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啸鸣眼睛看着陆望远：“陆相之意如何？”
陆望远沉吟了片刻，才说道：“臣曾听说，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既然太子殿下能无恙归来，而且现在宣战也没有必胜把握，那么为天下计，还请皇上慎重考虑。”
东方啸鸣其实早就明白。对于这个朝廷而言，皇帝与太子，象征意义超过皇帝太子本身的意义。即便换一个皇帝，换一个太子，这个天下也照旧能运转——所以，这群臣子们，对太子东方归元的生死，并不是太过关心。如果有必胜把握，他们或者愿意为东方归元受辱之事动兵。如果没有必胜把握，他们绝对会听任一国太子继续流落高原之上。
而且，这样的认知不属于一个人的，而是属于一个时代的所有知识分子的。
虽然早就明白了这一切，但是今天，这一切却是第一次赤果果的被撕裂了，呈现在东方啸鸣面前。
东方啸鸣脸色铁青，沉声说道：“如果朕执意要对吐蕃动兵，那……如何？”
四个臣子万万想不到皇帝居然会用这样的口气问出这样一句话。三个人的眼睛一齐看向陆望远，现在他已经成为四人之首。陆望远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道：“皇上，臣等愿意劝谏。”
陆望远的口气很委婉，但是言下之意却很明白——那不是简单的“劝谏”，而是“死谏”！
只觉得心头一簇邪火冒上来，东方啸鸣简直觉得整个头脑都在轰隆隆作响。脸色由青转红，音调终于高了起来：“你们——心中，到底有没有皇帝，有没有太子？”
陆望远看着皇帝，声音很温和：“孟子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东方啸鸣气血一阵一阵向上冲。他不断的提醒自己：陆望远的回答是正常的，事实上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都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想法也不见得是坏事……然而心中还是不能平静下来，嘶声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就没事了——就回去吧，反正太子的下落也找到了……”
听着皇帝的口气，陈亮宇嘴巴动了动，终于说道：“皇上，不管如何，政事堂都要做好准备工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先将大队军马集中在鄯州边境，即便不打仗，也能给扎巴坚增一个警告……”
陈亮宇这样说话，就是向皇帝投降了。东方啸鸣耳朵嗡嗡作响，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不过这个笑容，却是嘲讽的成分居多。政事堂只有一个大臣愿意提出一个折中的策略，还是一个不说话的宰相提出来的，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种嘲讽。
四个宰相，虽然驳回了皇帝的要求，但是其实心底也知道，如果太子东方归元真的有个什么意外，这个战争到底是不能避免的。到时候暴怒的皇帝根本无法劝谏，既然有产生战争的可能，与其到时候慌里慌张，不如现在就先做好准备。所以陈亮宇的提法，也是老成谋国之策。只是那一动军马粮草，钱就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了。毕竟有些心疼。当下都点头，说道：“陈相所言，臣等立即着手准备。”
东方啸鸣挥挥手，说道：“既然这样你们就先下去做准备吧……”
正在这时，又听见了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那是沐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皇上，鄯州来的急件！”
鄯州来的急件！
四个宰相，身子都是一震！
四个宰相刚才在皇帝面前很牛逼，但是事实上，他们心中，也担心着东方归元的事情！
如果东方归元有个万一——
现在鄯州来了急件，那么鄯州来的，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本来是准备散去了，现在四个人却都挪不动脚步了。
东方啸鸣身子也是颤了一颤，片刻之后才厉声说道：“什么消息？”
沐星已经快步进来，将一个未曾启封的小竹筒呈递了进来。东方啸鸣接过，当下从小竹筒里取出一个小纸卷，展开，先是露出笑容——随即，笑容凝固住！
看见东方啸鸣脸上的笑容，四个人都是松了一口气。但是这颗心才放下来，又马上吊起来——因为君王，将所有的心情都摆在了脸上！
君王的笑容，凝固住了——鄯州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东方啸鸣将纸条揉成了一团，手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将纸团扔在桌子上，眼睛抬起来，看见下面的四个臣子，脸上的表情渐渐舒展开来，说道：“鄯州消息，公主已经成功将太子救出来了。现在大家都已经平安返回了鄯州。”
是这样的消息？怎么君王的脸上却是这样的表情？陆望远诸人，心中先是一喜，随即却是浮起了一丝不安——君王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那是什么话？
东方啸鸣看着下面四个臣子，看着他们那小心翼翼的神色，心中早些的气恼，竟然变成了一种莫名的满足——毕竟，这些臣子再大胆，还是要看着自己的眼神行事的——
然而想起鄯州，心中的满足顿时散去——朕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那做什么皇帝？
想到了这个问题，一种难言的绞痛，渐渐的攫取了皇帝的心。看着下面的四个臣子，眼神也有些飘渺恍惚起来：“鄯州还有一个消息。那边在救东方归元的时候，路上遇到了扎巴坚增的军队——如果不是玉同尘，就是天娇也难以幸免。玉同尘靠一人之力，重伤之身，先独力抵挡了吐蕃第一高手阿纳斯，勒令其几年之内不得过问两国国事——后来又独力杀了吐蕃数十好汉……现在，玉同尘重伤，濒死。”
甩下这样一句话，东方啸鸣只觉得胸口的疼痛一点一点的撕裂开来——当即迅捷挥手，叫一群臣子速速退下。
陆望远诸人，听了这样的消息，却是不由呆了一呆！
高原之上，白衣飘浮。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重伤之身，却独力抵挡吐蕃第一高手，勒令对方不得过问两国国事——
这是怎样的故事？这又是怎样的情景？
不管朝廷将如何处分玉同尘，今天之事，也必将成为玉同尘此生的一个传奇佳话……
见皇帝不耐烦的挥手，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急忙躬身退下。
一边退下，却是一边思考。那些弹劾玉同尘的奏章，是不必再递上去了——
现在玉同尘重伤濒死，还上这样的奏章，未免不近人情，也难免让人厌恶。
沐辰急忙上前，从怀中取出药丸，说道：“皇上，要不要先吃一颗？”
东方啸鸣抖抖索索的伸出手，但是已经接不住那药丸了，那药丸滚落在地上。沐辰急忙取出第二颗，也不顾其他了，急忙送到皇帝的嘴巴边上。东方啸鸣张开了嘴巴，接着了药丸，沐辰又将一杯水送到皇帝唇边——可是皇帝这时候嘴巴也不如何听话了，水到唇边，却是喝了一口进去，又有半口流了出来，洒的衣服上全都是。
沐辰也不顾嫌疑，当下将水杯放下，伸手就拍皇帝的后背。东方啸鸣重重喘息着，就像是一个破了的风箱。片刻之后，才将一颗小药丸吞下了。
吞下了一颗药丸就是吞下了一颗定心丸。皇帝身子往后靠去，沐辰急忙取来一个垫子，垫在皇帝的后背上。皇帝大声喘气，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说道：“最近——胸口越扯越紧，就像是一匹布被拉紧了一般……”
沐辰松了一口气，但是听皇帝这样说话，眼泪却是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说道：“皇上，您不要再逞强了——今天这事情，如果再迟上一会，奴才不敢想……”
“有什么不敢想的……横竖不过是一个中风罢了。”东方啸鸣冷哼了一声，说道，“朕……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是成器的，还能闹出什么意外来……”挣了一下身子，略略坐正了一些。
沐辰低声说道：“要不要拟一个旨，宣太子殿下回京？”声音却是小心翼翼的。
东方啸鸣的眼神，蓦然凌厉起来，看着这个小太监，厉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沐辰急忙跪下，磕头说道：“皇上，奴才并没有别的意思，奴才只是心疼皇上——”
东方啸鸣鹰隼一样的目光落在沐辰身上。即便知道皇帝现在正在病中，皇帝现在身上并没有多少力气，但是被那样的目光扫描着，沐辰还是觉得浑身的冷汗一层层的冒出来。
东方啸鸣的目光钉在沐辰身上，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不要以为你留在朕的身边多就可以随便说话。太监干政乃是死罪，不要忘了你的本分。”
沐辰连连磕头，说道：“奴才谢皇上不杀之恩。”
东方啸鸣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再说了，现在玉同尘——这样景象，朕能让归元回来么——给朕拟写一道密旨，传给东方归元与玉同尘——告诉他们，半年之内，帮朕将吐蕃收拾下来！”
沐辰吃了一惊，却不敢说话，急忙研墨。因为是密旨，也不能召唤侍诏，而东方啸鸣显然不能动笔写东西，当下就由沐辰动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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