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纯粹的商人（6K）
或许是因为少年的敬意，让秦风没有选择敷衍这个问题。
他跟随着少年的目光看向茶园，天上仍有些许雨滴落下，落在地上变成了白雾，白雾又笼在那些茶树上如此氤氲。
这景象确实很美，但需要静下心来才能欣赏。
亭中的那些公子哥察觉不到，因为他们很浮躁，而自己也因为心里装着安若的事，直到现在才体会到这份美景。
他想了很久，少年就安安静静等了很久。
最后秦风笑着看向他：“很遗憾的告诉你，如果论起怎样能让景色感同身受的话，文字就是比不过照片和画。你见既我所见，照片排出来的跟画出来的，就是我当时看见的，这就叫感同身受。”
少年闻言，眼神中充满了失落。
既然来秦无相都这么说，那便是了。
他从小到大少有朋友，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书，别看只是刚成年的年纪，但看过的书比某些人一辈子看的都要多。
“有什么想说的？”王老爷子看向秦风。
秦风跟在身后，静静听着。
“莫急。”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交谈，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我之前看起来像是假的吗？”秦风哑然失笑。
王老爷子一点不意外，他们从小打架抢东西就这样，几十年了没变过。
“看来一个爹娘生的限制大哥发挥了。大哥你还知道爹没出门呢？爹都说了来者是客，当着客人的面议论人家，是否不合礼节？”
如果不是老二有些本事，查到的资料也证明秦风没做过滥交的事，不然王老爷子当场跟当代第一的作家撕破了脸也是有可能的。
秦风也不客气，径直走到房间里唯一空着的座椅旁坐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脚边。
但愿意梗着脖子问个明白，至少他愿意多说几句了。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人的想象越丰富文字的魅力越大，照片和画只能让你看见固定的东西，但文字却可以让伱想象出远超现实的画面！”
“想象。”少年反复念叨着这个词。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王老爷子只是淡淡地拿起八仙桌上的烟丝，兀自卷了根土烟，点燃了猛吸一口，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少年眼中的希望重新点燃了，他再次郑重道谢，然后说道：“我现在相信你是秦无相了。”
少年笃定，只要人际关系还在这里，总是能见上面的。
秦风望着他的背影，隐约察觉到这个大伯也是发自内心地抵触自己跟安若的往来……这是为何？
安若又不是他看着长大的，能这样用心？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转头看向王老二，又拱了拱手。
开着开着，人烟就稀少了起来，跟随导航来到姑苏城边陲的一座村落，当看到那些拒马和岗哨的那一刻，手机的电子音响起了导航结束的提示。
王老二笑道：“如果真要给安若选个婿，你是最合适的了，既不是官又不是商，文人……呵，文人！”
下手位坐着见过面的王仁伟，另一侧也是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原本秦风最坏的打算是吃个闭门羹，连门都不让自己进。
只是一个宠溺自己孙女的爷爷觉得秦无相人品不好、劣迹斑斑，心疼孙女的未来交到这种人手里。
说完他拂袖而去，似乎也没有想接着回正屋的想法了。
王老二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我侄女的事跟我没关系的，又不是我看着她长大。说实在的，她幸福与否只有老爷子跟仁贵关心，我和大哥都不在乎。”
之前秦风总是觉得搞定了王叔王姨就万事大吉，因为从小到大都是秦爸秦妈拉扯秦风长大的，先入为主。
王老爷子闭目不答，他现在对秦风的态度复杂得很……总体来说是不喜的，自然不会正眼去瞧。
“我之前的那些劣迹绯闻？”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他轻声感慨：“盛名之下无虚士，秦无相真的很有才气……应该没人会不喜欢他吧？”
——
另一边，秦风拿到了自己托陈余准备的东西，驱车驶向姑苏城的另一头郊区。
王老二顿了顿，继续说：“爹呢？太看重我那个大侄女，关心则乱，居然想着把你这样的才子拒之门外……多大的损失啊？”
“你好像早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当秦风的车开到桥头的时候就被人拦下了，不出他的意料，执勤的上来敲了敲窗户，敬了个礼。
王家兄弟早就习惯了被老爷子拎着耳朵骂，甚至滚出去这种话在他们耳朵里都不算是生气的表现，只是爹想静一静，便纷纷起身走出屋去。
“只有身份证。”
“因为你品行不好。”
浅显的小河将远处的宅院跟村落分割开，石桥的桥头有岗哨，执勤的人手不少。
“身份证就行。”
现在的局面，是一个老人跟年轻人的谈话——
一个不认识的老人端坐在太师椅上，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身上有十足的气势，威严、铁血、不怒自威。
王老爷子招了招手制止了王仁伟的呵斥，眯了眯眼睛看着秦风，手掌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拍两下。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陈余已经凑到了秦风耳边嘀咕两声。
“传闻有真有假，而且假的部分也会被无限放大。”秦风发出了由衷的感慨，“不过你听的这个版本有些太夸张了。”
那些黄杨一看便是被精心打理过的，枝叶修剪得体，看得出主人家对这处院落非常用心。
“看来职员比作家更讨喜。”秦风蹙眉不解：“我以为只有我们孔孟之乡会看重编制，逢年过节再好的礼品都不如单位发的米面粮油，却不知道姑苏也是这样。”
“是，年纪轻轻就享誉当代的作家，确实有这个资本站在我屋里跟我嚷嚷。但我之前也说过了，这是家事，甭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臭要饭的，我的态度也不会有区别。”
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在秦风还有些名气的份上，王老爷子摆了摆手，意思是你自便吧。
“比如招贤纳婿这种事，他最疼孙女，挑剔得很，但背景钱财却不入考量范围。第一次得知安若有了男友，从仁贵嘴里知道你是个电视台职员的时候，老爷子嘴上说着想过他这关难得很，当晚喝酒却比平日多半杯的……大哥说的，那日他陪着也多喝半杯。”
王仁伟瞥了秦风一眼，摇了摇头：“还是叫我王先生吧！”
秦风下了车拎了东西，才有人上来检查他。
他将旱烟的烟枪在桌上磕了磕，放在一旁。
秦风弄明白了现状和王老爷子的态度，于是原本强硬的态度缓和了一些。
王仁伟就一口咬定秦风的劣迹不可饶恕，王家的女婿不说多么单纯，但也不能最多的时候同时跟十多个女人搞暧昧，这样恶劣的过去就是钉子，钉子拔了痕迹也消不去！
而王老二则一直强调秦风虽然花心但底线从不妥协，即便是不相信秦风的话也该相信自己查的资料，资料就是事实。
王安川。
秦风整理了衣容，深呼吸一口气，抬脚第一次走进了王家的大门。
“自家人关起门来说就算了，你今天当着爹的面也要帮外人吗？！”王仁伟怒视着二弟。
王老爷子看向秦风，神情淡然：“我不同意你跟我孙女在一起，我已经说过一遍了。”
王老爷子冷哼一声，手掌拍在扶手上发出巨响。
陈余没有去送，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自然有人会对接的。
“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安若的事。”秦风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自己换回一些形象，“我对安若的感情也是认真的，在这件事上我身正影直！”
周姓少年目送着秦风的身影在泥泞的小路上远去，然后转头看向陈余：“秦无相说是你的至交好友。”
山水石林修的精致，姑苏的园林水平自不必多说，民间能工巧匠传下来的手艺不比古代皇家差到哪去，某些墙上的瓷砖画作如八仙图、五子献寿等又充满了浓郁的乡村气息，结合得很好，美丽又朴实。
而现在，世界上最爱王安若的两个人却水火不容地对峙着。
“请出示证件。”
比如秦无相。
经过一轮的唇枪舌剑，俩人都皱着眉停了下来。
这位发起火来，院子可是要翻天的！
“滚出去，吵完了再进来。”
王老二则仍是闭目不言，神情悠然，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秦风仍是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王老爷子，思索了片刻，起身说道：“我也出去转转。”
秦风却也不怯，拎着东西穿过院落，抬脚进了正屋，挺胸抬头，声音洪亮。
现在秦风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这是在导航上完全不显示的宅院。
吵到最后，俩人似乎都忘了王老爷子还在现场。
但秦风只是打量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看向门扉打开的正屋。
“王爷爷好。”
所以他喜欢文字，喜欢那些好书，自然也崇拜能写书的作家。
人家家里看不上，也能理解些许了。
还行，能看出好坏。
虽然在秦风这里得到了不是那么期待的答案，可他仍是很恭敬地说了声谢谢。
“你这点自知之明应该用在门口，识趣的干脆不来见我……以后也井水不犯河水。”
“但你总是认识的。”
秦风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谁了。
“那你可就错了。”王老二呵呵一笑，伸手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儒雅得很：“作家当然也好，你这样出名的作家更好，有本事的人谁不喜欢？何况是这一行的状元。江南自古多出才子，你这样的人就该生在姑苏。”
“怎么称呼？”有了前车之鉴，秦风不敢贸然开口。
不愧是父子。
秦风一愣，如此亲切，而且也默许了什么。
“别着急，我的话还没说完。”秦风见他失望，摇头轻笑继续说道：“文字的魅力在于想象而非描绘。”
“东西已经送来了，在庄园门口，秦老师走的时候带着就好。”
“九假一真，但终归是有一分真……可惜。”
安静下来之后，他们都有些心虚地看向坐在正中太师椅上的王老爷子。
小时候抢玩具抢那些笔直的木棍，长大了就该抢家产了。
甚至因为自己声名显赫的文坛地位，王家能面对面把话说明白了，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不行是坚决不行，跟安若的事你想都不要想。
“你跟我年轻时候带的兵很像，刺着头一个个的，觉得自己厉害的不行……倒是个硬骨头。”
王老二笑得更加和蔼：“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二伯吧。”
王老二说完这句话之后，一直在观察秦风的表情，发现他早有心理准备之后，反倒自己略微惊讶了。
“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不同意，我也问过一遍了。”秦风态度丝毫不退。
王老二嘴上说着可惜，却没有惋惜的意思，看得出来他不在乎这些。
同样也不等秦风反驳，王老二悠悠睁开眼睛，看向自己大哥笑道：“难道大哥不信我查的资料？那些东西还是你先过目之后，我才寄给大侄女的。”
王老爷子盯着秦风看，眼睛里似乎有精光射出。
打开礼品袋看了里面的东西，搜了身，确保没有任何凶器之后，礼貌退下。
一家之主开口其他人自然不敢多嘴，不管是老大还是老二都安静听着，后者甚至闭上眼睛在养神。
很直白，但秦风却一点都不惊讶。
秦风给他们看了身份证，几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搬开拒马，在对讲机里说了些什么，便放任他通过了。
“比如？”
秦风一愣，没想到怎么王家人自己吵起来了。
秦风见他抽烟的样子，总算知道了王叔抽烟是跟谁学的。
于情于理，在这件事上自己是理亏的。
王老爷子闻言点了点头，虽说严肃的表情没有缓和，但能看出来敌意没那么明显了。
“那些戏子爹看不上，说实话我也看不上，他们还在商贾之下，都是钱捧出来的。可文人不一样，自古以来文人才子都是大商招婿的首选……古人可不比咱们笨。”
“爹还在这，老二你别逼我骂你！”
再结合刚才屋里兄弟俩的争吵，他觉得对方怎么像是在帮自己说话似的？
“传闻中你是个有才无德的人渣，只跟女人说话。”少年毫不避讳。
有些双标了，转念想想，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想孙女找个值得托付、底子干净的男人呢？
秦风点了点头，起身看了眼少年，本想说些什么，但又想到自己跟对方不熟，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自己，便告辞离开。
尤其是车辆缓缓靠停在大宅院的门口，门居然也是开着的，至少说明闭门羹是吃不到了，算是个好消息。
“客气话罢了。”陈余摇了摇头：“秦老师跟我父亲是忘年交，我哪敢僭越？”
王老二说罢，笑意更甚，无奈摇了摇头：“时代已经在变了，墨守成规死路一条。”
这么说，当时起码老爷子跟王老大是不怎么反对的。
今天不应该是王家开家族会议共同声讨自己过去的劣迹吗？
秦风便问出了自己想问的：“二伯为何帮我，以至于兄弟吵架翻了脸？初次见面，我跟王安川也只是吃了顿饭的交情……我想不通。”
王老二瞥了眼正屋里斜坐在太师椅上抽烟的老爷子，伸了伸手指向偏院：“我带你逛逛吧，我是看腻了，你应该稀奇的，回去写篇游记发出来，我瞻仰一下。”
之后一路上都没人再拦秦风，有些出乎秦风的预料。
他若是就这么被吓走了，王老爷子估计连着东西一并扔出门去就算。
秦风冲着王仁伟一拱手：“大伯别来无恙。”
见他不卑不亢的样子，王老爷子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来：“来者是客，坐吧。”
目光所及是一处古朴但恢弘的宅院，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南方样式，但地图上并没有它的痕迹。
一进门入眼的是长宽各几十步的院子，正中一口古井非常瞩目，其次则是四周种植的黄杨。
他年轻过，也风流过，可老了以后又想给孙女找个踏实一点的男人过日子，不想黄花大闺女吃了亏。
秦风说的是自从自己踏足姑苏地界之后，王家只是在下飞机的时候把安若接回家，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了。
不在乎秦风的过去，到底有几分传闻中的风流，跟他没关系的。
秦风转头看向茶园：“要写雨，我会写天如何朦胧，茶园如何雾霭升腾；要写茶，我会写农人如何忙碌，饮茶者如何陶醉。写作是见微知著的过程，创作带来的美妙与我而言远超随手拍照带来的收获感……那种收获感转瞬即逝，而只要有人阅读我的文字，想到此处我便如饮甘怡。”
但反观王老爷子，好像对于两个儿子吵起来一点都不意外。
何况秦无相太过风流。
整个王家最能说的上话的人，此时正虎视眈眈看着自己呢。
秦风沉默良久，轻叹一声：“既然不是职业，那就是因为我之前的那些传闻了。”
秦风沉默很久，抬头看向他：“二伯到底是信任我没做过对不起安若的事，还是觉得我的身份是最合适的人选？”
“小子，今天吃枪药来的？”王仁伟看向秦风，眼神不善：“对子骂父当是无礼，这是课本上的道理。当着我的面对我父亲不礼貌，你这个文坛大家就这点气量？”
王老二笑得和煦，让秦风想到了一个人——
“但不要以为有名气就可以为所欲为，进了这个门谈的就是家事……是我孙女的终身大事！该看不上你我仍是看不上你，出了这个门不要再缠着安若，我们相安无事。”
“看不上我哪里，总得有个说辞。”秦风蹙眉跟王老爷子对视：“另外我今天进了这个门，带了礼来，可不是听您两句话就会乖乖转身回去的！”
“大哥被乌纱帽压得太厉害，迂腐。他是这个家里最不希望你跟安若成事的，怕因为你的那些劣迹牵连了仕途。如果你和安若真的成了，有人想打压他，在他的关键时期随便把你的黑料捅出些来就够他受了……大哥太好懂，也没想着藏。”
王家大宅院占地不小，但有些院落不便让外人进，王老二就只能领着秦风转一转那些假山假水。
客气还算客气，尽到了我王家对待一个文坛大家的礼数。
从茶园到王家老宅需要横穿整个城市，一路上那些石头台阶的青苔处处透露着古朴，商业街的两侧绿荫又让他觉得跟观海的商业区没什么区别。
王老二轻轻摇头：“我只认白纸黑字的事实，我也知道诽谤是犯法的。”
任何一个想把他宝贝孙女拐走的男人，他都是这般不喜。
秦风思索片刻，正视着王老爷子的眼睛说道：“已经很客气了。”
王安若和王老爷子就是这样的一对，自己心爱的少女是眼前硬朗威武的老人一点点看着长大的……那可是十余年的骨肉亲情！
因为刚获得系统的那几年，自己确实为了危及生命的点数问题而猎艳无数，迫于奔波在女人之间。
可他忽略了这个世界上有不少人是被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养大的事实，隔辈亲之间的宠溺和亲情不输给亲生父母。
“不为难你，是看在你有名气的份上。”
“因为我是个商人。”王老二轻笑一声：“在商言商。”
“院子上年纪了。”王老二边走边叹：“爹也上了年纪，所以很多事情容易钻牛角尖。”
一路上那些岗哨也没有刁难，甚至能进这个门，还能坐下说话，起码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俩人站在古井正前，一边一个，都不去看对方，一肚子的气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似乎这俩从不将情绪写在脸上的老狐狸，只有窝里斗的时候才会真的咬牙发狠。
王家看不起自己，跟什么世家、背景一点关系没有。
出了正屋的门，秦风也打破了两个半百之年兄弟间的僵局。
王仁伟蹙眉，不等老爷子开口便说道：“一面之词罢了，你说没干过就没干过？”
“早先是不知道的，聊着聊着天，也就了解了。”秦风笑道：“大伯是个政客，二伯你是个商人……都很纯粹。”
王老二闻言一愣，紧接着伸手在秦风肩膀上拍了拍，很是欣赏：“孺子可教。”
秦风则伸出手，目光真诚：“但不论怎么说，谢谢二伯愿意帮助我和安若。”
王老二也伸出手，金丝框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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