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吐蕃骑兵向来是不怎么听话的。而这样的情况之下，要吐蕃骑兵听话，更是不可能！所以，他叽里呱啦叫得热闹，没有别的好处，却是暴露了他的身份地位！
命令之下，无数箭镞对准那个喊话的头领头上飞去。那头领手忙脚乱，却是再也顾不得喊话了。
没有头领喊话，下面就更乱了。有些控制不住马匹的士兵，已经往后转了——而强悍的士兵，看看护城河并不是很深，有吐蕃骑兵干脆就下马，冒着箭雨，试图游过护城河。城头上投石机已经架起，手中旗帜挥动，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就砸下去，在水面上溅起老大的水花。与水花一起浮起来的，还有好大的一片血花——
吐蕃地处高原，大多数人都是不擅水的，见这样的情景，后面的人又都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头顶上的箭镞又是不等人的，于是场面只有一个字：乱！两个字：很乱！三个字非常乱！
我眼睛掠过这些吐蕃士兵，再次在人丛之中，找到蓝十三的人影——他现在靠着一棵树站着，身上的衣服已经狼籍，隐约还能见到几处血迹。面前依然是汹涌如潮的吐蕃人。
吐蕃人的凶悍，甚至超过了突厥人！头顶上的箭镞并不能使所有的人惊惶，脚底下的火焰也不能让所有的马惊惶。而那还镇定的人和马，却将全部的愤怒，都发泄在蓝十三身上！
所以，蓝十三左右支绌，形势更加艰难！
“大人，该打开城门了！”詹远志站在我身边，脸色因为兴奋，而有些苍白，“底下的弟兄们已经按捺不住了——我们要开城门，打他娘的！”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很沉着：“现在，吐蕃骑兵虽然乱，却还没有丧失全部的锐气——现在出去，不见得能胜了这一仗！先等等！”
詹远志急切说道：“可是，下面，蓝十三，支撑不住了……他又没有办法上城头来！”
“他能支撑住！”我的声音几乎是冷酷的，“我们能投入战斗的士兵不过两千来人，而现在外面至少有两千吐蕃骑兵！一对一我们不是对手。我们要等敌人的骑兵，完全丧失斗志，才能动手！”
詹远志张了张嘴巴，但是他还是没有继续说反对的话。他知道我是对的。
看着下面，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然而——现在，我只有这样一个选择！
看着他遇险，却不加援手！
因为我必须等着最好的时机！
我突然发觉，我竟然是一个很冷酷的人——看欧阳毅遇险，我能下命令博一搏，看着蓝十三遇险，我却能做到……异常冷静。
欧阳毅与蓝十三，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竟然完全不同！
下面的敌人，越加的散乱。詹远志在我身边，急切的跺脚。我声音很平静，问刚上城头来的杨三：“下面——欧阳毅的伤势如何？还有一个随从，伤势如何？”杨三的肩膀上有一丛血迹，走路的姿势有些瘸，那是因为脚受伤了。
杨三的声音也很平静：“都好。欧阳公子伤势略略严重了一些，已经有大夫在看了，都说养息两天就好。”站在我身边，他的身形，依然挺得笔直。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我看见，蓝十三的右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过了。他的左手挥舞着马刀，他的右手却不做其他任何工作——那就是说明，他的右手，受伤了。
严重不严重？能不能支撑下去？我再度拿过弓箭，嗖嗖嗖，接连三箭！三箭，射死了三个正在围攻蓝十三的人！
正要射第四箭的时候，听见了“啪”的一声——接着，手中的弓，被我拉断了！
我将弓扔在地上，冷声下令：“出！”
“出，出，出！”声音蓦然像波浪一般汹涌起来，城门用最大的速度打开，接着，我们的弟兄，冲了出城！
在城头箭镞的掩护之下，对决，开始！这场对决，是以步兵对骑兵！
……
“玉同尘疯了！”十天之后，当战斗的详细报告递交到兵部尚书的案头时候，叶凉忍不住发怒，“步兵出城追击骑兵……”
“步兵十，骑兵一，平原对战，胜负为五五之数。”兵部侍郎卫天澜也忍不住惊讶，“玉大人……此行的确冒险了一些。”
“鄯城县之中，能立刻派上用场的，只有玉同尘训练了三年的乡兵，不过一千多人。而季同云带过来的战败之兵，在这个时候，还不能派上用场。因为初经大败，士气没法上来！”叶凉冷笑道，“真是大胆，一千多步兵，对上几千骑兵……”
“然而……玉同尘胜利了。”说话的却是新近进入兵部的另一个侍郎江上舟，面上微微噙着笑意。
叶凉与卫天澜没有再说话。
……
士兵们出城，我的眼睛，却落在了那不远处的蓝十三身上！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三把刀，同时劈向蓝十三！
再也按捺不住，对身边的詹远志轻轻吩咐了一句：“按照原计划，你就在此地，主持大局！”不等詹远志回答，我就飞身下去！
后面是一片惊呼声！
现在正刮着东南风，借着风的力量，我的速度，达到了最快！
——然而，我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
《曹刿论战》之中，就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说法。吐蕃骑兵来到城头底下，已经超过了半个时辰，结果却没有一点进展。脚底下的火焰，身子下的坐骑，头顶上的箭雨，早已将他们身上的剽悍之气，消耗得差不多了。
相反，被我死死关在城门后的士兵，却是鼓足了勇气！
这样的情况下，胜利的天平，一开始就向我们倾斜！
士兵们身上的铠甲，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兵部买回来的。用细密的钢丝，打成小小的钢环，然后用丝线，将一个一个的钢环连缀成衣服的形状。头盔也是如此。不是很重，也不影响身体的灵活性，最关键的一条，就是保护性极好。除非敌人的刀正好将起着连缀作用的丝线挑断了，否则，根本无法破了这件铠甲！
士兵们的进攻方式，也是经过特别训练的。马上对马下，不用说，马上占便宜。所以，之前的训练里，我就告诉詹远志：要训练士兵们砍马腿的本事！
所以，我们的士兵一上去，直接就砍对方的马腿！
马背上长矛乱刺又怎样？马背上马刀乱劈又怎样？
身上有铠甲，咱不怕！
片刻之后——吐蕃士兵——终于大乱了！
有大量的吐蕃士兵，开始转头向后面跑去。而我们的士兵，却充当了追击者的角色！
两条腿去追击四条腿，怎么追的上？
追的上！
城门口的后面这片田野里，半天的时间，我们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了。
大路之上，我们没有做其他工作。但是，空地后面的田野上，我们却挖掘了很多坑。坑都不大，两尺见方，一尺来深，上面铺了草。摔不死人，但是能折断马的前蹄！
所以，当吐蕃士兵转头跑的时候，大多数人，定然不会选拥挤的大路。大多数人，定然是选择走田野！没有别的，为了速度！
可是——
无数的惨嘶声响了起来，无数惨叫声响了起来，那是因为——马失前蹄！
马失前蹄，吐蕃骑兵被摔了个七晕八素，正送给后面追上来的士兵们练手！
一剑劈开，周围几个吐蕃人，都纷纷逃逸。
其实我并没有这么高强的武艺，不过我展现出来的轻功，也着实吓人了一些。因此，见我凌空而来，几个吐蕃人已经毫无斗志——
身后，城头之上，似乎还传来了无数人的欢呼声。身边战阵，似乎我方也大获全胜。
然而，眼前的这一些，我都顾不到了。我面前顾到的，就只有那个男子，那个靠着一棵不大的树木勉力支撑着自己站着的男子。
他身上有多少创伤，我看不到，我看到的，是他身后那棵树，伤痕累累的树——
“别看了，那是一颗枣树，今年春天长势太好，就该给它伤伤皮肉，今年才能长好枣子……”他看着我，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我在想，你能不能强撑着看着我，在外面坚持一个时辰——结果……”
“很失望是不是？”我眼睛里含着泪花，看着那个皮皮的笑容，几乎有伸手将那个笑容拧下来的冲动：“很失望，我居然将你扔在外面，扔了这么久是不是？”那样的皮皮笑容，终于让我放下心来，尽管浑身是血的模样吓人，但是能保证的是，这家伙肯定死不了。
“不是——我是很失望，你居然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照着我的估计，应该才超过半个时辰吧……你居然就发动总攻了。不过现在貌似也不错……”蓝十三微笑着，身子慢慢软下来：“我有些吃不消了，你的肩膀，能不能借我……靠一下？”
我的身子，靠近了他的身子，他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笑意里带着哽咽的声音：“我的身子可以借给你靠，随便你靠多久都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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