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州秦王府,虽然不比太上府奢侈豪华,却也桃李芳菲,风景宜人。
祝秀娘坐在别致小院内,听小赵熹背诗,今天是每月一次的休沐,小赵熹没去家塾读书,小安平也被宋清接走出府去住。
小赵熹此刻背的是理学大家邵雍的观盛花吟: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
祝秀娘听着听着,忽然嘴角泛起一丝笑容,道:“熹儿,一会娘带你出去串门。”
小赵熹立刻停止了背诵,好奇道:“娘要带熹儿去哪里串门?”
祝秀娘莞尔道:“娘带你去见皇公公。”
“皇公公?”小赵熹自然知道皇公公是谁,就是皇爷爷,虽然听娘说皇公公以前就曾见过他,还赏赐了他不少东西,但却没什么印象,毕竟那时候太小。
“皇公公来西宁了?”小赵熹眨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纳闷问道,皇公公不是该在开封府东京城吗?
祝秀娘闻言微微沉默,随后笑道:“是啊,皇公公被你父王送来这里,以后便是要常住呢。”
小赵熹呆了呆,他这个时候已经学史,多少知道些兴衰之事,本朝由来,心中就未免一阵思索。
祝秀娘又道:“一会儿见了皇公公要记得背诗给皇公公听,嗯……就背这首观盛花吟!”
小赵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被丫鬟领进房中更换衣服。
祝秀娘坐在院内,嘴角微微翘起,神色间一片明媚。
片刻之后,收拾了停当,侍卫护送,轿辇出门,直奔太上府。
太上府这边此刻由沈飞负责,赵柽没带他去东京,而是留在西宁防护秦王府和太上府的安全。
他这时早不复当初的青涩热血少年,已经留出一抹短髭,双眼明亮,观察着四周动静。
太上府中的人不能出去,就算是蚂蚁都不得爬出一只,他拥有三级调令,一但两府有事,可以调动直属护卫,城中衙差和军内人马。
远远的轿辇行来,沈飞从凉棚底下站起身,太上府位置偏僻,四周并无什么商铺民宅,一般过来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送每日食材用度的,另一种则是收拾垃圾杂物然后运送拉走的。
沈飞望着那轿辇,车型认识,上面特殊标识也识得,后边跟随的侍卫更不用说,这是秦王府的车。
沈飞略微思索便迎了上去,前面车中下来一名女子,看他道:“原来是沈将军。”
沈飞点了点头,女子是祝妃身边的大丫鬟荷香,这该是祝妃来了,二皇子理应也在车上,他道:“是娘娘到了吗?”
荷香道:“娘娘要探望太上皇,带二殿下同来,劳烦沈将军进里通报一声。”
沈飞皱起眉头:“太上皇车驾至西宁时,护送将领曾携陛下手谕,令旨中曰除了日常杂物侍奉人等,任何旁人不得进入太上府。”
荷香笑道:“娘娘又不是旁人,何况还带着二殿下,难道皇孙想要探望皇公公,沈将军也不放行吗?”
“这个……”沈飞闻言顿时头大,虽然想过看守这太上府会遇到些是非,但从没料到竟然还会来自王府之中。
“可是陛下有圣谕啊。”沈飞只好道。
“陛下圣谕不假,但总不会包括娘娘和殿下们吧?何况帝姬也在城内,赶明儿个若是帝姬也来探望,沈将军莫非也要拦着吗?”
沈飞一听更加头疼,茂德帝姬确实在西宁,他倒是有些忘了这茬,帝姬若是来了,怕是不好拦阻了,可祝妃和二殿下……他不由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这时轿辇的帘揭开,祝秀娘牵着小赵熹下来,祝秀娘看着沈飞,淡淡地道:“是帝姬探望得,皇孙便探望不得吗?”
沈飞苦笑,低头行礼道:“娘娘误会臣了,臣哪里有这般意思……”
祝秀娘道:“那沈将军不进去通报,反而拦在门前,又是何意?”
沈飞不好作答,便只是继续陪笑不语。
祝秀娘看他不说话,便也再不瞅,而是望了一眼府门:“既不通报,那本宫便自进了。”
“娘娘……”沈飞见她想要硬闯,没奈何只得开口:“陛下令谕上说……”
祝秀娘牵着小赵熹走上台阶,打断他的话道:“令谕总不该是下给儿媳与孙子的,孙子想见公公,难道他还不让?”
“可是,娘娘……”
“我看今日谁敢拦我们娘俩,阻止皇孙探望太上皇。”祝秀娘领着小赵熹已经上到台阶顶部,走至朱红大门前,两旁看守的军兵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说话不敢伸手阻拦,全都望向沈飞。
沈飞无奈,毕竟赵柽之前的令谕说得含糊其辞,其实他接到那令旨后心中就不少疑惑,往常陛下交代他事情都是言简意赅,简单明了,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该怎么去做。
可这次却是说了一大堆话,实际里面有些事情并无太明确之意,若非他认得赵柽笔迹,几乎怀疑都是假的。
这太上府只说禁止外人进出,违者问罪,不服者就地处决,但这外人二字却有两个意思,一个指的除必要之外的所有人,另一个指的却是除了家人外的所有人。
这有些分不清楚啊,沈飞看祝秀娘带来的侍卫已经推开了府门,忙对阶上军兵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去管,心中却暗想,一会赶快写信送去给陛下得知,把今日祝妃和二殿下过来之事言说清楚,再问明白到底是怎么个外人,省得自己做错事惹下什么祸端。
祝秀娘和小赵熹踏入府内,丫鬟荷香也随后跟进,前面几名侍卫开道,见有宦官过来询问,便道祝妃娘娘和二殿下过来探望太上皇,宦官闻言急忙小跑着前往送信。
一行人这时往里走,小赵熹东张西望纳闷道:“皇公公这府邸怎么布置与家府那边不一样呢,看起来好看许多。”
祝秀娘眼中闪过一丝哀凉:“这是东京府宅风格,东京秦王府也是这般华丽大气。”
“东京秦王府?”小赵熹挠了挠头,他知道自己是在东京出生的,但也是因为那时候太小,所以眼下对东京的那个家早就没了什么印象。
“是东京秦王府……”祝秀娘感慨道:“娘小的时候,你外公家的府第比这还要豪华,还要壮丽,还要……”
说着说着祝秀娘止住话声,不再言语。
“外公家?”小赵熹愣了下,他知道外公是什么意思,因为大哥赵诤有外公,眼下就住在城里,三哥儿赵诣也有外公,也在城中居住,却从来没听娘提起过自己外公的事情。
“外公家在哪里?为什么孩儿从未见过外公?”他拉着祝秀娘衣角问道。
祝秀娘身体一颤,慢慢地道:“外公的家在江南,以后熹儿长大了就可以去那边看看,至于你的外公……已经去世多年了。”
“原来是这样。”小赵熹点头道:“我说为什么大哥和三哥儿都有外公,唯独孩儿没有呢。”
祝秀娘咬了咬唇,微微闭上凤目,随后睁开笑道:“不过熹儿还有公公在不是?这不就是过来探望公公了,记得一会礼数不可缺少。”
小赵熹道:“孩儿知道了。”
此刻刚才去传话的宦官气喘吁吁跑回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宫女,还没到近前便道:“太,太上皇,请祝妃娘娘还有二殿下过去见面。”
祝秀娘闻言一笑:“前面带路!”
片刻之后,大堂之中,道君皇帝一身盛装,看着前面小赵熹背诗,背的正是: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
寻常巷陌陈罗绮,几处楼台奏管弦。
人乐太平无事日,莺花无限日高眠。
道君皇帝听得痴了,一时间不由想起过往,念及今朝,潸然泪下,以袖掩面……
真定城,大军已经在两府之地驻扎七日有余,休憩得差不多少。
赵柽不顾朝中大臣送来的请回折子,而是整备兵马,决定三日内出兵北上,收复燕地。
他这时刚和众将议完事,诸般军务分配下去,然后留了岳飞、刘锜两人在后堂喝茶。
刚喝了一杯不到,外面白霸进来:“陛下,西宁有急报。”
“西宁急报?”赵柽扬了扬眉:“谁送来的?”
“是沈飞派人送来的。”白霸双手呈上密信。
“是阿飞来的啊……”赵柽接过信想了想,然后拆开观看下去。
待看完后他眯了眯眼,道:“取笔墨来。”
白霸立刻准备文房四宝,赵柽来到桌前在纸上轻轻写了几行字,写的是:除必要人等,其他外人一概禁止入内,发现问罪,不服者就地处斩。
然后吹干墨迹,折上后放入皮封交给白霸:“叫来人带回去吧。”
白霸称是,拿了信出门,赵柽重新回去坐下。
信上的字和上次令谕关于太上府的防护内容几乎相同,并没有什么改变,至于沈飞在信中询问的事情,他一概没有作答。
“来来来,鹏举摆棋盘,下一盘棋乐乐。”赵柽看着岳飞和刘锜道。
“陛下,下什么棋?”两人都心中纳闷,怎么突然想起下棋来了?
“当然是下一盘大棋了!”赵柽笑眯眯看着二人……
又隔两日,大军开始启动,从真定府到河间府,近乎三十万军马扇面般往燕地奔赴。
接下去的一个月里,大军艰难拔进,收复了东西数州,终于逼近燕京。
这一路女真的抵抗极为激烈,大秦军队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与生命的代价,但这已经是巨大的胜利,想之前的西军还有禁军,别说前进,根本就是一触即败,溃退千里。
时值黄昏,燕京城在夕阳的照射下恍如一只亘古巨兽,这座古城饱经战火,尤其近几年,已经遍体疮痍,修葺的速度竟然追不上破坏速度。
这种雄城的城砖都是特制,原本辽国国势稳定,各方正常运转之时,还能有序维持各地的城墙维护,但连年大战,很多官坊早就废弃,匠人也跑得无影无踪,大宋接手,百废待兴,事情刚开了个头,女真便又打来,一切再度糜烂不堪。
女真也不建设,因为要继续往南打,城池就这般一点点残破,此刻虽然看着依旧雄伟,但防御力度早就大不如从前。
赵柽站在营帐之外,观瞧胭脂色的巨大夕阳,负手久立不动,直至岳飞过来:“师兄,饭菜已经做好,请师兄回营用饭。”
赵柽点了点头,如今他手下兵多将广,当世的英才几乎全部囊括身边,这一次北伐势必打到白山黑水,直捣黄龙,不破会宁誓不罢休。
饭后议事,商量攻城事宜。
王彦抢先说道:“陛下,臣愿带人攻打燕京东面的安东、迎春两门。”
赵柽瞅他脸上赤心报国、誓杀金贼的刺字,点了点头,又有鲁达,秦明、索超、李逵四个齐声说愿同去。
赵柽允诺:“安东、迎春二门最为险要,护城河内水深过丈,港叉纵横不得地利,攻城的时候要倍加小心。”几人行礼称是。
又有刘锜、岳飞、韩世忠请命攻打南面的开阳、丹凤两门,赵柽告诫一番,同样点头。
接着吴玠、吴璘兄弟,知武、知刚兄弟和种彦崇,请命打西部的显西门和清晋门,赵柽也同意。
最后只剩下北部的通天门和拱辰门,李彦仙道:“陛下,北面两门臣带呼延灼、花荣、郭盛、黄信去打。”
赵柽道:“你不用去,北面叫张宪带他们四个打,你总督全局,观看四方,有须援的就调遣,有伤亡大的便救护。”
李彦仙领命,接着又议起具体攻城策谋,直至良久方才散去。
这时燕京城的守将乃是完颜银术可,完颜宗翰则退守中京,完颜宗弼已经回了上京城。
燕京城内如今兵卒不多,只三万有余,但完颜银术可于三日之前就下令城内守军尽驱燕京男子上城,军民混杂,倒是足有十万之数。
他这日晚上在府中同样议事,可惜的是手下却没有多少将官,也议不出什么太好对策,除了死守城池别无他法,只是半个来时辰,便匆匆结束。
随后一夜过去,第二天上午,赵柽传下军令,攻城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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