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春。
雨润花色草木浅,笙歌融融伴梦醉。年华偷得几许晴,尽享天伦抚孤衾。
即便没有参与过,也能想象当年他们为教授庆生的喜悦。时过境迁,人不在,魂却没有散,如旧震慑,如故刺心。
这时,寒冬将至。
日薄云寒更深处,风起何故长夜漫。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海棠也有撑不下去的那天。我拿着花农的工具,想要将后院海棠树连根拔起。顾阿姨劝不住,她让傅瑶来与我说,可是傅瑶站在偏厅,完全不想踏入后院来多管我的事。
用力挖下去,泥土翻上来。我心如刀绞,有苦难言。再准备扬手时,不料,有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它在这里好好的,你这是干什么,何必跟它过不去?”蒙蒙细雨将我的泪水遮掩,我不怕直视他。
“它不该属于这里,我不过是将它移植到更好的地方。”司其琛在我眼中,胜过雨水的冲击。
“当初是你强行将它移植司家,如今你说搬走就搬走?”司其琛松开我,动容地质问,“你让那些习惯了它,甚至爱上它的人怎么办?”
烟雨无情似有情,两行清泪隔万山。
就算想抱住他,可是回来后被打回原形的我们,连一个拥抱都是奢望,在傅瑶的注视下,我们甚至都不敢直言面对对方。
回到房内,顾阿姨送来姜汤,她轻轻咳了几声,我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她满脸愁容,显出病态。
“太太不要靠近我,免得被传染。”顾阿姨后退几步。
“顾阿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是没什么精力照顾这个家了。”我喝了姜汤,惆怅地说。
“太太外出办事,忙了几天的确看起来有些憔悴。”顾阿姨接过我递给她的汤碗,忽然惊乍地说,“对了,我有件事想提醒太太,前两天,我从司家出去买菜,看到黄先生在司家门口徘徊,他见到我,慌慌张张地跑开了,我看他可能又想找机会骚扰太太,所以太太出行还是要多留心,免得被这种人死缠烂打。”
“什么?黄维德出现在司家外面?”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被送进监狱,短时间不会出现了吗?怎么又出现在司家外面,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顾阿姨,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我会小心他。”送走顾阿姨,我想了片刻,还是决心去书房找司其琛,将此事告知他,看他能不能查出蹊跷。
“为什么不能挂在这里?”手凝在半空,房门虚掩,便听到里面的人谈话,一听这愤怒不已的声音就是傅瑶,“这可是你父亲,这可是他以前的书房,你看看你,原本摆在这里的照片也被你藏了起来,难道你就这么不想看到你父亲吗?”
“我几天不在,你这样弄得满屋子都是他的照片究竟有什么意思?”司其琛不悦地质问,“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司其琛,玩花样的是你,不是我。”傅瑶恐怕也是忍不住了想要爆发。
“我懒得跟你说,你爱怎么折腾随便你。”司其琛的招式永远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他不知道,他无所谓的态度是有多大的杀伤力。
“又是随便我,从筹备婚礼到现在,我问你任何意见,你除了敷衍还是敷衍,难道你要敷衍我一生吗?”我在门口很纠结,想走又想听。
“你不满意,可以退婚。”司其琛强硬地叱呵。
“退婚?”傅瑶冷笑两声,“司其琛,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是不是?想退婚的那个恐怕是你。”
一阵沉默,我心里一急,接着,傅瑶大吼:“司其琛,你别想退婚,我明确地告诉你,我傅瑶绝不会退婚,这个婚,我们是结定了,你,别想逃开,到时候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你。”
我的心有些恍恍惚惚,以至于傅瑶冲到门口,拉开房门后,我才反应过来。
圆目狰狞,瞪视我时,怨愤难平。半刻,傅瑶闷哼一声,狠狠地推开我,而后夺门而出。
我立于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踌躇不定之际,司其琛见到我,他健步飞来,柔声问道:“找我吗?进来说话。”
“不用了,在门口也可以说话。”瞥见房内,墙上的的确确挂着不少教授的照片,看来傅瑶拿教授当辟邪的了,不过她不动声色的这一举动确实毙掉了很多东西,至少是戴在我头上的紧箍咒,提起教授,我就头痛。
虽然我有点抗拒,然而司其琛还是不改野蛮霸道,拽着我的手将我强制性地拉入书房内,并且顺势将门锁上。听到门上了锁,我心里咯噔一沉,好像不太对,转身要走,而司其琛将我逼近角落,俯视我的惊慌。
“琛少,这里是家里。”我提醒他,同时也是提醒我自己。
“我知道。”司其琛沮丧说道,“可是我克制得好辛苦。”
“你是一个自律的人,做事也有分寸,应该明白我们的处境。”
“所以你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司其琛期盼地看着我。
我别过脸,愁闷地反问:“我的想法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没办法当作发生了什么。我,是司太太,你,是司家的长子,我能怎么办?你能怎么办?”
“我……”司其琛犹豫地转身,踱步思虑,侧身注视我,“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在红云村,我的确冲动到想要表达我的情意,然而回到了司家,这种想表明爱意的心思完全被打破,我不是不敢,是不想,我不想动摇他,更加不想看到毁灭。
“就这样挺好,你做你的大少爷,我做我的司太太,你结婚,我祝福,你……”再说下去,我怕他会听到我心在滴血的声音,因此话到一半,我不得不住口。
“你真的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司其琛闭上眼深呼吸,再次睁开眼,他冷凝双眸,厉声问,“那是因为你对我没有爱,只是一场肉体的欢愉,是不是?”
我并不是无私的人,我有我的自私,我的自私就是想偷偷地爱你,不必伤害彼此,这种难以启齿的爱,你懂吗?
很显然,他不会懂。他看着我的目光,带着一丝浅薄的凉意,透着一抹深黯的阴郁。
“琛少,爱或不爱,其实在心里明了。”
“我知道了,你不必解释。”司其琛双唇轻抖,情绪很不稳。
“不,你不知道。”我上前半步,想尽可能地安抚他。
“不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司其琛气恼地冲到书桌旁,拿起书本砸中墙上的照片,暴戾地喝道,“你不爱我爸,不爱我,你爱的,只有心里那个他。”
是的,我太爱他,就因为太爱了,这种置于爱恋中的毁灭感才会愈发强烈,才会让我害怕,我爱他,早已胜过爱自己。
“是,你说的也对。”我还没说话,他却又不屑冷笑,“就算你喜欢我,那又怎样?”
他转过身来凝视我,“我是大少爷,你是司太太,我们又能怎样?根本就不能怎样。还好,你并不爱我,真的还好,还好……”
他笑得凄凉无比,回身又走到窗前,喃喃自语:“我没事,很快就没事的,我只是爱上一个假面,我很久没有尝试爱过一个人,我怕我自己忘了爱人的感觉,所以找了个假面,跟爱上洛绮一样,我会发现我根本没那么爱,我会很快忘记的,我会的。”
“琛少,我……”
“出去。”司其琛没有回头,一只手扶着墙壁,他精疲力尽地嗫嚅,“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刚刚回来,应该多休息一下,你不要想那么多,我……”
“你出去,我求求你出去。”司其琛微微侧身,“还有,既然不爱,就不要总是装出一副关心别人的样子,如果你是以司太太的身份关心我这个少爷,我谢谢你,不过,你不必这么做,真的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连关心也要剥夺?”
“是,关心也要剥夺,因为……”司其琛咬着唇,深沉地低语,“因为你的关心是一把刀,只会让我痛不欲生。”
我好想拥抱他,好想吐露心声,我同样痛不欲生,克制得好辛苦。
当我迈出一步,却被突然掉落在地的照片吓得愕然。照片上的教授庄敬严肃,是我们不可逾越的鸿沟。
脚步退怯,心也退怯。迈出的一步,像是灌入铅石,灵魂的沉重,压得彼此无法喘息。
定神之后,我头一转,开了门锁立刻冲出书房。
我捂着嘴,将忍住的泪水倾注灵魂的伤痛。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居然会喜欢上我,算计半世,却偏偏算不到爱情,因为人心难以估测,情感难以估测。
如果当初我知道他会爱上我,我就不会嫁给教授了,至少我们还有一线希望,然而,倘若不是我嫁给教授,他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存在,我的存在于他而言,又怎么会如此痛彻心扉。
天捉弄,人作孽,我入地狱一朝,心魂俱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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