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又是御书房。
皇帝陛下背对着我，正看着墙上的一幅画。那画风隐约有些熟悉，却想不起什么地方见过。
听见我的脚步声，皇帝陛下也不回头，只对我说道：“桌子上有一份奏折，你自己先看看……你的护卫居然出现在皇宫之中，这事情古怪了。”
我伸手拿过奏折。内容早已知晓，所谓看奏折，也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一目了然看完，却看见皇帝陛下悠悠然的转过身来，问道：“你该如何解释？”
看着皇帝陛下那神色，我陡然之间升起一种无力感。是的，我是臣子他是君王——这辈子，我只能匍匐在他的脚底下。他的一个怀疑，我就必须恭恭敬敬解释；他的一个算计，一群臣子就疲于奔命，还不能有任何怨言。
然而，这只是心中一瞬间的想法。我跪下，老老实实回话：“回皇上，臣有罪。”
皇帝陛下又将身子转过去，依然看墙上的画：“你有罪，罪在何处？”
我低头说道：“蓝十三进宫来寻找臣，臣不该将他留在宫中。”
“那……”皇帝陛下的声音，竟然有几分可恶的调弄意味了：“那么你说，该如何处置？该将他绑到朕的面前，告诉朕他就是那天早上刺客？”
“他绝对不是刺客。”这当口我自然是不肯让步了，“那天早上，侍卫们只看见一个刺客，而那个刺客早就束手就擒，皇帝陛下已经发给大理寺审问，自然是不关蓝十三事情的。蓝十三不过是摸到皇宫之中，想要看看臣的安全罢了。”
皇帝陛下猛然转身，眼睛像鹰隼看着猎物一样看着我：“子微，朕知道你是聪明人。不过朕还是要问你一句，你对你家的蓝十三，到底知道多少？”
我怔住——皇帝陛下的言下之意，竟然没有疑心我，他疑心的是——蓝十三！
我镇定了一下，看着皇帝陛下的眼睛：“皇上，臣只知道，他对臣，是完全的忠诚。至于其他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密，臣也不准备探听。”
“你！”皇帝陛下陡然之间发怒了，两只眼睛要喷出火来：“玉同尘，你好不成器！为大事者，总要将手下的人紧紧抓在自己手里！你却如此莫名其妙！连身边的人来龙去脉都不知道，你如何保证他不会背叛了你？就是现在……你被人家背叛了，都不知道！”
皇帝陛下转身走到桌案前面，手指猛烈的敲着桌案，厉声说道：“玉同尘，你难道不想知道，蓝十三最近这几天去了哪里了吗？”
我缓缓抬头：“臣不是非常清楚。”
“他被皇后与胡楚城拿住了……胡楚城关了他几天，在他身上用了不少刑罚！”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情况，我的眼皮子还是禁不住跳了一下。我抬起眼睛：“他身子还好罢？”
皇帝陛下看着我：“你怎么不问一下，太子抓他为什么？”声音里已经是不能掩饰的怒意。
我看着皇帝陛下的眼睛：“这事情只要问蓝十三就知道了。如果方便，蓝十三自然会告诉臣，如果不方便，蓝十三不告诉，臣也不会问。”我的声音里，隐隐含着一丝倔强。
皇帝陛下的手扬起来，随即……又慢慢的放下去。声音柔和下来，说道：“能信任人，那是你的长处，但是……你不能无条件的信任。你知道嘛，太子抓着蓝十三，那是想要向蓝十三逼问传国玉玺的下落！”
从皇帝陛下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眼皮子还是禁不住跳了一下。我沉声说道：“臣并没有得到玉玺。臣相信，蓝十三也没有得到玉玺。”
皇帝陛下眼睛看着我，神色之间，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你相信蓝十三没有得到玉玺——那么，废太子他们抓到了他，抓而不杀，那是为了什么？当日只要将他送到朕的面前，你就多了一条罪状……这么便宜的事情，为何不做？”
“也许另有原因。”我看着皇帝陛下，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是软弱的时候：“臣相信，蓝十三如果得到了所谓的玉玺，绝对不会瞒着臣。何况，所谓传国玉玺这样东西，顶多就是一块好看些的石头而已，又不好出售发卖，在臣眼中，甚至远远不及一百两银子。而在蓝十三眼中，甚至还不如一把上好的马刀。”
东方啸鸣蓦然大笑，笑声之中竟然有一丝欢愉之意：“玉同尘玉子微！天下也只有你这样的狂生，才会将传国玉玺看的一钱不值！”
“皇上夸赞了。”我静静的回答了一句。
“朕没有夸赞你。”皇帝陛下的眼睛，隐藏着我看不透的东西：“既然你不信蓝十三会私盗玉玺，朕也不相信胡楚城会无的放矢。那么，你与我一起去看看你身边出现的，这个莫名其妙的护卫，如何？看看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被胡楚城注意，如何？”
“皇上！”禁不住有些心惊肉跳——那种感觉，不啻于上一次战场！
然而，我没有推脱的余地。因为皇帝陛下已经往前走了，我只能跟在后面。
我从来也不知道，皇宫之中也有这样的地方。
十多个侍卫守在门口，见到皇帝，默不作声让开了道路。重重铁门打开，沿着乌黑甬道走进去，就听见穿堂风里，隐隐传来了皮鞭声。与皮鞭声夹杂在一起的，是一种腐臭的味道，标准来说，那是一种肌肉腐烂的味道。
皇帝陛下声音里没有什么感情色彩：“这地方，原来是前朝的秦王在长安的府邸，本朝建国之后，大半建筑都没有改，这地方也留下了。你不要闻着有腐臭的味道，这地方就是闲置上两年，这种味道也不会散去的。其实，这地方一年之中，等闲也不会有犯人关进来。”
皇帝陛下这样絮絮叨叨的向我解释气味的由来，我不觉更是诧异。当下恭声应允着，跟着皇帝继续往前。想着蓝十三，心却慢慢的抽起来了。
甬道上方，每隔一段路就点着一根火把。但是虽然有火把，依然不能驱散甬道之中那种阴寒的味道。
很快就到了甬道的尽头。耳边听见的皮鞭声越加的清晰了，只是前面已经无路可走。
皇帝陛下站定，回头，对我说道：“就在这里听着罢。”
皇帝陛下一句话吩咐下来，立即有侍卫出手，在甬道边上摸索了一阵，墙壁之上，居然露出一个两根金属管子口来，而且还是空的。那管子口的位置，正对着人的高度。
看到这样的场景，我不觉再度怔住！
我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窃听器！
错了，那是两个窃听器，可以供两个人窃听的窃听器！
看到这东西的一刹那，我简直有些眩晕的感觉——
恍惚之间，我想起了当初在延州城外，欧阳十二带我去的那个窑洞之中，山腹深处，见到的，那两把铁锹！
这个时代不是我所想象的古代——
这两个窃听器，与那两把铁锹一样，不合理，非常不合理！
皇帝陛下回头，看着我：“你自称精通经史，学富五车，这东西知道怎么用吗？”
我镇定了一下，走到后面的那个窃听器面前，将耳朵贴近：“皇上，是这样吗？”
皇帝露出诧异的神色。可是我却没有时间向皇帝表示得意了，因为我……听见了蓝十三的声音。
那的确是蓝十三的声音，不过却是残破的、嘶哑的声音！
我无法想象，那个一脸皮皮笑容的蓝十三，那个连脸上的刀疤也洋溢着阳光的蓝十三，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一瞬之间，我的手指甲扣进了肉里，我用那深深的刺痛，提醒自己，要镇定！
我听见了蓝十三的声音：“太子殿下擒拿我，是为了追问所谓的传国玉玺下落。然而我实在不知。”
我看见站在我对面的皇帝陛下，耳朵对准了另一个窃听器，对我一笑。
我也微笑。
“你的主子，玉同尘，在黑石山上，确实没有得到传国玉玺？”一个冷厉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若得到，吴定国将军那里就瞒不过去。”蓝十三的声音异常疲惫，“当日玉大人手中，全都是来自吴定国将军手中的人马，如何能悄悄得到玉玺，并且隐瞒？”
鞭子的声音继续响起，听着那鞭子击打在皮肉之上的声音，我的眼皮子禁不住再次跳起来。
然而我没有听到蓝十三的呻吟声。
皮鞭的声音落下，另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来：“蓝十三，本官知道你是江湖好汉，我们知道皮鞭是没有多少用的。”
我听见蓝十三的声音，声音嘶哑难听，却是很平静：“既然知道没有用，那还用什么？”
“例行公事而已。”那沉稳的声音非常温文，似乎没有杀机，“在用其他刑罚之前，总要先确定一下皮鞭有没有用。”顿了一顿，我听见他的声音继续响了起来，“换了。”
指甲已经掐进肉里，鲜血随着手掌滴下。我看着面前的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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