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风流
第5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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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青城山的道士们而言,发生在吐蕃高原上的那些战役,已经很遥远。虽然这里距离吐蕃不远,也算是前线地带吧,但是这些年,除了多交一点赋税外,对天府之国的百姓,没有任何影响。

青城天下幽。

暑热已经退去,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秋。一天没有打扫,山间小路上,这落叶又已经积满厚厚的一层了。

尽管现在不是游客如织的旺季,但是一早起来,路上零零星星的,还是有不少行人。内中有虔诚想要上山去某个道观求神的村姑村妇,也有游山玩水寻找风雅的书生墨客。偶尔也能见到几个挂着宝剑做出一副英姿勃勃样子的,那是侠客。

大兴朝建国三十余年,尽管皇朝不再提倡,但是游侠之风也未曾完全淡去。更因为去年皇朝对吐蕃用兵大胜,民间武风也因此大盛。许多其实不懂武艺的书生,出外行走,也喜欢挂把宝剑,显示自己文武双全。

说实话,张二牛最讨厌的就是书生。

先介绍一下张二牛。张二牛是一个二十七岁的汉子,家里有弟弟一人老婆一人孩子三人,一家子人靠的就是他挑山过活。上清宫的道士们倒也不难说话,很快就答应将一道观每日的送菜业务交给他。而且还同意让他挑点小吃食,上道观门口摆个小摊子。不过有个附带条件,那就是要将上上清宫的一条路,扫干净。每两天扫一次。当然了,路上几个亭子柱子上,经常有装风雅的书生题词写字,也要张二牛擦干净。

这个任务可不是一个轻省的任务。特别是人多的旺季,一条路扫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更讨厌的是擦柱子了。

张二牛想不通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在柱子上乱写乱画的。上清宫外面不是专门给喜欢舞文弄墨的书生们准备了两面白粉墙么?怎么就喜欢上柱子上乱写?柱子上乱写还不算,甚至还将字写上亭子的梁子了——也不晓得那书生是怎么爬上去的。

要将柱子擦干净,就得找抹布。找了抹布还不算,得找水源。上蹿下跳的,多了多少麻烦!

基于这个理由,张二牛毫不迟疑的将书生归入“最讨厌”的行列。不过虽然讨厌书生,却不妨碍他将自己的弟弟送进书院,让书院的先生狠狠收拾弟弟的顽劣性子。

今天落叶特别多,扫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才扫到路边的亭子。还剩下一半路。张二牛将扫帚一放,先坐下歇息一会。

正在这时,却听见山路下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公子,东门先生捎了信来,京城之中都说会尽力帮您周旋,请您……”

却又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香墨,现在游山玩水,不是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声音沙哑,却是相当动听。

又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公子,青城山的风景,与江南地方的纯粹秀美,与高原地方的雄奇伟丽,又是大不相同——为何不赋诗一首?”

其他的话,张二牛也是半懂不懂。不过“赋诗”两个字,却是听得懂。当下一个激灵,坐正了身子。

爷爷奶奶啊,下面这几个臭书生,千万可别上这里来写什么诗!要知道今天张二牛可没有带抹布过来,若是这些臭书生,上这里来写什么诗,自己可要多跑一趟了。

说着话,却看见山路下方,出现了三个人。内中两人是书生打扮,另一个却是书童打扮。见着中间那人,张二牛却不由怔了一怔,一颗心,陡然停跳了片刻。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心中却是在惊叹道:天下竟然有这样好看的人?

内中的那个少年,看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罢了。那脸上五官,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只是那眼睛,似乎是两汪看不见底的深潭,一眼看去,就要将人的整颗心都吸引进去。

有了这样一双眼睛,面前这个少年,竟然有了不同一般的魅力。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的五官,在这样一双眼睛的领袖之下,竟然是显得异常和谐起来。加上那脸上如春风一般的笑容,直让张二牛觉得,这天下——再也没有比这少年更出色的人了。

那少年一行人,缓步上了山路。那少年走路的步态,竟然是说不出的舒缓从容。张二牛知道,这条路不短,要这样舒舒缓缓的走上来,相当不易。不由又对那少年多看了两眼。

前面那个青年,约莫三十岁左右,器宇轩昂,也是不凡。率先上前,进了亭子,笑道:“先歇息一会吧。”

内中那个少年答应了。当下就进了亭子来。见这样的少年进了亭子,张二牛不觉自惭形秽,当下就低头抓起扫把,要出了亭子。却听那少年微笑道:“这个亭子地方宽敞,这位小哥,其实不必让开的。”

张二牛听中间那个少年如此说话,却不知怎么,就又站住了脚步。却又不知是站着好,还是坐下好,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见那书童上前,拿出一块方巾,将位置铺了,笑对那少年说道:“石凳上凉,公子略垫一垫吧。”那少年笑着坐上去了,口中却嗔道:“路上哪里有这么多规矩。”笑着看着张二牛,眼睛却落在张二牛手中的扫帚上。张二牛不觉手脚僵硬,当下就将扫帚藏到身后。

却听那少年笑着问道:“你是山上道观的佣工么?”

张二牛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答话,当下点了点头。

那少年笑道:“你不用紧张,我不过是问几句闲话罢了——这几天扫落叶,可将你们忙坏了。”

听着那少年一句听起来淡淡实际上却是十分贴心的言语,不知怎么,张二牛就有些激动起来,当下说道:“也没有什么——不扫,树叶烂了,路就滑了,人就难走了。总要……有人扫的。”

那少年略怔了一怔,眼睛在张二牛的脸上扫了一扫,才说道:“这话不错。世上百行百业,总是要有人干的。”

却听见那书童说道:“公子这话不错。百行百业总是要有人干的,公子……您漫无目的的,已经走了大半年了。”

张二牛再笨的人,听这样的话也不由怔了一怔。不敢直视那个少年,心中却不由暗自思忖。书童这样与主子说话——这样的主子,好像很少见呢。

却听见那书生苦笑了一声,说道:“香墨,你这话已经说了几十回了。”

那书童香墨,哼了一声。却听见那个青年说道:“公子,我这路上,倒是想起你当日写过的两句诗了——‘槲叶落山路,枳花照驿墙’——倒是有几分合景。”

却听那香墨怒道:“欧阳,正说正经话呢,你来打岔作甚?”

那少年笑道:“不过是胡乱编撰的罢了,谁知合景不合景……”

听他们说起诗歌,张二牛的精神不由提起来。不过面对着这样的少年,阻止的话也不好说出口。心中只想,如果他们真的要在这里题诗,那自己也不好阻止了,只能等他们下山之后,再去拿抹布擦干净吧。

好在这一群人,谈论的重点显然不在诗歌上。因为那小书童关注的重点,不在诗歌上。当下就听见那小书童絮絮叨叨说话:“你们少给我编撰什么狗屁诗。公子的诗好,天下第一,人人都知道了,用不着来这里显摆……”

那少年连连挥手,说道:“香墨,你再胡乱说话,这好山好水,都要被你玷污了……”

香墨气呼呼坐下来,说道:“难道我香墨长得这么难看么?”

香墨话音还没有落下,却听见山下传来一声尖脆的笑:“天下第一,明川兄,这里居然有人敢自称天下第一……”

张二牛眉毛一跳,心道:“来了!”

张二牛自然知道山下来的是什么人。山下来的一伙人,是成都天府书院的书生。内中几个领头的,一个叫江明川,一个叫楚云岚,都是眼睛长在额头顶上的角色。

这群书生说是书生,其实心思却不在读书上。隔三差五就上青城山来游玩。张二牛也隐隐听山上的道士们提起,说是这群书生其实是看上了山上的几个女冠。打着游山玩水的借口,上山来骚扰女道士。既然要骚扰女道士,自然要表现一下书生风雅,所以笔墨砚台,他们都随身携带。一路之上,也不知荼毒了多少岩石墙壁柱子。

听见这群书生的声音,张二牛自然不免担忧起他的柱子来。

看样子,今天这一趟,免不了了。

又听见另一个嚣张的声音:“蜀中地方,钟灵毓秀,不过有集中在我书院里了。不过我书院里的人,就是如我们一行人,尚且不敢称诗才天下第一,下面又不知是哪里来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自称天下第一?”

说话之间,山路拐角之处,就看见了几个穿着华丽衣服的少年青年,带着一群书童,浩浩荡荡上前来。

那少年看了书童一眼,眼神里微微带了一丝责怪之意。那书童吐了吐舌头,说道:“我们赶紧走吧……”当下就窜出去了。那少年与青年,也一起出去了。那少年经过之时,还对张二牛笑了笑。张二牛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不知怎么回复。

却听见下面脚步声加快,听见嚣张的声音响起来:“上面的,亭子里的,说大话的,这就跑路了不成?有胆子说大话,却没有胆子留下来与我们说两句话……”

那少年也不答话,就快速往上走。却听见下面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来:“那个说大话的兔儿爷要溜了,小的们,快点上前,将他们拦住,小爷大大有赏!”

张二牛心一跳,赶忙上前,抡起扫把就在地上扫起来。他的动作非常猛烈,一时之间,无数灰尘连着无数落叶,就向山下飞去。

听见一个大怒的声音:“你那扫地的,乱抡什么扫把?”一群人脚步却停住了,有个娇弱的,还大声咳嗽起来。

张二牛憨厚的笑了笑,说道:“各位……公子爷见谅,刚才手滑了一些——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没有灰尘了……”拦在路中间,却没有让路。

其中一个纨绔大怒,说道:“你让开!”

说话的功夫,山路之上的那几个人,早已加快了脚步,背影越去越远。

一个纨绔挥手:“小的们,抓紧时间追上去,追上中间的那个兔儿爷,小爷我一人赏五两银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下一群奴才仆役,一哄而上,几个人将张二牛挤到一边,追上去了。

张二牛心中担忧,却听见山路之上,传来了一声脆生生的冷笑。却是那个书童,停住了脚步,高声说道:“公子,您不愿意惹事,没有想到人家却不肯放过您呢。您就这样逃了,只怕传出去,天下的人都要笑话您了呢。”双手叉腰,就站在了路中间。

张二牛被一群奴才挤在一边,脚一滑,竟然扭伤了。脚腕剧痛,不过却担心着上面的那个少年书生,当下一瘸一拐上前,要行阻拦。

却听见那少年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爱打架,那就打吧——别将人打残疾了。我先上去了。”

竟然不再看后面,就这样徐徐缓缓的,径直往前面走去了。那个青年看了那书童一眼,却是留在那书童身后三级台阶处。

那书童双手叉腰,拦在路中间,笑道:“你们想要惹事,那就只管追。不想惹事,就先下山去。等我家公子从上清宫出来,下山,你们再上山吧!”

那书童声音不响,但是话中意思,却是非常嚣张。江明川大怒,厉声说道:“你们不知道小爷爷是谁是不是?留三个人将这小书童撂倒,其他的人,都追上去!那个兔儿爷——小爷非要他给我暖床不可!”

这样的话出来,那个书童面上蓦然大变,沉声说道:“有胆子你再说一次?”

张二牛站在下面,也看不清上面的情形。只觉得人影晃动,一时看不清什么。再看时却看见一个人,咕噜咕噜滚下来。吓了一跳,也不顾脚疼了,当下跳到一边,却又急忙伸出扫把,想要将那人滚下来的势头给拦住。

那扫把是不给力的,虽然将那人给挡住了,不过那人却依然往下滚。好在那人很快就抱住了一棵树,止住了继续下滚的势头。

张二牛再仔细看时,那人却是江明川。只见那风流公子江明川,现在确实灰头土脸,浑身上下全是泥土,脸上居然还有几条血痕。几个奴才急急忙忙追过来,将江明川扶起,疾声问道:“公子爷……您没事吧!”

江明川已经疯了,嘶声说道:“都给我冲上去,给我打,将他们都打倒了才是正经!”

在山路边上站着那个青年,复姓欧阳的青年,脸色却蓦然一沉,说道:“这风景优美的胜地,你们也穿着书生衣冠,怎么可以作这等下作之事?难道不怕这青城山的神灵怪罪?”

却听见另一个纨绔楚云岚,大声叫道:“青城山的神灵?青城山的神灵,也不敢管我们的事!小爷的父亲是本地知州!江明川的叔叔,是本地将军……你们是什么人,先跪下向我们磕几个头,然后让那个兔儿爷……”

话还没有说完,嘴巴上却突然多了一件东西,将牙齿硌得生疼。一怔,抓出来,却是一只鞋子。看鞋子上的花纹,却是自己的同伴江明川的。

那复姓欧阳的青年,脸色铁青,说道:“本地将军,本地知州家里,居然养出了这样的子侄?”

江明川已经再度上前,见那青年脸色铁青,当下再度嚣张起来,说道:“现在知道怕了吧?将那兔儿爷送给我,就一夜,咱们既往不咎……”说着话,嘴巴却又突然咬到了什么东西。急忙吐出来,原来——又是自己的一只臭鞋子!

却听见那书童咯咯笑的声音:“嗯,刚才你将鞋子掉在这里了,我还给你——你吃鞋子做嘛。不好吃的……”

江明川大怒。不过与楚云岚一起吃了两次鞋子,心中也有些忌讳。知道面前这几个人不好惹。当下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说道:“你们可有胆子将名字留下?”

却听见山上有清清淡淡的声音传过来:“江明川?楚云岚?知州与将军没有将你们管好。我回头告诉他们就是了。至于我的名字,你就不必知道了……”正是那少年的声音。

楚云岚江明川两人都是大怒。但是听那少年说话,口气大得很,一时之间,竟然不敢再度造次。正僵持的时候,却听见一个奴才轻轻说道:“公子爷……我似乎认得他们……”

江明川更怒,厉声说道:“既然认得他们,为什么不早说?”

那奴才怯怯说道:“他们是竹林书院的‘教授’,两个月前才来任教的,我前些日子在竹林书院见过——一时没有想起来。”

竹林书院的先生?楚云岚与江明川二人,真正是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竹林书院是一个民办书院。在蜀中地方,也有一些名气。不过民办书院的书生,都是考不上秀才举人那类;而书院的先生,也都是考不取官职的那类!

至于“教授”称呼,那是竹林书院学鄯州书院的时髦,生造出来的词汇。所谓“教授”,不过就是几个落魄书生罢了,算得上什么货色!

楚云岚再也不管其他,厉声说道:“大家都拥上去,这路上狭窄,先将这个兔儿书童给收拾了,再去将那书生给拿下来……”

###第四百一十一章前辈遗物(2)

一群人就要拥挤上去。却听见上面清清朗朗的声音传过来:“香墨,闹也闹够了,人也打过了。别与他们闹了,咱们上去吧……”那声音竟然是渐渐远了。那香墨皱眉,道:“还没有尽兴,但是公子既然这样说了,欧阳,咱们这就算了……”身子一闪,就往山路上方去了。那青年欧阳,也疾步跟上。

只是香墨诸人动作虽然快,但是那几个奴才动作也很快,疾步就追上去了。

张二牛在下面看着,心中却不免为那少年书生担心,不知怎么,竟然拄着扫把,一瘸一拐跟上去。脚上尽管疼痛,走起路来却是极快。不多时就追上了那个楚云岚与江明川,只是不敢靠近。

却听见身后有整齐的脚步声响起来,竟然是有军队上山!

张二牛让到一边,就看见了山路之上的部队。人数竟然很不少!初初看去,山路蜿蜒,直到看不见处,全都是官兵。估计一下,起码有八百人!

奇怪的是,这八百人,衣服竟然分作两种。一种是张二牛熟悉的,本地官兵的衣服。另外一种,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那衣服样子,看起来倒是异常华贵。

这青城山乃是道家重地,张二牛所见人物多矣,却也没用见过这样大阵仗。直到肯定有大人物光临,当下就让到一边,让官兵通过。

却听见江明川惊喜的声音:“杨叔!杨叔!”

张二牛抬眼看去,就看见前面不远,江明川已经让到路的一边,拉着一个壮实将军的手说话。听见那“杨叔”的声音,颇有些诧异:“公子,是谁伤了你?”

江明川的眼泪鼻涕全下来了。后面的话,张二牛也听不见,最后却听见那壮汉将军大怒,说道:“江公子,你放心,我们一定要为您讨回这个公道!”

那壮汉将军与江明川说话,那路上的士兵就慢下来了。却听见江明川挥手,招呼士兵快步跟上,就直接快速往前奔去。张二牛心中担心那个少年书生——好像是弟弟读书那个竹林书院的教授?也急急忙忙跟上去。只是才追了不多路,就有走路的士兵嫌他挡道,一把将他推到路边。

等一群士兵都过去,张二牛才急急忙忙赶上去。他脚受伤,本来走不快,等他走到山门之前,一颗心简直要跳出来!

面前的空地之上,一群士兵——已经端起了弓箭,箭镞就对准了中间!

空地中间的人是谁?

张二牛心中不觉紧张,想要上前,但那时却又不敢靠近。正迟疑不决的时候,却听见边上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弓箭无眼,闲杂人等闪开!”

张二牛后退了一步,又听见边上有一个惊喜的声音:“兄长!”

张二牛听到是兄弟的声音,抬眼看去,却见兄弟张三牛,正在自己的左手边上,正护着一个大杂货柜子。当下急切道:“你怎么还呆在这里?怎么不躲进去?”他指了指道观里面。

张三牛看着前面,脸色却有些苍白,低声说道:“里面……被军爷用弓箭指着的,是……我们的先生!”

张二牛知道弟弟读书的书院,叫竹林。而那个少年,似乎就是竹林书院的新晋先生。当下急切道:“你……先生……怎么会被这么多军官用弓箭指着?你……不知道?”

张三牛声音已经颤抖:“我也不知道,我就看见先生慢悠悠上来,心中有些羞愧,就躲到人群后面去了——先生的书童要买什么东西,先生就呆在这上清宫之外,接着,一群士兵就上来了……似乎说先生是将军大人府邸中的逃奴……”

张二牛怒道:“岂有此理……”不过声音却是压得极低,生怕被前面的士兵听见了。

张三牛说道:“先生绝对不是什么逃奴,我这就去说……”

张二牛一把将兄弟拉住,脸色苍白,声音颤抖,说道:“那么多兵……兄弟,我们先悄悄下去……先下山去……”

张三牛一把挣脱,说道:“我不能躲,一定要说!”大步上前,大声叫道:“那……你们弓箭指着的,不是将军府中的逃奴,绝对不是——他是我们书院的先生!”

此时广场之上,闲杂人等,已经都躲得远远的。气氛如此紧张,四周除了弓弦响动的声音,风吹落叶的声音,也没有其他声音了。张三牛这样一大叫,一群士兵,齐刷刷就都看过来。内中一个军官,大手一挥,当下厉声叫道:“先将这小子捆起来!”登时就有几个士兵冲过来,要将张三牛捆起来。

却不想张三牛虽然也马马虎虎算是一个书生,但是好在从小都是干活长大的,山上山下奔跑惯了,身子却是极端灵活,竟然被他从人缝中挤了过去,嘴里却是大叫:“那是我们先生,有功名在身的,你们……不能妄动!”身上却挨了几下拳头。

张二牛见兄弟挨打,也是大大着急,当下也不管其他了,也扑了过去,口中大叫道:“这是我兄弟,去年新中的秀才……”

在这个时代,书生就是一个特权阶层。尽管一个小秀才无权无势,但是一群大兵,还是将手放松下来了。那发布命令的小军官,听闻这样的言语,也不由略略一怔。

此时几个士兵,已经将张二牛张三牛拿下。张三牛虽然挨打,脸上却是倔强不服气。那领头的军官,看衣服是华贵不得了的军官,之前与那个江明川说过一阵话的军官眼睛往张二牛张三牛这边看过来,张二牛急忙说道:“将军大人,军爷大人,我兄弟——是好人,绝对不是犯上作乱之人……”

这边正在厮闹,却听见那场地中间,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上清宫什么时候成了兵家重地了,一个六品游击带着八百士兵到上清宫来——莫不成附近有什么叛乱不成?”竟然是丝毫不将一堆弓箭放在眼中。张二牛听明白,正是亭子中碰到的那个少年书生的声音。

却听见又一个声音传来:“估计是江清远将军管教无方,让手下的人,做了子侄的护卫——就这一点罪名,就够吃三百军棍了。”是那个青年的声音。

又听见那少年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悦的样子:“也罢了。叫他们将那个孩子给放了。嗯,还有那个路上扫地的。马上带兵回去,今天的事情,公子就当没看见……”平平淡淡的,却是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

接着,又听见那个少年的声音:“香墨,我们进道观看看去——欧阳,后面的事情就给你了。”

接着,让所有外人看着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张二牛的位置,相对来说比较高,因此也居然很幸运的看清楚了——

他看见,那个少年书生,就这样带着那个书童香墨,转身,正常不过的,就向道观里面走去。

似乎根本没有看见身边的士兵,对准自己的弓箭!

张二牛看见过很多大人物,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人物——对着弓箭,居然若无其事,就这样,舒舒缓缓的径直走路!

似乎周围的都是空气。似乎那些士兵手里拿着的,都是糖葫芦。似乎根本没有品出周围的杀气!

拦截在他面前的士兵们,竟然不由自主的让开了一条路!

那个少年,就这样,悠悠然,往道观里面走去。

因此事情发生突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道观的大门已经关上。那少年主仆走到大门之前,伸手叩着门环。

后面一群士兵,就这样跟着少年,保持距离,却不敢跟近了,更不敢用弓箭指着他。

耳边传来了那个江明川声嘶力竭的声音:“他是我家逃奴,给我逮住他……”

那少年回过头,微微皱眉,说道:“欧阳毅,还没有将事情处理好?”对那书童说道:“里面的道士都吓坏了,将拜帖从门缝底下塞进去吧。”

那书童说道:“公子,这事情——要么打一场?”

那少年时伸手,在书童的头上敲了一下,说道:“打?你就知道用打架来解决问题。真打架了,你家公子的脸也丢光了——这里可不是高原之上,也不是战场之上,你家公子是翩翩公子,是不能与人动手的,知道不?”

那书童急忙将头躲了开去,笑道:“公子,我知道错了,您饶了我罢。”躬下身子,将一张拜帖,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主仆两人这样说笑,竟然是丝毫也没有将面前的一群人放在心上。

尽管路途遥远,那张二牛还是看清,那少年的一颦一笑,竟然是——说不出的熨帖。似乎天底下,没有比这少年更美更自如的笑容了。

心不由自主的安定下来。

一群士兵都这样看着那个少年,不由面面相觑,追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不由自主,悄悄后退了一步。

就在时候,那个叫欧阳毅的青年,已经分开了一群士兵,走到了那个衣着最光鲜的将军大人面前,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张二牛看见,那将军大人眼睛瞪大了,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片刻之后,脸色又青又白,身子竟然软倒在了地上,低声不知说些什么。却见那青年伸手一端,将那军官扶起来,低声又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转身就追着那主仆二人去了。

那江明川躲在一群士兵后面,没有看清这边的情形。还是嘶声嚎叫:“大家将这个兔儿爷给小爷留住,小爷重重有赏……”

###第四百一十二章前辈遗物(3)

江明川还要继续叫,脸上却是热辣辣的一阵疼痛。听见“啪”的一声脆响,耳朵边上一阵轰鸣。却是那个游击将军,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打了一个巴掌!

江明川大怒,正要疾声说话,却听见一个气急败坏的尖利声音:“公子爷,你给我省省吧!都是被你害的——今天——我是死定了,你也死定了,如果不想给老将军惹麻烦,你……就省省吧!”

江明川怔住,想要问话,见到那游击杀人的目光,又将话缩了回去。

那游击打了江明川一个耳光,吩咐周围的士兵:“将他拿下!”自己却拨开众人,来到上清宫大门之前,对着那个少年,作势就要跪下去,却不知怎么,没有跪下去。

那少年扫了众人一眼,对那游击淡淡说道:“也罢了,都散了吧,我本来就是一个闲散之人,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过。”

那游击将军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那少年微微摇头,说道:“你就带人下去罢。带着这么多人上上清宫闹一场笑话,等传出去,你家主子丢脸,我也丢脸。”转过身去,就不再理睬那个游击了。

那游击就恭恭敬敬立在少年的跟前,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下面的士兵,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面前的气氛还是知道的,当下就列队站齐了,在上清宫门外的空地上,谁也不敢轻动一下。竟然就像是阅兵一般。

自然,拿着张二牛兄弟的人,也松手了。

看见这样的情景,张二牛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兴奋起来了。低声问自己的兄弟:“那是你家的先生——你家先生,却是什么来头?”

张三牛摇摇头,说道:“我家先生就是先生,能是什么来头啊——我不知道……”

张二牛敲了自己的兄弟一记,说道:“你笨!你家先生,在万箭丛中都丝毫不惧,那游击将军见他怕成那个样子……他肯定是大有来头的,你居然不知道——你家先生,姓什么?”

张三牛说道:“我家先生姓李,单名一个筝字——好像不是什么有大来头的……”

张二牛说道:“笨!你先生既然来你们一个小书院教书,那肯定是隐姓埋名……”

张三牛摸了摸自己的头,说道:“既然知道他是隐姓埋名,那我不知道先生的来头也是正常。你敲我的头做什么?”

兄弟俩正在嘀嘀咕咕的时候,却看见那留在上清宫门口的少年先生,向着这边招了招手。张三牛两人一时不明白那个少年先生的意思,当下一起走上前去。却见那少年,对着张三牛含笑说道:“你……名叫张三牛?既然中了秀才,为何还是当日的名字?”

张三牛这个名字,却是老土。张三牛听见先生取笑,不由面红,硬着头皮说道:“先父取下的名字,不敢擅自更改。”

那少年先生略怔了一怔,说道:“好好好。能记着父亲的名字,不擅改父亲留下的名字,就是这份孝心,也是难得了。”又说道:“我记得你好像还无字?”

张三牛低声说道:“学生还未曾成年。还是无字。”

那少年先生说道:“今天遇见,也是有缘。我初来门口的时候,你却有意躲到人丛后面去,那是为何?后来我被人用弓箭指着,你却要冲上来,那又是为何?”

张三牛面红耳赤,说道:“之前那是因此——学生在行商贾之事。生怕先生教训。后来是见先生身在险境,情不自禁……”

那少年微笑起来,说道:“你这孩子不错。不过今天之事还是鲁莽了。要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既然你也无字,我今日就送你一个字——你从今之后就叫‘慎之’吧。”

张三牛不由大喜,说道:“多谢先生赐字。”就要跪下叩头,却跪不下去。那少年含笑道:“也罢了。现在也不是行礼的地方。”

这时候只听见“吱吱呀呀”一连串的声音,上清宫的三扇大门,一齐打开!

在周围散落的闲杂人等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中,上清宫的三扇大门,一齐打开。

上清宫是什么地方?上清宫正门,什么时候打开过?

不知道,至少张二牛就从来没有见过上清宫有开正门的时候!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张二牛诧异的看见,一群道士,衣冠整齐,正迎了出来。

那少年笑着摇头,说道:“我说用了拜帖,一定不得安宁,却不想还是闹了偌大的风头。”

那领头的道士上前,与那少年行礼。那少年还礼,又说了几句话,那少年终于由道士们带领着,从偏门进去了。那少年先生回头,笑着对张三牛说道:“慎之,你与兄长先去做事罢。明日上学,我再考较你《孟子》。”

正门又吱吱呀呀的关上。顺带着,也将大门之外一群诧异的目光给关在了外面。

……

大门之外,除了那群士兵之外,还有不少闲杂人等。张二牛张三牛回到自己的杂货柜子边上,就看见不少人围过来,有小商贩就轻声问张三牛:“三牛,那个少年公子……是什么人?”

张三牛为难的摇头。正在这时,却蓦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了,能让上清宫开正门的人,又是这样年轻——”

就有性急的,疾声问道:“那是什么人,快点说,少卖关子!”

那卖关子的跺脚道:“那等风采——举世无双!我们还认不出来——你们还猜不出来——那真的是笨了!”

“轰”的一声,一个响雷在张三牛的头顶上炸响。那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只是自己——不敢相信,那个人,真的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成了自己的先生?而且,先生还给了自己一个字?

先生给了自己一个字——那就是说,先生向天下承认了自己……

这种巨大的幸福,让张三牛浑身颤抖,几乎要晕过去。

耳边却传来酸溜溜的声音:“不过就是一个没有官职的书生罢了,值得这么装腔作势么……”却是方才跟着楚云岚他们上山来的一个书生。

一个人说话就有人附和,当下又有人悄悄笑道:“现在都落魄到书院里当先生了,还是没官职的那一种……”

“皇上是最圣明的,这等小人,即便一时幸进做了官职,但是时间一长,皇上就能发觉他们的坏处,就不再任用……”

张三牛默然了。是的,如果自己的先生真的就是玉同尘——那么这一点,自己还真的不能辩解。

一年多年,玉同尘带着鄯州大军,进入了吐蕃腹地,收拾了吐蕃残局。现在吐蕃还有一个国王,不过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吐蕃那块土地,其实已经属于大兴。不过就是还留着一个国王的名目罢了。

然而吐蕃事情结束之后,玉同尘却被叫回了京城。京城之中,弹劾他的奏章已经叠成了山。事罢叙功,玉同尘得了一个四品散官的位置。什么叫做散官,就是有官无职而且是基本上没工资的那种。嗯,是基本上没工资。工资还是有的,就是少,少到了可以忽略不计。

这样的结局……也让这些无聊的书生,有了攻讦玉同尘的借口。

张二牛大怒,说道:“玉状元连中六首,世上更有谁人能比?别的且不说,他一个人就解了夏州之围,解除了庆州之乱,解除了鄯州的兵变纷争——天下更有谁能与玉同尘相比?”

这边悄悄吵架,却是不敢大声。空地上那群士兵,也当做没听见。

就在这时,急切的脚步声从山下传来,有声音响了起来:“楚大人传令,大家翻遍青城山,也要找到玉大人——京中来了旨意!”

山门上下,一片寂静。

寂静的原因之一,是大家所猜测的事情得到了证实。虽然早就猜到面前那个少年就是传说中的文曲星,国家重臣,皇帝宠臣(过去的),曾经立下赫赫功勋的,那个传奇人物,但是真正得到证实,心中这个震撼,还是难以形容的。

尤其是张三牛,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这样的一个传奇人物,曾经教导过我们竹林书院的学生?而且教导过整整两个月?而且……他还给自己取了字,还温文可亲的与自己说了那么多话……

那广场上曾经拿箭对准文曲星的士兵们,更是后悔莫及惭愧莫名。我曾经拿着弓箭对准传说中的文曲星!这样的事情果然是我做的?天哪天哪,我没法见人了……

一群曾经找玉同尘麻烦的纨绔,却是禁不住浑身都颤抖起来了。我……居然将玉同尘叫做“兔儿爷”?玉同尘是长了一个兔儿爷的相貌,不过——人家那是太子殿下的禁脔!我居然去打太子殿下禁脔的主意……

再也不顾其他,那一群人,慌忙就选另外一条路溜下山去了。慌慌张张,楚云岚竟然跌了一跤,顺带着将好兄弟也给绊倒了。

那领头的游击将军,急忙迎接上去。山下冲上来的是知州府邸里的下人,也认识那个游击,当下就急急忙忙问道:“杨游击,你奉命前来请玉大人去知州府邸里赴宴,找到玉大人了没有?”

那杨游击一脸的尴尬,吞吞吐吐说道:“是见到了。不过玉大人进上清宫去了。我们不敢打扰,就只能留在外面等候。”

那下人急忙道:“守在外面那怎么行?怎么不派两个人跟着玉大人保护?杨大人,您是官身,您与我一道进去吧,知州大人说了,一定要赶紧请玉大人下山,朝廷派了公公前来宣旨,要玉大人赶紧回京!”

###第四百一十三章前辈遗物(4)

那下人说话虽然罗嗦,但是好歹还是将事情说明白了。那杨游击听说是朝廷大事,要宣玉同尘进京,当下也不管尴尬丢脸了,急忙就奔进上清宫去。

不想猜奔到上清宫门口,两个道士就将他们拦住:“我们道长吩咐了,玉大人前来道观,乃是大事。闲杂人等,休要放进来。”

那下人身份低微,不敢说话,只能跺脚道:“两位道爷!寻常事情也不敢来打扰玉大人,只是钦差大人已经到了知州衙门,要宣玉大人赶忙进京的。耽搁了这等大事,知州衙门上上下下都吃罪不起。两位道爷,小人也不敢罗嗦,还请您让路……”

那两个道士背着拂尘宝剑,一脸的不信,说道:“若是寻常官员来报信也就罢了。偏生是这位游击大人。方才还发生过这等不愉快的事情,若是有个万一意外,你们是一起来骗人的,又该怎么办?尽管玉大人武功极高,手下的人也没有一个弱手,我道观的人也不算没用,但是万一有个冲撞,我道观也丢脸了是不是?还请你们在这里等上一会,等玉大人出来了再说。”

那下人急切道:“如果玉大人在里面呆一天两天又该怎么办?”

那两个道士翻白眼:“如此简单,你们那就在门口登上一天两天吧。你们放心,依着小道看来,玉大人虽然文采斐然,却是不好道。不好道的玉大人,与我们观主,是谈不了一天两天的。”

两个道士这般说话,那下人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翻翻白眼。上清宫地位超然,即便是本地的地方官,也不敢轻易在上清宫闹事。

……

上清宫用这样大的阵仗来欢迎我,我也是有些诧异。那观主名叫游龙道人,一路带我进去,礼节周到,但是在我坚持之下,也没有多礼。等到了道观里边,请我坐下,吩咐人关了门,守好门,郑重站起来,再度对我行礼:“上清宫游龙见过谪仙。”

谪仙?我不由略愣了愣,说道:“玉同尘并非谪仙,道长多礼了。”站起来还礼。

游龙道人却是坚持要将礼行下去:“蓝十三早就传信过来,说是大人就是前朝真武大帝遗命中所言的谪仙。上清宫三百年为谪仙守护仙宫之物,终于迎来正主。只是三四年来,大人鄯州任职,不能离开,这一年大人又游山玩水,迟迟不来接收,也让我们好生性急。谪仙今日终于来到,上清宫守护了三百年的重担,终于可以放下了。”

我微微有些羞赧之色。之前是因为在鄯州任职无法离开鄯州,后来——迟迟不来青城山看看穿越前辈给我留下的东西,那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将这回事放在心上。

是的,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穿越前辈刘禅,一生惊采绝艳。不过我也知道,他的成就,也不过是统一三国奠定大蜀朝的政治根基如此而已。他能带来的东西,想必也没有更大的用场。

对于青城山的东西,我只是有一点好奇而已。

丢掉官职已经一年半了。一年半前收拾了吐蕃,立下了天大的功勋。不过功勋虽然大,单单只论丢了公主一项,就够我喝一壶了。再加上之前所犯下的大大小小错误,就是皇帝陛下,也不好回护我。东门飘雪帮我四处周旋,终于——没事了,就是丢了官职。

丢了官职之后,也郁闷了一阵子。只是我也知道,郁闷管郁闷,生活还得继续。

京师之中没有房子。尽管太子爷送了一幢,我却不要。不是我矫情,那是因为我不想让我与他的关系再公布在天底下。为什么不愿让我们的关系再次暴露在天底下——原因有很多。

其中一个原因,那就是在吐蕃,失去的那个男子。

那个男子——就在我的面前死去。身子被人抢走,尸骨不存。

他死的时候,我没有眼泪。一滴泪也没有。

但是事情结束之后,我却觉得,接受了东方归元的馈赠——似乎有点对不起那个男子。这点小心事,我没有与任何人说,事实上,也无从说起。

我拒绝了东方归元的房子,也拒绝了东方归元挽留的请求。当然,也拒绝了皇帝的挽留请求。

想起了皇帝陛下——心中不免有些涩然。皇帝陛下愈加老了。他对我……已经纵容到了极处。我知道我应该做一个好女儿,在他身边留上几天。或者,我应该留在京师里,直到他去世,直到东方归元……即位。

只是我又不由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一场雪,那个雪天,那个死去的女子。

留在皇帝陛下身边,我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女子。

于是,我选择了自我放逐。说是自我放逐,其实也等同于游山玩水。请张潜渊先生写了一个关于李筝的荐书,我就开始漫无目的的漂游。

我知道,尽管不公开我的姓名,我的一举一动,还是不免落入有心人眼里。与当官的交游,只怕给人惹来麻烦,所以一路闲走,我也不找当日的同年好友。就这样,纯粹是观赏自然风光。

高兴起来了,我也去找当地的书院。好在我虽然有名,但是这张脸认识的人却是不多。这个时代毕竟不是后世,没有照片没有传真没有网络,认识我的书生,大半在京师里,小半在各地当官,各地书院里的书生,认识我的,没有。

找当地的书院做嘛,自然是去论道。说是论道,其实也相当于踢馆子。如果看得当地的书生顺眼,我也留下几日,与他们谈谈说说,或者干脆拿出张潜渊的推荐信,去讲几天学,教几天书。论道论得不高兴了,我踢了馆子就走人,倒也潇洒。

有武功在身,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香墨一路唠叨,想要叫我振作起来,我却懒懒的不想理睬。一路之上,东门也不断送来京师里的消息,我却一概不理。甚至连看看的兴趣都没有。

一路闲逛,终于到了蜀中,来到了真武大帝刘禅的龙兴之地。早就该上青城山了,但是我却懒懒的不想动身。到了蜀中,满街乱走,见到了一个什么竹林书院,就进去了。正巧竹林书院里缺一个先生,香墨口袋里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我就拿出了张先生的荐书,正儿八经的教起书来。

一教就是两个月。这天终于来了一点兴致,决定带着香墨二人上青城山看看。到底拿不拿那位穿越前辈的东西,还没有打定主意。

却没有想到,路上居然遇到了一点事故。对于这样的纨绔子弟,我连惩戒的兴趣都没有。我懒得动武,更懒得泄露身份。只是事故越闹越大了,没奈何才吩咐欧阳毅去说一声。

玉同尘没有官职在身了,不过这个名字还是不容轻侮。

说着话,那游龙道人已经吩咐人将东西拿上来了。说道:“这东西原是放在后面山洞里的。真武大帝将那洞穴也弄得非常干燥。只是年数久了,那洞穴又有些潮湿了。前些年又接到蓝十三的消息,知道谪仙已经现身,于是就将东西给拿出来。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拿出来,又是三四年。”

一个很大的木箱子。外表包着皮,却认不出是什么皮。游龙道人笑道:“这是犀牛皮,最是防水的。”取出钥匙,将箱子打开。

箱子打开,里面又是一个小箱子。小箱子外面,依然包着犀牛皮。那道人将箱子搬出来,笑道:“里面这一层,贫道却是不能打开了。真武大帝留下话,若不是谪仙,若不懂得打开的办法,那就不要打开。万一弄错了,这个箱子就会炸开,一星儿东西也不会剩下。”

难道是密码锁?这位穿越前辈带过来的东西可真不少。我却是来了兴趣。走近,看到果然是密码锁。只是不知道密码,又怎么开锁?沉吟道:“真武大帝没有留下其他提示么?”

游龙道人说道:“真武大帝只留下话,说是将箱子留给下一位谪仙。其他话却是没有说。”

没有留下破密码的提示?那叫我怎么开?虽然说三百年过去,里面的炸药不见得还有用,但是到底不能冒险是不是?再说了,这么好的一个密码箱,就这样炸掉了,也可惜的。

我手指在箱子上划过,却是一怔。箱子表皮上凹凸不平,似乎有些皮子,被人磨得光滑一些,还有一些皮子,却是保留着犀牛皮原来的粗糙。

这样的情况,应该不可能发生。仔细摸去,隐隐感觉,那些粗糙的地方,似乎组成了字迹?

吩咐点了灯火,将灯火拿近了。用眼睛还是看不出异常,当下用手仔细去摸,却终于摸出来了,箱子上方的盖子上,摸到的,第一个字,竟然是一个数字,阿拉伯数字,0!

心中一喜。继续摸下去,第二个字,却是一个字母,好像是英文“n”。心中一怔,再摸,第三个字母,竟然是英文字母“e”!

这才明白,原来第一个字,不是数字,却是英文字母“o”!密码锁的第一位,就是“1”!

果然,一路摸下去,一共摸到了六个英文字母,全都是数字。

“咔嗒”一声,我将密码锁打开。那游龙道人,早就带着人都下去了。打开箱子,眼睛不由定住——

面前,居然是——

居然是一台笔记本!

居然是我最熟悉的戴尔,十六寸液晶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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