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风流
第5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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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呵呵一笑,又说道:“前些日子得到消息,剑南道那边,发生了大旱灾。朝廷钦差去看了才知道,原来那一路上,水利设施是一点儿也没有的。那边的首脑官员之一,就是陆望远举荐的……”

我一惊,说道:“旱灾?朝廷可有了赈灾措施?要知道旱灾之后就很有可能有蝗虫!”

天娇笑道:“那些都是朝廷的事情了,你的本职是做好这里的事情——旱灾之后是蝗灾?这事情……我马上与朝廷说一声。陆相吃挂落了,你不高兴?”

我苦笑。天娇公主当下就去了。再也没有其他话。

想着天娇留下的几个消息,心思不免有些烦乱。第三件事情倒也不是十分着急,主要是因为知道这些年朝廷已经积攒了不少粮食,也不担心赈灾的事情了。想要与几个心腹商量,但是第二件事,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开口,当下就只能将第一件事说了。欧阳毅急道:“当时东门先生反对,公子怎么就不想一下。”

香墨听欧阳毅来了这么一句没价值的话,不觉气愤道:“难道公子做错了么?哼哼,如果不是公子当初说了这么几句话,那些将军士兵们会如此卖命?再说了,当时如果将独孤英寒他们扔下不管,天下知道这件事真相的人,不怕他们寒心?”

东门飘雪被香墨抢白,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这几年来,欧阳毅身上,似乎越来越有犯气管炎的倾向——尽管……香墨与欧阳毅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几年过去了,欧阳毅不曾成亲。听说,故乡那个未婚妻,也终于改嫁他人——只是,香墨还是不曾松口要嫁给欧阳毅。我自然知道,那……是因为我。我身边不能没有香墨。

东门飘雪笑了一下,说道:“公子身上弹劾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么几条罪名。皇帝陛下向来宠信公子,再说公子也才刚刚立下大功,如果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让公子下狱,只怕夏州城里与鄯州城里都要闹腾起来。放心,皇帝陛下不会下重手的。”

听东门飘雪这样分析,香墨才放心下来,说道:“只是今天这样的情况……皇帝陛下定然要召集公子进京的……”

东门飘雪笑了一下,说道:“香墨兄弟,你只管放心。御史台能上书,我们就不能运动一下么?”

……

心中想着天娇传递的信息,却是一直没有等到皇上的圣旨。转眼又是半个月,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这时终于等到了皇帝陛下的旨意,要我回京叙职。看着圣旨,东门飘雪忍不住笑,说道:“皇帝陛下也有意思。拖啊拖,拖了半个月,才找着过年叙职的借口将您叫进京去。圣旨上也没有一丝儿责问的意思。这样明显的偏袒,御史台怎么看不出来?这回进京去,问罪是必定的,不过定然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我也笑了一下。有了半个月的缓冲期,我已经做了很多准备。想着几个月没有见到的皇帝陛下,心中不由有一些莫名的心绪。

对于皇帝陛下,我向来是敬畏多于敬爱的。听东门飘雪这样分析,心底却是浮起一丝淡淡的歉疚来。

因为二十年前那场雪,我对皇帝陛下——向来缺少一种叫做“信任”的情绪。每次见到他,都没有给他很好的脸色。

只是,对着他这么多次的纵容与爱惜,我的心……毕竟还是一点一点的软化了。

东门飘雪又笑道:“这次进京,要顺路带一点东西进京去。听说太子殿下的婚期就在年后,那可是不能轻忽的。我给公子预备了几件东西,一件是前朝顾恺之的画卷,一件是一方据说是前朝宰相诸葛亮用过的砚台。有这两样做贺礼,也不至于被人看轻了去。”

欧阳毅看了我一眼,笑道:“东门先生考虑事情周到。毅就想不到。”

香墨剜了欧阳毅一眼,却看着东门飘雪问道:“东门先生,怎么……太子殿下要成亲了么?”

我扫了香墨一眼,说道:“太子殿下年龄也老大不小了,前太子妃过世之后一直没有续弦。也该是时候了。否则怎么做万民的表率,群臣又怎么能安心下来。”

我本以为,与他们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我的心会淋淋的滴出血来。只是想不到,与东门先生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我却是神色自若,心中——竟然是麻木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站在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蓝十三,突然插口道:“我护送你进京。”

香墨怒冲冲说道:“你护送公子进京?你的武功已经不是公子对手,还要你护送什么?”转身就去了。东门飘雪莫名其妙。欧阳毅说道:“她这几天心情不太好,说话总是莫名其妙。我去劝劝她。”当下追去了。

东门飘雪还有事情要办,当下也去了。房子之内只剩下我与蓝十三二人。我径直走到书案之前阅读公文,但是心情毕竟有些烦杂,竟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却听见蓝十三的声音,有些飘渺的在身后响起:“假如你想哭……我可以将肩膀借给你。”

我转过头,微笑着看着蓝十三。眨了眨眼睛,却是一滴眼泪也无,笑道:“多谢了……你的肩膀……以后再用吧。”依然转过去,看我的公文。

蓝十三悠悠的叹息了一声,片刻之后才说道:“但愿你……不是故作镇定,而是真正将他——放掉了。”也转身离去。对着他的背影,我叫道:“明天早上起程回京,你起早一点。”

蓝十三回头,笑道;“你放心——我会抓住一切与你共处的机会。”

那声音里似乎有些热切的东西。我摇头,将杂念全都抛弃。

上马起程,赶路。临近年关,道路也比寻常要拥挤,尤其是市镇周围。经过一个小镇,街道上异常拥挤,不但不能跑马,就是牵着马走路,也是极其艰难。蓝十三笑着说道:“这些年,这一路之上,也不知多出了多少作坊。都是走关外生意的。也不知多养活了多少人。这些都是公子之功。”我心却动了一下,想到一个很简单的事情。要致富,先修路。看起来,得将修路的事情提上来。

数日之后,回到了京师。才到了驿馆,就有宫中太监前来宣旨,让我立刻进宫。跟着太监进了宫,那太监就直接将我带进了崇文殿。

来到崇文殿之前,我才发觉,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以往皇帝陛下见我,都是在御书房居多,也有在太极殿的——今天将我带到崇文殿,那是为什么?

那太监将我安置在殿外台阶上等候,自己却先进去回话了。站在殿门之外,正百无聊赖之际,却听见了一个大嗓门响了起来:“玉同尘何在?”

我回过头去,正要回答,却见一根烧火棍子,当头就砸过来!

那烧火棍子带起了一阵光影,真给这烧火棍子砸到了,那可不是玩得!

我闪过去了,疾声说道:“常威侯爷,下官怎么得罪侯爷了?”

我根本还没有看见来人的模样,但是听着那个声音,见到那风风火火的烧火棍子影子,就知道来人乃猿人泰山,常威侯爷!

当初他就曾对我闹过这样一场——今天怎么了,又要闹了?

常威侯气哼哼说道:“下官,你也知道我是上官,你是下官?你既然是下官,我要打你,你怎么敢躲?你给我站定,让我打……”

让这位常威侯打?尽管我的武功高了,也不能让人这样殴打是不是?当下身子飘过一边说道:“常威侯爷,请有话慢慢说。”

边上的侍卫也不是白吃饭的,当下上前,抱腿的抱腿,抱手的抱手,一起叫道:“常威侯爷息怒。”

常威侯挣扎了两下,说道:“气死爷爷了!你们这群崽子……都站定,都给爷爷狠狠揍一顿……你那小子,玉同尘,你给我站定,让侯爷打你三十下屁股!再向爷爷磕头认罪!”

乱哄哄正闹腾着,却见那边,急冲冲奔过来一个人影,来到跟前,说道:“你们这群人,怎么能对皇叔爷爷下手——皇叔爷爷,这个玉同尘,又怎么得罪您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却是捡起了地上的烧火棍子,顺手递给边上的侍卫,说道:“这等粗糙的棍子,皇叔爷爷怎么能用?快拿下去,去找木匠,先将这棍子打磨圆滑了,再油漆几遍,描上龙凤花纹,才配得上皇叔爷爷的身份啊……快去!”一边伸手,抱住了常威侯的手肘,笑眯眯问道:“皇叔爷爷,我乖不乖?这个玉同尘——哼哼,不过是小人物罢了,您可不能因为他坏了心情……”

听那少年说得利索,我不由微笑起来。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东方归元的弟弟,东方归一。几年不见,孩子长大了。

常威侯怒道:“这个玉同尘,居然宣扬说,我常威侯是那些泥腿子的奴才!这样的话都敢说出来——这个玉同尘,是不是该打?是不是该打死?”

常威侯一句话落下,我的心——不由滑落了下去!

想不到,那些挑唆的人——居然将话传到常威侯的耳边,而且还将话曲解成这个模样!

###第四百四十三章进京待罪(2)

这样,常威侯要来到大殿之前打我,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了。

东方归一嘻嘻一笑,说道:“皇叔爷爷,这厮既然胡说八道,那您打死他也不要紧。只是现在正是大殿的前面,皇叔爷爷在这里打人,给那些罗里啰嗦的臣子们看见了多不好……”

常威侯哼了一声,说道:“给御史们看见了不好?你爷爷我就是要闹腾一场,让你那父皇看看,他那宠爱的小臣子胡闹成啥样子。”

东方归一笑嘻嘻说道:“皇叔爷爷啊,只怕真的闹起来,人家都要说皇叔爷爷的不对呢……皇叔爷爷,您说是也不是?”

常威侯不说话了,瞪着我,说道:“小子,你也算是读圣人书长大的?居然将老子与乡下种地的大街上掏粪的相提并论!”

这个……不可理喻的常威侯老爷!我笑了一下,说道:“常威侯爷,您弄错了。在下没有说常威侯的任何坏话——这些话都是圣人说的。”

“圣人说的?”常威侯再度大怒,跳将起来,厉声说道,“你说什么哄人的瞎话!哼哼,圣人才不会说这样的话呢……哼哼,老子经常去国子监逛,那些书生都说你这话大逆不道!你有胆子,敢……敢与天下的书生,来一个什么论?道不?”

东方归一笑道:“杏坛论道。皇叔爷爷,您这是在帮玉同尘这厮呢还是打算修理他?这厮最擅长舌辩了,您这不是给他找了一个出名的机会?”

这边这样厮闹,边上的侍卫都过来了。大殿里面又有太监出来,提着公鸭嗓子问:“皇上问话,到底谁在喧哗?”

东方归一急忙笑着说道:“没什么,是皇叔爷爷不小心扭了一下腰,结果将大家都吓坏了……”

常威侯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只是盯着我,哼了一声说道:“小子,你胆子很大,敢不敢来参与我的杏坛论道?嗯,我会将全城的读书人都叫了来!”

看着常威侯这样拙劣的表演,心中已经有数。当下含笑道:“长辈有命,不敢不从。”

常威侯哼了一声,说道:“小子,你做事小心一点。祸从口出,你别给太子小子惹麻烦!”挣开了东方归一的拉扯,转身大摇大摆就去了。

看着常威侯的背影,默默有所思。沐辰下了台阶,将我引上大殿。

今天不是朝会的时候,人却很不少。大殿之上,至少有三四十人。看着这么多人,我先怔了一下。随即想起之前天娇送来的消息,不由心沉了一下。

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我也规规矩矩,跪下,行礼。却听见皇帝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免礼,平身。”

皇帝陛下的声音似乎有些嘶哑。我站起身来,抬起头。正与皇帝陛下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几个月不见,皇帝陛下似乎又衰老了许多。心再次微微一触,我低声叫道:“皇上。”

想不到我居然不合规矩的又叫了一句皇上,皇帝陛下明显的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笑道:“这几个月,你在边境,真苦了你了。”

我也万万想不到皇帝陛下竟然如此不合规矩的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样一句话,简直是家常了,现在却是正在大殿上。皇帝陛下大殿之上说出这样的言语,御史们会怎样上书且不说,史官记录下来,后世的人,说不定就将这些话当做笑谈。

皇帝陛下在大殿之上公开与我说这样的家常话,代表着什么?

皇帝陛下用一种几近chi裸裸的方式,向天下的臣子宣告:他认同玉同尘在边疆立下的功劳,他向天下公开宣告他对我的宠爱。

这样的宣告……触手摸去,心中一片温暖。注视着皇帝陛下,轻轻说道:“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皇上……臣有奏!”边上却站出来了一个大臣,声音僵硬,“臣欲弹劾一人!”看服侍品级,是一个御史。好不容易等到我这个正主到了京城,而且相逢在大殿上,这位御史,可是忍不住了。

皇帝陛下扫了那个大臣一眼,淡淡说道:“你且说来。”

那御史看了我一眼,说道:“臣要弹劾夏州将军玉同尘,身在边疆,擅自行动,为了几个逆贼,将数千官兵,置于险地!臣要弹劾夏州将军玉同尘,身为朝廷命官,却擅自发布大逆不道的言语,置君父于无地!”

皇帝陛下看了我一眼,说道:“玉子微,你可有话说?”

“回皇上。”我微笑,“臣记得,臣身上,还有一个招讨使的头衔。身为夏州将军,并且兼任这北方一路的招讨使,臣似乎应该有临机决断之权?”

我一句话落下,四周竟然是寂静无声!只看见陆望远的眼睛落在我身上,竟然有几分气恼与无奈。眼角的余光又看见,风宙的眼光落在我身上,眼神里有几分赞许。

因为生怕手握军权的臣子擅自行动导致变乱发生,所以自从前些年京城生变之后,朝廷在用兵方面,法度非常严格。凡是一千人以上的调度,都要经过兵部批准。如若事情紧急,那也要事后向兵部报备,否则就视同谋逆。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身在边境的招讨使,在边境战事发生的时候,就有临机派兵之权。

我派兵深入突厥内地,可以说是不合法度。因为那时节两国之间,已经没有战事发生。但是有一个关键,那就是天下几乎所有的臣子,都不认可朝廷与突厥之间已经和平共处了。

也就是说,现在两国之间的状态,还能说成是“战时”!

皇帝陛下眼睛落在那个御史脸上,点头说道:“御史的确有闻风奏事之权,然而不熟悉朝廷律法就闻风奏事,不免要寒了大臣之心。”

这话已经相当严厉了。那御史脸上冷汗涔涔落下,说道:“臣知道错了——然而玉同尘当众公开宣扬大逆不道的言语,置君父于无地,却是确实之事!他曾公开宣布,皇帝陛下与一众臣子,乃是为天下下贱之人服务的;天下下贱之人,才是天下主人!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与谋反何异?”

“与谋反何异”五个字落下来,四周就响起了抽冷气的声音!

自古以来,谋反就是大罪。被这样的大罪攀咬上了,不死也要褪层皮!

这样的大罪,作为被弹劾的人,按照规矩,我甚至不能自己帮自己辩解!

这才知道了对手的凶猛,对手竟然用这样的罪名,将我的嘴巴给堵上,让他们在大殿之上,自由自在的弹劾我!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伸手将自己的帽子与印绶取下,放置在一边,退开两步,说道:“臣听参。”

嘴里说话,心中却是郁闷无比。幸好这个谋反不谋反,却是要皇帝陛下来定罪的。有着皇帝陛下的宠爱,我却是不担心。只是在心中默默的将那张御史的脸给记住了。现在朝廷之上,我不认识的人太多了,等下一定要将他的名字给弄清楚。

那位御史话音落下,就又有御史站出来:“皇上——臣愿意与张大人一道具名弹劾玉同尘!玉同尘来到夏州,就竭尽收买人心之能事!不但将羞辱上任夏州将军的罪魁祸首轻轻放过,更是自己掏钱,请全城士兵大吃大喝!不但请全城士兵大吃大喝,并还公开宣告:玉同尘绝对不辜负任何一个小兵!”

那话音落下,我的心……再度咯噔了一下!

有一句话,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事情,如果没有人提起,那全都是小事。如果有人带着赞赏的态度记载在史书之上,那这些事情,甚至是佳话。然而当有人一定要将这些事情套上“收买人心”的帽子的时候,这些事情就都能成为罪名!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岳飞的“莫须有”罪名之所以成立,支撑材料也就不过是这样的小事!

这些御史,这一回是很聪明了。这样的弹劾,并没有预先放在弹章之上,而是当面弹劾的时候再摆出来,让我根本来不及应对。

想到这里,我不由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眼角的余光看见,那个陆望远陆相爷,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人都是陆望远安排的?眼角的余光又看见,那位陆相爷,眼睛又落在御史们那边的另外一个人身上——那是催促那第三个人,赶紧一起上来,痛打我这头落水狗?

然而,让我意外的是,那第三个御史,却是迟迟不愿意出来。陆望远的眼神有些急躁有些愤怒,但是——那人却始终做了缩头乌龟。

风宙看了四周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张了张嘴,却又没有说话。我知道,那是因为风行烈。风行烈现在在我属下,如果我谋反,风行烈就逃不开嫌疑。他是风行烈的父亲,在这样的场合,绝对不能帮我说话。如果开口了,反而多给人一个攻讦的把柄。

皇帝陛下笑了一下,说道:“玉同尘,你以为如何?”

四周响起了吸冷气的声音!就有御史的声音响起来:“皇上,此乃大罪,大殿之上,玉同尘并无自我辩护之权!这样问话,不合祖宗法度!请皇上收回问话!”

###第四百四十四章进京待罪(3)

“方才张大人弹劾玉同尘的罪名,是公开宣扬大逆不道的言语,并非谋反。”皇帝陛下的声音很是寒冷,“公开宣扬大逆不道的言语,并非谋反之罪,玉同尘如何就不能进行自我辩解了?”

站在一边听参,心中本来是郁闷无比的。然而听见皇帝陛下这样一句话,心中——却是翻波涌浪!

是的,翻波涌浪。皇帝陛下竟然这样公开护着我!

这样公开护着我——他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作为皇帝,他应该爱江山胜过爱亲人才对——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将我放在了江山的前面。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说道:“皇帝陛下明鉴,诸位大人明鉴。玉同尘忠于朝廷之心,天日可鉴。诸位大人之所以弹劾玉同尘,也不过是因为玉同尘曾经说过一句‘官员应该为下属服务’罢了。然而玉同尘此语,也并非胡言乱语,只是重新将亚圣言语,阐述一遍罢了。只是玉同尘想不到竟然成了居心叵测、试图谋反的证据。”轻轻将话说出来,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不对劲在哪里,一时也想不出来。

我说的是孟子。孟子曾经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类的言语。在场的都是读书人,自然知道我这话不是信口雌黄。当下就有大臣出列:“臣以为,玉同尘发布此等言语,不过是阐述亚圣遗意罢了,正是读书人该有之道。张友亮捕风捉影,诬赖大臣,正当问罪。”

“不错。”马上有大臣附和说话,“玉同尘平吐蕃定突厥,正是国之干城。张友亮两人竟然诬赖国家大臣,是想要让吾皇承担天下‘薄待功臣’的骂名?还是想要让天下有心报效朝廷的臣子士子,全都因为此事而寒心?皇上,张友亮两人,居心实不可测!”

这些话说出来,皇帝脸色就好看了很多。哈哈一笑,厉声说道:“张友亮、冯士元,你们可知罪?”

皇帝陛下这就是打算将这事情落实了。却听见冯士元厉声说道:“皇上——臣还有奏!臣要弹劾,三个月之前,玉同尘与突厥王子阿史思那梁云对战的时候——曾故意将阿史思那梁云放走!当日形势,我大兴朝的军队完全可以将阿史思那梁云留下,将他们的军队全歼在那里!然而玉同尘却将阿史思那梁云放走了——皇上,您也知道,阿史思那梁云与玉同尘曾经有过生死仇怨,现在玉同尘有了这么好的诛杀阿史思那梁云的机会,他为何要将阿史思那梁云轻轻放走?这事情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玉同尘与阿史思那梁云,达成了某个协议!”

冯士元的声音已经接近嘶哑。大殿之上,寂静无声!

冯士元他们居然掌握了那样的事情——而且,居然在大殿之上,当众将那样的事情揭发出来!

这样的揭发,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朝廷大哗,如果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那么天下的人都将无法相信我!

其实即便我能找到合适的理由,也不容易取信天下人!

因为……在天下人的心中,人性本恶。我的名声不坏,但是我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得不防。

心中思想明白,却是一片冰冷。这样的事情……我的对手,居然一清二楚!

淡淡一笑,说道:“皇上——准许臣自辩否?”

皇帝陛下的脸上,阴晴不定。片刻之后才沉声说道:“冯士元,捕风捉影,诬陷大臣,可是什么罪名,你可想明白了?”

冯士元脖子一梗,厉声说道:“臣自然知道,臣也想得明白!臣得到玉同尘前线发回的奏折转成的邸报之后,就日夜琢磨。臣虽然只是稍稍知道一点兵法皮毛,却也知道,那样的当口,只要将帅有心,就不会将对方首脑放走!现在竟然将对方首脑放走……请玉同尘给朝廷一个交代!”

“臣附议。”边上一个沉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此事疑窦甚多,臣请玉同尘将军……给大家一个交代。”

“臣想要说一句。”边上又有声音响了起来,“战场之上的事情,瞬息万变。玉同尘将军利用突厥内部矛盾,以身为饵引诱突厥军队自相残杀,如此行为,若是还有人怀疑,只怕天下人寒心!”

“臣亦附议。战场之上情况,瞬息万变,即便是庙算无差,战场之上,也有可能出现意外。就因为阿史思那梁云脱身而走,就怀疑大臣叛国,如此事情……只怕天下之人寒心,只怕记录在史书之上,也有人要说冯御史误国!”

这话说得重了。那冯士元厉声说道:“身为御史,发觉事情有疑问,想要问上一句,也是误国不成?难不成皇帝陛下用我们做御史,就是让我们只领俸禄,却是看着朝廷大臣误国不闻不问?那样才算是真正的误国!”上前,叩头,出血,厉声说道:“请皇上下令,彻查此事,以解天下人疑窦!”

皇帝陛下眼睛看着冯士元,嘴唇都有些哆嗦了。片刻之后才说道:“玉同尘,你可有话要说?”

我站直了身子。眼睛在冯士元那群人脸上缓缓掠过。冯士元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我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冯士元这些人——下定决心要来陷害我,只是这些人,胆子却都还差那么一点儿!

这一声轻笑却是点燃了一个火药桶。立马又有御史站出来,厉声说道:“皇上,当问玉同尘藐视殿堂之罪!”

我冷笑了一声,说道:“玉同尘不敢藐视殿堂。不过今天的事情,实在有些荒唐,不懂军事之人,却冒充内行,这般煞有介事的给玉同尘定罪名,也就罢了;一人荒唐之后,还有更荒唐之人居然会随声附和,这朝廷之上,不懂装懂之人,竟然如此之多,叫人不由叹为观止……因此就忍不住嗤笑,如此而已!”

我的话轻描淡写,但是越是轻描淡写,越是让冯士元等人气愤。当下就有人,声音颤抖的响了起来:“玉同尘,难道人家弹劾你,却是错了?你这话……欺人太甚!”

“哦,这位大人,可曾听说过一句话,辱人者人恒辱之?”我转过眼睛,淡淡一笑,说道,“方才几位大人已经说过,战局之上,千变万化。即便是庙算无差,也不能保证战场之上的情景,如主帅预料的一般上演!只要是稍稍有些军事知识或者有些历史知识的人都知道,战场之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常胜将军!当日玉同尘在沙漠上苦战,诸位大人在京师之中,既无千里眼,又无顺风耳,又怎么能知道当日的真正情景?冯大人却说什么根据当日的情景,推算过数遍,就可以定下玉同尘的罪名……这样的事情,如何不荒唐?只凭着推演就能定下大将罪名,这等言语,也只有弱智小儿,才能说出口来!”

“当日战事,是玉同尘设定的计划。而战事的发展,也是跟着玉同尘的设定而发生。就此事看来,玉同尘有绝佳的控制战局的能力。而到了后来,敌人已经是残兵,而我方的军队却还是生力军。这样的优势,加上玉同尘将军绝佳的战局控制力,却依然让阿史思那梁云平安脱身,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机会,不太大吧?玉同尘将军一味取笑我们不懂得军事,避而不答这个问题,这又说明了什么?”

我眼睛看着这下说话的人。这个人说话条理还算清楚,看起来还是稍稍懂些军事的。当下冷笑了一声,说道:“这位大人,您既然知道玉同尘有绝佳的战局控制能力,知道此等局面乃是玉同尘一手造就,就不该问出这等荒唐的问题!玉同尘如若与阿史思那梁云大达成了某种协议,故意放阿史思那梁云一手的话,之前就不该大肆杀戮阿史思那梁云部族!大人可知道,当日一战,阿史思那梁云部下,有多少人丧生在那里?”

对方一顿,却是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才说道:“阿史思那梁云部族,死掉多少,玉同尘将军也不曾上奏朝廷。现在玉同尘将军要说多少,就是多少,难道我们还能再去查证不成?”

我朗声大笑起来:“大人连前去查证的兴趣都没有,却有兴趣在朝廷之上,信口雌黄,诬赖玉同尘?身为朝廷臣子,不欲为朝廷多做实事,却将兴趣集中在攻讦功臣身上,大人难道无愧于心乎?”笑声止住,我眼睛钉在那厮身上,目光凌厉,“众所周知,玉同尘与阿史思那梁云,乃是大仇,当日玉同尘曾落在阿史思那梁云手中,几乎送掉了性命。如若是诬赖玉同尘与突厥其他酋长勾结尚且有人相信,说玉同尘与阿史思那梁云勾结,简直是天下最荒唐的诬赖!这几位大人,您想要算计玉同尘,却是找错了借口!”

“玉同尘将军与阿史思那梁云有仇恨,的确是众所周知。然而无论是谁,接到这样的战局,却让敌人首脑安然离去,总是不能交代——或者是与敌人有勾结,或者是因为指挥能力低下,不适合统帅如此大战——玉同尘将军,以为如何?”

###第四百四十五章进京待罪(4)

说话的是冯士元,那语气缓和下来,内中的意思,却依旧咄咄逼人。我淡笑了一下,说道:“不是玉同尘狂妄。玉同尘统军能力,不敢自称是大兴朝第一,但是至少也可以自认排的进前十!当日战局,能得到这样的收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将阿史思那梁云留下!”

我的语气,也是相当的温和。但是温和的语气里,却是隐藏着一个词——狂妄!

极度的狂妄!

我自称排的进前十——却又自称,当日战局,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收获,无论是谁,都不能将阿史思那梁云留下——这样的话语,无疑是在度点燃了火药库!

冯士元上前一步,说道:“当日的情景,果然已经不能得到更好的结果?”

我淡笑:“果然!”

冯士元厉声说道:“你可敢与兵部诸人,当殿推演?由兵部之人统帅我方,由你来主持阿史思那梁云的军队——我倒是要看看,阿史思那梁云,可有什么办法,逃脱生天!”

我哈哈一笑,朗声说道:“有何不敢?冯大人,您可以多请兵部的人……几个人一起参谋,或者有万分之一的获胜希望!”

我说话的神态,是潇洒无比,也是嚣张无比。然而嚣张之后,心,却是轻轻的颤栗了一下。兵部,我听到了一个词,兵部。

兵部尚书,还是叶凉。叶凉是谁?太子殿下曾经的丈人,皇帝陛下的死党。

今天发难的,其实并不是御史台,而是陆望远和兵部。是兵部要对付我。

今天……皇帝陛下不止一次的公开表示他对我的信任以及宠爱。但是手下那些御史,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皇帝陛下的底线。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了——咱们大兴朝的朝廷风气不错,御史们敢公开与皇帝对着干。

风气真的不错啊——

除了风气不错这么一种可能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今天朝廷之上的一场闹剧,其实是有人导演的。

导演这场闹剧的人——很可能是皇帝陛下——当然,也可能是太子殿下。

皇帝陛下——

心微微的战栗着,不能镇定。只是我的脸上,依然带着嚣张至极的微笑。

这就是玉同尘的脾性,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肯失却了所谓的风度!

却见叶凉上前,说道:“皇上明鉴。虽然当日战事,让人心中存疑,就此定下玉同尘罪名,难免要天下人寒心。然而此事就稀里糊涂揭过,却也是对玉同尘将军的不负责。所以臣请陛下,准许明日此时,就在此殿推演战事!”

皇帝陛下阴着一张脸,沉声说道:“准奏!……”却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说道:“明天不行,明天——玉同尘答应过我,要与天下的书生,杏坛论道!”

却是猿人泰山常威侯,一摇一摆上大殿来,行礼,说道:“回皇帝陛下,玉同尘已经答应我,要与我找来的学生杏坛论道,争辩那个——咱们当官的该不该做百姓奴婢的事情!所以……你们这个推演,只能靠后!”

却听见一个大臣说道:“皇上,军事推演之事,如何能靠后?这件事靠后,对于玉同尘将军而言,也是坏事!玉同尘将军晚一刻钟证明自己的无辜,天下人就多一刻钟的猜疑!”

常威侯尖声冷笑说道:“玉同尘乃是天下文人之首。他如果不能及时与天下人分辨明白所谓的君臣父子关系,天下人心又不知乱到哪里去!何况我已经与许多书生说定了明日时间,如何能延后?”

又听见一个大臣说话:“常威侯不听宣而上金殿,请皇上下旨请常威侯暂且下去。”说话的语气却很和缓。

处在漩涡的中心,冷眼看着朝廷之上的一场闹剧,心中隐约有些明白。

这是两股势力在角力呢——一股势力想要将我打落尘埃,但是另一股势力,却是在努力帮着我。

以御史台、兵部为主的那股势力,自然是要将我整死,或者将我整个半死。集中兵部官员的力量与我推演战局,我如若不是天才,如何能轻易获胜?

当然,即便我输了,也不能以此来定下我的罪名。但是这样一搞,皇帝陛下也罢,天下人也罢,定然心中动疑。天下人心中动疑——接下来,我想要在政治上更进一步,就将举步维艰。

但是,以常威侯为主的势力,却是竭力在保全我。常威侯做出这般疯疯癫癫的模样,甚至与我约定杏坛论道,甚至将杏坛论道的规模,搞得超级强大,那就是……给我一个机会!

毕竟,“民贵君轻”这句话,是孟子老人家说的。我说的那些话,其实——很多读书人心中都是赞同的,虽然很多贵族阶层很讨厌这句话。何况我在读书人心中,威望极高,这样一场辩论会,与其说是想要整我,还不如说是想要帮我!

通过这样一场辩论会,让朝廷之中的臣子,看清楚来自下层读书人的力量……

只是,常威侯为何要苦心孤诣的帮我?东方归一、东方归元、天娇殿下……这些都是皇家之人,都是皇帝陛下最亲近的人。

看着坐在高台之上的皇帝陛下,一时之间,只觉得那位皇帝陛下的脸庞,竟然是说不出的……模糊。

其实这才是正理。皇帝陛下的脸庞,怎么能被我轻易看明白——二十年前的书宁公主殿下没有看明白的脸庞,我怎么可能看明白?

常威侯如此无礼,又被人弹劾,皇帝陛下当下冷哼了一声,说道:“皇叔你且下去。”居然没有发另外的脾气。转头看着我,说道:“你与常威侯有过这样的约定?”

心已经变得冰冷,我面上依然带着微笑,说道:“正是有这样的约定。不过是书生之见论道,倒也是寻常之事。既然常威侯已经约定在明天,那就不必修改日子了——不如就将战局推演之事,定在今日如何?”

我竟然如此爽快,对手却是措手不及。陆望远当下就说道:“战局推演,事情非比寻常。如果定在现在,是否有些匆忙?”

我淡淡一笑,说道:“据冯士元冯大人说,关于数月之前的战役,他们已经私下推演过无数次。既然推演过无数次,想来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既然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定在今天定在明天,又有什么区别?如若觉得人手不够,下官倒是可以等候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

我轻描淡写的说着话,可把兵部的几个臣子给气坏了,也将御史台给气坏了。张友亮当下厉声说道:“玉同尘,你这可是轻视兵部之力!你小视天下人才……你要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我冷笑了一声,说道:“玉同尘不敢小视天下英雄,但是今天在场的兵部诸位同僚之中,御史台诸位同僚之中,果然有英雄乎?我见到的,都是鼠目寸光自以为是妄自猜疑之辈!不懂装懂,还要扰乱国事,我大兴朝的国事如果有错误,就全都是你们这群人给弄坏的!”

我这话下去,却是将在场的御史台兵部的人全都得罪了。当下就有兵部官员上前,沉声说道:“玉同尘,在下愿意向你挑战!”

有人开了第一炮,马上就有第二炮。立即又有人上前挑战。

我哈哈大笑,说道:“也好!你们是一局一局得来,还是一群人一起来,互相参谋?还是再等一会儿,等那些不在场的高手一道前来?车轮战好了,多来几局,或者多几分指望!”

说话的时候,我的眼睛——抬头看着大殿的藻井。完美的诠释着“眼睛长在额头上”这个成语。

我其实并不狂妄,表面上将狂妄的姿势做个十足,其实心中却是隐隐有些忐忑。不为什么,就因为——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是的,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虽然这十多年来,我有空就研究兵法,也知道靠着我的领悟力以及超越这个时代的眼界,就纸上谈兵一事而言,这个时代我已经罕见对手。

然而,那仅仅是罕见对手而已。真正的天下无敌只存在于神话之中——嗯,可是现在没有神话。

所以我必须摆出目空一切的姿态,摆出最狂妄的姿态,然后用激将法激怒对方,也使对方没有时间去找另外的高手!

用这样的办法,使对手的人数减少到最少,也用这样的办法,使对方没有脸面搞车轮战!

是的,搞车轮战,人数越多,我失败的可能性就越大。我输不起,一次也不能输!

却听见一名兵部官员沉声说道:“一局即可……我们不会与你车轮战!不过我们将由于震兄主持,其他人参谋!战事推演乃是大事,我们三人对玉状元一个,少不得以众凌寡了。”

那兵部官员现在却是文质彬彬,一点也不生气了。他既然不生气,我也不能继续狂妄。为啥,因为激将法不起作用,那何苦继续激将呢。当下说道:“请皇上安排。”

###第四百四十六章战局推演

皇帝陛下看着我,脸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就有两名太监,将一个大沙盘搬了上来。

看见那大沙盘,我怔了一下。那沙盘模样还相当的新,估算时间就是近日做的。

做一个沙盘并非易事。不是现代,一个卫星放上去,任何地形都立即扫描下来,有卫星地图打底子,什么沙盘都好做。现在却是纯人力时代,要摸清楚哪里有山脉哪里有河流就不容易了,更何况需要将它们按照一定的比例复制出来?

然而我面前的沙盘,却是一个完美的沙盘——我认得,那就是阿干河渥南河一带的地形,正是我与敌人交战的地方。

沙盘,早就预备下了……

嘴角不自觉的噙起一个冷笑,我笑:“皇上,臣等逾越了。”对那于震说道,“现在你方也就是风行烈部正合围,而我方,也就是阿史思那梁云部,正试图突围,是也不是?”顺手取了几根竹筹,插在沙盘上相应的位置上。

沙盘论战虽然只能算是纸上谈兵,但是其中的凶险丝毫也不比真正的战斗要少。何况我知道,我……输不得!

输了,我就再也无法解释——皇帝陛下动疑不动疑,咱不管他。我要管的是,我不能让天下人动疑!

脑子急速运转,手心里已经全是汗珠。然而我脸上依然云淡风轻,哼哼,霉女的风度,不能丢!

说是三人与我论战,可是实际上,到了后来,边上站着的略懂一些军事的大臣,也禁不住开口支招。虽然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但是现在是在看沙盘论战,不算观棋。再说了,战事推演,本来讲究的是集采众人思绪。

你来我往,不多时,沙盘上局势就明朗起来。我手上尚且有八百多士兵,而对方手上只有一千多士兵,却没有继续合围的能力了。我将手中的竹筹放下,含笑说道:“如何?阿史思那梁云此时可有破阵而出的能耐?”

“不对。”说话的是对方主战的于震,他的额头,汗珠涔涔:“玉帅统筹全局的能力,远远超过阿史思那梁云。现在与玉帅交战的是阿史思那梁云,而非玉帅。”

“阿史思那梁云统筹全局的能力,果然较玉同尘低微了吗?”我淡淡一笑,说道,“阿史思那梁云纵横草原之上,已经超过了十年。十年来,经历大小四十余场大战,小战更是不计其数,而根据我手上的资料,他失败的次数,不超过三次。其中一次,还是在庆州——那是意外。实际上,玉同尘此次计划,也是因为玉同尘轻敌中计开始。虽然玉同尘将计就计居然取得成效,心中却也一直在大叫侥幸。诸位大人如若不服,那……我们可以再来一局。就方才大家有意见的计谋策略,玉同尘可以不用。”

我的声音很沉稳。其实我不想再来一局。方才第一局,赢得就有些惊险了,再一局,谁知道我能不能获胜?

然而我不能不再度挑战。原因就是我面前这些人,心中其实还没有完全服气!既然不服气,那我……就只能战斗到让你们服气为止!

……

三局,四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大殿之上昏暗,皇帝陛下命令人举起了巨烛。

幸运的是,四局了,我一直没有败绩!

第四局已经结束。于震看着我,突然对我鞠了一躬,说道:“于震无知,纸上谈兵,妄自揣测当日情景,胡乱说话,请玉帅原谅。”

于震说话,后面跟着的两个兵部官员,也一起道歉。皇帝陛下脸上阴转晴,笑道:“既然无疑,此事就此落定——”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下去,却听见下面有脚步声匆匆上来,接着外面就响起了侍卫的声音:“皇上,剑南道太子殿下来的急件!”

剑南道太子殿下来的急件!

我记起来了,今年剑南道发生了大规模的饥荒,早在一个月前,东方归元就前去赈灾了。

剑南道来的急件,可是剑南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闻外面传来的声音,大殿之上,原来争议的声音,全都止住了。

皇帝陛下的脸色有些苍白,然而目光依然非常的明亮非常的镇定:“拿上来。”

奏折很快就递上来,皇帝陛下扫了一眼,说道:“……政事堂官员与六部首官留下,其他人等,都退下吧。”

众人听令。我正要退下,却见皇帝陛下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淡淡说道:“玉同尘,你也留下。”

想不到皇帝陛下居然公开要我留下,一时之间,一群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其中又以御史台的几个御史,目光最为奇怪。

那目光,不是气恨,也不是嫉妒,也不是羡慕——那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竟然是有些迷惘。

尤其是那个攻击为最为热切的冯士元。

对着冯士元的目光,我回过一个淡淡的眼神。眼神里有些怜悯,毫不迟疑的怜悯。

冯士元将自己的目光收回去,跟随着官员们下去了。我正过身子,端端正正的站着,看着皇帝陛下,说道:“皇上,臣并非政事堂臣子,与闻大事,似乎不合规矩。”

皇帝陛下目光集中在陆望远身上,说道:“陆相,太子发来急件,说是由于赈灾不及,剑南道路上,已经出现了流民聚众造反的情况。其中最大的两股势力,加起来已经有十余万人。朝廷是剿还是抚,需要尽早决断。”

陆望远略一迟疑,就马上回答道:“自然是抚。如今朝廷大军,半数都在北方,要将大军往剑南道上调遣,这路上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不如将剿所用的花费用来安抚。”

“然而……如果要安抚,钱粮与寻常是赈灾相比,定然要花费更多。今年一场战役,尽管规模不大,却是也将府库腾空了一半。前面又调遣了万担粮食前去赈灾。手头还有些钱粮,不过今年年底,官员的俸禄还未曾发放。如果要将京师府库的粮食运送前去,只怕还不够路费。而且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怕运送粮食半个月功夫,这事情就发展到不可想象的地步了。不如就近调兵,先剿后抚。就近调遣附近未曾遭受饥荒州县的乡兵,他们心系着自己的家乡,打仗也不会与朝廷谈条件,朝廷也不用花大钱对他们进行赏赐。”边上说话的是户部尚书。说话唠唠叨叨,条理不清,意思却是说明白了。他的建议很简单,先剿,用附近州县的乡兵将叛乱的流民杀掉大半,之后再抚,这样赈灾的粮食就省下来了。更妙的是,附近州县的乡兵怕流民进入自己家乡与乡亲夺食,剿灭流民定然不易余力,朝廷也不用花大钱给这些乡兵发赏赐。

转眼之间,户部尚书竟然就出了这样一个绝户之计。不能不说,这个户部尚书,是个天才,而且是一个深的厚黑学精要的天才!

只是这样计划虽然好,皇帝陛下却是不十分满意,说道:“用附近州县乡兵来剿灭乱民,只怕有沾亲带故的,到时候要影响大局。诸位爱卿,还有什么好的建议?”

皇帝陛下的过虑,简直是强词夺理。不过是不直接反驳户部尚书的无情罢了。尽管如此,一群人都还是听明白皇帝陛下的心意,皇帝陛下——是不愿意多杀人哪。

心中略略浮起了一层涟漪。目光在户部尚书的脸上划过,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户部尚书自然是精明的角色,不过到底还不知道皇帝陛下的真正心意。皇帝陛下虽然很赞赏这样的做法,但是现在是一群人在议事的时候,这样的狠毒计划能当众说出来?相比较而言,陆望远就聪明多了,他提出的计划虽然不为皇帝陛下所采纳,但是至少在大义上并没有出错。

下面一群人,也开始提出自己的建议。不过这些建议……也大都缺乏可行之策。我站在边上听着,却一直没有开口。在场诸人当中,我的品级最低,这事情本来也轮不到我来说话。看着面前的情景,只觉得有些滑稽,心中却一点归属感也没有。

尽管心中也记挂着在剑南道的那群流民——但是今天的事情,已经让我心寒。

皇帝陛下的目光终于落到我身上了。沉吟了片刻,他才开口问道:“玉同尘,你认为如何?你有计划,就不要藏着掖着。”

我笑了一下,说道:“依臣之所见,这些计划,都是不可行的。”神色却有几分放肆无礼。

皇帝陛下见我这般放肆无礼,却没有生气,当下说道:“你将可行的计划说来。”

我看着皇帝陛下,两人的目光在无形之中交了几回锋。皇帝陛下的目光终于有些闪烁起来,我笑了一下,终于说道:“今年春夏,臣曾经在蜀地呆过一段时间。蜀地百姓,其实是天下最耽于安逸的百姓。只要生活能过得下去,就绝对不会有大心思。所以当地百姓,尽管聚成大股流民,但其实却不用担心,只要让他们过得下去,这人群自然作鸟兽散。”

“如何才能让这群人作鸟兽散?”说话的是兵部尚书叶凉,我现在名义上的上司,刚才还派人算计我的那位。

感?B?;???$??%,像春天那最强盛的爬山虎一般,一寸一寸的生长起来,一寸一寸的蔓延开来,密密匝匝,将整个心房都铺满。

我想起来了,前一阵他代表朝廷前来封赏的时候,似乎没有用正眼看过我。他似乎没有与我说过话。将他藏在心底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见面的机会,却……就这样——一句话也没有说。标准来说,一句私密的话也没有说。

那时……他就开始想着想要成亲的事情么?

我是自私了。我与他做这样那样的约定,却是从来也不曾想他作为太子必须承受的压力。别的且不说,他身上必须承担者皇室传承的重任……

我是早就有准备的。早在他与吐蕃公主谈婚论嫁的时候我就做好了思想准备……所谓的三十年守候,那——只是一句空话。他为我蹉跎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对得起我了……或者说,我已经对不起他了。

许多杂乱的思绪,从心底闪电也似的划过。心底似乎留下了许多伤痕,但是……随即,我倔强的将那些伤痕掩起,平复了。淡淡一笑,说道:“公主说笑了。你好不容易摆脱女子的身份穿上这身男装,却要我穿回女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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