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瑟瑟的有些冷意。
秋天来了……又是一年的秋天！
蓦然之间，心中爆发出了一阵悲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壮的悲凉！
一时之间，我竟然开始怀疑自己：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到底在为什么奋斗？
我努力将这块庞大无比的石头滚上山去，然而现在，这块石头……却将砸死我自己！
在这块石头砸死我之前，我……还必须将这块石头滚上山去！
这就是……我的悲剧。在这个孤独的时代里，无可避免的悲剧！
我迟早都是牺牲——我自己的祭台上的牺牲，我将自己……献祭给我所谓的理想，所谓的事业！
然而，这些思想，都只是一瞬。我知道，我必须做出选择了。当下也不管是否逾越，我高声说道：“诸位学兄，你们说的人，是玉同尘吗？”
在一群诧异的眼神里，我不再守着我的班位，穿过了人丛，来到了皇帝的跟前，也来到了那一群书生的跟前：“在诸位眼睛里，玉同尘是不肖之人，玉同尘惑乱君心，其罪当诛，是也不是？”
四周，竟然是一片寂静。片刻之后，才有艰难的声音响起来：“玉大人，您是绝世才子，这……我们承认！然而这件事情，您是错了，正是因为您，这天下才有民心不稳……你动摇了我国朝的基业，就论此事，你……是有罪！”那华风的声音，极其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们曾在奏折里写道，请皇上——杀了你，以平息谣言！我知道，写了这句话，我就将被后世之人痛恨——然而，杀你，确实是平息谣言的最好选择！”
我微笑，笑容里是难以掩饰的悲凉——想不到，想不到！我所重视的读书人，我所重视的读书人，居然恨不得杀了我——只是心底，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面上，我依然是笑容：“玉同尘无才，愿意就今天这桩公案，与诸位学兄，一论短长！如若诸位学兄能说服玉同尘，玉同尘就拿性命祭了这段公案，又有何妨？”
轻飘飘一句话落下，四周无数惊呼的声音响了起来！
接着，我听见皇帝陛下的声音：“玉同尘，你……君前失仪！还不速速退下！”
我回头，看着皇上：“皇上，今日，就看玉同尘为您教训这群不懂事的小子，帮您出了这口恶气，您难道不乐意吗？”对皇帝行礼，再度转头，淡淡说道：“假如我能说服你们，从此国朝税法之事，你们要竭力支持，至不济再也不能指手画脚，这等目无君上之事，再也做不得，你们可愿意答应？”
……
“东门先生！”香墨连连跺脚，“方才人家都跑来说了，一群书生，一群酸书生，不懂事的狗屁书生，居然跑到宫门外去闹了！这事情越闹越大……这下子，皇上……说不定都顶不住！您……我知道，您手中有力量，您早就在准备了，这京师里的书生，您至少能叫起来一半！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叫我们的人也去？咱们不去闹，边上看着也好，也好让皇上明白，天下的书生，其实大半是赞同我们公子的……这样，公子的压力，也不至于那么重！”
“你就对你家公子这么没信心？”东门飘雪再次将一枚棋子摁下去，“我与你相反，我对你的公子很有信心……”
“信心不能当饭吃啊，信心不是性命！”香墨急坏了，“东门先生，你不组织人，我带人去……东门先生，那个卓瑾瑜呢？他们都去了哪里了？”
“他们啊……”东门轻轻笑，“他们都在宫门之外……”
……
四周是一片静谧，一片似乎是冰块一般凝固着的静谧。
所有的人都知道玉同尘是个狂生，不过这个狂生似乎也有狂妄的资本。这个狂生，曾经连中六首，当然其中一首，是未曾考试的——不过谁也不会羡慕那个解元得来容易。
然而这个狂生，今，要与一百多名书生辩论——国策！
双拳难敌四口！一百根舌头一起运动，溅出来的唾沫星子就可以将这个狂生淹死！
虽然有才，但是……今天，似乎太狂了吧？狂得太过分了吧？
一声冷笑之声响起：“玉同尘，如此狂妄，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我轻轻一笑，很好，有人凑上来了？回头，看着他：“这位大人，风大闪了什么之类的，似乎是俚语？不登大雅之堂的俚语？如今君王之前，口出俚语……大人，您……可知错了？”
那急着说话的大臣，一瞬之间，脸色又青又白！
“玉同尘！”那大臣还没有想出对答的言语，边上又有一个着急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可是与这群书生约战？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这等约战，小心毁了你来之不易的名声！”那是关心我的，看着我居然下了这样一个战书，是真的急了。
“玉同尘自然是约战了。”边上悠悠然的笑声响起来，“玉同尘乃天下才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是幸灾乐祸的，想看着我出丑是不是？
“皇上，玉同尘……君前失仪，请皇上命人将玉同尘拿下！这等事情，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皇上当以不许可为佳！”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态度？是想要保全我？不忍心看着我出丑，所以要破坏今天这回战斗？
边上又有声音响了起来：“皇上！玉同尘今天约战，天下尽在眼中！皇上若是强行制止这次辩论，那么天下都将引以为憾——就是将来，后人谈论起此事，说不定还将以为，皇上处事不公！”
“皇上。”终于有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玉同尘之错，天下皆知，就是不立身朝堂的书生，也能指摘他的不是！然而玉同尘这等狂生，却公开在天下宣扬自己无错。如此狂生，皇上不加处置，恐怕天下失望！”那是……嗯，记得，刚才大殿之上，就是跪在胡楚城后面的。胡楚城的跟屁虫啊。
“皇上！”那声音刚落下，边上就有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皇上！今天之事，皇上已经见到了。玉同尘有才不假，然而，有才就必须有德才能匹配！有才无德，那是天下之不幸！玉同尘……狂妄无知，目空一切，皇上宠信这等臣子……如何让天下人心服？如何能让天下人放心？”
我向那边看去。那人已经跪下了，脑袋撞击着地面，咚咚的如震山一般响亮！
“皇上！”又有一个臣子跪下，“皇上！臣等知道，皇上怜惜玉同尘的才华，然而，正与黄大人所说，才德必须匹配，人才才能成为人才。皇上……玉同尘虽然有才，却失于年轻，皇上请……从轻发落，给他磨练机会，这才是真正的爱惜人才之策。”
“卿家是说，必须……黜落玉同尘？”皇帝陛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皇上，有时磨练比一味的爱惜，更加重要！”声音沉稳的是一个老臣，“皇上，玉同尘现在已经犯了众怒。请皇上不要再宽宥他！只有适当的惩罚，才能让他知错，也能让天下的人心服！”
“皇上……请容臣再说两句可好？”我终于在一片声讨声中找到了一个空隙，立即行礼，征询皇上的意见。
皇帝看着我，眼神之中看不出喜怒：“你到底要说什么，就说吧。”
“皇上，诸位大人都以为，玉同尘今天的言行，失于狂妄，正是无德的表现。然而皇上，臣却想问诸位大人，面对国家大事，眼见他人与自己意见相左，是噤口不言，退让三尺我人可称做君子呢，还是与人争论，以求得到一个与国家最有利的方案的人，才可以称作君子？”
我话清清朗朗的落下，四周那纷纷扰扰的声讨声一下子就寂静了下来。我淡淡的笑了笑，说道：“诸位大人，下官曾经说过一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只要有利于国家，又何必在意自己的声名？只要能让诸位大人，能让皇上有所启迪，玉同尘就是被天下取笑，又如何？”
四周……还是寂静。即使有不服气的，至少明面上，也不能反驳。
我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玉同尘今日与诸位学子约战，其实也不能说是约战。不过是想要与诸位学兄，就国家税法，做一点探讨而已！玉同尘相信一句话：真理越辩越明！通过辩论，可以从各个角度分析事情的弊端，从各个角度分析事情的好处……各位大人，难道这么一点道理，你们也不明白么？”
“壮哉玉同尘！”猛然之间，听见了一句叫好声，“皇上，请许可了玉同尘，许可了今日……之辩！皇上，许可玉同尘，许可今日之辩，一是可以给后世留一个千古佳话，二是……可以给后世一个国策之辩的典范！”
说话的正是我的先生，张潜渊！
前面办段话，可以说是由于张先生那名士风流的心态在作怪。但是最后一句话，却让我的心——砰然而动！
是的，我想不到，我眼中向来自命为才子风流的张先生，也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给后世留一个国策之辩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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