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打定了主意，我对林子陌说道：“你与去我们几个朋友说，今天下午，我们去城外登高作诗！重阳节马上就到了，登高也是习俗，登高作诗，也是美谈……让他们将消息传出去，庆州城内的书生，愿意与我们一道去的，我们来者不拒！”
林子陌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说来者不拒，这人还是要稍微看一下的，太聪明的不能带。”
蓝十三冷笑了一声，说道：“天下的书生，有几个是笨的？不过你既然要冒险，我就陪着你冒险。反正这些书生拳头软得很，估计也死不了人。”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十三，你怎么这样说话？”
蓝十三冷笑道：“我看不惯你这样子。明明不是自己的事情，硬是要揽到自己身上来。你活得累不累？等你精这事情搞砸了，我带着你跑路就是，反正我说过，我总你站在你后边的。”
听蓝十三这样说话，我才放心下来。蓝十三虽然气恼，却还是将我当做一回事。当下苦笑道：“十三，等下麻烦你去悄悄找两套突厥人的衣服来，与罗三两人扮作突厥人的斥侯，在树丛中现身，吓唬我们一下……”又吩咐林子陌去找附近的地形图。
那站在一边的士兵，是个懂事的，立即说道：“我们将军府有地形图，我马上去拿来。”
不多时将地形图拿来，我们看着地形，确定了演戏的地点。又与蓝十三商议定了演戏的细节。
蓝十三答应了，将冷笑转为苦笑，说道：“我怎么这么傻呢？”当下就出去了。
林子陌道：“我去通知大家。”也分头行动去了。
那士兵看着我，突然跪下，郑重的向我磕了一个头，说道：“小兵代将军谢过玉公子。玉公子，如果事情泄露，小兵将这条命送掉，也要向明白，还公子一个清白。”
我笑了一笑，说道：“事情也不见得会这么糟。”安慰了两句，打发他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转眼过了中午。林子陌已经将消息散发出去，大兴第一才子在书生中的号召力果然非同寻常。不过一个时辰功夫，我小旅店的门外，已经汇集了近百个书生。笑嘻嘻的对众人打了一个拱，笑道：“诸位，重阳登高本是传统，这几日我们都被俗务所累，竟然忘记这等事情了。今天难得天气甚好，小弟看书又觉得无聊，就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一来呢，是小弟到了庆州之后，竟然忙着看书写字，竟然回绝了几位兄长的聚会邀请，心中有些歉意，借这个机会来表示一下抱歉。二来呢，小弟也存了一个广交朋友的心思，借这个机会，多认识几个好友也好，难得大家赏脸，小弟感激不尽。”当下作揖。下面的书生纷纷还礼，有人笑道：“听说玉公子已经发誓不再作诗，我等都曾经心有遗憾，却不想还有机会见到玉公子的新诗。”
我笑：“各位原谅，小弟既然已经发下誓言不再作诗，这辈子是不会破誓了……”
听见一个书生扫兴的声音：“那不是让我们空欢喜一场？”
我笑：“等下小弟就看着诸位兄长作诗。小弟已经命人准备了笔墨纸砚，等下给各位作诗的兄长作画，以作补偿，如何？”
欢呼声响了起来，有人大笑：“有诗有画，这才叫风流佳话！”
又有人笑：“玉公子一幅《吴王婚礼图》已经震惊京师上下，可惜我们没有机会见到。现在玉公子要作画，可是要将我们都画进去，像《吴王婚礼图》那样一般才好……”
我手虚按了一下，说道：“……小弟已经让人准备了不少吃食酒水，还有将这庆州城里茱萸菊花都收购一空，大家说，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下面一群人大笑：“不用准备了，不用准备了！笔墨纸砚，我们都带来了，一起登高去！”
一群人乱哄哄的，不由想起前生与一群同学郊游的情形，只是想到自己的阴谋，却也不免有些感伤。
当下按照计划，带着一群人，上山。一群书生，体质各不相同，有弱不禁风的，也有相当健壮的，也有手脚灵敏活像猴子的。最出色的是林子陌，一会儿就率先上了高山山顶，笑嘻嘻给我加油。
见了他那顽皮嘴脸，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笑道：“你的手脚倒也快。”
林子陌笑道：“我出身贫穷，小时候每天上山砍柴，这手脚自然灵便了一些。”
等了好一会，人才差不多到齐了。于是各自找了地方，吟诗的吟诗，作画的作画，又有淘气的，将一堆菊花都揉碎看，漫山遍野的乱撒，又选了上好的菊花，往朋友的头上乱插。
我也铺开一张纸来作画。既然答应了这群书生，当然要给他们画一幅画。一边观察着书生们的举动，一边却竖起耳朵听左边右边的动静。却突然觉得脑后有风声异动，心神一惊，急忙转头，却看见林子陌拿着一枝花笑嘻嘻的站在我身后，道：“本来想悄无声息给你插上的……”
我再扭回头，却见画了一半的画面上，却被我甩出了两个大墨点，整幅画就损毁了。不由扫兴，说道：“你赔我画！”
林子陌笑道：“陪兄长画？我可不会画画……”
说着话，却突然“啊”的尖叫了一声！
虽然早就知道有这样一出戏，我还是被林子陌的尖叫吓了一跳，当下道：“你叫什么？”
林子陌尖声道：“树丛之中……有兵器！有反光！”
林子陌这样尖声大叫，一群书生都被引过来了，也有胆子大的书生，道：“莫非是看错了吧？我们去看看！”
林子陌道：“那是箭尖的反光！我看清楚了……我们还是先走吧！”
我沉声道：“子陌，不要慌张。即便是真有箭尖的反光也不算什么，这等荒坡野地的，说不定只是猎人而已。”回头看着一群书生，道：“谁陪我去看看？”
当下就有一群书生请命。我笑：“要练过几天武艺的，身手太差的不要。”又对一群书生说道：“大家呆在这山顶上，围成圆形，有兵器的守在外面。不管草木皆兵不草木皆兵，咱们总要做好准备才是。”
见我吩咐得有条有理，一群书生都轰然听命。当下就吩咐了其中一个书生做头脑，带着另外三个人，往林子陌所指的方向，小心翼翼走了去。
很快就看到自己所想要看到的东西！
树下有一把小弓，样式奇怪的小弓！
我将小弓捡了起来，心中却奇怪蓝十三怎么演了这样一出戏，与我之前商量的有些不一样。不过目的一样可以实现，当下凝视着那把小弓，沉默不语。
后面一个书生，名叫海春棠的，却不由发出一声惊呼：“这是突厥人的弓箭！突厥贵族常用的弓箭！”
我面色一肃，说道：“这果然是突厥人用的弓箭？也就是说，刚才，这里躲着的，是突厥人？”
那海春棠点头道：“正是！我曾听说，突厥贵族喜欢用这样的小弓箭，这样小弓箭带着轻巧，射程虽然不远，却能出人意料！”
“突厥贵族……”我沉吟道，“弄错了吧？这地方，突厥贵族不会来，说不定是猎人留下的。”心中却大骂自己无耻。自己这样问话，就是要将海春棠推到风口浪尖上，等下即使事发，也有一个海春棠给我垫背。
“不是！”海春棠大急，说道：“玉公子，你看这弓弩！根本不能极远，寻常猎人，根本不用这东西！我知道了……斥侯！突厥人的斥侯，为了行动方便，也经常携带这东西！”
“突厥人的斥侯！”我回转头，脸色已经沉凝非常：“各位！这等消息，不能胡乱传播，否则……”
海春棠道：“不过，要立即上报将军府，还有知州府！”
“先上报知州府！”我当机立断，说道，“将军到底是武人，武人不见得会相信我们书生的话！海公子，你手脚快，请你马上带着人去知州府！而我……”我的眼睛，看着山顶上的众人，“我将带着大家，缓缓而归！”
海春棠点了点头，对身边一个书生道：“连兄，麻烦你陪同我前去……”
声音还没有落下，却听见身后有一个冷笑的声音响了起来：“海兄，你们都上了这个玉同尘的当了！”
有人居然知道真相，并且要说出来！
一瞬之间，冷汗淋漓。如果让人说出真相，那么精心设计的计谋将毫无效用，军队调动之权不能落到庆州江上舟手上，这也罢了。更紧要的是，我将失去我的名声！在异常重视“士德”的古代，若是留下这样一个名声，我这一生，就算毁了！
就算不久之后突厥士兵真的前来奇袭，我也无法洗脱！名声之上，留下瑕疵，将无法弥补！
很快镇定下来，我知道，现在无论对方说什么，我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死咬着不认账！
回过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玉同尘的丰仪，举世无双：“怎么说？——哦，是欧阳兄。”
身后不远之处站着一个人，正是延州时候认识的欧阳毅。曾经与我打赌，却输了的。他今天居然会混在人群之中跟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欧阳毅冷笑了一声，说道：“海兄，连兄，你们几位可知道，今天上午这位玉同尘玉公子，做了什么事情？”
他这样一说，我就知道今日已经没有幸免的可能！当下冷笑了一声，声音比欧阳毅的更加清亮：“原来欧阳兄是跟踪在下来着。当日打赌输了，欧阳兄不服气，在所难免，但是做出这样的行为，却是叫在下好生诧异。在下原本以为，当日打赌，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在下虽然赢了，却也没用要了欧阳兄的彩头，咱们应该可以化敌为友了。”不管怎么说，气势上一定不能弱了，一弱，就让人更加怀疑。
我这话很简单，就是告诉在场几位书生一个信息：我与欧阳毅曾经打赌，欧阳毅输了，我虽然没有要了欧阳毅的彩头，但是欧阳毅却是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一句话，欧阳毅的话，不可信！
欧阳毅看着我，脸色煞白，声音都尖锐的颤抖起来：“玉同尘，我承认，你的才华远胜于我。当日与你约赌，那是我自不量力。然而今天，你的行为，实在是居心叵测！”他的目光渐渐镇定下来，“我不过是偶尔见到你与一个伙计打扮的人，匆匆走向将军府，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多看了两眼罢了。我只想，我们文人，与武人向来少有瓜葛，皇朝规矩，也是忌讳文人与武人交往。不想中午就听到了消息，你要召集书生们出城登高一会，才起了疑心。你来庆州也有时间了。对文人之间的聚会，向来是爱理不理的。今天怎么会兴致大发起来？又见你身边的那个贴身的护卫，叫蓝十三的，居然影踪不见，不由更是怀疑。不过也只是疑问罢了。直到刚才，那林子陌大呼林中有人，你带人来看情况，居然得到突厥人的短箭，才恍然大悟！”
我神色自若，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这个欧阳毅，果然是一个人才，居然根据蛛丝马迹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我朝的规矩，非边塞的驻守地方的将军，调动军队，必须得到地方官的批准。江上舟将军就没有军队的调度权。当然有例外的时候，这个例外，就是战事发生的时候！如果有确切的证据说明战争即将发生，那么将军就能得到军队的调度权！所以，与江将军商议了之后，玉公子带领我们来到这里，想要借用我们的嘴巴，告诉杨知州，突厥人即将突袭，你快点讲军权都交给将军大人，是也不是？至于将军大人要了军权做什么，那就肯定不能见人了，是也不是？”
欧阳毅的目光，咄咄逼人！
欧阳毅所猜测，竟然是八九不离十！
我的目光渐渐沉凝了下来，说道：“欧阳兄所言，确实有些道理。”
在场诸人想不到我居然会说出这句话来，当下就完全怔住。
我淡淡笑了一下，说道：“只不过，欧阳兄猜测，只是猜测而已，并无实据，是也不是？”
欧阳毅点头：“是，我没有实际证据。”
我的目光蓦然冰冷：“欧阳兄猜测，只是猜测！而万一猜测错了，那就会如何？”
欧阳毅僵住。
我冷笑了一声，说道：“庆州一城，离边塞并不算遥远，而夏州之南，也有山间小路，可以通向庆州。所以敌人从小路直接奔向庆州，也不是不可能！而欧阳兄却是为了自己的主观臆断，先判定了玉某人的罪行，宁可冒着突厥人真个前来的危险，也要阻止大家向知州府汇报此事，居心何在？”
冷笑一声，我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着欧阳毅，后者的脸色已经渐渐转白，“如果突厥人真的前来奇袭，那庆州却没有任何准备，那会如何？一个结局，庆州城沦陷，庆州城内生灵涂炭！欧阳兄，你是否想过这样的结局？”
欧阳毅哑着嗓子说道：“不是这样，你只是想要帮庆州将军得到军权而已……至于庆州将军得到军权之后会如何，那结局更是不可测！”
“如果没有突厥人，庆州将军费尽心思得到军权，那是想要做什么？”我努力使自己的目光转向凌厉，冷声说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庆州将军想要谋反！”
“谋反”两个字说出来，在场的人，眼皮子都是跳了一跳。虽然欧阳毅之前一直在影射这件事，但是被我这样裸的说出来，在场的人，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我冷哼了一声，说道：“我玉某人，自然也是同谋。然而大家先动点脑子想一想，庆州将军谋反，能不能成功？”
我说着，在地上画着地图：“庆州城不靠近边塞。也就是说，庆州将军即使是争取得到兵权，也不能急速出塞，叛国投敌！最快的速度，也要三四天！三四天功夫，朝廷就可以调动附近的士兵，前来围剿。庆州将军，毫无胜算！而且叛国投敌，还要看看士兵们答应不答应。庆州士兵，家眷都在内地，肯不肯随着将军叛国？”
我一番话问下，四周寂静无声。再次冷笑，我继续说话：“第二个，不是出塞叛国，而是占地为王。然而占地为王，庆州地方，是否能长久的守住？”在地上画着地图：“没有明显的地利。附近的军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赶来。庆州地方并无出产，仓库里也没多少粮食，靠什么长时间的守住？还是那句话，士兵们是否愿意跟着将军谋反？”我的语速，越说越快，说到了现在，终于停了下来，休息了片刻。语速快，就是为了让欧阳毅他们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反驳，牵着他们的牛鼻子，跟着我走！
四周的人目瞪口呆。我冷笑一声，做了总结：“如果我不是傻瓜，绝对不会跟着庆州将军谋反！如果庆州将军不是傻瓜，也不会费尽心思做这等注定要失败灭九族的大事！你们以为如何？”
其实我的话也经不起推敲。只是靠着气势，暂时将他们压住了。
那海春棠当下就说道：“玉同尘之言，极是有理！更重要的是，我相信玉同尘！我看玉同尘诗文，浩然正气，怎么可能是宵小之辈！欧阳兄，你所见，不过是巧合罢了……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去找知州大人，告知今日之事！”
另一个书生急忙说道：“我与你一道去。”
我连连点头，说道：“好，你们两人同去，将短箭带上，路上一定小心！”
欧阳毅看了我一眼，脸上神色颇为复杂，片刻之后才说道：“我也同去……既然这片山岭之间，可能有突厥人的斥侯，那么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
我摇了摇头，说道：“欧阳兄一直认为我居心叵测。既然如此，欧阳兄还是不要一起去的好。万一知州大人问起，你该如何回答？万一你的话是真的，我设置了陷阱给知州大人跳，你掺和一脚，岂不是毁了你的清白？”笑话，欧阳毅是有脑子的，我绝对不能让他与海春棠他们一块去。万一路上这小子想到了什么，与知州大人说起来，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欧阳毅脸色尴尬。海春棠说道：“玉公子……”
我冷笑了一声，说道：“欧阳兄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欧阳兄。欧阳兄口口声声说突厥人不可能前来，万一他是突厥人的内应，路上通消息给突厥人，或者路上对海兄连兄下手，那又怎么办？所以，欧阳兄，你最好与我在一起，咱们互相监视，也免得互相怀疑。”
我居然这样说话，一群人都是苦笑。欧阳毅苦笑道：“好，我与你一道就是。”
海春棠两人当即下山。我与欧阳毅其余几人上山，对众人说道：“这里山岭之中，似乎有虎豹。不能久留，我们这就下山。带兵器的学兄请举手。”
欧阳毅想不到我居然说“有虎豹”，当下看了我一眼，却还是举起了手。我这才注意到，原来他腰间，竟然挂着宝剑。
我看了一下四周，举手的不过十来个人。
“练过武艺的，请举手。”又举起了十来只手。我点头，说道：“一共是二十五个人。请这二十五位学兄，将不会武艺又没有武器的学兄围在中间，我们形成圆形，这就下山去。”虽然知道突厥人还在三日路程之外，但是架势还是要做足的。
我看了一眼欧阳毅，说道：“欧阳兄是既有武器又有武艺的，麻烦在前面领头。我在后面断后。”却见林子陌上前来，说道：“我要与你一道，站在后边。”
我笑了下，说道：“没事，你站在中间，不要给我扯后腿。”
一群书生，闹闹哄哄，总算是站好了阵型。不觉皱眉，百无一用是书生！如果是士兵，用得着这么多时候？
一群人站好了阵型，就要往山下行去。正在这时，却听见不远处的山林之中，想起了一声惨叫！
接着，是兵器敲击的声音！
听见那声音，一群士兵，都是脸上变色！
神色不变的，只有我与林子陌。厉声叫道：“大家按照原计划，快步回城！”
可是我的镇定很快就被打破。因为，我听见了海春棠的声音！
是的，那是海春棠的声音：“突厥贼子……”接着，是武器的声音！
欧阳毅脸色一变，说道：“我去看看！”飞身就下去。
蓝十三与罗三不会杀人，更不会杀我派去送信的书生！
那就是说，这片山岭里，真的有突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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