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风流
第5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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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上有人,五千兵。不过还要等一个时辰才能赶到。现在我就很直接的向陆望远要权了。

按照寻常的工作效率,要做完交接,起码还要三五天。而且我还担心陆望远会故意拖拉。所以,打完赌,我就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向陆望远要权!

而且我还与陆望远说明白了:我原计划是三天之内解决问题。如果不能解决问题,那就是因为你交接工作没有做好的缘故!

不论陆望远心中想的是什么,今天非马上给我交接不可。否则,三天之内不能解决问题,我就可以指责他这个公证人不公正,故意拖拉——甚至还可以借机弹劾他。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是云淡风轻,但是话语之中的意思,却是狂妄之极!

这等疑难问题,我居然说三天之内兵不血刃就能解决问题;我还居然与一个下级军官作这等狂妄之极绝对不能输的赌赛;而且,我还——当众向一国宰相要权!

周围的军官,有不少直肠子,却也不少人精。我与陆望远之间的争斗,他们已经看在眼睛里了。看着我的神情,有不少质疑的眼神,有不少嘲笑的眼神,却也有不少眼神——是单一的崇拜!

不错,崇拜。装逼的行为,到处都能引来一群崇拜者的,何况——我这装逼的层次,已臻化境,举世无双?

陆望远面上居然不露愠色,当下哈哈一笑,说道:“也好,现在就交接了罢!”

……

香墨叹气着埋怨:“我的公子爷,您怎么就与人打这个赌?你要知道——这事情——朝廷上下,人人束手,您却夸口三天之内解决问题……”

我叹气:“不能拖延了啊,香墨。现在拖一天,情况就糟一天。再拖延下去,夏州城内人心浮动……”

香墨皱眉道:“但是输了,赌注却是太大!”

我还没有说话,欧阳毅先说话了:“香墨,别急。公子是有主意的人,她那狂妄,都是摆在外面给人看的,其实——不会像你想的那么浮躁。”

香墨叹气,说道:“如果输了……”

欧阳毅笑道:“公子是有主意的人,不会输了——公子,你打算怎么做?”

我笑了一下,说道:“仲坚,咱口袋里还有多少银子?”

欧阳毅道:“都是香墨管着的,学生却是不知。”香墨翻着白眼,说道:“你两年晃荡,又不许我们去向当地官府打秋风,能有多少钱?我手里一点钱,还是离京的时候东门先生给我的,钱也不多,不过八九百两罢了。”

我皱眉道:“八百两,还是九百两?”

香墨说道:“你要派用场不成?我跟你说,胡乱花钱,我却是不答应。”

我笑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大家本来都是御林军,远路来到这夏州城下,相当辛苦,想要买几口猪,明天请大家吃一顿。”

香墨大吃一惊,说道:“八千士兵吃……这些士兵都是大肚子,两百人一口猪都还不见得够了。八千士兵,那就至少要备上四十口猪!十两银子一口猪,这就要四百两!再加上其他饭菜,加上将官单独的饭食,八百两还不见得能抡圆了!我说,要收服这些士兵,不见得就一定要从肠胃入手吧……”

“可是这是最简单的方式。”我笑了一下,说道,“既然你小气,那就作罢,我去军中,支取一点钱粮来办事吧。不过大战还没有开始,就先劳军,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只怕要招徕弹劾……”

“要招来弹劾你还要劳这个什么军?”香墨皱眉叹气,“也罢,你真的要贿赂这群大肚子,那么我就将钱都拿出来罢!反正接下来如果有要钱的地方,我就将你的金银首饰都拿出去典当了,反正丢的也是你家的面子!”话音恶狠狠的,却是无可奈何的发泄。

我笑:“你放心,等这事情一落定,我就想几个法子去挣钱。你家公子的脑子,是最好使的,还记得当初咱们盘下的那个绸缎铺子么?”

……

就在夏州城门口。十口大锅架起来,下面的柴火热腾腾烧起来,油亮亮的水儿滚起来,大片大片的肥肉浮起来,诱人的香气飘起来……顺着风,飘向城门方向。

顺路交代一句,大锅的边上,还有白面馍馍,白嫩嫩的白面馍馍,堆成了一座座小山。那白面馍馍啊,嫩的就像是少女脸蛋上的肌肤,不看别的,就看那颜色,就十足的诱人!

我笑吟吟的站在大锅的前面,拿起勺子。说实话,这等水煮白肉,我就是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更不用说开吃了。不过这些士兵,却不是那么回事啊。虽然说士兵们都是吃军粮的,肚子都是管饱的,但是到底没有吃过这么好的油水是不是?所以尽管这四十口猪,毛剃得不算干净,肠子洗得不算干净,肥肉也稍稍多了一点,做工也稍稍差了一点,调料也稍稍少了一点……然而,士兵们还是欢天喜地笑逐颜开。一个一个排着队,上前,到将官那里领受肥肉,一人一勺子肉,再加三个大白面馍馍!

掌勺的,都是将官。很简单,我告诉将官了,作为将军,总要与士兵们搞好关系。既然要搞好关系,这么好的收买人心的机会,为啥不抓住?

这样的大锅,一共有四十口。不过预防着要有军务,大家错开来烧罢了。

现在烧二十口,解决四千士兵的吃饭问题;一个时辰后再烧二十口,再解决四千士兵的吃饭问题。

面前一个士兵,大着胆子笑嘻嘻的要求:“玉帅,玉帅!您这勺子,瘦肉可真多……”

我笑:“瘦肉多不好?”

那士兵讪讪的笑:“瘦肉多——油水少。您看着,是不是多给我一点——肥肉……”

我这才想起,原来还真的是这个道理。这个时代与前生的时代还真不一样。这些士兵都想多吃一点油腥呢。当下笑了笑,说道:“我给你多几片肥肉,等下要你出力的时候,你可要多出一点力!”

那士兵笑嘻嘻答应了。正在这时,却听见后面的声音有些异样,有脚步声大步而来。有些诧异,回头,却看见了脸色铁青的陆望远。顺手将勺子递给身边一个将官,笑着上前行礼,说道:“陆相。”

陆望远脸色铁青,说道:“玉同尘,你身为主帅,甫刚接任,就做这等——荒唐之事!本相——现在还没有离开夏州!”

我笑了一下,说道:“陆相错怪了。下官知道军中不得宴饮的规矩,因此只是给士兵们吃肥肉、吃馍馍。并不曾触犯军规。”

陆望远脸色铁青,说道:“你以为,这等行为,就能收买军心?你曾与人当面赌赛,要三天之内解决夏州事情,现在已经过了半天!你还没有着手解决问题……你莫非头脑发昏了?王事都不顾,却只顾先用这等拙劣手段收买军心?”

这个罪名却是不小。我眨眨眼,笑道:“陆相错怪了。本帅既然受了皇命,就应该将王事放在第一位。而本帅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现在最紧要的问题,就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互相不知,如何能顺利完成王事?所以本帅才想了这样一个办法,请士兵们与将官们同乐,大家一起吃几片肉,吃两个馍馍,一起说笑一场,再陌生的关系也弄熟了——本帅的做法难道不妥?本帅是在收买军心啊,不过是为了皇命而收买军心,难道皇上还会因为这个而来怪罪于我?”

我的样子,说起纯洁我就有多少纯洁,说起无辜来我就有多少无辜。陆望远再宽广的肚量,也禁不住脸色有些发白。哼了一声说道:“本帅好言相劝,却不想你竟然装傻充愣。既然这样,本帅也不多言,你只记得,你与人的赌约,是在三天之后,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天!”

我们说话的声音不响,但是周遭的士兵,大半都听见了。见陆望远气冲冲的远去,周遭一些士兵,都露出担心的神色。为谁担心?当然是为我担心了,因为——这么一勺子肉的交情,这些士兵就不自觉的站到我这一边来了。

两百士兵很快就分完了,锅里的肉也差不多了。几个切肉的士兵上前来,又抬来了一大案板肉,全都放进大锅里。又填上一把火,又烧起来。

我回头,对着我身后的一群士兵:“吃饱了没有?”

一群士兵,昂首挺胸,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吃饱了!”

我含笑:“现在要干活了,你们拿出点精神来!”

一群士兵又将头抬高了三分:“请玉帅吩咐!”

“任务简单!放开嗓子,对着城头之上,大叫:城头上的弟兄,玉帅请你们下来吃肉!”

几百个士兵一起叫喊,这个声势煞是惊人。我含笑站在一边,边上的将官,也吩咐士兵们开始叫喊。

城头之上,那守卫的士兵,已经是议论纷纷。大肥肉的香气飘上城楼,却听见一个小军官声色俱厉说些什么,士兵们这才停止了议论。只是那眼睛,却还是不住的向下面瞟。

欧阳毅笑着说道:“公子,这几十口大肥猪——如果派不上用场,那又该怎么办?”

###第四百二十章劳军之策(2)

我轻轻一笑:“怎么会派不上用场?”眼睛看着城楼上面,含笑道:“这些士兵,已经在夏州城里呆了整整一个月。夏州城里粮草充足,这些士兵也已经下定决心要与朝廷顽抗上一阵子,所以一个月也没有异动——嗯,金耀旗将军管军队还真有一套——但是这一个月,肯定是节约再节约的。肚子估计也是勉强管饱而已,想要吃大肉,没门。”

欧阳毅笑道:“果然。不过金耀旗管军既然有一套路,那么这些士兵定然能禁得住诱惑。”

我哈哈一笑,说道:“所以,本帅还得再多诱惑两句。”再次吩咐士兵们:“你们再次放开嗓子叫,第一句是:不用投降,玉帅也绝对不会趁机攻城!”

一群士兵放开了嗓子:“不用投降,玉帅绝对不会趁机攻城!”

我继续说话:“第二句是:只是因为突厥人攻城在即,还需要城中诸位兄弟出力!”

一群士兵放开嗓子:“只是因为突厥人攻城在即,还需要城中诸位兄弟出力!”

“第三句是:所以玉帅才准备了酒肉请大家!”

“所以玉帅才准备了酒肉请大家!”

“只希望戮力合心,共抗强敌!”

“只希望戮力合心,共抗强敌!”

“大家只管出城来,一人一份馒头猪肉,领走回城!”

“大家只管出城来,一人一份馒头猪肉,领走回城!”

“玉同尘对天发誓,绝对不会有他意!”

“玉同尘对天发誓,绝对不会有他意!”

香墨低声问道:“这样叫了,他们就真的能放心出来?”

我笑着点头,说道:“你轻视了‘玉同尘’三个字的分量!”

香墨叹了一口气,说道:“九百两银子啊……希望不要浪费了才好。”

买了四十五口猪,现在吃了大约三十口。还有整整十五口没动。这十五口猪,留给夏州城里的士兵,那是管够了。

城头之上,士兵们又骚动起来,邻近的士兵,又开始议论。那将官却也没用阻止,片刻之后,我听见城头之上传来齐整整的问话声:“城头之上,果然是玉同尘玉大人?”

我挥手。身后的亲兵,“刷拉”一声,展开了一面大旗。大旗之上,斗大的“玉”字随风飘舞,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扬声说道:“玉同尘受金耀旗老将军之邀,前来夏州城下与诸位兄弟谈论夏州之事。前来匆忙,无有见面之礼,唯有为诸位弟兄准备了十五口大猪、三千斤馒头,诸位兄弟,若是不嫌弃,也信得过玉同尘的话,就下来吃一点,如何?”

城头之上,又是一片喧哗吵闹声!片刻之后就听见城头之上,传来了一个将官的问话声:“玉大人之名,传扬九州,定然不至于趁机赚我们的道理!如此相邀,我等却是不理不睬,只怕冷了玉大人的心!”

我朗声笑道:“既然这样,何不下来稍稍用一点肉?”

城头之上,那将官也是高声大笑。身形飘转,已经跃下了城头!

那城头高达四丈,换算下来,那就是整整十二米。十二米的高墙,却是说跳就跳,没有丝毫迟疑。无数惊呼声中,只听见铮铮弓弦响动,却是身边不少士兵,已经张开了弓弦!

我哈哈一笑,说道:“收起弓箭,恁的小家子气,不能让廉将军笑话了去!”一边笑着,一边却是迎接上去。

城头上那人,已经落在地上,向前走来。走路的步子看起来也不是很迅速,但是走动起来,却是极快。嘴上却是含着笑意:“玉同尘果然是不凡,连云蓝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玉大人却是一眼就能认出在下的身份。”

我看清了来人。约莫三十岁年纪,样貌甚是清秀。一双小小的眼睛,却是灵动有神。淡淡笑道:“夸赞了。金耀旗将军手下四大偏将,唯有廉将军擅长轻功。如此城头,胆敢一跳,玉同尘若是还不能猜测出将军身份,岂不是要让金将军失望了?”

那廉云蓝哈哈一笑,说道:“说的正是!玉大人眼力过人,我们金将军那更是有识人之明!”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大锅跟前。那廉云蓝看着面前的大锅,突然一笑,说道:“玉大人好生计谋,不过是几口猪而已,就叫我士兵人心浮动。”

我淡淡一笑,说道:“不敢。如果知道今天有廉将军在城头之上镇压局面,玉同尘定然将这猪肉饷军的事情延后一些。不过将军既然已经下来了,何必用了一份去?”

那廉云蓝瞠视我半晌,突然笑道:“如果不用,未免要被人笑话小气——玉大人,烦请一起用一点如何?”

我微微一笑,说道:“烦请为我取一个馒头,捞取一片肉来——嗯,需选瘦的,我向来不喜吃油腻。”接过那馒头,撕开,将肉片夹进去,咬了一口,笑道:“厨师无能,盐放少了些。”

此时城头之上,一群士兵,已经将弓箭握紧,将弓弦拉满。

而我们四周,一群士兵,虽然将弓箭放下,却是都将手摁在腰刀之上。

廉云蓝也取了一个馒头,与我一样,夹了一片肥肉进去。吃了一口,笑道:“我却觉得,也不算寡淡无味。”

我哈哈一笑,说道:“既然这样,将军就多用一些。”说话之间,已经将大半个馒头吃下去了。

那廉云蓝淡淡一笑,说道:“虽然说相信玉同尘不是阴险狡诈之人,但是也曾听闻‘兵不厌诈’的道理。所以不得不谨慎一些——玉大人,对不起了。”

我笑着摇头:“廉将军,听我说一句如何?”

那廉云蓝端正了脸色,说道:“玉大人想要指教什么?”

我也端正了脸色:“朝廷绝对不会让步。将军既然心系天下,为何不以大局为重?如此对抗朝廷,将军就是与谋逆同罪了。”

廉云蓝哈哈一笑,说道:“犯事的士兵,其中数人,是出自廉某的麾下。既然出自廉某的麾下,廉某就非将他们护好不可。再说了,既然是麾下士兵闹事,廉某就必须与士兵同罪!谋逆不谋逆什么的,其实是廉某也不十分放在心上。”

我淡淡一笑,说道:“既然这样,玉同尘就不多话了。”回头吩咐:“拿两张皮子来,给廉将军将这锅子肥肉都捞起来,带回去。馒头也带三五十个回去。”

廉云蓝哈哈一笑道:“既然这样,却之不恭了。”拎起两个包裹,缓步往城墙边上走去。那城楼之上,早就悬挂下一根绳索。那廉云蓝将两个包裹都放进一个手里,另一只手抓住绳索,噌噌数下,就上了城楼。

却听见后面脚步声响起,一个人上前来,连声说道:“此人名叫廉云蓝,是金耀旗的心腹。现在城中士兵能够拧成一条绳,与此人有着直接的关系。何不将此人留下?”

我回头,看见了陆望远站在我后面,正气急败坏的跺脚。我轻轻一笑,说道:“陆相,此人既然得到军心,那么将此人留下,说不定还要激励起城中之人的敌忾之心。如此,要入城,还要多花力气。再说此人轻功高妙,要将此人留下,也是不易。”

陆望远凝视了我片刻,才说道:“你与人约定,却是要在三天之内解决问题。如今已经过去差不多一天了。”

我哈哈一笑,说道:“陆相放心,在下是断断输不了的。”回头吩咐道:“再将猪肉添加进去,咱们用小火慢慢熬着。香墨,你去拿点红糖过来,咱们红烧一锅子,等下送给金将军与钟缙将军。另外几口锅么,就多加一点葱花生姜什么的,总要越香越好。”

那边城头之上,廉云蓝的身影已经不见。我对士兵再次笑道:“你们谁人还要吃上几口?”立即就有士兵们上前来,纷纷说话:“我还要吃!”“我再吃一片肥肉就可以了……”“再给我一个馒头……”

我笑道:“吃的慢慢上来吃。不吃的,放开嗓子,再给我齐声叫几句话!”

一群士兵纷纷听命。我笑道:“第一句:大肉大馒头,管饱!”

“大肉大馒头,管饱!”

“第二句:咱们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咱们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玉帅是金将军指定的接班人,他不会害大家!”

“先吃饱了,再回城头去。养足力气对付他娘的突厥人!”

“玉帅绝对不会趁机攻打夏州城!”

“大家同舟共济,非将那狗娘养的突厥人打残不可!”

“现在廉云蓝将军都已经下来接纳了玉帅的礼物了!”

“廉将军都能吃,你们就不能吃吗?”

欧阳毅笑着说道:“最后这句话简直是赤裸裸的挑拨离间了,这些士兵,嘴巴馋的,非心动不可。”

我笑:“谁说是挑拨离间?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

现在我身边的将官士兵们,大都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用我一句一句的教,这些将官士兵们自己就想出一些话语来,教导士兵们大声叫嚷上去。

“好菜好馒头,大家下来领走两个罢!这天气够冷的,冷了就不好吃了!”

“城头上的兄弟,你们的家人,还在中原等着你们回去呢!”

“大家都是好兄弟,不过是几个人犯错罢了,玉帅绝对不会迁怒于其他人!”

乱哄哄的叫喊声中,我听见了城头之上,终于爆发出响声:“我们下去,领一个馒头一片肉就上来!”

“奶奶的,拦住我干嘛——廉将军都吃了,凭啥我们就不能吃!”

“你们有本事,也杀几口猪给我们吃!”

“天天吃高粱糊糊,浑身没有力气!”

听见风中传来的这些叫喊声,我们禁不住微笑起来。

又听见一个威严的声音,不知说了些什么。士兵的骚动停止了。心中不觉又有些失望……然而,片刻之后,城门,居然——吱吱嘎嘎的开了。

这是一个月之后,夏州城的城门,首次打开!

###第四百二十一章劳军之策(3)

下面的一群人,欣喜若狂!一群将官,都已经将眼睛投向了我,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带着士兵,冲进夏州城!

然而——叫人诧异的是,城门是开了,一群士兵,大约百来人,鱼贯出城之后,城门,又缓缓的关上了。

那百来个士兵,来到我面前,在大锅前站定。那领头的小军官,看着我,说道:“玉帅说话算话?”

我笑着不答,身边的一群士兵,已经将刀把抓紧。

那群士兵眼睛看着我。我顺手捡起一个馒头,扔给身边一个还叫“没吃饱”的士兵:“吃给他们看吧,免得说我们在饭菜之中下了花样!”

那士兵憨厚的一笑,捡着馒头,猛啃起来。边上传来了另一个士兵的声音:“玉帅是什么人,会做这等卑鄙之事?”

那领头的士兵脸一红,说道:“非常之时,不得不小心!”

我淡笑:“你随便挑一个馒头挑一片肉给我的属下吃吧——看他们吃完了,你们自己动手拿馒头捞肉片。每人三个馒头一片大肉,别多捞了。”

那领头士兵向我深深鞠躬:“甲胄在身,不能行礼。谢玉帅。”站到一边。身后的夏州士兵,排着队,一个一个,轮流着上前,抓三个馒头捞一片肉。有些有预备的,就拿东西来包裹。有些没预备的,就湿淋淋的抓在手上。那锅还是用文火烧着的,那肉是相当烫手。不过这些士兵显然不将这回事放在心上。不过一会功夫,一群人就领完了馒头与肉,排队回城。

边上一个将官小跑过来,低声问道:“玉帅,何不将他们留下?”

我笑着摇摇头。说:“如果将他们留下,就起不到效果了。城头之上,丝毫不乱,我们现在如果动刀兵,也没有效果。再说,我也说过,我不想与同僚动兵。”

说话之间,又有一个小队士兵出城。那领头小军官来到我面前,我笑着指着锅里的肉摇头,说道,“这口锅里已经没有多少肉了,你们去那边吧。”一边吩咐士兵们将这口锅的柴火给撤了。

那队士兵,领走了馒头与肉片,再度回城。城池之中,又出来了一队人马。如此十余次,十口大锅里已经没有多少东西了。

看着城头上面,我笑了一笑,吩咐士兵们,将大锅都收起来。又吩咐:“大家一起叫:“没有多少大肉了,要吃的赶快!”

“没有多少大肉了,要吃的赶快!”

“赶紧传话给没有吃到的弟兄,让他们也来领取!”

“赶紧传话给没有吃到的弟兄,让他们也来领取!”

两句话反反复复叫喊了几遍,就听见城门“轰”的再度打开!

一群士兵,就像是破堤而出的洪水一般,冲了出来!

有军官厉声呵斥,但是根本不管用!

城门打开,士兵蜂拥而出,场面终于失控!

“没有多少大肉了”一句话,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边锅灶边上,肥肉早就断档,但是城头涌出的士兵,依然绵延不绝!

我跳上一个高台,高声说话:“兄弟们稍稍等待一会。大家既然出城了,定然不能叫大家失望而归!本帅已经派人去杀猪了,杀猪取肉煮熟,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事情——大家就稍稍等待一会!”

下面士兵本来已经骂骂咧咧,但是听闻我这样一说,登时又安静下来了。不知何处传来了声音:“那玉帅可要吩咐快一点!”

我笑:“好,一定快!不过我们的屠夫,可是不专业的,你们当中,有原来做屠夫的没有?我吩咐将几口猪都赶上来,你们自己一起杀好不好?”

下面一群夏州兵,轰然大笑,就有士兵纷纷叫喊:“好好好!”

说话之间,十二口猪已经被赶上来。城头之前的空地上,人喊猪嘶,乱成一片。而那边,夏州城里,城门洞开,陆陆续续还有士兵跑出来。

我笑了笑,跳下高台,带着一群亲兵,就像是散步一般,走向了城门。

洞开的城门。

城门边上,站着一个人,脸色有些惨白。我认得,那就是廉云蓝。见到我,涩声说道:“玉帅好计谋。”他手中提着宝剑,宝剑上还滴答滴答往下滴血。方才士兵们动乱的时候,他一定是杀了人。但是,民以食为天,尽管他用杀人来吓唬人,还是止不住士兵的潮水。

我淡淡一笑,说道:“本帅想要见见金耀旗将军。”

廉云蓝脸色白中带青,异常吓人:“城中现在虽然空虚,却也还有千余士兵。玉帅轻身犯险,难道不怕失陷在城中?”他说着话,身后的士兵,已经将城门缓缓关上。

城门关上与不关上,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了。夏州城不过三四千士兵罢了,如今大部分在外面,关上城门,也根本禁不住朝廷军队的一次冲击。

我笑:“廉将军,难道不想要外面的几千士兵了?”

廉云蓝的脸色异常吓人:“不要也罢!乱哄哄这么长时间,谁能保证接下来进来的,都是原先的夏州兵?不是你们的人?关上城门,好歹能将你留下!”

我看着廉云蓝,笑容之中带着一点怜悯:“廉将军,你也是知道外侮入侵的时候,身为将军,受了朝廷俸禄的人,应该做些什么,应该怎样做!你不会向我动手,即便你向我动手,你身后的士兵,一定会支持你?”

我的笑容,异常冷淡:“你要知道,我是金耀旗将军指定的人!”

一句话,就像是一把大锤子,对着廉云蓝当面锤下。廉云蓝大叫一声,转身就走。

我笑着看着站在边上的夏州兵,目瞪口呆的夏州兵:“这位兄弟,麻烦你带路,我要与金耀旗将军相见,有话要说。”

即便是病中,也是一头病虎。

金耀旗居所在城中将军府。将军府之外,一群士兵手执斧钺,兵甲鲜明。那种逼人的气势,让我也不由滞了一滞。

一个四十余岁的穿着副将服侍的军官,守在门口,冷声说道:“玉帅果然好胆识,居然用计策让夏州城变成了一座空城。”

我笑着摇头,说道:“若不是将军等太过执拗,夏州城这一乱,根本也不用发生!”

那副将面色阴沉,说道:“金将军吩咐,他身子不好,不能出来见玉帅,玉帅如果要进将军府见他,就先过了我这一座刀山!如若玉帅心中害怕,那还是回去吧,这夏州城乃是危地,不是玉帅这等读书人来吟风弄月的地方!金将军身子不好,不过勉强也还可以支撑几天,总能支撑到有担当有分量的朝廷大员到来!”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将军何苦如此执拗!”

身后亲兵,刀兵已经全数出鞘。那副将一声冷笑,说道:“如果想要靠着人多抢进去,那么——这夏州城里的人,只怕从此之后要将玉帅瞧不起!”

我淡淡一笑,往前面看去。

大门洞开。大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士兵们密密匝匝站立着。手中短刀,高高举起。

无数刀刃,闪着寒光。虽然武功极强,看见这样的阵仗,也不由心惊。即便能控制我的内力形成我的势力范围走完这一趟路,也怕有个万一。何况形成势力范围之后,对周围的人肯定有影响,武艺高强者就难免要看出来。看出来,自然少不了一顿挖苦讥笑。

我笑了一下,说道:“这样大阵仗,玉同尘何其荣幸!”

身后香墨声音响起:“公子!”

我哈哈一笑,说道:“你们就不必进去了,这么大的阵仗,是专门欢迎我来着。你们身份地位不够,这样进去,未免僭越。”

那副将听我这样说,翻着白眼,淡淡说道:“玉同尘果然是天下第一狂生,就这样时节,也不忘记臭美。”

我哈哈一笑,说道:“有机会夸耀一下自己,那就不能放过,即便处在布袋之中,也要露出锋芒来!这位将军,玉同尘这就进去了。”举步向前走去。

头上的刀压得极低,让人心中不免有些不安。面上却依然是淡淡的笑容。

我知道,金耀旗居然摆出这样的阵仗来欢迎我,那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是他是真的想要将这个夏州城交给我了。面前的士兵,应该都是金耀旗最亲信的部队。让这些亲信摆出这样的阵仗,不为其他,就为了让这群士兵看看我的表现!

让我有一个折服他们的机会!

第二个可能,那就是——金耀旗此时已经有了反心!

是的,很有可能,金耀旗已经有了反心。或者几个月前,金耀旗根本没有反心,但是,钟缙被士兵们拿下之后,天知道这位老将军会想些什么?

如果他真的濒死也就罢了,如果身子——竟然好起来了呢?

夏州城说是兵乱,但是实际上这些兵依然被拧成了一股绳。城头之上,就可以看见,夏州兵队伍整齐,士气高昂,与当日鄯州兵乱时候乱兵的精神面貌,完全是两回事!

这很危险!

###第四百二十二章老帅心思

称呼夏州城的是乱兵,那——绝对是冤枉他们了。他们除了“囚禁钟缙”这么一点小事之外,没有做任何其他乱兵该做的事情。

这是非常不合理的事情。照例说,这些士兵不服从钟缙指挥囚禁了钟缙之后定然夺权吵架互相斗殴拼杀忙个不亦乐乎。然而这群士兵,丝毫不乱,一点乱象都没有!

那说明了什么?这群所谓的乱兵上面,还有一个主心骨。在这个主心骨的约束之下,士兵们与之前一样,严格遵守军纪军规!

谁是乱兵的主心骨?

四大副将?不见得!多半就是金耀旗!金耀旗病危之际,居然还有这等约束力——那说明了什么?

很可能,金耀旗并没有病危,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心中有了反心!

如果是后一种可能,那么——我面对的不单单是刀山,还是龙潭!

金耀旗用这样的阵仗来吓唬我,并激发我的好胜心,勾引我进去……后面的事情,想也不用想,定然是拿下我,威胁城外的众人!

所以我现在是在赌博,赌注是我的生命,我脚下的夏州城,还有——大兴的江山。

面上,我没有丝毫的紧张,我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的颤抖!

我脸上的笑容,亲切而温和,我脸上的神色,就好像是走在春天的风里。

后边响起整齐的收刀声,齐崭崭的,就像是蚕宝宝咬着桑叶。那是后面的士兵,将刀收回进刀鞘。

走完了长长的刀山,面前就是金耀旗的卧室。进门,一股腐臭夹杂着药味的气息迎面扑来,我不由略怔了怔。

我之前的紧张,竟然是白白浪费了。

抬眼就看见了卧在床上的金耀旗。眼眶深陷,整张脸就像是一片死皮绷在一派骨头上一般,瘦得让人不忍一睹。靠坐在床头垫子上,一只手放在被子上。那只手也就是一张皮绷着几根骨头罢了。手背上最显眼的就是那几根青筋,肉眼可见血液在其中流动,速度极其缓慢,接近凝滞。

这样的一个人,那眼神却依然明亮有力,就像是刀子,又像是闪电,要射进人的心窝子里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站定,作揖:“玉同尘奉命来与金帅交接军务。”

听见了床上,低沉喑哑的声音,竟然有些喜悦之意:“玉同尘,你果然来了。不能还礼,请坐。”

身边有亲兵,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我坐下,看着床上的人,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搅动起来。面上却依然带着微笑:“金帅如此厚爱,玉同尘愧不敢当。”

“玉同尘胆识,也确实出乎我的预料。”金耀旗的声音有些凝滞了,似乎是说不出声音来。片刻之后才说道,“翦梁寅,将他们三个都叫进来。”

不久就听见有一串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片刻之后,四个汉子出现在门口。其中两个我认得,一个就是廉云蓝,还有一个,就是刚才在门口见过的。四个汉子对着金耀旗行礼:“见过将军。”

“罢了。”金耀旗声音喑哑不成形,“从此之后,听玉帅吩咐,让他带着你们,直捣突厥人巢穴!”

金耀旗这样吩咐,四个人却是怔了一怔。片刻之后,四个人转身向我跪倒。但是四个人却没有立即表态,廉云蓝抬起头,眼睛逼视着我:“若要我等忠诚于将军,将军先需要答应我们的条件。”

我还没有说话,就听见金耀旗的声音:“大胆。”声音不响,略略有些喘息,但是其中的杀意,却是没有任何掩饰。廉云蓝身子颤了一颤,转身看着金耀旗,说道:“请元帅治罪。”

金耀旗冷声说道:“你们还要护犊护到什么时候?与朝廷对抗了整整一个月,险些将我夏州城都葬送了进去!现在还要将那几个闹事的护起来?吩咐下去,一人打上一百军棍,如若不死,再开除军籍,赶回家去!”一叠声说了这么长的话,又禁不住喘息起来。

我不由微微苦笑。这夏州城官兵护犊,果然是天下一流。金耀旗这等做法,还不是要护着那几个士兵?

但是见金耀旗如此做派,心中却又不禁微微悲酸。面前这个老人,为大兴朝奋斗了大半辈子,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却还要做戏给我看。

淡淡苦笑道:“金帅请放宽心将养身子。想来这四位副将也不会不以金帅吩咐为念。”不再议论那几个乱兵头子的过错。

见我转移过话题,那几个副将却以为我接受了他们的条件。当下沉声说道:“如若玉帅愿意饶过那几个小子,我四个人,愿意尽心尽力听从玉帅吩咐。”

我微微颔首,却没有其他表态方式。只说道:“你们且退下,我有话与金帅说。”

四个人登时就退下了。几个亲兵也退下。我看着皮包骨头的金耀旗,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这样一声叹息,却让金耀旗不悦了。眼睛瞪着我,声音喑哑:“玉同尘——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皱眉,好久才说道:“你律下极严。”

金耀旗闭上眼睛不说话。

我又说道:“手下所有士兵,都将你看做神明。”

金耀旗依旧不理睬我。

我声音已经忍不住发颤:“拿下钟缙,导演了这一场好戏——我真相不明不,金帅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陪上一世的英名,要将夏州城陷入如此危地?夏州城这一场兵变,足以毁坏你所有的名声,让你的名字,在青史之上,成为一个类似笑话的存在!后世的人,谈论起金帅,不是谈论金帅在边关立下的赫赫功勋,不是谈论金帅当初立国之时的几场大战,谈论的却是金帅晚节不保,律下不严,给大兴朝闹下的一场大笑话!”

我的声音很低,但是我的声音却是极急促。

我知道我非问清楚不可,面前这个老人,不知何时就将死去,那这个疑问,就将成为一个永远的疑团!

金耀旗蓦然睁开了眼睛。那豹子一样敏捷的目光,从我的身上,上移,落在我的脸上,与我对视:“因为,朝廷派来的接任之人,我不满意。”

“你不满意!”这样的答案,我没来由的心中一颤。瞪视着面前的老人:“这是朝廷的夏州,不是金将军的夏州。”

“五年了,这就是金耀旗的夏州。”金耀旗打断我的话,他的声音很轻微却很清楚,“五年了,我着力打造的夏州,已经成了一座钢铁的城池——绝对不能让它落入庸碌之人的手中。”

“所以,你指使几个士兵,将钟缙拿下?为了这个,甚至将自己的一辈子的清名都赌上了。”我低低的说着,“就是为了要挟朝廷,让我坐上你的位置?玉同尘——与将军素无交往。”

“玉帅与本帅素无交往。正因为素无交往,本帅上书的时候才没有任何顾忌。”金耀旗的声音低微之极,但是那眼睛之中,竟然没有丝毫疲倦的神色,那眼神里竟然还有几分兴奋的色彩,“本帅知道玉帅生平,也曾从皇帝陛下那里得到过玉帅的几本奏折,也曾见识过玉帅解决吐蕃问题的雷厉手段。金耀旗此生,素来自信自己的识人本事,相信要接过这夏州大任,要真正解决突厥问题,非玉帅不可。而玉帅你,虽然有些本事,但是朝中树敌太多,竟然被皇上闲置。因此就用了一点手段。只有让朝中重臣,觉得只有玉帅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玉帅才能真正被重用!”

我微微苦笑,说道:“如此多谢金帅了——为了我,居然不惜得罪宰相。”

金耀旗笑起来:“得罪宰相又如何?我金耀旗父母长辈,俱已亡故,剩下一子一女,都是庸碌之才,也安于乡下种田的日子。剩下几个宗亲,也不需要看顾。如若那陆望远看这等小人物也不顺眼想要折腾的话,你玉同尘又怎么会袖手旁观?”说话之际,神采飞扬,若是不看他的脸色只听他的声音,定然想不到他已经是垂死之人!

我也禁不住大笑:“元帅将我吃得死死的,料定我玉同尘……受了元帅这份恩惠,定然会感念一辈子!”

金耀旗放低了声音,道:“本来手下几个偏将还担心玉帅到底年轻。虽然与夏州城有旧,但是不能服众,甚至连城也进不来,与那草包陆望远一样。我忍不住大笑。果然玉帅也没有叫我失望,不过是几口猪而已,就将夏州的人心,半数都收服了过去!既然这样,我若还不将夏州城的大权都交给你,又交给何人?”

我点头:“刀山一场戏,也是演给那些亲卫看的。”

金耀旗含笑说道:“那是我的亲卫,著名的虎卫。从今之后,就听你管辖。”神色到底有些疲倦了,却依然不肯闭上眼睛休息,看着我,说道:“印玺就在我枕头底下。我的诸般安排,也在枕头底下。如若有不清楚的地方,你可以问军中书记官尉迟天。你答应我,从今天起——就以定突厥为己任!”

金耀旗的眼睛,死死的落在我的脸上。对着这样的眼神,心中几分沉郁,几分苍凉,几分感激,又有几分豪情,竟然不能分辨。

###第四百二十三章收服手下(1)

我深深鞠躬:“敬受命。”

接受了这个任务,我就是接受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面前这个老人,这个蛮不讲理的老人,不由分说,就将一副担子,放在我的肩膀上。

当天晚上,金耀旗一梦不醒。那时候,只有我的亲卫进入了夏州城,其他士兵,还未曾进入。至于陆望远,则已经带着他的亲卫,在我进入夏州城之后的一个时辰,就起程回京师——竟然连一个晚上也不愿意等了。

我知道自己将这位宰相得罪狠了。不过这也没有办法。谁叫宰相大人对我原先就有意见来着。不过本着亡羊补牢的原则,我还是派欧阳毅带人追上去,奉送了一点夏州的土特产。嗯,放心,那是不值钱的土特产。陆望远也算是一个清廉的官员,如果送得重了,只怕反而惹来更多的麻烦。

来到金耀旗的灵床前,我久久不语。对着这个老人,我有很多感慨。边上四大偏将,已经穿上了麻衣。见我前来,让到一旁,脸上的神色,却是有些冷意。

边上还站着一个人,也是昨天见过的,那是金耀旗的书记官尉迟天。见我沉凝不语,等候了片刻,才说道:“金帅遗下的表章,还要玉帅过目,送往京师。”

我接过表章,略略过了一眼。金耀旗早就知道自己此病将不起,这表章也是多日之前就准备好的。沉默了一下,说道:“将金帅过世的时间,提前……二十天。”

一句话落下,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廉云蓝终于颤声说道:“这事情……干系实在太大!”

“你……不愿意为金帅承担这个……责任?”我声音淡淡的,“皇上那里,我自派私表陈述真相,这份奏折,却是给太史官归档记录的。”

我的意思很明白。如果照实记录,金耀旗此生晚年,就有一个抹不去的污点。人还未曾完全的病入膏肓,却已经驾驭手下不住。甚至有敏锐多疑的,还要疑心当日擒拿钟缙事件,乃是金耀旗导演的好戏。

现在将金耀旗去世时间,提前二十天,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士兵叛变的时候,金耀旗病情已经异常严重,在这样的情况下士兵作乱,与金耀旗关系就不是很大了。金耀旗的名声,也能因此保住。

不过这样做,却是要冒很多风险。首先要冒风险的就是我。如果事情传到京师,不用言官弹劾,我就先要辞职了。毕竟这是谎言欺骗朝廷的大罪!

其次,金耀旗身边的人,都要冒一定风险。比如书记官,比如四大偏将。

我淡淡一句话落下,廉云蓝面红耳赤。猛然之间对着我跪下:“玉帅愿意为金帅如此,我廉云蓝这条命,就算是卖给玉帅了!”

屋内守灵的人,都齐齐跪下。

突厥大军,现在还在夏州城的前面。三万大军,沉默的对着夏州城。

是的,如果没有任何收获就回去,突厥的士兵们,自然会怀疑伟大的首脑们的能力。伟大的突厥民族,在草原上纵横驰骋的民族,被天地神灵眷顾的民族,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在夏州城下铩羽而归?

所以,一个月来,夏州城下对着夏州城上,小摩擦是向来不断的。小摩擦之所以没有换成大摩擦,那是因为,夏州城里,那头老虎金耀旗,尽管病重,却还没有病死。只要那杆“金”字大旗依然还在飘扬,那夏州城外的突厥人,就要担心那头老虎,是不是在玩什么诱鱼上钩的把戏。

而当那杆金字大旗换成玉字大旗的那一天起,小摩擦就开始变得更加频繁,而且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

幸运的是,夏州城内,金耀旗训练的精兵,不是吃素的。而近日我与陆望远带来的士兵,也是御林军中的精兵。所以,尽管小摩擦变得频繁,城上城下的形势却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

深秋的露水已经很重了。带着几个亲兵,在湿漉漉的城墙上巡视。城头下面,突厥人的营寨,黑沉沉的压着,就像是一大片乌云。

一个军官上前来,低声禀告道:“元帅,突厥人夜间并无异动。”

我点了点头。却见尉迟天匆匆忙忙赶过来,低声说道:“元帅,帅府前面,一百三十七个士兵,跪着请命。”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让他们跪着吧,等到他们要轮值的时候,自然就散了。”

尉迟天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面上毫不动声色。依然继续我的巡视。尉迟的请愿士兵,就是那几个闹事士兵的手下。

昨天已经将囚禁钟缙案子审理清楚。一共五个头目,其中四人乃是十人小队小队长,而还有一人,则是百人队队长。而他们的手下,虽然参与了闹事,但是我念在他们不是主谋,就每人责打十杖了事。而这五个头目,则是捆绑起来,只等今日午时开斩。

见我依然要杀那几个士兵,四大偏将不免有些怒色。但是我还刚刚为金耀旗担当下偌大的责任,而他们也刚刚向我表态过效忠,因此对着我冷冷的眼神,居然没有人敢争辩。唯有尉迟天,在众人都散了之后才找我说道:“大人,只恐杀了这几个人,就将大家的心都杀冷了。”见我不说话,又说道:“其实这事情——他们也是奉了老元帅……”

“这话不能说下去。”我淡淡笑了笑,“事关重大,而且——我也没有杀,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不兴事情有转机么?”

我这话落下,尉迟天的脸上就不由自主露出喜色。我这话是明摆着告诉他,一个晚上的时间,你们如果要劫狱,要弄点小花样,那就弄去。

尉迟天当即就走了,之后……却发觉,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在牢狱里弄花样。因为我还透过欧阳毅淡淡的提醒了几个与钟缙关系友善的御林军将领,吩咐他们这一夜多花点心思看管犯人。钟缙出了囚室,却没有回京师。他此生的仕途,已经绝望,去哪里不是一样?昨天听得宣判完毕,对我行了一礼,竟然就随着一支商队去了,也不知去哪里。

这样的遭遇,不能不让人同情。为了钟缙,这几个御林军将领,下一个晚上的功夫,不算什么。

所以,今天早上,束手无策的尉迟天,又跑来了。

见我不理不睬,尉迟天终于艰难的开口:“元帅,末将以为,就这样让一群士兵在外面跪着,未免有些不雅……”

“不雅?”我淡淡一笑,说道,“夏州城里,难道还有观礼的宾客么?”

尉迟天被我呛得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才说道:“下官也知道元帅难做。然而这件事情,却确实关系到——夏州城内人心浮动。”

我笑了一笑,说道:“你终于说了一句实话。夏州城内人心浮动,包括你的心思么?”

尉迟天再度一窘。我下了城墙,道:“今天暂时也不会开战,就下去看看他们吧。”

看我走近,一百多个士兵,就连连磕头,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我淡淡的一笑,声音里有意带进了几分威严:“今日,你们都没有轮值么?”

“元帅手下留情!”其中一个首脑,匍匐上前,发出声音,“我等愿意用一百三十七条命,换取他们五人性命!”

“笑话!”我的声音蓦然冷厉起来,“触犯军法,就该用军法责之!谁触犯军法,谁就当承担责任!他们触犯军法,却要别人承担责任,天下焉有是理?再说了,用一百三十七条命换取五条性命,有这样不等价的交换么?你们的性命也是父母给的,哪里有这样不爱惜的道理?”

一群士兵听我呵斥,当下寂静无声。为首的那个士兵,再次磕头,说道:“元帅见谅。小等鲁莽。如若元帅执意要杀队长,我等一百三十七人,愿意以身相殉。”

几句话说得刚硬啊。我回头,扫了身边的尉迟天一眼。这才看见,不知何时,四大偏将中的两个,不轮值的两个,居然不知何时站到了尉迟天的身边。

尉迟天见我这一眼,就知道我已经在怀疑他导演了这样一场好戏。但是也没有辩解,当下就尴尬的笑了一下。

我慢慢的沉下脸来,说道:“你们果然是义气深重?”

下面是一片呜咽声:“元帅!”

我淡淡问道:“你们果然愿意用命来换取他们的性命?”

下面还是一片呜咽声:“元帅!”

我淡淡一笑:“如此大罪,国朝尚且无脱罪的军法。”

下面的声音有些凄厉了:“请元帅……”

我沉吟了一下。见我有迟疑之色,下面陡然之间鸦雀无声。

我沉吟了片刻,终于不确定的回头,看着尉迟天:“尉迟大人,本帅记得,国朝似乎有一条律法,就是立下绝大军功者,可以向朝廷提出请求,用军功换取一人死罪?”

我这样一问,下面一群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尉迟天,只恐尉迟天回答出一个“否”字来!

尉迟天的脸色,一瞬间白了一下。他知道我的意思了,那就是——要他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第四百二十四章收服手下(2)

看着尉迟天的神色,我心中暗笑了一下。熟读本朝律法,我自然知道,本朝律法之中,并没有这样的规定。我要他回答一句“有”,然后用这条律法,逼令那些想要为那五个小子脱罪的军官士兵,拼了老命去立功。自然了,本来没有的律法,你尉迟天却回答有,让五个犯罪的小子逃了性命,就该承担首要责任,是也不是?

现在,我就给尉迟天出了一个难题。谁叫他是我的书记官?

却听见边上的廉云蓝,沉声说道:“元帅,末将读兵法的时候,也看见过这样一条。”

这个廉云蓝倒是不错,竟然抢着来承担责任了。只是今天安排了人在这里请愿用一百三十七条性命威胁我的人,是尉迟天。我可不能轻易放过尉迟天。当下依然淡淡的:“廉将军乃是将军,军法事情,应该不如书记官熟悉。尉迟大人乃是本帅书记,回答本帅这个疑问,正是他的责任。”

尉迟天的脸色白了一下,随即换上了一副坚韧的神色来,沉声说道:“元帅记忆不错,正是有这样一条军法!”

“如此就好!”我看着面前的一百三十七个汉子,沉声说道,“你们都听明白了?你们给本帅记住,斩杀十二个普通突厥士兵,记功一转。斩杀六个突厥小队长,记功一转。斩杀三个百夫长,记功一转。斩杀一个千夫长,记功一转!斩杀一个突厥王侯,记功两转!斩杀突厥可汗,记功十转!三转换一命,我暂且将他们的性命留下,就等着你们立功!”

一百三十七人大喜,一起说道:“谢元帅!”登时就欢天喜地站起来。却还是那个首脑,上前说道:“元帅,还请多给我们作战机会!城头上下小战役——只怕不能立即立功!”

我淡淡一笑:“你们果然如此急切想要立功么?”

那士兵疾声说道:“天日可鉴!”

我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我就给大家一个机会罢!你们先回去,歇息一番,厉兵秣马,等候机会!”

一群士兵笑逐颜开去了。我回头,看着身后那三个手下,笑了一笑,说道:“既然不想休息,那么就跟着我去巡视罢!”

廉云蓝低声问道:“元帅,今天就要出城对突厥人反击么?”

我笑了笑,不回答,却对着尉迟道:“本朝律法,我熟悉得很,其中并无那一条。”

尉迟道:“元帅话既然已经出来,就断断没有收回的道理,我身为元帅的书记官,居然误记律法,那是下官的责任,到时候就下官承担了去。”

我转过脸,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片刻之后才说道:“本朝没有那一条律法,但是前朝有这样一条律法。”

尉迟天怔了怔:“前朝有这样的律法?”

我微微一笑,说道:“本朝律法之中,还有一条:特赦之法,依照前朝旧例。”

依照前朝旧例,就是说,前朝的特赦法规,一样可以适用于本朝!

尉迟天呆愣了片刻,脸上青转白,白转红,红又转青,片刻之后才说道:“元帅教训,尉迟记下了。”

说话之间,欧阳毅已经匆匆前来,低声说道:“元帅,启用的内线,终于联络上了。”

启用的内线,终于联络上了?我不觉一喜,伸手接过了欧阳毅手中的纸团,扫了一眼,就笑道:“好了,就定在今日行动!”眼睛在两个偏将脸上扫过,轻笑道:“今天晚上,你们中哪一位,豁出性命,与我一道去争这个天大的功劳?”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稀疏的星光下,一行队伍,沉默的前进。

马蹄上,包着重重的棉毛毡。

欧阳毅策马迎面而来,沉声说道:“公子,前面斥侯再次传回了消息,突厥可汗阿史思那阿江驻地,就在前面。今天晚上就在阿干河部落,召幸了三个女子。”

初步估计,围在夏州城前的突厥人,至少有三万人。三万突厥士兵,不从夏州城下得到足够的过冬储备,绝不罢休!

要对付这么多突厥士兵,靠着我手头才纠集起来的一万多人,要对付下来,还颇为吃力。朝廷已经调集各处人马,准备向夏州城开拔。

然而我也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也想在夏州城外打一场大战,但是在没有多做准备的情况下,我不敢轻举妄动!

前年对吐蕃一场大战,虽然说是轻易获得了大胜,但是之前的粮草俸禄,之后的奖赏抚恤,还是花掉了大兴朝三年的积聚。那还是朝廷改了税法之后的积聚!

打仗,就是烧钱机器。胜仗也好,败仗也罢,都是烧国库的钱。

吐蕃之战结束之后,大兴朝安静了两年。两年的积聚,还不够我打一场大战。更不够我打一场败仗!

所以现在我面对的问题是:必须让突厥人赶紧退兵!

怎样让突厥人退兵?

三年前埋伏在突厥人之中的钉子,终于起了作用。我来到夏州之后,内线终于与天娇公主主持的间谍网络搭上线,送来了一个很及时的情报。

那就是今天的阿史思那阿江的行踪。

突厥是一个游牧部落。他们过着循水草而居的生活,居无定所。在其中起着连接纽带作用的,就是部落。

部落与部落之间,却没有多少情谊。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大家打来打去,那是最常见的现象。

现在所有的突厥人,名义上都尊阿史思那阿江为大可汗。这个大可汗,虽然有些权威,却没有绝对的威权。突厥人各个部落的首脑之中,想要这个位置的人,很不少。

既然得到了这个阿史思那阿江的消息,而且知道他只带着三百亲卫去寻花问柳的消息,我就立即做出决定:带五百精兵之中的精兵,悄悄绕过蹲在夏州城外的那群狼狗,绕过沙漠,半天一夜,疾驰三百里,去偷袭这位大可汗!

如果能一举杀了这位大可汗,不愁突厥人不退兵!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内心的紧张情绪。回头,淡淡笑道:“诸位勇士,突厥可汗就在前面三十里处。我们这就前去,挣了这个天大的功劳!”

我的声音很轻,后面一群士兵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的脸上,都戴着一个类似大口罩之类的东西,嗯,我发明的东西,可以挡风,又能让大家闭嘴沉默赶路,比衔枚人道多了。

面对我的是一片沉默,但是我能看见,下面的眼神,那是一片灼热!

我带来了五百人,都是金耀旗手下的精锐。其中包括那一百三十七个死脑筋家伙。除了这一百三十七个人之外,还有十四个士兵,也是听说了“以功换命”这样的说法之后,找书记官报备愿意用自己的功劳为那几个士兵头目换命的。既然这样,我今天就将这批家伙全都带上了。

听我证实了突厥可汗就在此处的消息,这群士兵,眼睛里都放射出光芒来,那是狼一样的目光!

现在……终于到地方了,到了突厥可汗的脚下了!

一日一夜疾驰,两条腿已经僵硬,身子也疲乏到了极点。连夜进入沙漠,这其中隐含着的危险更是让所有的士兵脑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现在,所有的辛苦都得到了回报!

跟随在我身边的人,就是廉云蓝。纵马来到我身边,低声说道:“玉帅,您带着一百亲卫,留在此处,等着末将的大好消息!”

我轻轻一笑,说道:“如若后面的突厥大军听闻消息赶来,我带着士兵等候在这里,可有生路?”

廉云蓝一滞,竟然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才说道:“玉帅乃是军中主帅,不能冒险。”

“笑话!”我轻轻哼了一声,说道:“留在此处也是冒险,前去争个功劳也是冒险,我玉同尘又不是弱不禁风之辈,凭啥就不能去抢这个功劳?”

廉云蓝苦笑了一下,说道:“玉帅,我等一定会保住玉帅安全。”

我笑了一下。我知道,廉云蓝这样的武人,定然是将我看作是标准的文弱书生。尽管我当日在武试会场上也曾大显身手,但是那次标准来说,是一群武生们自愿将状元之位让给我的。那样的打斗,听在廉云蓝这样的人耳朵里,不过是一笑而已。

我也不解释。黑黦黦的夜色下,五百士兵,像一阵风,又像是一阵闪电,向前疾驰!

三十里转瞬即逝。面前就是一条宛转的河流,清清浅浅的水流,在朦胧的月下闪着沉默的银光。这就是阿干河,一条流过沙漠的河流。突厥可汗,就驻跸在这条河流的岸边一个部落里,说不定还在蹂躏着可怜的牧人的女儿。

我看见河流那边,几十顶帐篷。其中几顶帐篷里,还透着微光。那帐篷的外面,隐隐幢幢,似乎还有人在走动。

“玉帅——看见了,那边有帐篷,而且其中几顶,不是牧民的小帐篷,是黄巾大帐!”廉云蓝的声音透着兴奋,“我们冲过去!”

我回头,做了一个手势。看见我的手势,士兵们眼睛一齐看着我。我低声吩咐:“分成三路,包抄过去!半个时辰之后,一齐发动进攻!廉云蓝,你先带三个人,上阿干河边上,往河流里下点药,预防着残兵败将过河!”

廉云蓝去了,临走又问道:“玉帅,为什么要半个时辰之后,不是现在……”

我淡淡笑:“半个时辰之后,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人最疲倦防卫最松懈的时候。再说我们的人,长途奔波,也需要休息。”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一个无声的流星焰升上了天空,作为一齐发动的信号。带着士兵,冲下了小土坡!

大功劳,就在前面,等着我们!

大风险,也在前面,等着我们!

一瞬之间,兴奋得浑身颤抖,但是后背,也冒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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