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是……”欧阳北脸上满是疑惑:“种六十年土地便归于农户,那农户若半途去世,要如何计算?”
“可以继承,有儿儿继承,有女女继承,只要接着种下去,够六十载便归这家所有。”赵柽思索道:“若是无儿无女,那便宗族继承,若无儿无女无宗族……”
“那要怎样?”欧阳北嘴角抽了抽:“难不成归于村上所有?”
赵柽瞅他笑了笑:“你还没傻到底,就是村上继承,土地归村不归户,由保正上报县里,县里派人考察,保正和耆长推荐人选,县上批复,给人继续耕种。”
欧阳北挠了挠脑袋:“然后再种六十年,归这家所有?”
赵柽摇头:“刚说完你没傻到底,怎么又犯起傻来?不给了。”
欧阳北实在被绕得迷糊,心中想不明白:“公子,这怎又不给了?”
赵柽道:“土地只给一次,一次之后,为防村正和耆长联合起来舞弊,便宜自家亲属,或者自己冒名领替,自然不能再给,租佃就是,可以签下文书,长租短租皆可,这个长租也可以持续继承的租下去,想种多久种多久,只是不能买卖。”
欧阳北用力点头:“公子,我明白了,那现在……”
“现在……”赵柽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抹微寒光芒:“现在自然是全都杀了。”
“遵命,公子!”
“那些土司土王作威作福这么多年,鱼肉乡里这么多年,眼下还敢公然对抗大秦,通敌资敌,也是该受惩罚的时候了!”
“属下这就去传令!”欧阳北行礼就往出走。
“动手的同时,把分地的告示贴出来,这里百姓许多不识字,派专人讲解,让他们明白地怎么分,分地是怎么一回事。”赵柽悠悠地道。
“是,公子!”欧阳北脸色复杂走出门去,总觉得自家公子提出的分地之事没那么简单……
会川城命令下去,四周震动,地覆天翻。
既然做了那就是斩草除根,公布罪状,追查倒究,发布分地命令的同时,再叫一些曾经受过加害的农户站出来指证。
几百年下来,这些土司土王所犯下的罪过根本不用多费力就找到上百条之多,而这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至于罪证,什么尸灌僵凳,人身皮灯,少女骨器,件件都令人发指,件件都是证物。
什么巧取豪夺,残害百姓,作威作福,草菅人命,简直数不胜数,不胜枚举。
根本就是罄竹难书,一时间轰轰烈烈的审判大会在会川府周遭开始。
百姓们站出来指责指证,一开始还有些不敢,但是欧阳北带着枢密院机要房和军中密谍司的人,奔走相告,只要有证,绝不容情,实行连坐,惩除到底,又有分地之事,百姓们这才群情激跃,痛斥土司土王们的各项罪状。
消息一时传出极远,旁的州郡土司土王们闻听都慌张起来,而百姓们惊疑不定,不知道事情真假,但看着不少土王拖家带口往大理城那边跑,便又想着可能是真的,一时间各处纷乱,人心思变,不安不宁。
“派人往各处张贴告示,城内进不去没关系,重点在乡村,乡村几乎没有大理府兵,要各处贴满,地头茶山,牧场织坊,不能落下。”
赵柽又一道命令下去,更是将大理全境的乱象掀起了一个新潮。
接着大军从会川府出发,分做三路,一路李彦仙带五万,一路岳飞带五万,走东西方向横扫。
剩下十万人赵柽亲自领着,沿途碾压之势,直扑大理城。
每下一处,皆实行分地政策,一时间百姓欢呼,高喊秦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带兵走在乡野城旁,本是打来大理,百姓合该见人奔走逃跑,可却无有此种景象发生。
不说夹道欢迎,可也是在乡镇路旁,地垄前方,伏地叩头,热泪盈眶。
更有胆大的家中做好吃喝东西,用篮子挎着,双手捧出,去道边慰军。
本来赵柽军纪森严,一不许扰民,二不许拿百姓丁点东西,可眼下这种情况却和军纪无关了。
赵柽下令,若是百姓做好吃喝慰问,该接受就接受,但除了吃喝,旁的东西却不准拿,一个线头都不能拿走。
军令下去之后,军兵们自然高兴,吃的东西谁不想要?于是就纷纷接过来,然后边走吃起,反正上面的令谕也没说不能现场吃,而且还是热呼的,不赶热吃难道还等凉了?
随着军兵们接过东西直接吃喝,百姓们高兴之余,也胆子愈发大了起来,不少又回去继续拿来,之前没敢的也有样学样,路上更加喧闹热烈。
赵柽心中高兴,对旁边宋江道:“如何?”
宋江在马上急忙行礼:“陛下洪福齐天,万福万吉,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陛下得大理民心,收服大理必然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
赵柽笑笑点头,吉祥话谁都喜欢听,尤其是眼前这种军民同乐的时候,心情十分愉悦。
就此刻,那边白战过来报告,说百姓想献给秦皇陛下自家蒸煮食物,希望陛下能够移万金之躯,不嫌食物鄙陋。
赵柽闻言摸了摸下巴,虽然没有须髯,但也表现得意,道:“带我过去看看。”
身后众将一起道:“陛下小心,不可轻动。”
赵柽摆手道:“无妨,都随我来便是。”
接着大军从中分开,白战和欧阳北护在前方,他打马居中,众将群星捧月,到了大路之边。
这时春季,大路两旁都是田地,里面禾苗生得膝盖高,绿油油好看无比。
“庄稼生得不错!”赵柽点了点头。
“公子还懂庄稼呢?”欧阳北回身小声道。
赵柽瞅他眼,虎下脸:“公子我什么不懂?就算是宫内也有小块耕地,按祖制年年也得春种一番,你真当公子我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呢!”
“是是,公子教训得是,属下太没见识了……”欧阳北急忙讪笑道。
赵柽哼了一声,随后打马上前,面对路边大理百姓,露出一副温和笑容。
百姓们虽然之前大了胆子,但此刻秦帝真的过来,立刻都又害怕起来,唯唯诺诺,忙不迭跪下磕头,山呼万岁。
赵柽笑道:“乡亲们实在是太客气了,都起来吧。”
百姓们哪里敢起,还是白战跳下马,挨个劝说,这才起来身,但都不敢抬头。
赵柽纳闷道:“刚才报说乡亲们要献给朕家中食物,怎么不见?”
一名老者闻言慌乱道:“圣上,是草民们得见圣上一时心中欣喜给忘记了,草民们有罪,草民们万死啊。”
“唉……”赵柽摇了摇头:“这有何罪?倒是我秦军扰民才对,那些食物……现在献上也不迟啊。”
“不扰民,不扰民,是,是,草民现在就献给圣上,小鱼儿,小鱼儿……”随着老者的呼喊,人群中出来一名少女。
这少女也就十六七的年纪,生得娇秀灵动,瓜子脸,水汪汪的眼睛,一笑两个浅浅梨涡,很是好看。
她穿着大理传统的服装,颈子上戴了银色装饰,手腕还各自系一串小铃铛。
赵柽觉得铃铛声很悦耳动听。
少女拿着两只小竹篮,一个里面装的是大理特有的家常馍馍,一个里面是煮鸡蛋。
这种馍馍和中原的炊饼不太一样,中原炊饼就是黄面大馒头,而大理这种馍馍比炊饼小点,最上面还抹了些蜂蜜糖。
据说这种馍馍才是诸葛武侯当年征南中时发明的馒头,并非那种白面什么都不添加的,这种要在上面点缀些糖馅。
赵柽在马上接过两只篮子,然后递给欧阳北拿着,想了想,伸手取出一只蜂蜜馍馍,咬了一口,连道好吃。
百姓们看到秦帝竟然真的吃起了自家献上的东西,顿时感动的不得了,这等乡村粗物,他们其实是没想过秦帝会真的会吃。
秦帝能接受,那就是天恩浩荡,怎么会看上这种粗陋饮食呢?但秦帝这时真的在吃啊,吃得好像还很香甜,一点都没嫌弃,也没担心里面会不会有不洁净或者毒药之物。
山呼万岁声顿时雷动,比刚才还要响亮热情十倍。
赵柽吃完一个,觉得不错,伸手又拿了一个,这时欢呼声更大了,他抬起胳膊压了压,吃完馍馍后道:“此番多谢各位乡亲犒军,自此大理归秦,一切都依秦法,惩恶扬善,行善有嘉奖,行恶必严惩,无有地方土王之属,官若犯法同样惩治,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此言一出,百姓们无不眼圈发红,这是大秦皇帝与他们许下的圣诺,哪怕将来未必能真的办到,可此时此刻,也是感激涕零,心中无憾了。
这时少女又从后面拿过一只小木盘,盘内放有一物,上面覆盖轻纱,她有些扭捏害羞,捧着木盘上前,张了张嘴,却没敢说出口。
“这是什么东西?”赵柽看她腼腆,不由笑着问道。
“圣上,这……这是我手工织的一块锦绣,从小就织,因为没有材料,慢慢积攒,织了很多年……”少女低头说道。
“锦绣?做什么用的?”赵柽疑惑道。
“是,是我们这里的传统,可以,可以披在肩上御寒……”少女声音细若蚊鸣。
这时旁的乡民都偷眼瞅少女,这妮子可真是胆大啊,这种锦绣一般来说是做为女子嫁妆的,从小开始织,出嫁的时候一起带过去婆家,给夫君披在身上,这妞子怎敢就献给圣上呢?
“披在肩上御寒……”赵柽微微一笑,瞅了瞅少女:“收下了。”
“是!”少女虽然声音依旧很低,但明显有些雀跃,向上举了举木盘。
赵柽用手轻轻接过木盘,然后很郑重地交给一旁元缨端着。
他怎会不知道这锦绣代表什么呢,可是在这么多乡邻的面前,少女献上锦绣,自家如果不收,只怕这少女回去后会被乡邻责怪,也可能被嘲讽,甚或此事会成为少女一生的笑柄。
少女为此做出些伤心悲剧的举动都不好说,本来是一片好意真诚,却因此可能毁掉一生,这却是赵柽不想看到的。
人都向往美好,追求心中理想,这从来都不是错,他觉得这是人生之中最难能可贵的品质之一,哪怕不成,也不该被打击,乃至悲伤落幕。
“叫什么名字?”赵柽看着少女。
“我叫小鱼儿,段小鱼。”少女鼓起勇气,抬头看赵柽。
赵柽笑了笑:“好名字。”
说完之后,他沉吟几息,接着又和百姓们寒暄片刻,便打马回了队伍,大军继续向前。
元缨在旁小声嘀咕:“师傅不是说一根线头都不能拿百姓的,怎么自家还收锦绣?”
高宠摸了摸鼻子:“嘘,那什么……不知道师傅可以放火,咱们不许点灯吗!”
赵柽回头:“说什么呢?”
元缨大声道:“二师兄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高宠:“……”
大军行进缓慢,不一时经过一座茶山,山上传来阵阵悠扬的山歌声,唱的是:
大理三月好风光哎
蝴蝶泉边好梳妆
蝴蝶飞来采花蜜哟
阿妹梳头为哪桩
蝴蝶飞来采花蜜
阿妹梳头为哪桩
哎
歌声清脆悦耳,引得军兵不时侧头观看。
赵柽瞅了瞅那山上,隐隐约约有茶女在打理,不由瞧向身前身后:“谁唱歌不跑调?”
身边几个,包括后面将官,都面面相觑,成了家的赶紧低下头,没成家机灵的眼睛不由露出光芒,木讷的却是一脸迷惑。
但却谁也没敢开口应承自家唱歌不跑调。
赵柽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叹气道:“在大理,男子如果唱歌跑调,那可是很难讨到媳妇的……”
他最后目光落在白战身上:“我记得你唱歌不跑调?”
“啊?公子?”白战顿时一激灵:“属下,属下……”
“也三十多了,你那俩哥哥没出息,你总得争点气,此刻相逢不如偶遇,去对上几句。”
“公子,我,我……我不会啊!”白战老脸顿时臊得通红。
“不会啊?不会没关系,公子我来教你。”赵柽笑眯眯地道。
片刻之后,就听白战扯着脖子唱了起来:
哥是天上一条龙
妹是地下花一丛
龙不翻身不下雨
那个雨不浇花
花不红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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