娇就选择了邀月宫做了自己的宫殿。

邀月宫的宫墙之外,有一片腊梅花丛。现在正是开花的时节,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走在邀月宫外,就像是走在诗的意境里。

只是,拂过腊梅花枝,我却没有丝毫作诗的兴致。

宫门虚掩,我轻轻叩击了门扉。门里传来的疲惫的声音:“门没有关,玉同尘,你自己进来。”

我推门进去,见到了天娇。再次见到天娇,却是禁不住怔住了。

半个月没见,天娇的头发,竟然就白了一半。

眼皮松弛,眼眶深陷,眼角已经出现了几道细细的鱼尾纹……面前的公主殿下,不再是不到双十年华的少女,却是比平妃娘娘还要老了几岁。

天娇坐在庭院中的石桌边上。石桌上摆着一壶茶,几样干果。天娇掂起一枚蜜饯,轻轻送进自己的嘴巴里。她的动作,极其优雅。

那是一个风华高贵的公主殿下,不是一个风风火火咋咋忽忽的疯丫头。仪态天成,这种高雅,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而不是装逼装出来的。

见到了我的诧异,公主殿下微微笑了笑:“很诧异是不是?这两天,我都不敢照镜子了。”

我在天娇的对面坐下,面上依然含笑:“公主风华天下无双,容貌些许小事,没有人计较。”

天娇微笑起来,那笑容高雅而沧桑:“玉同尘——原来你还很会安慰人。我原来以为,今天你会来狠狠挖苦我。”

我淡淡笑了一下,说道:“公主心中已经够苦了,我又何必来挖苦。何况——公主殿下及时收手,玉同尘谢公主还来不及。”

天娇笑了起来,声音依然优雅动听,只是嗓子却不可避免有几分嘶哑了:“及时收手?错了——如果像之前一般,胜算在握的时候,我怎么可能及时收手?不过是当时形势,我已经没有了胜算,就偷一个懒,免得多伤人命,如此罢了。”

“是这样啊……”我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其实也没有其他意思,就是为了叹息而叹息而已:“公主殿下这般仁心,天下都承受了公主殿下的恩惠。”

“承受了公主的恩惠?”天娇娇声笑起来,“你这话不是讽刺罢?如果不是我出手,或者根本没有这样一场风波,你也不会重伤险死!你今这样一番话!”

我笑了笑,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公主殿下,您今日让我前来,是有什么要事么?”

“要事?……是有要事。”天娇的神色,有了一瞬间的迷惘,“第一件事……我想要问个明白——我实在不明白——皇帝陛下——怎么会糊涂了,怎么会……怎么会将虎符交给你?他难道不知道——东方归元,绝对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错了……父亲早就知道太子殿下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轻轻叹息了一声,“可是皇帝陛下还是决定将皇位交给太子殿下。”

“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您也看到十多天前,皇帝陛下那坚决的态度了。其实直到现在,他的头脑依然很清醒,他没有弄错。”我还是决定将那件事情说出来:“也许你不知道,皇帝陛下给我留下了一道密旨——其中的主要内容,就是将我嫁给东方归元。时间,是好几年前。那时皇帝陛下已经知道我是他的女儿,他却依然下了这样的旨意——就能说明问题了。”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皇帝陛下——他竟然宁可将皇位交给外姓人,也不愿意将皇位交给我……兄弟!”天娇的声音有些艰难,“难道——皇帝陛下,他情愿将自己家的位置交给别人?”

“公主殿下。”我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叹息了,“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认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皇帝不过是天下的管理者而已!天下也好,皇位也好,都不属于皇家,它们的所有者——是天下人!选择皇帝的标准,不是看那个人是谁家的血脉,是要看那个人是否能承担起为天下人服务的重任!其实,不单单我有这样的观念,父亲——也有这样的看法!”

“原来是这样……”天娇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迷惘,我知道她依然不明白,只是我不想继续唠唠叨叨的解释,她也不需要我唠唠叨叨继续解释。

她需要我解释,我解释了,她也就满足了。

就这样。至于这个解释她是否懂得,她却是不需要关心了。

天娇又掂起一枚蜜饯:“我还有第二个要求——放过我的弟弟,行不行?”

我沉默了一下。放过东方归一?

我想起东方归一的那张脸,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我知道在这场政变之中,东方归一并不需要负主要责任。事实上,他还是一个孩子。

然而,东方常青的例子告诉我,放过东方归一——将来或者还会有很多恶果。

###第四百八十四章尘埃落定(4)

顺口交代一句,两天来,风行烈已经像梳篦子一般,将整个京师都细细的梳理了一遍。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东方常青的力量,还真不少。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等东方归一登基之后,就再度打起勤王的旗号,将东方归一赶下台。

东方常青的人,已经将皇帝中风之后,平妃等人的所有举动,都记录在案。所有的证据都留了下来。

只要将这些记录刊刻成揭帖,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不出一个时辰,民心肯定浮动。东方归一初上台,政局不稳,肯定会被算计。

风行烈与林子陌相当能干。昨天就将东方常青找出来了,还从东方常青躲藏的地方找到了一身合体的龙袍。

风行烈将东方常青,送到了皇帝陛下跟前,皇帝陛下嘴唇哆嗦,挤出了一个字,颤抖的一个字:“杀。”

东方常青究竟还是被杀了——尽管他逃过了上一次劫难。

我的沉默让天娇尖声笑了起来。她尖声笑道:“我错了我错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玉状元,玉大才子,怎么可能犯这样的低等错误!我——卖了母亲,卖了自己最亲信的属下,最后的结果,却是连弟弟也保不住!”

天娇的笑声像是一根刺,狠狠的刺中了我的心脏。沉默了片刻,我才说道:“我尽力而为——可是我也不能保证!”

天娇的笑声蓦然止住。她凝视着我,片刻之后,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茶杯:“走好,不送。”

我提起衣襟,站了起来,缓步出了邀月宫。后面传来了天娇嚎啕大哭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轻,等我走到梅林边上的时候,大哭的声音已经湮没不闻。

我扶着一棵老梅站定,身后跟上一个喘着气的小太监:“回公主殿下——天娇公主,已经畏罪自杀。”

我回头。邀月宫的宫门依然虚掩着,公主的哭声,似乎还回荡在空荡荡的宫墙里。

我摇摇头,缓步走向御书房——皇帝陛下歇息的地方。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没有时间在这里缅怀什么。

……

大雪之后,雪野里一片白。

霜风冻得我的脸颊通红。我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免得自己显得太过狼狈。

大兴朝的太子殿下,今天将要回京。迎接太子殿下的文武百官在我身后十里路处列队等候,我却是悄悄离开了大队伍,绕到了前面。

我要单独在这里迎接东方归元——留下一点空间,给我与他,给我们两个人。

得得的马蹄声切近了,远远的就望见了远处当先的那一骑。

不知为什么,一瞬之间,再度泪流满颊。

几个月没见,面前的男子,已经苍老。几个月没见,我知道,我也已经开始苍老。

这种苍老,或者不会如天娇公主一般,表现在外表之上,却是深深地——渗入到了我们的骨髓里。

然而,有什么不满足呢?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活着,我也活着——这就够了!

够了,真的很够了!

远远的那人,也看见了我。狠狠的鞭了一下马匹,让马匹加速;奔到我身边的时候,马背上的男子,却是一跃而下。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上前,想要将男子接住。却是不想那个男子身子一侧,就地一滚,就已经站定。

我接了一个空。

东方归元伸手,将我搂在了怀中。片刻之后才低声说道:“当年……我从城头之上一跃而下,你也曾这样傻傻的伸手,想要将我接住。”

“那时我是很傻……”我轻声重复着,将眼泪擦在他的衣襟上,“你也很傻——其实直到现在,我还是傻,你也还是傻。”

“尘……”他伸手,抚摸着我的脸,似乎永远也抚摸不够,“尘——这半个月,苦了你……我真的担心,我再也见不到你……今天再见到你,我很满足——我真的很满足了……”

“我也很满足,真的很满足。”我满意的闭上眼睛,“上天毕竟没有亏待我——我变成了父亲的女儿,你却变成了父亲的养子……”

“我们不是兄妹——尘,你不知道,我接到那矫诏者那个所谓口谕的时候,我真的不知是喜还是悲——说起来,还是喜悦多一些。即便是死,我也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想着你,想着将你搂进怀中的情景。”

“你只是父亲的养子。父亲,却依然愿意将我许给你。”我低低的说道,“归元,你知道吗,我们有一个……世界上最仁慈的最强大的父亲!他的胸襟,堪比天空堪比大海!”

我的话,却得不到东方归元的回应。我的身子,明显的感受到,东方归元的身子,一寸一寸的僵硬起来。片刻之后,我才听见东方归元那僵硬的声音:“尘……对不起。”

我的身子,也僵硬了。片刻之后,我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后面的马蹄声近了。许多士兵,就在边上列队静悄悄的等候。

东方归元松开了我。后退了一步,凝视着我,声音嘶哑:“尘,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叶芊雪——为了我,送了性命。”

“她为了你送了性命……”我喃喃重复了一句,喉咙干哑得厉害,简直发不出声音,“就因为这个,你决定拒绝我……”

“尘……你不知道,她就死在我的手上。她最后的笑容,有多少美丽,抱着她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燃尽了最后一道光彩,慢慢的合上……那一瞬间,我的心也空了。我不是陛下的儿子,我也不会继承皇帝陛下的皇位,我也不能娶公主,我不能娶一位真正的公主做妻子。原谅我,尘,与你分离使我痛苦,然而与你结合,却会使泉下人痛苦。我只能委屈你,尘,你有天下男子没有的才能,你有超凡脱俗的绝世容姿,没有我,你依然可以……活得很好!”东方归元艰难的说完,转身,上马,走人。

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心冻结成冰,泪也已经成冰。

看着那个背影,我终于不顾形象的大叫起来:“叶芊雪为了你送了性命——我为了你,也可以送了性命的,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只是——那个背影已经遥远了,很遥远了。

我的喉咙又嘶哑得厉害,远去的那个人根本听不到了——根本听不到了。

我孤独的站在雪野之中,泪已成冰。

这就是我的结局……我的结局?

……

跪倒在母亲的面前,我抱住了母亲的膝盖:“母亲——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也就是父亲李恒的夫人白莲藕,将我搂在了自己的怀中:“女儿——我的女儿!”

我将所有的眼泪都擦在母亲的衣襟上:“母亲,借你的衣服给我擦擦眼泪——我想哭,母亲!”

母亲轻轻抚拍着我的背,正像很多年前的那样。片刻之后才说道:“你去见东方归元了吗,孩子?”

我点了点头。片刻之后才说道:“他拒绝我了——现在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伦理纲常了,可是他还是拒绝我了,因为叶芊雪,因为那个丧命的叶芊雪!”

“别哭……他拒绝我们的孩子,那是他没有眼光。”母亲轻声安慰着我,轻轻问道,“太子殿下是一个重情义的孩子——这不是优点吗,孩子?假如他就这样笑嘻嘻的与你成亲,那母亲反而要怪他凉薄了,不是吗?”

“可是……他对叶芊雪多情,对我却是无情!”我幽幽的吐出一口气,说道,“我是谁,我与他有过多少故事……而叶芊雪,就这样一次——就将他夺走!”

“叶芊雪也不仅仅只是一次……他们曾经呆在一个房屋里,以夫妻的名义生活了好多年。”母亲含笑叹息,“你不能太偏激了,我的女儿。”

“可是,叶芊雪不如我……他不能因为叶芊雪死了我没死就选择死人放弃活人!”我狠狠的咬牙,如果牙缝里有东方归元的话,他肯定会被我咬成粉末。

“给他时间,孩子——给他时间!”母亲重复着这句话,“过一两年,他就会明白过来的,或者!而现在……他沉浸在叶芊雪过世的悲痛里,他还不能明白,他最想要的,其实是你!”

“给他时间吗?”我幽幽的说了一句。“两年,三年,还是二十年,三十年?”

母亲沉默了一下,最后才说道:“女儿——你的心已经挂在他身上,难道还怕三十年吗?”

我还没有继续说话,门却被一阵风掀开了,香墨冲了进来:“公子,查到了,查到了,欧阳查到江上舟将军的下落了!”

浑身顿时来了力气,我疾声说道:“江上舟将军——没死?”这真的是一个好消息——我又有了弥补别人的机会!

香墨兴高采烈的说道:“没死,自然没死!那天一场混战,江将军昏迷了,被人丢在路边。附近的乡民见他还有一口气,就将他带回去,养起来——直到这些日子,朝廷政变已经平定,那些乡民也问清楚是江将军是公子的人,才放心下来,跑到官府地方报告!”

丢下母亲,我当下就对香墨说道:“我们去看看江将军!”

江上舟没死,很好,很好,非常好!

一瞬之间,将不愉快的事情都抛在九霄云外。

后面传来母亲那带笑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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