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却是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本奏折,字体相对来说比较大,也就是说,名单相对来说比较少。估算一下,这么一本奏折,顶多也不过八九十个名字而已——
扫过前面的文字,却是政事堂两相协同大理寺刑部一同拟定。后面就是名单。名字是一个名字一行,第一个就是胡楚城。心中不觉一喜:胡楚城被逮住了?
一目十行扫过去,见到一个一个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名字,都是官员。而且都是向来与胡楚城比较亲近的官员。
中间间或用墨笔增加了一两个名字,我认得,那是皇帝陛下的笔迹。
这桩逆案,我对皇帝陛下的手段,颇有微词。但是我不能不承认,皇帝陛下的手段,是很有成效的,因为这样一来,逆臣不逆臣,马上就看出来——只是,其中不免冤枉了一些政治投机犯。不过好在叶凉尚书处置及时,除了一个宰相几个尚书之外,并没有更多的政治投机犯出现。
作为宰相和尚书,在这样的关口立场不坚定,居然想要玩政治投机游戏……处死也是分所应当。
皇帝陛下让我看,我其实也看不大明白。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毕竟要尊重皇帝陛下是不是?
很快就看到了最后——最后一行字,让我却是大吃了一惊!
因为最后一行字上,赫然写着:以上名录,拟夷其九族。
也就是说,这些名字,一个名字后面,是数百条人命!
我这才想起来,谋反,向来是被称做“诛九族”的大罪——我才想起来,大兴朝的律法里,是明确规定:谋反,诛九族!
皇帝陛下闹了一次“封禅”的闹剧,结果却有那么多人要人头落地——
想着这个,我的手禁不住微微有些颤抖。
双手捧起奏折,我递还给皇帝陛下:“皇上圣断,这等事情,臣并非主事有司,不敢过问。”
皇帝陛下抬起眼睛看着我:“你不敢过问?朕一定要你过问呢?”
我吸了一口气,说道:“臣想问一句,名录上所有逆臣,是否全部都参与了这次逆案?大理寺与刑部,都查问过了?”
皇帝陛下哈哈大笑,说道:“朕知道,你的呆气又要发作了。才短短两天时间,大理寺刑部就是长了翅膀,也不能将逆案上的罪犯,一个一个叫来讯问啊。不过这样的案子,宜早决断不宜拖延,因此,只要是与胡楚城关系密切的,就都拟上来了……”
也就是说,定这样的案子——竟然是靠捕风捉影?
我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跳,说道:“皇上乃天下主宰,天下官僚也好,百姓也好,都是皇上的子民。臣以为……这样草率处置,并不妥当。”
皇帝陛下哈哈一笑,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冤枉很多人?”指着那份名单,笑道:“被朕冤枉的,朕估计,左右不过是三五个人而已……”
“陛下……臣以为,三五个人也是人。”我声音很轻,却有些倔强的味道了,“臣曾以为,如果没有明确的事实和证据,就不能说明他们是参与逆案的……那皇上,您的处置,就应该从轻不从重。”
皇帝陛下的眼睛,危险的眯缝起来:“玉同尘,如果连逆案也要从轻不从重的话,天下的人怎么能引以为戒?”
我知道,那是皇帝将要发怒的征兆。尽管知道皇帝很宠爱我,但是我根本不知道,这种宠爱什么时候会被消耗光!
这是一个君主专权的时代,得罪一个君王,无疑就是点燃了一座火药库!
“皇上。”我鼓起勇气,再次往头顶上看去,正对着君王的眼睛:“臣以为,作为君王,不但要显其威,也要显其仁,两者共存,才能使天下的百姓衷心拥护爱戴——皇上在这逆案之中冤枉了三五个人,若是有知道真想者,误以为皇上并非仁君,那就是——臣子的过失了……”
“玉同尘!”皇帝陛下的嗓门高了起来,厉声说道:“你给朕听着!这是国家大事,不是你掉酸气的时候!朕知道你是一个心肠很软的小东西,但是心肠再软,也不能在这样的关口软!他们既然亲近胡楚城,就必须承受代价!”
“皇上!”皇帝的嗓门抬高,我的嗓门也不由自主的高了起来:“皇上是天下明君,皇上当然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皇上用这等手段逼迫胡楚城谋反,天下才学之士,心中本来就不服,现在皇上又滥杀……臣以为,天下才智之士,与皇上离心,也将从今日开始!”
“玉同尘……你好大的胆子,你说的就是你的真心话是也不是?”皇帝陛下下了御座,来到我跟前,伸手就将我的领子揪起来,“你为胡楚城不服了,你以为朕用这样的手段勾引胡楚城上钩,是朕错了!朕就该乖乖坐着,等胡楚城觉得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动手,然后朕手忙脚乱的应战……那时候,天下又不知会多死多少人!”他嘴巴里的气味,直扑向我的鼻子,“嗯,你说的,是什么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什么意思?”
我这才想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出自唐太宗之口,这个时代并不流传。当下说道:“学生从古书上读到: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哼哼,就因为朕多杀了两个逆臣,天下的才学之士就要与朕离心么?朕倒也不十分相信!你告诉朕——你与朕离心了,是也不是?”
“学生不敢。”我知道这当口迟疑不得,当下疾声说道,“只是学生以为,皇上应该注重细节,防微杜渐……特别是这等大事,更是要做得尽善尽美,才能不为天下诟病,皇上才能成为千古第一圣君!”
“千古第一圣君!”皇帝陛下哈哈大笑起来,将我放下,“玉同尘,朕知道,你这张嘴巴,吵架很厉害,拍马屁也很厉害!这当口你居然还能拍马屁……得了,你自称什么?自称‘学生’?”
我咬了咬嘴唇,说道:“皇上治罪。在臣的心目中,皇上是最为圣明的,皇上圣明,自然不会犯这等错误……”
“所以朕做的让你不满意了,你就来一句示威性的‘学生’?”皇帝陛下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也是学兵出身的,对这些兵家计谋,还能陌生么?少给朕装出啥都不懂的书呆子面孔——朕这个天下,迟早是要让给你与归元治理的,归元身上,少了几分杀气——你若是也这样,朕……如何放心的下?”
皇帝陛下这样说话,我……禁不住再次动容!
在他那萧索的口气里——我听到了一个老人,对后代的拳拳之心!
当下跪下,我声音已经有些颤抖:“臣以为,治理天下,靠的是法制严明,恩威并施……不见得要靠滥杀。”
“朕没有滥杀。”皇帝陛下的手指,在那本奏折的封皮上划过,“当年打天下,立下大功却又不知收敛的贵族实在太多了……朕如果不收拾妥当,等将来交给你们的时候,你们怎么能镇服他们?你也见到了,你不过是上了一本改革税法的奏章,这些家伙就能利用,兴风作浪成那样形势,朕险些成为千古第一笑话!你却还要给他们求情!”嘲笑了一声,说道:“这些人,这些名单,即便不用谋反罪名来对付他们,欺民霸产这样的事情算起来,林林总总,还能算少了?只不过如果用那样的罪名来处置他们,他们总归不会太服气,而且……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而且……这样处置一圈,他们侵占下来的田产,就可以归还朝廷了!”
皇帝陛下最后一句话,让我勃然心惊!
原来,皇帝陛下最算计的,还是这些贵族官僚,侵占下来的田产!
皇帝陛下看着我:“朕还记得,你曾给朕写的那封‘大同之说’……朕还记得,你所提的那些建议。其中一条,最要紧的,就是‘平均地权’!让天下种地的百姓,都能拥有自己的一块土地,拥有自己的谋生技能——这样,天下的百姓才能安定,大同才有实现的可能!”
皇帝陛下的声音,有些颤抖:“然而,现在土地兼并已经初现——你曾经分析过的那个怪圈,将要在朕的朝廷之上重演!朕知道,如果不赶紧再采用手段,将来……土地兼并会更厉害,尽管用土地税可以减轻农民负担,但是无地可种的农民——还会生出事端来,前朝的经历,在本朝还将要重演!”
我要说话,皇帝陛下挥手,止住我,自己自顾自继续说下去:“朕知道,你是真正的仁者……然而,朕更需要的是一个智谋之士,需要的是一个能杀伐决断的铁血宰相!因为靠着你的仁慈之心,你或者能获得下层的爱戴,但是你绝对不可能在贵族的勾心斗角的杀伐中获胜!尘儿——你知道,天下的贵族,就是你说的‘既得利益者’,都是最狠毒的东西,为了维护自己已经得到的利益,他们会像上次税法事件那样,联合起来,与你作对!而你将来,一定要面对土地兼并问题……朕先帮你处置掉一批,将来……你与归元,也不至于无从下手!”
皇帝——叫我做“尘儿”!
我的心在颤抖,在皇帝这样的宠爱和我自己的原则之间,我第一次发觉,我竟然无从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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