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踢出名单。我找到马骁骁，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最后就直截了当地劝我不要再来。我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马骁骁显得很为难，将我踢出义工名单的决定肯定不是她的主意，她还没有这个权利。
我找到年雪琼的时候，她正在和领养孩子的家长谈事情，我在外面的休息室等了很久，我原本以为经过上次在公墓偶遇的缘分，多少能够和这个冷冰冰的主任拉近距离，哪晓得她二话不说撤销了我的义工服务权利。
“年主任，她……”助手没有拦住我，我看着那对夫妇离开后，便冒冒失失地闯入年雪琼的办公室。
“你先出去。”年雪琼支开助手，我关了门，走近她的办公桌。
推了推镜框的年雪琼认真地打量我，然后明知故问：“司太太，有事吗？”
“你说呢？”我不安好气地反问，“年主任真是有意思，招呼不打，就把我从义工名单中踢出去，我想，我应该可以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福利院整合新的规定，以后尽量减少接待个人义工，必须出示街道办事处的证明，这样也是对我们的孩子负责。”年雪琼一板一眼地交代，分明就是故意刁难。
我深吸一口气，平定自己的情绪，“我的身份，你们早就一清二楚，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明。”
“司太太，我们也是按程序来办事，希望您能谅解。”
“年主任，我对小鱼这个孩子很有感情，我只想……”
“司太太，正因为您上一次私自将小鱼带出福利院，所以我们才会立下新的规章制度。”年雪琼拉下脸，沉声叱喝，“不要再任意妄为，这里不是司家，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地方。”
“好，你按章办事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也承认我的确不应该这么疏忽大意，但是那也不至于取消我的资格吧。”
“难道司太太没有听说过杀一儆百的典故吗？”年雪琼翻开文件夹，冷言冷语地赶客，我知道她这里是铜墙铁壁，犹如碉堡完全攻不破。
从年雪琼的办公室出来，我想到另一头的院长办公室，我打算利用莫老的身份跟叶院长套近乎，于是当机立断调转方向，直奔叶院长的办公室。
“这笔账目我查过了，肯定有问题，我跟你说，举报信都已经在我的抽屉里了，如果你不老老实实地交出来，休怪我翻脸。”叶院长的办公室外面同样应该有一个助理，可是我来的时候，助理不在，听到办公室有院长的声音，我慢慢地靠近，贴着房门偷听里面的情况。
“你是谁？”男助理捧着保温杯进来，看到我鬼鬼祟祟的样子，叱喝一声，反而引起叶建明的留意。
“李沁，是你在外面吗？”叶建明吆喝一声，男助理紧张地放下茶杯，应声道，“院长，我在。”
我退后几步，咽下尴尬，也跟着附和：“叶院长，我是司太太，我来找您有事的。”
这个叫李沁的男助理狠狠地瞪我一眼，听到我的声音，叶院长不好拒绝，亲自来开门，将我迎进去。
我将茶杯放在桌上，正颜厉色地道出我的不满，不过我也对之前带走小鱼的事情表示歉意，叶院长和年主任不同，他相对来说和和气气，很好说话，并且也很理解我对小朋友的关心。
“你还别说，我也很喜欢小鱼。”叶院长站起来，走到靠窗边的书桌旁，指着铺在桌上的宣纸，又道，“看看我画的小鱼，怎么样？”
我好奇地张望，后来干脆站起来走近那张桌子，之前就听莫老爷子说过，叶院长是个字画迷，自己能写能画，还经常送他真迹，虽然不是大名画家，倒也有几分韵味。
“这鱼儿的眼睛……”纸上的几条鱼，眼睛部位全都是空白。
“来，司太太给添上去。”叶建明递给我毛笔，他一边研墨一边催促，“古人有画龙点睛，今儿个盼来的司太太，就是为了我这几条鱼儿来的。”
我手持笔杆，战战兢兢地说道：“我从未画过，只怕一笔下去毁了整幅画。”
“不急。”叶建明笑得狡黠，放下墨台，走到我身后，然后一只手从我腋窝下方伸到前面，直接抓住我拿笔的手，我吓得身子僵硬，他反倒轻松自在，控制我的手臂往下移动，然后在鱼儿眼睛点了一点，正如画龙点睛的效果，鱼儿有了这一点，仿佛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你为什么喜欢小鱼？”叶建明从背后靠近我，几乎贴近我的后背，他陡然在我耳根低沉地问道，我惊得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年雪琼拿着文件推门而入，见此情形，她瞠目结舌，我连忙转身推开了叶建明，我感受到年雪琼毫不收敛的敌视。
“年主任进门也不知道敲一下。”叶建明无视我们的尴尬，笑着责怪，“我和司太太正研究这鱼儿应该怎么画才最好。”
年雪琼面带愠怒，“没想到司太太对字画也有研究，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年主任说笑了，我根本就……”
“院长，领养孩子的家属需要见您，我把他们的资料拿来了。”年雪琼十分不客气，直接打断我的话，转头又走到叶建明身边，煞有其事地说着公事。
合上嘴，我显得局促不安，我插不上话，但是没有得到院长明确的答复，我不想无功而返。就在徘徊于门后，手足无措之际，年雪琼抬眼冷瞅我的方向。
“司太太，您没见着我正在和院长谈事情吗？我想您都这么大了，理应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回避一下了吧。”年雪琼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我们福利院经常教孩子们应该学会察言观色，就是不知道司太太的家教是哪个老师教的。”
“诶，年主任，司太太是贵客，我们不能怠慢。”叶建明招呼我坐在沙发上，“我去见家长，很快回来。”
“院长，其实我一进来就跟您说得很清楚，我只想知道我还能不能继续留在福利院做义工。”
“不行，你取消了资格。”年雪琼抢先驳斥了我的请求。
叶建明侧身瞪了她，而后变了张脸，不悦地质问：“这里是你做主还是我说了算？”
“院长，她……”
“这件事，我相信司太太也不是故意的。”叶建明语重心长地说，“司太太很有爱心，我听说她时常照顾小鱼，帮助他从阴影中走出来，难怪最近发现小鱼气色越来越好，我想这一部分就是司太太的功劳，我们不能将善心推出门外，相反，应该大力支持司太太的工作，我想了，下次有领导过来视察，就应该把司太太的事情发扬出去。”
这高帽子戴得我心虚，我连忙推却了宣传的事情，我不习惯这种场合，笨笨拙拙的我指不定会捅多大篓子。
官大一级压死人，说得很现实。叶建明点了头，即便年雪琼有些不情愿，但也不至于像刚才那样把我赶出门。
几经波折之下，我总算又被马骁骁带进福利院的宿舍，她知道我心里念着谁，路上与我闲聊的时候，她就旁敲侧击地告诉我，前几天小鱼犯了错，被罚扫地，哪知道他心里不服，扫地不认真，不小心就从台阶上滚下来，摔伤了腿，幸运的是没有摔断腿，否则他这辈子就毁了。
“小鱼。”宿舍其他小朋友都在外面自由活动，受伤躺在床上的小鱼闷不吭声地看着我，我带了一些礼物送给他，他显得很冷漠，我知道上周发生了一些事情没有来得及探望，所以这回我等不到周四，提前了两天来福利院探望他。
“林老师又错了，又没有守信用，该罚。”我自责不已，双手握着他右腿受伤的地方，虽然隔了纱布，但是感觉疼痛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又不说话了？”我抚了抚男孩的头发，有些长了，怎么福利院没有安排人给他们修剪头发呢？
我让马骁骁准备工具，然后在宿舍外面的走廊给小鱼修剪他的头发，这么好看的男孩子，需要雕刻打磨才能成为更优秀的大男孩。
“林老师，我也需要剪头发了，可以帮我吗？”围聚过来的小朋友越来越多，大多羡慕我对小鱼的关爱，有些胆子大的孩子也会向我提出请求，我当然乐意，只怪自己是个半桶水，恐怕能力有限。
“我妈妈也会剪头发。”坐在花坛边沿的小鱼，心事重重地看着夕阳落下，“她最喜欢给我包饺子，我一口气可以吃十个大水饺。”
我挨着小鱼坐下来，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小鱼的妈妈一定很漂亮，并且心灵手巧，是世上最好的妈妈。”
“林老师有宝宝吗？”小鱼突然扭头看着我。
我顿了顿，失笑地说：“你也去过林老师的家，小宝宝没有，倒是有两个大孩子。”
“林老师……”小鱼眨了眨眼睛，吞吞吐吐地开口，“你，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想过收养我？”
“收养你？”他说得含含糊糊，我不确定地追问，可是小鱼的神情猝然一变，他推开我的手，垂首摇了摇头，“没事，你听错了。”
“你刚才不是……”
“司太太。”冷厉的招呼声令我感到周身的气温骤降。我站起来，回头看到靠近我们的年雪琼，她立定我跟前，傲慢无礼地警告，“这年头伪善的人太多了，光靠一双眼睛只怕是看不出端倪，不过还好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一双不够看，那就让大家伙一起看清楚披着人皮的毒蝎什么时候露出真面目。”
我勾出狞笑，不以为然地说：“年主任，我这人呢，比较笨，听不懂拐弯抹角的话。”
“我对八卦新闻本来是不感兴趣，不过听闻司太太嫁给了鼎鼎大名的教授，巧的是，这个司教授我也认识。”
“那又如何？”
“所以我好心地奉劝你，在院长身上，你完全可以死了这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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