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东方归元这是怎么了，半个月之前，他还劝说我与蓝十三交好，半个月之后，他却这样对我！
我声音在颤抖：“太子殿下，请自重！”
东方归元的铁臂，终于稍稍松弛下来。然而我依然不能挣脱。我抬头看着东方归元，他的脸上，并不是兴奋的潮红，却是一种惨白，异样的惨白。
他的声音破碎了，发出了不是人的声音：“你害怕了吗，尘？你害怕我不能克制自己，你也害怕我不能克制自己，从而做出让天下人耻笑的事情来吗？”
我听到了他的心跳。他的心跳，极其快速，那种速度，带动了我心跳的速度。毕竟这样拥抱着，他的心脏与我的心脏，距离极近。
不知怎么的，我摇了摇头。我的声音也有些破碎了，不过我竭力镇定：“我相信殿下……我相信殿下不会。我也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能坚守最后的清明。”
东方归元抱着我，依然没有松手：“你……的自信，让我感到很奇怪。尘——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命运会这样对待我们？你一定知道答案的，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我努力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低声说道：“元——你是男子，你……应该比我镇定。”
东方归元凝视着我。“他们都说，你是天下第一才子。他们都说，你是最聪明的人，你是文曲星下凡，是左辅星下凡。你甚至还能认得那地下室里的天书。只是你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你不知道人是否可以转世投胎，你不知道下一世我们是否还可以在一起。”
一颗巨大的泪珠，从他的眼眶子里落下来，落进我的嘴巴里。
他的泪，很咸很咸。
我抿了抿嘴唇，声音终于凝聚起来：“元，我想要告诉你，天下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圆满。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现在……我们有机会成为兄妹，那是上天给我们的缘分。既然是上天给我们的缘分，那我们就该珍惜，而不应该过分奢求什么。元——之前你已经看开了，为什么——今天又不镇定了呢？”
“前些日子，我是看明白了。只是做俘虏了这几天里，我的头脑里，转来转去的都是你的面影——我终于明白了，我绝望的明白了，我能欺骗别人，我不能欺骗自己。我的心已经绝望了，尘——我是无可救药了。当见到你的时候，听到你反对这桩婚姻的时候，我的心甚至开始欢呼起来……你也是不能忘了我的，是不是？那天的树林里，你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是也不是？”
我的身子早已僵硬，我不能点头，我也不能摇头。
我凝望着面前这个男子。男子的又一颗眼泪，掉进了我的嘴巴里，和着我的眼泪一起，流下了我的喉咙。
一样的苦，一样的咸，一样的涩。
如同我们之间的爱情——不正常的畸恋。
东方归元笑了一下，将我松开。他看着我，笑容里已经有了几分嘲笑的意味：“我忘了，尘，你向来都是最镇定的，向来都是最冷情的。在你的心中，天下永远排在我的前面——我到底比你逊色啊，尘。”
“不要这样说，元，请不要这样说！”我的声音轻轻的颤抖，“玉同尘——也是有心的，只是——玉同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你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能将你忘记？我曾将无数妓女叫进太子府，然而——每次看见她们那个身体，我就直觉的厌恶！父皇曾经赐给我无数好女子，可是我……全都将她们放在后院里，晾着！尘——我曾劝说你与蓝十三要好，可是真的看到你与蓝十三定情的时候，我——就像是吃错了药一般，简直要发疯——尘，我是无可救药了，尘，你就是我的毒药。”
“元……”我的声音，被揉碎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我凝视着面前的男子：“是我错了，我不该来见你……我应该好好的呆在鄯州，等着我们的人，将你平安无事的送回来。只是我却忍不住了，忍不住要来见你——元……”
东方归元蓦然低下头，端起我的脸，吻着我脸上的泪珠。
他的泪珠落在我的脸上，和我的泪珠和在一起。他一并将它们吻去。
他的唇，在我冰冷的唇上滑过。他的唇，也粗糙而且冰冷。
端着我的脸，好久好久，简直有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尘。”东方归元的声音终于凝重起来，“不要再反对我的婚事。我一定会好好对公主。我一定能处理好与公主的关系。吐蕃公主对我有情，不像叶芊雪对我那样，只是因为皇帝的赐婚才绑在一起……再说，娶公主，两国联姻，那是大事，我有足够的时间，积聚情感，作为缓冲。还有……”他将我的脸松开，轻轻的笑，“蓝十三是一个很好的男子，祝……你幸福。”
他的笑容很灿烂很灿烂，灿烂的就像外面树荫下的阳光。很耀眼的碎裂的阳光，碎裂成碎片的阳光。
我也笑了，我知道我的笑容，也像是树荫下的阳光，那碎裂的阳光：“我会努力——只是你似乎比我更艰难呢，元。”
“今日一见，便作永别——从此我不再见你，直到我认为，我可以坦然的面对你。”东方归元凝视着我，那深情的眼眸让我心碎，“从此之后，我在朝廷，你在地方，即便是我登基之日——如果有那么一日的话，我也不会召见你。”东方归元笑了起来，非常轻松的笑了起来，“自然，全国各地，你想要去什么地方做官，想要去什么地方做实验，我都任凭你选择——只要你一封奏章，一句话。”
我也笑起来，非常轻松的笑起来，说道：“太子殿下还未曾登基，就许下这样的诺言，也不怕大逆不道。”却猛然想起皇帝陛下了，迟疑了片刻，才问道：“父皇——是否还好？”
东方归元点点头，又摇摇头。片刻之后才说道：“父皇愈加的喜怒无常了。不过……他的头脑依然敏锐。这些日子给父皇看病的御医神色都还算轻松，料想——没有恶化。”
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下，我看着他，微笑：“收拾收拾，我们是该见人了，是也不是？”
出了帐篷，阳光耀眼，我眼睛禁不住这样刺眼的阳光，竟然感到一阵头晕。身子禁不住晃了一下。东方归元一把扶住。
天娇带着次仁朱丹站在很远的树下谈话，见我们出来，都笑着迎过来。天娇公主先笑嘻嘻的问道：“太子哥哥，你说服你最得力的臣子没有？”
次仁朱丹没有说话，一双妙目却一直落在东方归元的脸上，神色之间，竟然有几分急切。
东方归元转头，看了我一眼。含笑说道：“她不过是觉得，我这人做事没肝没肺的，只怕弄不好，反而得罪了公主……”
天娇忍不住捂着嘴巴笑起来，说道：“臣子管君主，管到了这份上，也算是一绝了——太子哥哥的忠臣，现在答应了？”
我不好意思的一笑，说道：“公主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不过是为主君着想而已。既然太子殿下已经决定，做臣子的岂有反对之理。”
一句话落下，次仁朱丹眉梢眼角的笑意，就像是一朵花被春风催发开放起来，一瞬之间，只觉得周围一片地方，都是润在次仁朱丹的微笑里。
唯一略略有些使我不安的是，次仁朱丹的目光在我身上掠过的时候，却带着一丝沉思的神情。
那种沉思的神情——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但是我却将那神情都收在眼底。心中知道，未来的太子妃对我与东方归元的关系，已经起了疑心。
不过也没有办法。好在已经与东方归元约定不见，也不怕了。
想到“不见”两个字，心中又是针一般的刺痛。一种晕厥的感觉袭击过来，我竭力镇定。
天娇拍手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太子哥哥，你留下一点凭证——也好叫次仁朱丹放心。马上就起程回去吧，鄯州城那边如果不是玉同尘想办法压着，早就反了天了！不能再耽搁了，我们一起回去，回头就请父皇上国书，议婚！”
此事就这样说定。事情也不能耽搁，当下次仁朱丹就要吩咐安排酒席，为我们接风也是送行。天娇笑嘻嘻的阻止了。
次仁朱丹看着我们，迟疑了片刻说道：“你们稍待——你们是我的客人，却还没有喝过我们吐蕃人的酥油茶——这不是待客之道。”挥手，却见一个吐蕃侍女一瘸一拐从树后面走出来，脸上还有些闷闷不乐的神色。
天娇笑嘻嘻对次仁朱丹道歉道：“点了你侍女的穴道，血流不畅，估计有一段时间腿脚不会太利索，抱歉了。”
次仁朱丹一笑。对那侍女低声用吐蕃话吩咐了两句，那侍女就进了帐篷。片刻就端了一个大托盘出来，上面是三个上好的景德镇瓷碗，瓷碗里是满满三碗酥油茶。次仁朱丹看了一下那三个瓷碗，伸手取出最满的一碗，捧给东方归元，又捧了一碗给天娇，最后一碗才给我。
说实话，这酥油茶的味道还真不怎样。不过是高原上的人，不吃这样的东西，就无法抵御严寒，渐渐的就养成了这样的饮食习惯。今天吃的这碗酥油茶，味道尤其有些怪异，但是现在关系到民族大计，只能咬牙吃下去了。
见我们将酥油茶吃完，次仁朱丹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天娇当下召集人马，叫我们上马，我上了马，看向四周，身边是一群穿着各色衣服的侍卫与士兵，却不见东方归元。不由自主，往四周看去，却看见了后面树下的东方归元。
次仁朱丹站在马下，拉着东方归元的衣袖，正絮絮叨叨说些什么。我远远看见，次仁朱丹的眼角，那种小女儿的喜悦，尽显无疑。东方归元侧过身子，俯下身子与次仁朱丹说话，脸上的神色也异常温柔。
阳光耀眼，身后的一切，让我眩晕。
我知道我不能再见东方归元了。然而胸口还是憋闷的厉害。天娇策马过来，笑嘻嘻道：“不耐烦等他们了，我们先到前面去……”伸过马鞭，在我的马屁股上打了一记，大笑说道：“我们比赛，看看谁先到达那边的土堆！”
我的马吃了她这一记，长嘶疾奔。我也无意控制，却听见后面天娇公主的吩咐声：“你们保护好殿下——殿下，我们在前面等你！”
天娇与我，带来的人不算多，不过是五六百人而已。当下就有三百来人，跟在我们身后，与我们一道，往前奔驰！
风猎猎。高原之上，虽然已经入夏，风依然寒冷。迎风奔驰，那风吹在脸上，依然有刺骨如刀的感受。
然而这如刀的感受，却使我兴奋起来。我努力的往前奔驰，似乎要将身后的一切，都抛在身后——不，抛在脑后！
我是一个成年女性。一个有智慧的成年女性。这样的处置方案是最圆满的，我应该高兴，我应该高兴！
既然高兴，那我就应该选一点庆祝方式——那就是策马奔驰！
急速奔驰！
在高速奔驰之中，我感受到了一种酣畅的痛快！
不错，痛快！
直到今天这一刻，我才知道，祖先造词是多么准确。痛快痛快，只有痛极了，才能真正感受到那种快意，真正的快意！
胃液往上涌，胃在翻腾。似乎是那碗酥油茶让我反胃了——
头似乎有些眩晕。我想要倒下去，永远的倒下去——回现代去……
眩晕。胃在收缩，搅成一团。四肢乏力，我再也控制不住马缰。
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我的身子，滚落下去，后面，是得得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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