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天，高原牧民将老弱牲畜斩杀下来，剥下皮毛，就立即卖给我们的商人。现在鄯城县内，已经囤积了大量的毛皮，而吐蕃牧民手中，却没有任何毛皮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现在就与吐蕃断绝往来，严厉控制服装出口，就是冬天的风，也足以将这个剽悍的民族给冻坏——顺带说一句，剥下来的毛皮要经过一系列的处理才能变成衣服，即便有针线，十天半个月，还是做不成衣服的。
现在，如果真的要与吐蕃闹腾一场，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吐蕃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这个招数，是藏在我心中的秘密。不到最后时刻，不到最寒冷的时候，这个杀手锏，我绝对不使用。
话扯远了。这三年功夫，我的间谍，也渗透到了吐蕃各地。虽然隐秘，但是毕竟也派上了一些用场。
吐蕃游骑围攻鄯州城，那是因为吐蕃大王子殿下扎巴坚增动作实在太迅速。而扎巴坚增的手下，对汉族商旅向来不友好，我的间谍队伍，也不能完全渗透。
因为这样的大事不能及时汇报，那间谍队伍的首脑，也颇为惭愧。因此我将太子殿下失踪的信息传给间谍头目，那所有的间谍，就立即行动起来。所以，几天之前，就查到了事实的真相。而几乎同时，公主殿下的人，也查到了事情的真相。
公主殿下既然出手，我就没有再出手的必要。不过得到了消息，心中还是不能安定。因此，我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吐蕃，赶到了次仁朱丹的领地。
却正巧赶上了这样一出好戏。
我知道，天娇公主虽然说话不遵循常理，但是她说的也有道理。太子殿下如果娶了三王子的亲妹妹，无疑是在吐蕃尚且还算隐秘的夺嫡斗争之中，插了一杠子。这一杠子，足以打破天平的平衡。
借助这场婚姻，大兴朝可以收获很多。当然，次仁旺杰兄妹也能收获很多。正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但是，等听到了最后，我却依然忍不住插嘴。而且，是反对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自然的就插嘴了。
天娇冷哼了一声，说道：“玉同尘，你居然将偌大的一个鄯州城都给抛下了……你可知罪？”
次仁朱丹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落在我身上。听闻天娇的声音，才不由惊呼说道：“玉同尘，你就是玉同尘？”
我对次仁朱丹微笑，躬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行为莽撞，公主殿下见谅。”
次仁朱丹一双眼睛，再度在我身上转了两转，笑道：“如果真的联姻，那……就是不联姻太子殿下也没有什么，与你联姻不是也很好么？”她的汉语还不是非常熟稔，又说了一个小病句，不等我反应过来，又笑道：“也是……你怎么这么笃定，说太子殿下不会喜欢与我联姻？”
我看着次仁朱丹。高原少女，神态是那样的豪爽，丝毫不做作，不忸怩。这样很突兀的言语从她嘴里出来，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她失礼。当下颔首笑答：“因为，我知道……他不喜欢。”后面的话，一时却堵在嗓子眼里了。
因为——我知道，他不喜欢。
其实我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我只是站在我自己的角度，认定他不会喜欢——我的心，我自私的心告诉我，我……我必须阻止这门亲事。不过，这门亲事，似乎也不会成功。
眼睛似乎是无意，似乎又是有意，转向了他。
我不敢贪婪的看着他。我已经有蓝十三了，他……只是我的兄长，我的太子殿下，我将来要辅佐的对象。我只能很正常的将目光在他身上飘过，随即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东方归元的呼吸似乎有些急促。片刻之后，他的声音响了起来：“玉大人不必多礼。”
却听见次仁朱丹的声音：“怎么……这话莫名其妙的？玉大人，你果然是名满天下的大兴第一才子玉同尘？我问你你怎么知道太子殿下不喜欢，我回答是你知道太子殿下不喜欢！你……”
我的将目光转回次仁朱丹身上。“没有因为了，就因为——我是太子殿下的知己，我知道他不喜欢……或者太子殿下会答应这次联姻，但是玉同尘却是不能耽误了公主殿下。”
次仁朱丹跺脚道：“好生莫名其妙！这是什么理由？”
却听见东方归元的声音，很平静，声音里甚至还略略带有一丝笑意：“尘，你错了。我愿意与次仁朱丹公主殿下……成亲。”
他——在说什么？
一瞬之间，我简直怀疑我的耳朵听错了——
他不再叫我“玉大人”，他叫我“尘”，那是很亲密的称呼。
他反对我的话，他说他愿意与次仁朱丹成亲。
他……
一瞬之间，似乎无数的泪水，汇成了汪洋大海，将我的心完全淹没，让我窒息。
我的声音嘶哑：“太子殿下，你肯定，你愿意？”
东方归元眼睛看着我，眼睛里似乎已经不带任何感情：“王妃过世，已经两年有余。孤王也想过——是该结束那一切的时候了。”
是该结束那一切的时候了。当然，结束的不是东方归元与叶芊雪的婚姻（那桩婚姻，已经在两年前结束），结束的，是我与东方归元的感情。
那不是感情，那是一笔孽债——
东方归元劝说我与蓝十三要好，而现在，他也决定，用一桩婚姻来绑住自己。
从今天起，我有我的守护者，他有他的爱恋人——从此之后，过去的种种，都能被埋进坟墓之中，彻底埋葬——
只是，为什么，我的心，有被绞痛的感觉呢？
我能接受蓝十三，那是因为蓝十三他全心全意爱着我。他能接受次仁朱丹，只是因为次仁朱丹能给两国之间的关系带来好处……
“不！”不再顾自己的形象，我失声叫了起来，说道，“你……不能答应，你不能因为朝廷之事……而将自己的婚姻，当做一场交易！”
我的声音是如此之大，连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东方归元看着我，眼睛之中，依然不带任何情感：“天娇，你与公主出去一趟。我有话……与这位玉大人说。”
天娇与次仁朱丹出去了。我不知道她们是否在外面偷听。现在我的眼前，就只有东方归元，有些憔悴却异常倔强的东方归元，他说——
他答应与吐蕃公主成亲。
这是正常的。只是，为什么，我的头却突然像要炸开一样呢？
东方归元看着我，面上是一片沉冷。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不过那个笑容却是那样的渺远。“玉同尘……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坚决的反对吗？难道你不知道，这桩婚姻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婚姻，它对于我们现在大兴朝与吐蕃的关系，大有好处？”
我注视着东方归元。后者的那个淡淡的笑容是那样的刺目：“因为我知道，你不愿意。”
“笑话。”东方归元蓦然朗声大笑起来，“我愿意不愿意，我自己不知道，却要你来告诉？你管得太多了——玉同尘。”
他再次连名带姓的叫我的名字！我瞪着东方归元，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眼角终于掩饰不住浮起了一层怒气：“太子殿下，请您……郑重对待自己，也郑重对待他人！吐蕃这位公主不是叶芊雪姑娘，不是你想娶就娶，想休就休的……而且这位公主的性子，也受不了任何委屈！”
东方归元的笑容蓦然止住，就凝固在他的脸上。他凝视着我，就像是很久之前的那般。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轻柔，轻柔的就像是拂过草地的一缕春风：“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竭力反对？那是因为——你嫉妒了么，你不希望别的女子，占有了我？”
东方归元那轻柔的声音，就像是一块石头，狠狠地从天上砸落，砸在我的头上，砸在我的心上。我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也有些苍白：“太子殿下，您……说错话了。我们只是——君和臣，兄长——与妹妹。”
“兄长与妹妹”五个字，那是整个世界上对付东方归元最有力的武器。五个字就像是五把匕首，狠狠地剜进了东方归元的心窝！
然而，东方归元脸上那煞白的脸色，随即又恢复了常态。他不再说话，突然之间，上前一步——就这样，恶狠狠的，将我搂进了他的怀里！
他搂得那样紧，那样紧，就像是要将我整个都揉烂了，揉进他的心里去一般。
我知道我该挣扎，我知道我们现在的做法，不对！
然而……我浑身都没有力气了。我浑身都酸软下来。我不知该如何反抗，我甚至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是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动了动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我只知道——我一定要镇定，我一定要坚守我那灵台的清明。否则，他也好，我也好，将永远的沉沦。
等待我们的将是十八层地狱，永远也不能超生！
我努力平静我的呼吸：“太子殿下——请自重。”
东方归元的铁臂，坚硬的就像铁箍一般——他要将我的身子揉碎。我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揉碎，但是我知道，我的心马上就要被揉碎了。
这很危险——这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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