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着头,看着皇帝陛下,微笑说话:“不知皇上说的罪,是哪一样?还请皇上明示。”
我这样不软不硬的态度显然让皇帝陛下又愣神了一下。我看见他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其中似乎有几分气恼?不错,是气恼!
那丝气恼,让我略怔了怔。
皇帝陛下——这时候了,他还有必要与我演戏吗?有必要在眼底掠过一丝带着很明显的儿女情怀的气恼么?
没有必要——那么,是哪里弄错了?
只是这种怀疑只能在心底一掠而过,因为这时候,我根本没有时间或者精力去思想其他。
皇帝陛下淡笑了一声,说道:“据说,你是一个女子?”
皇帝陛下这样问话,很明显不是一个皇帝在金銮殿御座上该问的话。将心底的诧异收起,我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回皇上,正是。”
轻轻的一句“正是”落下,大殿上下,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无。
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惊异了,几百道目光,终于毫不掩饰的落在我身上!
没有人说话,但是大殿之中那种气氛,却是人人都感受得到!
惊疑。愤怒。敬佩。惭愧。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大殿之上酝酿,煮成了一锅怪味粥。
我站着,面带着微笑。
我是一个女子,是这个大兴朝独一无二的女子。今天就是我最后的舞台了,就让我在这个舞台上尽情的再表演一回吧——最完美的表演一回吧!
是的,表演。自从穿越以来,我一直将自己的所作所为看做是一场又一场的表演。我喜欢出风头,我喜欢装逼,我喜欢在一群人面前表现现代霉女所具有的优越感——
今天,就是我表演的最后一次!
不管这次表演之后结局如何,今天的表演,我一定要做到最最精彩,最最完美无缺!
我面带着笑容,那笑容——是无可挑剔的美丽!
很显然,我这样的笑容在一些古董的眼中看来,那无异于是一封挑战书,一封向传统向礼教向这个男权社会下达的挑战书!
所以,片刻的安静之后,我听见了一声尖利的呼喝声:“玉同尘,既然如此……你可知罪?”
我微微侧身。那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胡子白花花的五品官员,也不知是什么身份。果然是古董。侧回身子,声音不高但是也不低:“回这位大人。玉同尘身为女子,不是玉同尘自己选择的。如果说玉同尘身为女子就是错了,那也不是玉同尘错了,是玉同尘的父母错了,他们不该将玉同尘生成女子的。”
我的话很平静。可是这样平静的无赖言语,却是一块砸进油锅的石头!
油锅登时被砸破了,腾腾的火焰燃烧起来!
整个大殿都燃烧起来了!
“你……”那胡子花花气得嘴唇发抖,厉声说道,“玉同尘,你身为女子,竟然胆敢穿上男装,参与科考!你……你竟然还狡辩!”
“穿上男装并非玉同尘之错。”我微笑,平静的微笑,“只因为世上之人,多的是狗眼看人低之辈,看见我辈穿上女装,就未免轻视。这不是玉同尘之错,这是世俗之错!”
“好一个世俗之错!”那胡子花花哆嗦着嘴唇重复了一句,“我说不是你穿不穿男装的问题,而是你明明是女子,居然参加科考!女子……怎么可以参加科考!”
“女子不可以参加科考吗?”我含笑回应,“玉同尘曾经研读过前朝与本朝的所有的有关科考的律法。从前朝真武大帝开科举开始,就曾规定:贱民不可参加科考。而女子却不是贱民之属,大人明鉴。虽然玉同尘身份,也曾经是贱民,但是当日已经廷议过了,皇上也曾赐予玉同尘平人身份——如何不能参加科考?”
笑话,自从我参加科考开始,我就曾将有关律法读了又读的。也不知是疏忽还是故意怎么着,那位穿越前辈刘禅童鞋,就不曾特意写下“女子不得参与科考”几个大字。
“你……”那位胡子花花的老爷爷,显然是不曾听见过刚才我在外面与那群家伙的争辩的,听闻了我这样干净利落的推脱言语,竟然一时想不出话来回应。身子剧烈颤抖,与痉挛类似。
大殿之内,只有倒抽冷气的声音。只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有女子捂着嘴巴竭力压抑却压不住的笑声。
却终于有官员再度按捺不住,厉声说道:“玉同尘,难道你无罪?”
我眼睛略略侧过,看见是一个穿着六品服饰的壮年官员。
“不错,玉同尘无罪!”我朗声答话,“如果说女子穿男装是罪行的话,那玉同尘是有罪了。如果说女子参与科考是罪的话,那玉同尘不认这个罪!如果说女子为官是罪的话,那玉同尘也不认这个罪!历朝历代,均无律法特意注明女子不得参与科考,女子不得为官,既然没有规定,如何能判定玉同尘有罪?”
“你有罪,你有欺君之罪!”却听见那官员厉声说道,“你以男子身份示在君前,那就是有欺君之罪!为人臣者,对于君王,应当无所欺瞒!如果你告诉君王你是女子,君王焉能闹这等笑话!”
“这位大人,您错了!玉同尘不曾欺瞒,只是朝廷臣子,哪一位曾经向玉同尘问起性别?”我淡淡一笑,说道,“玉同尘面貌,虽然不算倾国倾城,但是眉眼之间,女子的痕迹也隐约可见。玉同尘也不曾刻意掩盖这些痕迹。诸位大人都是百姓父母,都是明察秋毫之人,能不辨认出来?既然诸位都不曾相问,玉同尘为何要特意说明?如此疏忽,难道只是玉同尘一个人的责任?”
“一派胡言!正是狡辩!”又一个白胡子忍不住出来了,“自古以来,夫为妻纲,男主外女主内,天地秩序,阴阳调和!玉同尘——你颠倒阴阳,竟然以女子为官,做出这等荒谬大事来……还要胡乱说这是别人的责任,玉同尘,你做地方官的时候,就是这样胡乱断案任人胡乱攀咬的?”那白胡子——好像是陆望远的心腹?似乎是户部的尚书?
“不错,玉同尘正是在狡辩!”那白胡子还要说下去,我朗声打断了他的话,“您说的对,玉同尘就是在狡辩!”
那白胡子兴致正好,还要大肆斥责下去,却听见我声音朗朗来这样一句,不觉怔住,后面的一篇话全都忘记,片刻才厉声说道:“你知道自己是狡辩还说?”
“不错,玉同尘是在狡辩,不过玉同尘想要问一句,是谁在逼迫玉同尘无可奈何在狡辩?”我朗声大笑起来,“这位大人您说,男主外女主内,那是天地秩序,阴阳调和!可是事实上如何?男主外,可曾将吐蕃问题解决了?男主外,可将突厥问题解决了?我朝建国将近四十年,男主外主持了三十余年,在吐蕃问题上,只是懂得防守而已!男主外主持了三十余年,在突厥问题上,只是两个字:吃亏!朝廷每年要花上大量钱财,养兵养马,结果如何?突厥骑兵,时不时来边境转上一圈,他们将我们的百姓,当做自己家的牛羊来收割!这就是男主外主出来的成效!”
我的话异常尖刻。那白胡子胡子一抖一抖,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大殿之内,所有男子,脸色都是一片铁青,甚至有些——苍白。
我看着那白胡子:“是的,这位大人,似乎是户部的大人?您主张男主外,天下的兵事都应该让男人来管理,天下的事情都应该让男人来管理,女子碰一下就是颠倒阴阳,天理不容!那么请问一句,两年之前,金将军主持夏州的时候,曾经有进兵突厥大获全胜的好机会,您身为户部官员,为何不愿意给予支持?因为没有粮草支撑,金将军只能将进兵计划取消!哦,我错了,不是您老人家不愿意支持,而是因为您老人家没有能力支持,因为您……根本不知道如何帮助一个偌大的帝国管理账目!所以当边境需要粮食的时候,您根本拿不出来!拿不出支撑一场大战的粮草,所以您只能反对!”
我说的是两年前的一件事。倒不是我凭空捏造,而是确有其事。因为这样一件事,夏州的士兵心都冷掉了。我在夏州呆了几年,自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调查得清清楚楚。说实话,拿不出粮草也不算是这位户部尚书大人的错,但是谁叫他现在找我的错?既然找我的错,我又知道你的错,所以,对不起了!
那白胡子被我这样指着鼻子骂,身子气得发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您老人家根本没有管理这个帝国账目的能力,却一定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因为您老人家是男子,是男子就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而不管有没有能力!您老人家不许女子坐上男子的位置,那是阴阳颠倒,将要导致大祸!你老人家的道理,好生荒唐!”
###第四百五十五章舌战天下(2)
那白胡子嘴唇哆嗦,口水直流,但是依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冷笑了一声,看着面前老人,说道,“请问老人家,女子为官,阴阳颠倒,导致了天下哪个大祸发生了?玉同尘做官几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做文职也好,做武将也好,都勉强还能算是合格吧?鄯城县一个小县现在已经成了纳税大县,您户部每年都要指望着鄯城县的税收罢?鄯州一个经常饱受吐蕃偷袭之苦的地方,现在已经基本成了大兴的内地,已经基本上不要士兵驻守,那又为您户部节约了多少粮食军费?夏州一任,那更不用说了,当日夏州城内生变,您老人家有办法,为何不主动请缨?”
我这句话太过尖刻,边上有尖利的声音响起:“杨大人已经年金七旬,难道还能如你年轻人一般征战不成?”
“老大人是年老了,不能征战,方才玉同尘是失言了。”我微微一笑,目光转向说话那个人身上,“这大兴朝之内,好男儿不计其数,杨大人为何不为皇帝陛下分忧,为皇帝陛下推荐一两人?您是手头没有人选呢,还是怕承担责任、怕推荐的人不能完成任务,连累了杨大人的名望,连累了杨大人的高官厚禄,连累了杨大人的帝宠,连累了杨大人被人笑话?还有这位大人,当初您也在朝中,为何不知为皇帝陛下分忧?”
我哈哈大笑起来:“男子无能,不能为君王分忧,不能为天下解忧。既然男子无法,为何不让女子出头!你们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未必不能做,男子不能做的事情,女子未必也不能做!在场诸位大人,你们说一句,玉同尘说的,是否在理?”
四周静悄悄。空气凝固了,外面的雪花也不再飞舞。
没有人反驳。一个人也没有。
我淡淡的叹息了一声,又说下去:“诸位大人日常生活之中,也定然发现,你身边有些女子,能耐其实不在男儿之下!就因为男子不能做却要让女子也乖乖呆着不做,那不是为国家考虑,那不是为天下考虑,那不是为黎民考虑,那只是一种偏见,一种固执的无用的偏见,只是站在男子立场上为男子考虑的偏见!天地生人,并无男尊女卑之分,所谓男主外女主内,只是社会分工不同!就因为这样一句寻常的社会分工方面的言语,就将女子禁锢在一室之内,再也不能如男儿一般展示自己的才华,报效国家,让国家在需要的时候找不到合适的人才,这才是真正的颠倒阴阳之理!在场诸位大人也是有学识的人,今天玉同尘就再狂妄一回,问诸位一句:玉同尘的才华,可逊于你们在场的大多数人?玉同尘能做成的事情,你们在场的诸位是否都能做成?玉同尘女扮男装数年,做成了这么多事情,是有益于国家还是有害于国家?”
最后几句话,我的声音也不响。只是最后几句话,却是问到每个人的心里去了!
是的,问出这句话,在场这么多人,没有人敢回答!
开科举数百年来,连中三元都是极少,更何况是六首状元?尽管其中有一次算是我捡了便宜,但是那样的便宜,也没有人能复制!作诗就像是吃大白菜一样容易,天下没有第二个!
所以,才华方面,没有人敢回嘴!
当官数年,我没有别的业绩,算起来只有三样:第一样就是将鄯城县的经济给搞上去了,三年时间,将一个穷乡僻壤弄成了全国最富裕的县,全民免税还能给朝廷缴纳大量赋税,天下谁制造过这样的奇迹?现在鄯城县城墙修好,马路修好,已经向民间普及三年制识字教育……谁能当县令当成我这个样子?第二个第三个业绩就不用说了,灭国之功,本来足以封侯!
所以,业绩方面,也没有人敢回嘴!
简简单单几句话,我将金銮殿上,一群男人的嘴巴,全部都堵上!
却听见边上响起了白胡子叹息的声音:“玉同尘,你说的是在理。你确实是我华夏千余年来第一奇女子!然而你这欺君之罪,却是无可辩驳!”
“这位大人,玉同尘还是那句话:你无能就不许玉同尘展示才能,你不能立功就要让国家迟迟不能解决问题,您这不是为国家考虑,您……这是嫉妒,这是自私!”
说话之间,却听见“咕咚”一声,却是一个人躺倒在了地上!
却是那个白胡子户部杨大人,被我最后几句诛心之言,气得晕倒了!
想不到多年之后,我居然又在大殿之上骂倒了一个人——这可不是值得骄傲的战绩,只是今天我忍不住想要骂!
是的,这个男人为尊的世界,女人不发威,还当女人都是病猫了!
大殿之上,又是一片忙乱。好在经过了上次事件之后,御医们也都有了经验,立马有人上来,展开急救。我看见那杨大人的呼吸非常平稳,心放下来,原来这厮是被我骂狠了,无言以对,所以索性躺倒装晕,实行哀兵政策呢。
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乖乖闭了嘴。适当嚣张是必要的,但是太过嚣张也不是好事。
“够了!”听见御座之上,皇帝陛下森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脸色非常苍白,沉声说道:“玉同尘,你只会逞口舌之快吗?”
“玉同尘不是在逞口舌之快,而是实话实说,皇上。”我的声音冰冷而轻飘,就像是外面飘动的雪花,“皇上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你太狂妄了……玉同尘!”皇帝陛下的声音,终于压抑不住的咆哮起来,“几年过去,朕以为你已经长进了,你已经稳重了,你已经做事情不那么张狂了!可是朕没有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居然还是那个样子!好端端的事情,你总喜欢将它闹大,好端端的事情,你总要将它顶到一个极端!”
皇帝陛下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了,他的声音竟然也禁不住颤抖起来,“你是仗着朕的宠爱……无法无天了!”
我面色不变:“皇上治罪。”嘴巴上说治罪,神色上却没有任何认罪求饶的意思。
皇帝陛下哼了一声,说道:“难道你……不认罪?”
“玉同尘认罪,自然认罪!”我冷笑起来,“不过还是那句老话,玉同尘的罪,其实不是玉同尘的罪!这罪在玉同尘之父母,不该将玉同尘生成一个女儿,更不该给玉同尘生了一颗心,一颗愿意为天下百姓效死的心,一颗愿意为国家效死的心!如果没有这颗心,玉同尘或者能安分守己,就这样将自己的才华埋没在自己的肚子里,埋没在闺房之中!”
“你!……”皇帝陛下的声音在颤抖,片刻之后才说道,“在让你胡闹下去,朝廷威严,将再也不存!来人,先将玉同尘带下去——先关进刑部大牢!”
“皇上,您是对的。”我盈盈拜将下去,“朝廷的威严,自然在一个小女子的性命之上。为了严肃朝廷的法度,拿民女开刀,自然是对的。民女这就前往刑部大牢,静候皇上如何发落。”
侍卫已经冲进来。我站起来,转身,含笑说道:“不用麻烦,我会自己走。”潇潇洒洒,转身离去,我走路的仪态之美,天下无双。
后面是一波窃窃私语之声,却听见一声尖锐的声音:“臣……请皇上特赦玉同尘无罪!”
那是谁的声音?那是先生张潜渊的声音。自己轰轰烈烈闹了一场,到底是对不起他们了啊……
又听见一个声音:“皇上,玉同尘此案,天下并无先例。玉同尘其人,本身就是我大兴朝的一段佳话,如果就此定下她的罪行,只怕天下百姓不能接受……”
后面是反对的声音:“如此大事,尚且轻轻处置,如何服众?如若天下的女子全都效仿……”
“天下女子全都效仿又如何?玉同尘方才的言语,有几句话却是对的,天下男子无能,为何就不许女子有能?”
“这话……袁大人,您是中了玉同尘的毒了!”
“中毒又如何?玉同尘其人,现在已经是下层百姓之中的传奇,结果现在这样一来,这个传奇却毁灭了……”
“袁大人说这句话是意气用事了。不过皇上,臣也有谏言。玉同尘当官数年,功大于过,对于朝廷,实在有大功,若是朝廷只论其过而不论其功,只怕天下报国之士,都要寒心。此非朝廷用士之道。”
“连大人此话也是错了。不错,玉同尘此人对朝廷是有功劳,不过功过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所谓功劳者,不过是治理一地,为朝廷安定边疆一时罢了!而其过失,却是扰乱了朝廷法度!扰乱朝廷的用人法度,扰乱朝廷的取士法度……那可是关系到朝廷千秋万代的法度……”
“错了,错了,错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大同梦想
后面的一连串争议,我是听不到了。事实上我倒是很好奇想要多听一会,但是人已经往前走了,总不好意思停下来吧?
咱要面子啊。
不过听到这样几句,我也很满足了。至少,咱在这里,已经播下种子了!
不管结局如何,至少在场的很多人,都认定我的话有道理。在这样的前提下,或者……来日女子就有希望,与男子并列在朝廷之上!
刑部大牢,也就是所谓的天牢,其陈设格局是我之前见识过的。不过这一回身在女监,待遇比之前要好得多。位置居然是朝南的,蹲踞在自己的号子里,一天里居然有半天时间能晒到太阳。
送来的饮食也相当精致,那女监的狱卒,是一个四十岁的老太太——没错,四十岁的老太太。四十岁本来是不该成为老太太的,不过这个老太太,身世却有些坎坷,年纪轻轻的,丧父丧夫又丧子,所以就显出了六十岁老太太才有的老态来。将一堆饮食送到我跟前,说道:“玉状元,要不,我开门出来,您出来走一走?”
我笑了一下,说道:“严妈妈,这感情好。不过您老要担责任的,那就算了。”
严妈妈笑了一下,说道:“怕什么担责任!玉状元,您的故事咱都听说了,你说的话在理!男人不管用,凭啥要女人也窝着?女子不是天生就该被踩在男人脚底下的,你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也能做!你这话痛快,将我老太婆的心思全都说出来了!您说说……我老太婆难道希望自己亲人都不幸?这些人却偏生说老太婆克夫克父克子……说老太婆是扫帚星!男人事情不如意,就要拿女子来出气,天下没有这个理!”
严妈妈说话有些掺杂不清了。不过我心中却有些明白。估计是这位老太太平时见男人的白眼见多了,现在听说了我这样一个传奇,听说了我这样一段宣言,心中大起知己之感,因此就对我另眼相看。
笑了笑,安慰了严妈妈两句。吃了饭,严妈妈又与我聊了几句,收拾了器具离开。严妈妈离开,不多时天也就黑了。
夜一寸一寸加深,雪停了,又化了。半天功夫,本来也攒不起多厚的雪。夜风非常寒冷。看着外面那苍茫的夜色,竟然有几分茫然起来。
今天我的表演,算是成功了吗?
应该算是成功了。今天在天下书生面前,在朝廷重臣面前,我侃侃而谈,算是出够了风头。只是,我的生活——就真的到处为止了吗?
现在响起来,竟然是有很多很多的舍不得!
我还有没有翻盘的机会?
只要有一线翻盘的机会,我就不会放弃——只是我现在,真的——似乎没有翻盘的机会了!皇帝陛下——这样设计我,他的目的,就是要将我的梦想全都揉碎砸烂!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见外面隐隐约约有风声带起。我睁大了眼睛,却见外面竟然有两人联袂而来——
我一定是看错了,来的人,竟然是蓝十三与欧阳十二!
好些年没有看见过的欧阳十二了……一定是我看错了!
欧阳十二手掌挥出,真气流动,已经在牢狱四周,设置下了势力范围。我知道,那是一种让声音凝固不能出圈子的范围。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玉同尘——嗯,李筝,似乎咱们上次见面也在这个位置。”
“多谢欧阳前辈。”我微微苦笑了一下,说道,“在下的诸般丑态,都落在你的眼里了。”
欧阳十二笑了一下,说道:“李筝,你这话说得很不自信。我都怀疑了,这个是在天下人面前狂态毕露的天下第一奇女子吗?”
“欧阳前辈称赞了。”我淡淡笑了一下,不与他再做争论,转问道,“欧阳前辈此来,却是为何?”
欧阳十二笑了一下,说道:“自然不是为了救你。你的武功已经与我接近,你如果想要出去也用不着这么麻烦。”
我略怔了一下,说道:“原来欧阳前辈是另外有目的。却不是十三求着前辈相助。”
欧阳十二笑着点了一下身后的蓝十三的鼻子,说道:“这厮是关心则乱。就想要进来一趟,问问你接下来该怎么办。自己武功又不够,就只能求着我出手……”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欧阳前辈,这当口了,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您是小事,可是我却有很多麻烦。你有话就直说了吧,我不耐烦绕弯子。”
欧阳十二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说道:“你是真武大帝的真正继承人。你开启了真武大帝留下的宝库,你就是苍山十四狼的主人。”
我皱眉,不说话。
欧阳十二声音蓦然端正下来,沉声说道:“你可知道真武大帝的心愿?”
我看着欧阳十二,受了他的感染,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庄重:“请问,什么心愿?”
欧阳十二沉声说道:“真武大帝的心愿,其实也只是两个字:大同!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的大同,男子女子都能并列在世界上的大同!所以,终蜀朝一朝,每年我苍山十四狼都能从朝廷之中得到经费,也曾自己下手,培养过一批人才又一批的人才,培养过十多个家族……这些家族的子嗣,都愿意……向真武大帝的继承人效忠!数百年过去,这些人已经发展成了一股相当大的力量!”
这样的话,却是叫我悚然而惊。我沉声说道:“你在胡说八道!”
欧阳十二说道:“我不是在胡说八道!你还记得杨凌么?——他也曾经是其中之一!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不弱于杨凌的能力!”
想起杨凌,想起那个窑洞,我心中有些黯然,却是摇摇头,说道:“杨凌先生……不说也罢了。”
欧阳十二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杨凌最终成为叛徒,但是这么多年来也就出现过这样一个叛徒——他固执地认为,朝代已经稳定,不能再动干戈……但是事实证明他错了!”顿了一下,又说道,“事实上,当时真武大帝也打不定主意,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处置是否得当,所以他曾留下话,那就是——即便确定了他的继承人,也要再度观察一段时间!而你,李筝,却是没有叫真武大帝失望,你是真正的——心怀百姓之辈!”
我淡淡笑了一下,说道:“匪夷所思。”
“的确是匪夷所思——然而那是真实的。你也知道,今天朝廷之上,有很多人开始为你说话,但是两年前,却没有那么多人为你说话,你能发觉这其中的对比吗,玉同尘?”欧阳十二声音沉冷,“那是因为,我动用了其中的一部分力量——现在只要你一句话,这些力量,马上就能为你所用!”
“一句什么话?”
“一句话——你愿意带着大家,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社会秩序!按照真武大帝的设想,完全完美的社会秩序!”欧阳十二的声音也在颤抖,也在变形,“真武大帝当初是想做,但是他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手下人的胁迫!即便想要将天下人的权利还给天下的人,他也做不到……所以他将希望寄托给继任者,希望继任者,能够带领自己培养出来的手下,建立一个全新的社会秩序!天下的事情由天下人来做主,朝廷的官员只管办事不管享受,官员是百姓的奴仆,没有皇帝,也没有特权阶级……”
“要建立一个全新的社会秩序!……真武大帝一定疯了。”我苦笑了一下,说道。这样美丽的社会,也是我所梦想过的。
很多次,我曾经在脑海中构建过这样的社会,这样完美无缺的社会!然而这只是构想而已,我知道,没有实现的可能,至少在现行的背景之下,没有可能!
现在我不怀疑是欧阳十二来诓我了,因为那样的话,欧阳十二还说不出来!
只是那样的社会,代表着什么?那样的社会,代表着先要动用武力将现有的社会秩序全部都打烂。是的,没有任何势力愿意轻易放弃手中已经掌握的权力,权力的争夺战向来血腥!
安定下来的大兴朝,现在勉强算得上欣欣向荣的大兴朝,立即要变成一片血海。上层社会争夺权力,下层的百姓向来是牺牲品!
“真武大帝没有疯!他当时不行,那是因为他不曾下功夫宣传自己的思想,不曾下功夫让天下人接受自己的思想!天下的人,要接受这样的思想必须有一个过程——而现在,有了数十个家族的支持,有了玉状元的无数崇拜者的支持,要推行起来就容易得多!”欧阳十二的语速很快,眼睛里闪烁着的,那是兴奋的光芒,“真武大帝曾经留下话,第一步,就是要将你推上皇位!由站在皇位上的人,自上而下展开活动——相对来说,要容易得多!”
“争夺皇位?”我失笑起来,“你以为我会答应你?会为了数百年前一个前辈的荒谬绝伦的构想,就去做这等事情,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也将天下的百姓,重新陷于水火之中?”
“你必须这样做……因为我们守候了数百年,终于等来了这样一个希望!我们绝对不能救这样放弃掉!——玉同尘,你既然也是心怀天下之辈,你既然是真武大帝的继承人,你为何要拒绝我们?”欧阳十二的声音竟然有几分狂热的颤抖,“难道你今天在外面说的那些话,都是假话?难道你对着这样一笔丰厚的政治资产,竟然丝毫不动心?假的,一定是假的!你是最有野心的人——你这样矫情,难道是不相信我们?”
###第四百五十七章父女之间
我摇摇头。“无所谓相信不相信。我只是知道,如果我答应了这样荒谬绝伦的要求,那么就是将天下百姓放进了水火之中。玉同尘不是绝对的好人,但是玉同尘也是一个这样不负责任的人。玉同尘的愿望,是天下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而不是驱使天下的百姓去打仗,打一场没有希望的仗。至于做皇帝——笑,皇帝可不是一个好职位,自古以来,能得享天年的皇帝陛下有几个?这大是大非,玉同尘清楚得很,你用不着再来做什么思想工作。至于你手下那些势力,麻烦去告诉他们,安心为国效力吧,至于真武大帝所构想的大同,再过上几百年,水到渠成了,自然就实现了。”
“你……居然还忠于你的父皇陛下?”欧阳十二哈哈大笑起来,厉声说道,“他这样对你!你为他立下汗马功劳,你为他几度经历生死!你为他安定了西疆北疆,你的几个策略,为他解决了国库烦恼!他居然说翻脸就翻脸,居然就这样将你扔进监狱,没有丝毫迟疑……”
“皇帝陛下与我之间的事情是皇帝陛下与我的事,不关天下人的事。”我淡淡的打断了欧阳十二的话,“我很佩服真武大帝。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男人。只是他的构想……距离现在还太遥远。要我付出现在天下动乱的代价去获取十余年之后有可能实现的大同,我做不到。”
“你不答应我们——你有可能被皇帝陛下抛弃,皇帝陛下也许不会杀了你,但是你得罪过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你!你想明白了,这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欧阳十二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了,“你不至于这点轻重都分不清了罢?”
“错了,玉同尘脑子或者不太灵光,但是大是大非向来分得很清楚。”我冷笑了一声,说道,“玉同尘不可能为了自己的权势将天下百姓放在一边不顾。玉同尘心中有梦,这个梦就是天下的百姓,都能过上好一点的生活!要玉同尘牺牲现在百姓已经享有的安定与和平却去追求那镜花水月,玉同尘不至于这么愚蠢!”
“即便有可能丧失你的性命,你也不愿意去实现真武大帝的愿望?”欧阳十二的声音简直是咆哮了,“没有我们的支持,你……很可能会送命,还是稀里糊涂的送命!你有武功,那是不错,但是很多时候,武功并派不上大用场!”
“谢了,玉同尘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尖声冷笑起来,“在我看来,你们才是真正的走火入魔了!请离开这里罢……玉同尘不想再与你纠缠这个问题!”
我斩钉截铁的将话砸下来,站在边上的蓝十三却是脸色有些苍白,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又没有说。欧阳十二怒道:“蓝十三,你不会说一句话,劝劝你的主子?”
蓝十三摇摇头,说道:“我之前就与你说过,我不会干涉她的任何决定。她既然这样决定了,她就是对的,我不会开口。”
欧阳十二怔了怔,蓦然大笑起来,说道:“你对她倒是全心全意。”
蓝十三淡淡一笑,说道:“尘,不管你怎么着,我都是站在你身边的。你放心。”
我微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是永远会站在我身边的,我也放心。”
欧阳十二听闻了这些言语,蓦然放声大笑起来。这声大笑让我觉察到了异样——原来不知何时,欧阳十二已经放开了对周边的禁制!
是的,放开了禁制,就是说,我与欧阳十二的对话,整个监狱的人都听得见!
自然,监狱上方的守卫,也能听见!
只是——监狱上方的守卫,根本没有张开弓弩!
一瞬之间,我明白了什么。后背上一阵冷汗,我长声大笑起来:“原来——欧阳十二,你自称是化外之人,你自称是真武大帝命令的忠实奉行者,何时也成了皇帝陛下的……人?”终于将“走狗”两个字吞回了肚子里,却是说成了一个字“人”,“真武大帝根本没有这样的遗命,是也不是?朝廷之上那些为我说话的臣子,也根本不是你苍山十四狼培养出来的人,是也不是?”
欧阳十二哈哈一笑,说道:“不是做了皇帝陛下的人,而是想要告诉皇帝陛下,他对你的怀疑,真的很没有必要,一点必要都没有!我没有戏耍你的意思,不过是想要告诉皇帝陛下一个事实而已!”
我冷笑了一声,说道:“果然是这样吗?如此,就多谢了!”
欧阳十二脸色变了几变。却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筝儿,你不要不知好歹——今天的事情,欧阳十二确实是好意。有恶意的是朕,你有话对朕来说。”
隔壁监狱的大门打开,一个人佝偻着背走了出来。果然是皇帝陛下。身边还跟着一个人,那是沐辰。
皇帝陛下佝偻着背走出来,步履竟然有些蹒跚。
我咬着嘴唇,淡淡冷笑说道:“皇帝陛下做事,哪里会有错呢,不过是玉同尘不知好歹,让皇帝陛下不放心罢了。您设几个陷阱给臣子来跳跳,臣子们也不会有怨言的,只要皇帝陛下高兴就成。再说了,我还得感谢皇帝陛下,这样宽宏大量的又给了我一次考验的机会。我竟然通过了烤鸭,那是不是说,皇帝陛下,您——可以对臣放心了?”
皇帝陛下咳嗽起来,脸色很不好。欧阳十二伸手,将蓝十三拉起,看着东方啸鸣,说道:“皇帝陛下,因为玉同尘不想国家动乱,所以我对你也客气了一些。有些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您自己应该知道,我们这群人,向来是无法无天的。玉同尘是谪仙,是我欧阳十二的主子,如果您对她不客气,我欧阳十二可是不像玉同尘那样守规矩患得患失的。”几句话说完,拉起蓝十三,转身就走人。
身子腾空而已,几个起落就不见了。
皇帝陛下伸手,将我的牢门拉开,说道:“你出来,我们父女……也该好好说一场了。”
我看了看四周。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声。皇帝陛下咳嗽了一声,说道:“这个女监里,没有别的犯人了。”
听到皇帝陛下的咳嗽声,我怔了怔,说道:“冬天天气寒冷,您多穿两件衣服。咳啊咳的,咳得让人忧心。”
皇帝陛下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片刻之后才说道:“你不怨恨朕。也是的,你我父女,朕又曾这样宠爱你……”
我淡笑了一下,说道:“皇上的宠爱——是像天那么大的一张纸,不过仅仅只是一张纸。”我轻笑,“皇上的宠爱很大,很宽,能将一切都包容进来。可是这张纸却禁不住任何重量,只要一枚小小的竹签,一根小小的指头,或者其他任何小小的尖锐的东西,都能将它戳破……皇上,您的宠爱,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张纸罢了。”
皇帝陛下的脸色再度苍白起来,厉声说道:“筝儿!你还真仗着朕的宠爱无法无天了不成?”
我冷笑,说道:“臣说对了,皇上的宠爱果然是薄薄得就像是一张纸。”
皇帝陛下厉声喝道:“玉同尘!”
我淡淡叹息了一声,说道:“好了,皇帝陛下,是臣错了。臣是无法无天了。臣总不自觉的想要将皇帝陛下看做是一个寻常的父亲——可是,我根本想不到,皇帝陛下更是皇帝陛下,他身上必须承担着天下的责任!所以,我所有的想法做法都是错了,我是无法无天了!皇上想要怀疑,那就怀疑,皇上想要将玉同尘抬上去,那就将玉同尘抬上去,想要将玉同尘压下来,那就找个理由将玉同尘打落尘埃!现在皇上想要试探,那就试探,皇上试探结果出来了,做臣子的侥幸通过了皇帝陛下的考验,那就该自己悄悄庆幸,还要感激皇帝陛下费尽心机给了我一次这样经受试探的机会!”
“玉同尘!”皇帝陛下的声音是恼怒的,浸染着层层的怒火,“你真的是无法无天了——你自己想想,你胆大包天参加科考以来,朕给了你多少机会?朕给了你多少宠爱?——这些也不说了,那是朕欠了你的,欠了你母亲的!可是你——怎么回报朕?当别人怀疑你的身份的时候,你就破罐破摔,你让朕措手不及!你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在天下人面前宣布自己的女儿身,你就这样将朕钉在耻辱柱上!让千秋万代的人,都要取笑朕,取笑朕男女不分,取笑朕所用非人——这样你就快乐了,你就满足了,你就从中得到一种报复朕的喜悦了,是也不是?”
“是的,朕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朕在你身边安排了人,不过主要的目的,不是安排人来监视你,却是安排人来保护你!你不满了,你——要与朕拼个鱼死网破!”
“皇帝陛下——您是有理的,您都是对的。”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在您的眼中,您就是世界的中心。做臣子的,只能小心翼翼的围着您旋转。稍微有点不如您心意的地方,您就立马换了一张脸孔!当然,您还有一点是自古以来帝王之中做的最好的,那就是您善于演戏!您吩咐人将我的身份当众揭露出来,想要看我遮遮掩掩的慌张景象,我不按照您预想的演出了,您就开始责怪我,责怪我对不起皇帝陛下——皇上,是不是这样?”我的声音很平缓,平缓得不像是玉同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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