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十三恼道：“不能躲？你难道还真的上城墙去与突厥人谈判？你还真的用自己来换那些老百姓的性命？谁知道突厥人说话算话不算话？即便是算话了，你的性命，就这样断送？你……不知道你有多少重要！你……我知道，你是才子，你是圣人，你很了不起！但是，你……没有责任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送掉自己的性命！”
蓝十三在恼，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十三，你不知道。现在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了。我如果躲了开去，将来怎么面对天下人？我怎么解释这件事？”
“天下人都知道，你出去也只是白白送死？该死的突厥人，他们要你去，不是要传授什么经义，说起经义，天下比你懂的人至少一箩筐！他们的目的是挟持你，然后要挟皇帝陛下！”
我怔住：“要挟皇帝陛下？”
蓝十三道：“是，要挟皇帝陛下！你不知道，你对于皇帝陛下来说多么重要！突厥人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居然提了这样一个要求，让你站在风口浪尖上！”
“可是，我还是不能躲。也许有的人明白这件事上我无可奈何，也许有些人会知道躲开是最合适的选择，但是天下更多的人，他们不会考虑这么深，这么周到！特别是站在伦理道德制高点的儒学大家们！”我声音有些苦涩，“十三，你知道，我想做的事情！我想实现这个目标，我一定要拥有最高的道德声望！只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我才能一步一步推行我的计划！而现在，假如我一走了之，立即就会走口诛笔伐！那些看不惯我的腐臭酸儒，立即会说：玉同尘此人自私至极，吝惜自己的性命，是个伪道学家，居然看着千万人命在面前丧生而坐视不理！如果我一走了之，那么，从此之后，我的梦想就化作泡影，从此之后，我……也会生活在内疚里！是的，那些百姓，我不认识，但是，我曾经有机会，救了那些百姓！所以，不管前面将会如何，我都不能躲，我都要出去！”
蓝十三恼道：“你总是将自己当圣人！”
林子陌急道：“那该怎么办？”
我还没有说话，却听见边上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来：“公子说得对，这事情，不能躲！”推门进来的，正是东门狐狸。
蓝十三见了东门狐狸，他也知道东门狐狸有些计谋的，当下急忙问道：“东门先生，您有什么高见？”
东门狐狸沉声说道：“公子刚才分析的不错。突厥人提出要你，正是一石两鸟之策。无论公子答应不答应，这事情……公子都输定了。”
蓝十三问道：“怎么说？”
东门狐狸叹气，道：“他提出要玉同尘，公子避而不见。那公子的声望一下子就掉落最低谷，天下的人都会看不起公子。那公子就无法再为朝廷所用。这是第一种可能。第二种可能，公子真的是有博大胸襟的，公子是真的有悲天悯人的胸怀的，居然答应用自己来换这些普通百姓。那么，公子的前程也算是完了。被突厥人带了去，还不是突厥人说了算？三年五年就将人放回来，那当然是笑话！就如蓝十三所说，他们拿着公子去要挟皇帝陛下，也是极好的生意！”
林子陌急道：“那该怎么办？”
从蓝十三与东门狐狸的话里听出了什么，我苦笑道：“难道你们都认为，我对于皇帝陛下会这么重要？皇帝陛下对我或者有惜才之心，但是靠我这样一个人，要皇帝陛下在国家大事上作出让步，那不可能！十三，你当初还以为，皇帝陛下有杀我之心！”
东门看着我的前胸，片刻之后才深深叹息了一声，说道：“公子，相信我的眼光，皇帝陛下对你的感情，那是人臣所无的。到时候突厥人提出什么条件，皇帝陛下答应也未可知。”
林子陌急切的重复的问了一句：“现在怎么办？不能躲，当然也不能出去！”
东门看着我，笑了笑，说道：“尘是对的，现在不能躲，那就只能出去！”
蓝十三怒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疯了不成！”
东门又笑了一下，说道：“我最擅长下棋，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必死之地找出一条活路！公子，你可喜欢下棋？”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这局棋，我能不下吗？人家都已经将我逼到了棋盘上！”
东门道：“那好！既然公子也下定了决心，咱们就试试如何在险中求活！我还是那句老话：事情的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上！”
我苦笑出声：“你还是怪我，做事情太过被动？你告诉我，你怎么打算让我将事情的主动权给抢过来？”
……
蓝十三为我打开了前院的大门。手放在门闩上还没有拉门，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真让你被突厥人带走。即便是拼了命。”
心中感动，我轻轻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轻易自寻死路。再说，我知道我是蟑螂命，即使是真的死了，也会想办法活回来。”
蓝十三忍不住失笑，道：“天下哪里有人自称是蟑螂的！想办法活回来……你真是说笑！”他低头笑着，我却看见，一滴水落在我面前的土地上。
那是蓝十三的……泪珠？
一时之间，震撼莫名，不觉痴了片刻。
东门狐狸跟在后面，低声道：“公子，不能再失态！”
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声：“是！”抬头，挺胸，面上是玉同尘的招牌笑容，我看着面前的大门。
大门缓缓拉开，一群人简直就要蜂拥而入。我站着，面上含笑，如沐春风：“大家是在找我吗？抱歉，今天忙了一天，直到现在才得到消息。”
我脸上的神色，是云淡风轻。是的，在所有人都惊慌的时候，我一定要镇定。哪怕是流露出一丝的慌张与无奈，都会将这些人的绝望无限放大。现在，我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说完了这句话，我才看清了面前的人。面前——密密匝匝的人。不但有妇孺——青壮年都上城头了——后面，还站着十几个书生。眼生得很，估计不是那天跟着我走的粉丝。门口挤着的，竟然有上百人。
目光在一群人脸上缓缓扫过，四周竟然是鸦雀无声。那后面的十几个书生，本来脸上有些忿忿的神色的，但是见我目光扫来，却不由自主的将眼睑垂下来，不敢与我的目光对视。
心中明白，却也懒得跟这些人计较。我淡淡的笑道：“诸位请放心，玉同尘一定竭尽自己所能……”
突然之间一个尖利的叫声响起来：“小人先代家父谢谢玉秀才的救命之恩！”率先跪倒在泥地上。
刹那之间，门口乱哄哄的，一群人像风卷过的麦浪一般，一起跪下来！齐声说道：“谢谢玉秀才救命之恩！”
后面那十几个书生，也鞠躬道：“玉秀才此举，天人共感！”
这些话一出，就是铁板上钉钉子，我再也没有退路。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就上城墙去。你们就不要跟着吧。”
城墙之上，北风猎猎。城墙四周，士兵执戈，肃然而立。一种肃杀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城墙，似乎连天上的阴云，也凝滞不动。
登上城墙的时候，四周的士兵，都执戈向我行礼。微笑点头，才子风度，举世无双。我脸上的神色，就像是去郊外游春，而不是去进行一场惊险绝伦的谈判。
江上舟匆匆迎接上来，跺脚道：“玉公子，你……怎么可以前来？这场仗是非打不可的，有你没你其实一个样，突厥人根本不是真的想要拿那些百姓来要挟你……”
后面脚步声动，却是杨天虎匆匆前来，说道：“玉秀才，这是战场，不是你书生来的地方！”
我回头，对杨天虎行礼：“杨大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如今形势，玉同尘若是做了缩头乌龟，就是连玉同尘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杨天虎没有再说话，片刻之后才道：“只怕你将性命送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也罢，你若是将性命送在这里，我就拿出满城的性命，也要给你复仇！”
我淡淡一笑，说道：“杨大人，突厥人也未必不可理喻，何必说得如此……”
话音还没有落下，声音却蓦然凝滞。
杨天虎身后，城楼下的一个角落里，出现了一列人马。数百人，白色长衫，随风飘浮，人人脸上，一片肃穆！
那是一群书生——不单单有那天跟着我一道去山上登高的少年书生，还有白胡子的，花白胡子的，最前面的一个人，正是主持本次科举的学政，安达官安大人！
没有一句话，像是排练过一般，几百个书生，排成整齐的方阵，一起向我鞠躬。
安大人那花白的胡子在风中抖动着，有些萧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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