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归元转身,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举动。鬼使神差一般,我竟然说了一句:“且慢。”
东方归元的脚停住了。他再度转过身来,看着我,片刻之后才说道:“你有什么事情吗?”声音竟然有几分僵硬。
我看着那张脸孔。眼睛不好,那张英俊的脸孔,竟然有几分模糊。有些贪婪的看着,好久才说道:“留下来……再说两句闲话,可好?”
东方归元的身子再度僵硬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说道:“尘——你可还记得,当初皇宫之中,御书房之内,你我定下的——三十年之约?”
“我还记得——我还记得。”我的心剧烈跳动起来,我知道这个男子的意思。事实上——我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半晌无语,片刻之后才说道:“我是没救了。我想看着你——就这样看着你。”
这是赤果果(不是错别字)的情话了。在这个时代,这是绝对不允许出现在任何女子口中的。只是经历了那样一场生死别离之后,我只觉得,说任何情话都是理所当然。
我想要看着面前这个男子。其实——我也是为了这个男子才逗留在这个时代。既然这样,对着这个男子,我还羞答答做什么?
东方归元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在床沿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手放在床沿。我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东方归元的手瑟缩了一下,然而终究没有将手给缩回去。他注视着我,眼睛里有些疲惫的沧桑:“尘——那天已经肆意过了。你——与我——终究……”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我的手颤了一颤,终于还是将他的手放开了。他是对的——我是错的。
他是对的——这种痛楚,像蚂蚁一样咬着我的心。我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男子,声音酸楚:“那日——我要肆意,你为什么纵容我肆意?”
“那日——因为我以为你要死了。”东方归元将眼睛避开,“尘——你要克制你自己。我也要克制我自己。既然你和我,都打算好好活着。”
“克制自己。”我轻轻重复了一句。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心智坚硬的人。我一定能克制自己。但是——为什么——我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却总有几分不确定呢?
东方归元是一个倔强的人。我也是一个倔强的人。我们骨子里何其相似。正是因为我们的倔强,我们对感情的倔强,才造成了我们今天的痛楚。
好久才平静下来,我闭上眼睛,轻轻叹息:“你——是不是又要劝说我——与十三……”
“我不会再劝说你——与十三怎样了。”东方归元的声音微微发颤,“我会嫉妒,嫉妒得发疯,然后做出我自己也认为自己愚蠢的事情来。但是——你和我之间,总要忍耐……忍耐到我们都不需要忍耐的那一天。”
“嫉妒的发疯……”东方归元的话,让我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欣然,又是一阵莫名的惘然。将我的手缩回被窝里,我睁开眼睛,轻轻说话,“那——就这样吧——我们约定,三十年……”
三十年,很漫长的岁月。
“不能握着你的手,与你一起慢慢变老——但是看着你,与你一起慢慢变老,那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东方归元也轻轻笑了,笑容里盛满的,是沧海替换桑田的风浪,是狂沙湮没古城的凄凉,然而那毕竟是笑容,天下最美的笑容,“不是吗?”
他继续微笑:“你累了,你歇息——我在这里看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我再度闭上眼睛。我不该渴求什么的——我错了。爱情的力量并非天下无敌,在爱情的上头,还压着沉重的伦理与道德。
我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身体虚弱,体内的真气却是异常旺盛,调动内息,将自己的呼吸调匀,就像睡着一样。
东方归元在我的床前又坐了片刻。我能听见他低低的叹息。等确定我睡着之后,他终于走了。临走之前,给我掖好了被角——并且,轻轻的掩上了门。
我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一片模糊的惨白色。眼泪怔怔落下来,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错了。
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又过了片刻,门被轻轻推开。我闭上了眼睛,再度调匀了呼吸。我听见脚步声就在我的床前停下,然后,那人坐了下来。
不是香墨,是蓝十三。
分辨清楚来人,气息却是紊乱了一下。果然——我听见了蓝十三的声音:“尘——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蓝十三的声音在颤抖。心也颤动了一下,我知道,我无法面对面前这个男子。
我前一阵才与他定下了终身之约——但是,几天之后,却在一群人面前,纵情的亲吻另一个男子——那个男子,在血缘之上,是我的兄长。就在片刻之前,我还曾向另一个男子,奢求什么。
我与另一个男子,确定了三十年之约。
我知道自己很无耻。非常无耻。我无法面对蓝十三。事实上,这几天——我也不曾单独见过蓝十三。每次他前来,香墨总在一边。每次他有话要说的时候,我总是先闭上眼睛打几个哈欠。
可是——我终究还是要面对他的,面对这个站在屋脊之上,为我迎战雷电的男子。
我现在还记得他坐在屋脊之上的背影——那个背影,无比的萧瑟的背影。他散乱的头发被狂风卷起,屋脊之上,再无他人。
那个背影,承受了天地之间所有的寂寞,集中了天地之间所有的倔强。
“我知道你醒着——我也知道——你这次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蓝十三的声音很平稳,“我刚才一直守在远处看着——我知道,太子殿下很长时间与你单独呆在一起。我觉得——我有必要进来,与你说上一会话。尘,你醒着,你睁开眼睛来。”
那平稳的话音里却有着——浓浓的失落与酸楚。我知道我面前的男子,一定失魂落魄。那是我害的。
不管怎样——我必须承担责任——我不能再躲了。我对不起他。我必须与他说清楚。我不能再与他纠缠不清。深深吸气,我终于找到了足够的勇气,我睁开了眼睛。
虽然眼睛模糊,我依然看见了蓝十三眼睛中一闪而过的光亮。那光亮里带着很沉重的希冀——是的,希冀。
“我需要你一句话——我知道你与他之间是不可能的。”蓝十三凝视着我,“我需要你内心真正的想法。你到底——有没有打算将他真正的忘记,而后,真正的接纳我?”
蓝十三的眼睛就像是刀子一样,紧紧的盯着我,不容我躲避。事实上,我的骄傲也不允许我躲避。
他对我,已经够宽容了。我,无耻的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了他!他没有与我破脸,没有与我反目成仇,已经是对我天大的宽容了——所以,我不能再欺骗他了,不能再欺骗他了!
鼓起我足够的勇气,我终于将话说出来:“十三——对不起。”
蓝十三笑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说道:“我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事实上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你与他,既然是这样的关系,你……为什么不看看旁边的人?你真的……不怕天下人笑话?不怕天下人指责?”
我将目光转过去:“我与他——约定了来生。”
蓝十三站了起来,给我掖好了被角,说道:“果然是这样——只是你要想明白,这辈子,你会很苦很苦。而有没有来生,只有天知道——你累了,你先休息吧,我给你带上门。”
蓝十三说的话,有条不紊,就像是说话的内容,寻常不过。
他给我掖好了被角——只不过,他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
终于说明白了,心陡然很轻很轻,像是被剜走了一块似的。
我擦了擦眼睛。没有眼泪。
……
两个月后,天气已经转凉。最后一路商队回来,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我沉声下令:“关上城门,封锁边塞。”
关上城门,封锁边塞,这是每天傍晚都会下的命令。当然不用惊惶,第二天早上,就会打开城门。
只是这一次,城门关的时间,略略长了一点。如此而已。
真的,没有多大的事……因为就在我关城门之前,朝廷的国书就已经送了出去。
朝廷答应吐蕃的联姻请求——而且,朝廷还将拿出最大的诚意。
朝廷拿出的诚意,就是皇帝陛下最心爱的女儿,天娇公主殿下。
天娇公主殿下的嫁妆已经准备好,天娇公主殿下已经坐在长安的府邸里,静悄悄等候。
朝廷之中,半数朝臣已经失声。几乎所有的臣子都想不到,大兴朝与吐蕃关系,居然发展成这样。想到朝廷之中,一些腐儒们的反应,我不由微笑起来。
因为鄯州城被袭击甚至一度陷落的事件,朝野上下一片紧张。皇帝陛下多次发怒,试图说服政事堂,对吐蕃动兵。
只是——动兵?兵者国家大事,在朝廷的文臣们认定这次战斗并没有十足的战胜把握的时候,皇帝陛下的提议,被政事堂否决了下来。
政事堂否决了皇帝陛下的出兵计划。皇帝陛下砸破了三个花瓶!三个花瓶,割破了御书房地上的那片吐蕃进贡来的名贵羊毛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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