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息老太爷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既没发怒也没呵斥,花九就看着他那么默默的坐在主屋上首,握着息老太太的手,银白寿眉和胡须掩下他大部分的脸,就让人根本看不清任何情绪。
死一样的寂静在屋子蔓延,其他无关的息家人已经自行回房,在祖屋的也就息家四位爷、花九、息华月、还有息先生等,不超出十个人。
息大爷似乎有点不安,他抬眼看了好几次息太爷,在他的印象中,就从未见过息老太爷这般安静不语的模样,似乎心如死灰但又像是已经对息二爷今日之行早预料在眼里,故这种期望带来的失望也成了最后的无望。
这样的息老太爷,让人心底发憷。
“父亲……”这里数息大爷的身份为长,所以也只有他才最有资格开口。
半晌,终听得一声沉重如山的叹息从那银白的胡须缝隙中钻出来,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只是闻着,都觉心酸,“我这一辈子,就育下你们五子一女,幺女是早不用**心的,你们五兄弟,老大你性子沉稳,老二生性好赌,老三却是……”
说到三房,老太爷话音却是顿了,花九眸色一转,小脸上有一丝疑惑,对于这三房,在息家更是讳莫忌深,她进府这些日子,不仅没看到过,就是连只言片语都没打听出来,仿佛这府里便没有息三爷这人的存在般,现今听老太爷主动提及,她微一凝神。
然而,老太爷似乎并不准备多说,“老四,文不文,商不商的,至于老五,你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沉迷女色,也是我多年前经商离家,对你们疏于管教的原因,这在怪我,今日老二走到这步,我虽早有意料,但要我真将他逐出家门,这手心手背,你们母亲要是个清醒的,也定会难过,从小,她便最偏宠老二……”
老太爷话说到这里,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花九便知道息二爷这次是暂逃一劫了,对于太爷的决定她不会多置啄,但打蛇不死,日后必会被反咬一口,花九简直太知道这道理,想到这里,她心下深沉的心思百转千回,淡色的眼眸流露出一丝暗如水墨的色泽。
息二爷,敢主动将心思动到她头上来,那么她便要让他日后见她就避走几里。
“父亲,那您歇着,这事儿子们去处理。”息大爷自然懂的了太爷的意思,这事本就交给他处理是再好不过。
息老太爷点点头,“老大你去处理也好,但老二那边还是要惩戒,将二媳妇掌家之权收了吧,二房的每月例钱降到最低标准,让老二在祖祠思过半年,没允许不得外出,二媳妇打扫三个月的后院,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是。“息大爷拱手应下,说心里话,连他都觉得这处罚轻了,但是太爷都发话了,那也只能就这么办了。
“可是,父亲,要是老二以后将心思动到我们其他房,那要如何?”这大胆站出来说这话的是息四爷,他只要一想到那蛇毒的厉害,就心尖都打颤,这息府里就他四房的子嗣单薄,到现在也没个儿子,所以他最为担心。
老太爷当即脸色就沉了,刚才他都没发怒,这会却嘭的将手边的龙头拐杖一摔,一向整齐的胡须抖动的都乱了,“滚出去!”
息四爷还想说什么,最终被息五爷一拉,便悻悻地闭了嘴。
花九敛了下眉目,急忙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笑意,这息四爷也是个趣人,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老太爷的霉头,偏偏他就是个不怕死的,也或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但是他也不曾想想,哪个做父亲的愿意看到自己亲生儿子几个兄弟相残的事出现,他那么大咧咧的问,便是戳中了老太爷的最担心的痛处。
但息四爷也是个聪明的,书读的多点的人,就是不一样,他今日虽惹火了老太爷,但把话先放出来,日后四房要有个什么意外,那么首先其冲被怀疑的便是二房。
“对了,问问那蛇毒老二是从哪弄来的,光凭老二自己,他那点本事还弄不来苗南的毒物。”蓦地息老太爷想起这茬,他赶紧问道,不是他多想,他老觉得这蚺蛇之毒的背后搞不好是有人在故意针对息府,毕竟树大招风,息家在昭洲屹立这么多年,遭人忌恨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我问过了,老二说是混老大给他的,他也根本不知道是蛇毒,混老大只跟他说是一般致人昏迷的药而已,昏迷个半日便可自行醒来无事,所以他才敢交由二弟妹,然后二弟妹才伙同了柳氏。”息大爷早在回禀太爷之前,便将这些事都理了个清楚。
老太爷点点头,“去查查混老大,至于柳氏,”说到这里,老太爷视线转向花九就问道,“息七媳妇,你看要如何处理为好?”
花九沉吟了片刻,白玉小脸上并无多余表情,“丫丫还要人照顾,孙媳日后会管好她。”
话里的意思就是要放柳青青一条生路了。
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抚了下胡须,“做人留一线,息七媳妇果真不错。”
敛着的眉目中,有黝黑的冰雾在淡色眼眸中萦绕不去,她怎么好意思说是根本就准备拿柳青青做炮灰来着,这般构陷她,只是被赶出息府不是太过便宜了么?而且老太爷定是不会让丫丫跟着一起出府,所以这日后还得她来照顾,这生意不合算,怎么着也得压榨出柳青青最后的剩余的价值才是,况且她一直怀疑丫丫真正的身世,这恐怕也只有柳青青才清楚。
不过,能在老太爷心里留下好感,这也是不错的,特别还是在她要讨好老太爷的情况下。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我乏了。”老太爷挥挥手,朝众人道,话毕了他又加了句,“息七媳妇留下,帮我焚点燃香。”
花九点了下头,站到一边,垂头目送其他人的离开,息华月走在最后,他深深地看了花九一眼,眉宇温柔,眸底的关切真切如许。
隐于袖中的指尖颤了一下,花九向息华月点头以示这次的解围之情。
当主屋又只剩下花九和息老太爷外加个痴傻的老太太之后,花九看了一圈,却并发现燃香的香炉,便是猜到太爷只是找了个借口将她留下来有话说而已。
老太爷不说话,她自然也不会先开口。
哪想,太爷端起案几的茶盏喝了一口气,就搁地啪的一声响,“息七媳妇,胆子可真大,还我都敢欺瞒了,日前我问你时,你是如何跟我说的,嗯?”
花九自然知道太爷这话指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之前太爷问她是否知道芙蕖院那暗门时,她答了不知,欺瞒了过去,而今日息华月为她作证,却直接说,那暗门钥匙在她手里,而且她还出去过,她也是没否认的。
息老太爷当了一辈子的息家家主,在息府便是无上的威严,自然是容不得有人对他欺瞒,然花九犯了这个忌讳。
可是花九并不惧,甚至她素白的小脸脸色都没变一下,她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就坐下,然抬眸便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太爷,“太爷是真想为这事罪责孙媳?还是,想将息二爷那好赌的毛病给治了?”
息老太爷被这说问的一愣,息二爷那毛病已经是他心底一块暗疮,里面淌着脓血,然而又没办法去了,只能留着,让它时不时的痛上一把,殊不知什么时候那暗疮便能要了人性命了去,这些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着他也是没几年可活的了,日后两眼一闭,便不用在瞧着这些个糟心的人和事。
不得不说,精明了一世的息老太爷在如今,迈入古稀之后,这心肠也软了,半点不复年轻之时的做事果断。
花九自然将这点看的明白,“或者,太爷想着日后自己一去,便再也不用去管,哪怕是洪水滔天,那也是您没半点干系,可是,您可想过,这息府上上下下几百口的人要如何?您的后世子孙沦为坊间最下等的百姓,这也没关系么?”
眼见老太爷神色间颇为疲惫,花九顿了一下,然后加上最后的一把火,“反正也是,您这房的息府没落了,也还有另一房的血脉在。”
“说吧,你要什么样的条件。”良久,太爷如此说道,他松弛的眼皮耷拉着,但是根本掩饰不住眼眸之中的凌厉寒光。
花九说的自然不错,他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挣下的家业就这样被败了去,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而息二爷便是那蚁,再那么下去,以现在息府这种保守的局面,早晚是要被掏空的。
当息老太爷说出条件二字的时候,花九薄凉的唇畔浮起抹浓如蜜毒的笑靥,粉樱的唇尖有耀眼的光点跳跃而动,她淡色的杏仁眸子就有烟波浩渺的雾气浮浮沉沉,“很简单,太爷,你我合作吧。”
听闻这话,老太爷的寿眉跳了一下,他以为花九会提自由或者出府之类的要求,然而花九却说合作,“愿闻其详。”
杏仁眼眸眯了眯,便有如猫儿般的慵懒惬意从花九身上舒展出来,“我帮您戒掉二爷的赌,帮您入调香行界,甚至我还可以为息府培养一批调香师父,让息府与京城花家有一拼之力!”
老太爷猛然起身,他眼睛睁地大大的,犀利如刃的就那么望进花九的眼眸深处,似乎想确认她这话的可信度。
花九毫不回避,就那么隔着距离与息老太爷对视,她眼眸坦荡如清水,白玉小脸上的神情再是肃穆不过。
“为何?”半晌,老太爷问道。
“不为何,倾覆花家而已!”这是第一次,花九在一个人面前将自己的心思这般半点不迟疑的说出来,她语气清淡,仿若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话,听不出一点波动。
然而,正是这种云淡风轻才更另老太爷心惊,一个庞大的世家,又岂会凭一人之力便能说倾覆就倾覆的了的,如若不是花九疯了,那便是他听错了。
“您没听错,我是要倾覆花家,我也可以这么跟您说,凭我手中的调香配方,假以时日,花家的皇商之名早晚易主。”花九屈指敲了敲案几,那有节奏的咚咚声音就似敲在老太爷的心上。
“你要息府为你做什么?”老太爷思虑良久,根本没被花九那一番话说的失了理智,他依然清晰无比地问出花九需要息府出何种力。
对于老太爷,花九自然是佩服的,能挣的这么一份大家业,自然极厉害的人物,“阿九只是想取得太爷您的信任而已,日后无论我出府做什么,或者外面又有哪样的动静,还请太爷不要阻碍于我才好,太爷应该知道,若我真是想离了息府,皇帝那道圣旨又能耐我何,充其量就是名声有损而已,然这对于我来说,根本就是无足轻重,若日后,我需太爷一臂之力的时候,太爷若觉得可以,您想尽心力,阿九自然领太爷的情分。”
老太爷自然知道,这是花九最为老实的话,然而他虽然对于插手进调香行界很感兴趣,但却并不是一味只看得见眼前利益,今天花九的言语,他根本就不会现在应允了下来,“你先回去,我要想想。”
这反应,自然也在花九的意料之中,如若是她,她也会做出同老太爷一样的决定,决计不会轻易的就答应了自己去,“是,孙媳告退。”
她话已经说到这种份上,便是能笃定太爷根本拒绝不了这诱惑,同意一定是会同意,就是要讨价还价一番而已,这是所有商人的特点,老太爷自然也不例外。
“对了,孙媳还差点忘了点事,今日孙媳被人构陷,污了一身,是早说过要用银子来赔偿的,还请太爷说一声下去,这银子三日后孙媳便是挨个讨的。”花九站在门口,回首就朝老太爷巧笑嫣然的道。
这时候,已经天色已晚,祖屋外的天地晦暗下来,有幽暗的光泽隐没了花九半边的身子,她恍若站在光明与黑暗的地界,强烈的对比效果,便让她整个人都显得不真切。
老太爷笑了,他眼皮耷着,银白胡须下的嘴动了几下,“你这小狐狸,吃不得半点亏,罢了,这事我替你讨回公道便是,不过,再我没回复前,息七媳妇还是守点规矩,不能再出府了……”
话落,花九眼角有神色一敛,“彼此,彼此,您也是老狐狸,同样吃不得半点亏……”
这是对于不让她出府的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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