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年代
第132章 夜未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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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夜未央(3)

刘园在寒冷的冬夜依旧温暖如春,灯火辉煌,楼台歌舞不休,席面酒肉不断,但就在这一堵红墙之隔的外头,却是人间的地狱,汉口民众的伤心绝望,梦想破灭之所。www.feiazw.com

飞速中文网在断壁残垣之间苟延残喘的人们,身处没有任何遮挡的寒冷冬夜,怀着一颗被北洋军破碎的理想,不敢再去想像明天又将是怎样的地狱生活?

刘园里,正当北洋大将,洋大人们饮酒谈笑正欢时,忽听葛福扯着怪异的中国话腔调,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高声喊道:“四大天后到啦!”

立时,大家纷纷往水榭台子遥遥张望,黑鸦鸦地一大片人簇齐了脑袋瓜子,就为一睹四大天后的风采。连一肚子鬼谋的冯国璋也一脸期盼的张望,抛开刚刚的精心算计,只想全心全意的欣赏早已名震名流的四位电影皇后。要不是他打下汉口,兵威正盛,掌握一城百万生民的生死,要想请来她们四位同台,还真是可遇不可求。四大天后即使在京城,也是东郊民巷,王府候门的座上宾,是梅兰芳,程砚秋一样的天皇巨星……当然,再如何的尊贵也只是个伶人戏子。

水榭台子上的乐队班子忽地弦管并奏,悠扬的乐韵清音,缓缓的绕梁回『荡』,『荡』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当四位佳丽同时出现在水榭的戏台,从她们身上散发的光环,像是梦中仙子随身散播的仙气,使在水一方的楼台化为仙境中如梦似幻的琼楼玉宇,夜『色』美丽的虚无缥缈。整个宴会上,不论男女,目光都不能从这颠倒众生的美人身上稍稍离开,只怕一眨眼,这美丽就会如幻象般消失。

冯国璋就这样瞧着,似乎忘记今夜宴会的目的。愁眉苦脸的汉口绅缙忘记了烦恼,完全沉醉在美丽的音乐盛宴。

音乐缓缓流淌,四人随之载歌载舞起来。她们的衣饰华美而古典。群裾掀起魏晋风流,衣袂带过隋唐潇洒。

两位东方美人,朦胧里美的神秘。水仙清雅如仙,玉脸素颜,依旧眉目如画,漆黑的长发飘逸如风。贞子天生丽质,总爱低眉含笑,温柔纯净得令人心醉。

只听她们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古风古韵的曲调舒缓,从她们的唱腔透出一种放任,慵懒而暗透凄『迷』阴柔的味儿,却又哀而不伤。别有一番无人能及的清绮情味,声腔技巧均没半点可供挑剔的瑕疵,配合美人幽幽的动人表情,谁能不为之动容。

另两位西方美人,合而形成另一种毫不逊『色』于她两人的特异风姿。西方洋马那特有的修长匀称惹火的身段,任何男人只要看一眼她们凹凸有致的背影,肾上腺激素也要狂涨两格。此刻,她们压抑着内心的本能,能使男人鼻孔喷血的热情,演绎东方柔美含蓄的舞蹈。任何一个举止都是那么的仪态万千,每一个神情似乎更是暧昧,惹人遐想连连。洋美人天生就会放电的冰蓝双瞳,更动人了。眼波随意流转抛飞,风情万种的四处勾魂摄魄。丰润的『性』感红唇如玫瑰般的火红而又热情,配合着唇角略带暧昧暗示的盈盈浅笑,在场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得住。

只听她们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所有人沉浸别离的凄清歌声里,心『潮』起伏,内心积郁如『潮』。面对如此绝『色』,一群下半身动物们竟无法分出多余的心思去品味台上的秀『色』可餐。她们那婉转诱人的嗓音,透过不同的唱功腔调,低回处的伤情别离的感怀,彷如澎湃的海『潮』般把所有人心灵的大地全淹至没顶。离别的歌声,被她们诠释的淋漓尽致。

一曲既终。

许多人还沉醉在缠绵凄切,充满感伤悲切的情调之中。或想起折柳送别,或想起摆酒饯行,或想起写诗相送,其间有亲朋充满了殷殷的叮嘱,又或者有情人深深款款一个眼神。

“黯然**者,唯别而已矣”。词浅而意境深远,在场北洋将领征戎日久,触动心灵,骨肉亲人离别之念,不可抑制。锋镝之前,生死难料,想到再会难期,悲酸之态,再也难掩。而洋大人们离国万里,这与故国家人一别更是多年,故国家园之思也袭上心头。

隔了好半晌后,全场才发出如雷掌声,不自觉地纷致颂赞欢辞。

王世充仰首望天,把盈眶的眼泪倒流回去。良久,才从离别的伤感场景回过神。

此时四大天后签约公司的老板刘歆生正领着她们步入宴会,一一介绍给众人。众男土像是闻到花香的蜜蜂似的,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心思全集中到她身上,纷纷追逐着她们的群裾。她们轻巧的周旋在这群男人之间,却可以令他们敢『露』出一点『色』『迷』『迷』的样子。洋大人们像是突然被老英国府的绅士阴魂附体,北洋将领这些粗鲁莽汉突然散发出一股书生君子们的穷酸味。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冯国璋鬼使神差的凑进水仙,忍不住赞叹道。他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词语来形容,只能说出这句陈词滥调。美丽***站在伸手可及的眼前,冯国璋也不由心跳加速。

水仙修长的双腿站直,两手平措,纤细白皙的十指相扣至傲立的左凶器前,右手压左手,右脚微微后撤,非常优雅的屈膝,无限温柔的低头。给冯国璋行了一个大大的万福礼,直看得冯国璋目眩神『迷』。再抬头,美目滴溜溜的在冯国璋脸上打了个转,却很是认真的看了一眼他套在身上醒目的皇马褂,冯国璋不自觉的把胸口一挺再挺,骄傲的像是一头发情的公鸡。

水仙娇笑道:“爵爷万福!匪党入汉口以来,把小女子吓得夜夜不敢安睡,幸好爵爷终大展神威,把匪党杀的片甲不留。”

她不但口齿伶俐,嘴角生风,且深懂阿谀奉承,讨人欢喜之道,捧赞得冯国璋亲切而不着痕迹,不愧是红遍大江南北,中西内外的天后巨星。

水仙幽香袭人,冯国璋在近处观之,品味她的清雅芬芳,更觉她像朵华丽盛放的牡丹。而最动人是她如回风舞雪的身姿,还有嗲到人软骨头的甜美声线,抑扬顿挫如『吟』咏的语调,至乎眉梢眼角微微透『露』的细致风情,都有种醉人的风『骚』,使人意『乱』神『迷』的沉醉。

冯国璋『迷』糊的也分不清她话中的真情假意,只是随口应道:“早知小姐受困于汉口,我当早日南下以解汉口之兵祸。也能早一日听到小姐如天籁般美妙的歌声了。”

旁边的张联芬连连点头附和,道:“小姐此曲一出,必将成为新时代的《阳关三叠》。”

“过誉了。”水仙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男人好『色』,鲜有见到她而不神魂颠倒的,即使北洋大将冯国璋也不例外。或许只有那个人是例外……在生死之间滚爬半辈子,神经异常警觉的冯国璋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登时清醒过来,连带记起今夜宴会的主要目的,却不动声『色』,继续装作『迷』醉美人『色』,看似随意的问道:“不知小姐此曲是出自何人手笔?”

水仙轻垂螓首,只见长长的眼睫『毛』扑闪烁动,显然有些犹豫了。乌黑美丽的长发如瀑侧落下纤瘦的肩头,显『露』出如天鹅般优美的修长粉项,她只是稍稍的犹豫,即已柔声答道:“爵爷请勿见怪,此词曲实乃党人李想所创。”

“李想?”冯国璋小小的惊讶一回,很快又欣然道:“李想连诗词歌赋也有如此出类拔萃的造诣,我是越来越好奇,想见识一下本尊。只是如此人物,之前为何就名声不现?”

旁边一些北洋将领与洋人领事,也都好奇的竖起耳朵张听这边动静,此时大多数人都惊讶的聚拢过来,与冯国璋存有同样的疑问。

这时陈紫笙为了表现识见,赢得与水仙共讨风月的机会,又想拍一记冯国璋的马屁,趁机说道:“李想行为不捡,生有反骨,偶有诗文,多是大逆不道之言。他在文风极盛的楚地文坛也是小有名气,但是如《离别》清幽的佳作,不似他以前的风格。大人身居庙堂之高,李想这些大逆不道的胡言『乱』语的文章,自然不需要了解。”

水仙心中有万般不屑,但漂亮脸上的笑容更是温暖如春的抚媚,道:“陈大人评价的最是中肯。李想本是匪党,诗文更多是大逆不道,大人无须费解伤神。”

“李想的诗文是什么样的风格?”冯国璋沉『吟』着,他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们越是遮掩,他越是想知道。

陈紫笙因受水仙出声赞同,正得意的心猿意马,立刻掩旗熄鼓。低头思索,在李想不多的诗文中挑选,既要不是太过大逆不道,又要能够代表他的个『性』的词句,片刻后回道:“把酒酹滔滔,心『潮』***高。”

冯国璋眼中『射』出精光神『色』,他自然陈紫笙有什么顾忌,但是两句诗,已经足够道出李想的个『性』。他低声道:“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做冯国璋的对手。我以前是小看他了。”

汉口绅缙们偎集在一个角落里,刻意的避开属于北洋的热闹,或许熟悉的人抱成团,才能稍稍感觉到一丝心安。这个世界,从来缺少聪明人。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该知道冯国璋是什么货『色』?今晚又是什么样的一场盛宴?他们就是今晚冯国璋的一道美味大餐。直至现在,他们心中总算有一丝后悔。后悔的想着,如果李想在汉口,情况绝不至于恶劣到今天这一步。

刘歆生和铁龚奇夹杂在其中,新华财团与刘氏集团的固定资产大部分在汉口,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和议既然拉开,他们也干脆大方的来赴鸿门宴。

铁龚奇也放得开心思,或者跟着李想混久了,胆子也历练出来了,反而放开心思的欣赏起四大天后的表演。他还是第一次看四大天后同台表演,又是如此阴柔的歌曲,完美无暇的释放女子的优美,他被这光景惊得呆住了。曲终之后,肥胖的胡萝卜大手拍着刘歆生的肩膀,抖得自己身上的肥肉反到一颤一颤。他大声称赞,说道:“好啊,真是美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也不过如此。你们看看,冯国璋,北洋大头兵,洋人们,一个个千方百计,使出万般花样,像打了鸡血似的,追逐她们的裙裾,就为博美人一笑。”

刘歆生依旧一袭月白『色』长袍,在此显得更是潇洒而又不失儒雅。无论身处何地,总是如此不群、不凡。他不紧不慢的看一眼热闹处,一晃肩膀,避开铁龚奇还拍不停的胡萝卜大手,一笑道:“还是李帅的词曲作的好,她们就是照着唱而已。”

身处北洋虎口的汉口绅缙都徨徨不安,反而是铁龚奇与刘歆生,两个天下皆知的李想钱袋子,今晚铁定是冯国璋第一口大餐的他们,还在此心无挂碍的大谈风月。他们的这份从容不迫,如一剂强心镇定剂,汉口绅缙不安的心思稍稍的开始平负。

赵恭因儿子赵又诚的关系,自侍与刘歆生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也赶过来凑趣说:“刘公说得一点不假。此曲情意绵绵,真切动人。就是唐代大诗人王维在世时,把《阳关三叠》的古曲再传唱于世,包含神情的惜别留恋之情,也只能诠释到如此的地步。”

此曲有着无穷的感染力,即使是在徨徨不安当中,也各自皆被勾起别样的离别愁绪,赵恭的话正好切中他们的内心,小圈子场面一下又变得沉默。赵太爷或许是想起离家许久的儿子赵又诚,有或许是想起夫家遭兵祸,刚刚逃回家避,难得一『乱』世团聚的赵又语,正在说着,心中也是无限的伤怀。

他抬眼想去眼角的一滴泪,突然看见人群里一个无比孤单寂寥的身影,比着冬天清冷漆黑的夜空还有落落不欢。夜幕下,满园的繁华热闹不关他们的事,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的离别比他更伤怀。那个人背着手踽踽地,漫无目的随意移动着双脚,向前走着,嘴里好像还在念叨着什么。阴影像是伴随他左右,不离不弃。大红照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竟然也变得黯淡漠化。待离得近了,大家才看清,原来竟是被北洋扒皮而死的马荣的父亲马嵩,马太爷!

“马太爷!”刘歆生叫了一声,马嵩晚年得子,年岁比他长得多,也当得起他的这声叫唤,“您在和谁说话呢?”

马太爷猛地从《离别》词中愁绪一惊而醒,抬起老花眼,连忙走近几步,才认出了刘歆生等人,老友赵恭也在,他一边不忘拱手行礼,一边张嘴,话却像是在喉咙里堵住了,半响才道:“唉!我心里头太闷了……”

他开口就是一声叹息,像是找到倾听的对象,忙不停的吐出浓浓化不开的愁绪。男人习惯把悲酸藏在心底,但也有藏不住崩溃的时候。

赵太爷没有立刻说话,他正在自信打量老友。马荣的死对于老友的打击太深了,那个精神翼翼的老头像是丢了魂,一夜之间苍老的他都不认识了。马太爷的脸『色』显出病态的青中透黄,前襟后摆凌『乱』了也不加整理,额前、嘴角都是刀刻似的一道道的皱纹,像是一尊失神的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此刻两人对面站着,赵恭才看到,这位老友眼中丢失的神采,是对生命失去了留恋。赵恭的心里不禁一紧,他,他哀莫大于心死。

马太爷却似乎对面前老友细微的打量毫无觉察,他继续说道:“刘爷刚才问我在和谁说话,不瞒刘爷,我这是在和我荣儿说话呀!”

当场许多人哗然的退后一步,下意识的想离他远一点。看马太爷的架势,多半是受马荣惨死的刺激,得了臆症。小小的搔动,甚至引起冯国璋的侧目。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赵太爷心里紧的阵阵发疼,却还是上前安抚着老友。想自己的儿子也是在革命军里,看如今革命危如累卵的形势,也许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今天马太爷的样子。

马太爷却不顾事态的发展,继续自说自话,“有很多人,有很多事,我到死也不明白。瓜分之祸,迫在眉睫,有人坐而论道口似悬河粉饰太平,其实一点实事也不肯做,依旧做着天朝上国的美梦,可又偏偏能够安座庙堂之上,死死握着我中华早已不纲破败的朝政,不断出卖着我中华主权,换取洋人施舍的那短暂的安逸,不顾民众是死是活,不顾国家的危亡,继续过着那醉生梦死,朱门酒肉臭的奢华生活。有些人,抛头颅,洒热血,期挽国家于危亡,挽民族于天倾,却是处处遇到掣肘,处处碰上坎坷,就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反而被『逼』入这山穷水尽的地步。有些人一心一意地想为国家,为民族,挽起着丢失的尊严,走在救国救民的道路上,也讨不到一点好处,反倒要遭人无情的***,他们使尽手段,就是要败尽中华民族最后一点气血和元气。难道他们不是中华民族的一分子?非要看0中国陷万劫不复的境地才甘心?可怜我儿,死不能瞑目……”

马太爷花白的胡子微微颤颤,说得动情,说得慷慨激昂,宣泄这对这个黑暗世道的极度不满和绝望,痛心着为理想捐躯的儿子。赵太爷知道,老友出的这个题目太难回答了,又太容易回答了。只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许只有革命!不过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冯国璋的注意,他拉了老友一把说道:“好了,好了,你心里的苦我都能理解。这里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

马嵩不理,以充满自嘲地口吻说:“痛同胞之醉梦犹昏,悲祖国之陆沉谁挽?……”正说着,他突然一阵剧烈地呛咳,苍老的躯壳佝偻着腰身,赵太爷忙上前顺着他的后背。马嵩用手帕捂着一看,吐出竟然是鲜红的血!他悄悄地掖到袖子里却一声都没言语。过了片刻,才说道:“我恨我这风烛残年的躯体,无力带吴钩,无力收拾旧山河。刘爷,也许我儿有些错处,我们都有过错处,可我儿死了,是为革命而死!我儿为了革命,连父母双亲也不要了,决意誓死把革命进行到底。我只希望李帅能把革命进行到底,我儿就是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我就是散尽家财,就是拼死余生也会报答于李帅。”

在场的谁被他的话说得动心了,被问的刘歆生思忖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李想许多绝密计划,他即使知道一些蛛丝马迹也不敢『乱』说。但是众人都眼巴巴的望着刘歆生,希望可以从他嘴里听到一下对他们有利的口风。被冯国璋『逼』到绝望的地步,他们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这李想身上了。他们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选择跑路的,毕竟他们绝大部分固定资产,无形资产都留在汉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片刻的沉默,难熬又像是过了好久,刘歆生才和颜悦『色』地说道:“即使离开汉口,李帅也一直在不停的战斗,一直在进行着革命。这点无用质疑,就是党人们皆曰和议,李帅却依旧会把革命进行到底!马老太爷,你要看开一些,不是还有二公子承欢膝下。我和铁先生既然来到这里,不是因为赞同和议,向冯国璋服软,而是来给你们撑腰到底的。我就要看看,冯国璋有胆量烧了汉口,还有真胆量把我们赶尽杀绝!”

人群中异常的沉默,唱戏班子不知道何时停下的鼓动。一个单调的掌声轻拍响起。抱成团的汉口绅缙循着声音瞧去,只见冯国璋正陪着位娇滴滴的美女在人群中穿『插』走过来。红顶子,皇马褂耀眼的很,一副志足意满,闲适非常的优雅神态。

冯国璋身上的光环无疑是今晚最耀眼的,唯独他身边的美人未被他的光芒掩盖分毫。无须细看,冯国璋身边的倾国之『色』不是水仙还有谁?

冯国璋脸上带着值得完味的一丝笑意,挽着水仙朝他们走来。

刘歆生也不敢肯定他是否听见刚才他们的谈话,回头偷瞥汉口这些绅缙们,大多数人的眼中都『露』出做足亏心事的慌『乱』和不安。这些人都是精明强干,城府极深的人物,哪有这样失态的时候?都是被冯国璋给吓破了胆。

冯国璋满面春风的挟美而至,未语先哈哈笑道:“终于见到汉口地产娱乐大亨刘先生,新华财团ceo铁先生。听说两位先生曾帮助李想理财,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随行的水仙则笑意盈盈的向众人施万福,冯国璋虽是不怀好意的到来,但是水仙的美丽极大的调节的此处僵冷的气氛。那些浑身肌肉僵硬的汉口绅缙,此刻也都稍稍放松了神经,可以冲着水仙微笑点头。

刘歆生和铁龚奇不约而同看向对方,交换个眼神。冯国璋是在兴师问罪,对于清廷而言,李想就是谋反,而他们就是李想的同党,同样是要被诛九族的。他们心中暗恨,又不能不答。刘歆生轻笑一声,他们也是有准备而来,道:“确有其事。新华财团他是大股东,我们也是股东,刘氏集团与新华财团也有密切的合作。生意往来频繁,关系确实不浅,但说我们帮助他理财却有些不妥。”

水仙听得心中好笑,从后跟来的陈紫笙刚好听到刘歆生的抵死否认,脸上却『露』出不屑神『色』。看来是墙倒众人推,革命党山穷水尽,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的与之撇清关系。

这个小圈子的谈话,因为冯国璋和水仙,两位超人气光环主角的存在,有成为焦点的趋势。广场的宾客人数有数百,有意无意的都把目光往此投『射』,即使围在小圈子讲鸟语的洋大人也开始关注这边。

炭盆里投放的沉香幽幽扩散到每一个角落,寒风全被粉墙挡在刘园之外,宴会的气氛又开始回暖。

冯国璋微笑道:“没有两位鼎力支持,李想哪有实力坐镇汉口。可惜,我北洋大军未到,他已经黯然退出汉口。这究竟是否就是他的实力未济,却又贪图汉口利益而招至的恶果自食?”

陈紫笙与张联芬交换个眼神,心中暗笑。他们当然听出冯国璋的弦外之音,是在嘲讽李想不自量力,吞下汉口,面对即将而来的北洋南下大军,还敢与洋人开战,简直就是不知死活。他早早被赶出汉口,是他运气好,不然早被北洋军一举粉碎。可是逃过一劫的李想非但不自知,最近还吃错『药』似的不断挑衅北洋军,是还想招恶果来食?

大家皆是聪明人,怎会听不出冯国璋话里有话?不过冯国璋兵威正盛,像一头猛虎盘据在汉口,他们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铁龚奇装作若无其事的道:“恶果什么的这个还颇为难说。据我所知,他退出汉口,完全出于自愿。武昌是和平接收的汉口政权。”

对李想早存有神往的冯国璋悠然道:“听铁先生的形容,李想的胸襟还不是一般的开阔。能顾全大局做出如许牺牲,李想要么是庸才,受排挤无能为力,要么是大才,有自信有能力把丢失的东西再夺回来。他能诗善文,能征善战,绝对是个有大才的人。若能和他在沙场决胜争雄,必是人生快事。”

也许冯国璋今晚最大的收获,就是正视李想这个对手。只是有点晚了…马太爷终于找到机会,眯缝着眼,狠狠的道:“李帅在汉口威名甚盛,即使夏占魁所领名满天下的湘军也在三道桥折戟沉沙。冯军统大人若碰上他,会有多少成胜算?”

所有人都为马太爷的大胆捏一把汗。冯国璋微笑着看他一眼,认出他是马荣的亲爹,道:“还无法预测。”

包括北洋将领在内,各人对冯国璋的谦虚都大感讶异。这与冯国璋先前对于李想的不屑判若两人。

水仙更是好奇的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他们对李想的评论。

马太爷放肆的哈哈大笑道:“如此冯军统大人得小心快事会变成恨事,即使没有死在败军之中,袁总理也会把你军法处置了。”

冯国璋『露』出一丝充满嘲弄的笑意,北洋将领也都对这个糟老头怒目而视。冯国璋转而淡然自若的先朝认真倾听他们讨论的水仙深望一眼,能引起水仙的关注却是非常有男人的成就感,忍不住就想多说两句。他朝马太爷道:“马老太爷对军事终究是外行,不明白一场战争胜负决定的要素。古人对天时,地利,人和要求甚高。现代战争对装备要求更高。洋人正是船坚炮利,装备先进,才能打开我国门,在我国土横行无忌。此道理颇为复杂,非是三言两语可解释清楚。”

水仙首先动容,『露』出对冯国璋对崇拜神情,心下却开始担心起李想。现代军事理论她也接触过一些,只从这里便可以看出冯国璋不是个古董的人,盛名之下绝无虚士,绝对有匹配其北洋三杰的才干和实力。

他现在认真把李想作为一个敌人对待,以李想与北洋不相称的实力,他能赢得了冯国璋?在看过武昌集团和同盟会集团败『露』的凄惨,北洋军表『露』出来鼎盛军威,这些汉口绅缙实在很难想象,在冯国璋认真对待的情况之下李想还有几许胜算?李想能够在北边逍遥至今,许多人皆认为是冯国璋与段祺瑞对他的不屑和轻视造成。在心底最后一点点希望被冯国璋几句闲话给粉碎,内心翻江倒海的同时,一个个都作不得声的变成哑巴。

马太爷确实一点军事也不懂,登时也作声不得。

还是铁龚奇皮笑肉不笑的故作钦佩道:“冯大人如此熟悉现代战争军事,难怪自入湖北以来,可以指挥北洋军长胜不败。”

冯国璋若无其事的道:“师夷之长技以治夷。李中堂此话我是深表赞同,为此北洋陆军以德国***典练兵,北洋海军以英国***典练兵。多少年,才造就如今北洋的精兵强将?袁公继承李中堂以北洋富国强兵之路,走到今天总算是小有成就。相信不用多久,只要继续发展,总有一天能够与东西列强相抗衡。何况区区几个匪党,北洋锋镝所过,即可灰飞烟灭。”

水仙美目在冯国璋老脸上流连忘返,赞叹道:“富国强兵正是国人梦寐期盼的事情,爵爷说得真动听。”

冯国璋得意的满脸红光,富国强兵也曾经是他的理想,只是在朝堂之上,与光同尘的日子里早已经不再提起。在辛亥革命爆发之前,他一直任军咨使,曾条陈时事数万言。如对中国当时的练兵方法,对认识利用中国地理条件及改置军事区划,加强军事教育,提高军队素质等作了精辟分析,并提出了必要的改进措施,但未被采纳,这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他“钳口结舌,随声画诺,不复言天下事了”。不知道为何,在这动『荡』变革的大时代,理想的激情又要复活了。他这样死命抱着袁世凯的大腿,或许真有一丝理想,期望辅佐袁世凯实现富国强兵的梦想。

迎着水仙崇拜的目光,冯国璋低头柔声道:“水仙小姐也能心忧国事,我辈男儿更不能示弱,须当励精图治,正兴国家。”

“哪敢跟爵爷比。”水仙喜孜孜的点头,却更是讨冯国璋的欢心。两人亲密的举动,却惹得一大群人眼中***。

水仙又道:“爵爷请稍待片刻,我想和我的顶头大老板刘公说两句话。”

铁龚奇把不屑放在心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无论是维新变法,还是洋务运动,或者预备立宪,清廷已经把能走的路走绝了,中国依旧一天天的衰弱下去。冯国璋却还想通过清廷培养的北洋,那个继承清廷所有陈疴旧症的团体,实现中国的富国强兵,这是一场可以预见的失败。他实在不愿再多话,这里现在毕竟是冯国璋的地盘。

铁龚奇默默走开,瞥了一眼与刘歆生说话的水仙。此刻,所有人都恨不得与他们撇清关系,反倒是她不避嫌疑而显得光明正大,更能释去冯国璋的怀疑,这真是个聪明到使他都感觉害怕的女子。她沉鱼落雁的美丽外表,不知道『迷』『惑』了多少男人?冯国璋不是笨蛋,但是面对这样美丽的人儿,一不留神就会有松懈的时候。

铁龚奇下意识的就想离水仙远点,冯国璋却冷不防的拦在他前方,哈哈笑道:“铁先生不要急着走,咱们真该好好谈谈。”

铁龚奇愕然止步,看向冯国璋没有任何笑意的脸。张联芬和陈紫笙跟着来到冯国璋身旁,陈紫笙还在礼貌上和铁龚奇打个招呼,张联芬则嘴角含着一丝阴冷微笑,一副看热闹和落井下石的样子恶心样。肉戏上场了!铁龚奇整顿精神应对。

四周的宾客可不会以为冯国璋和铁龚奇是朋友打招呼闲聊,任谁都能察觉两者间的浓浓敌意,眼神对撞出迸『射』的激烈火花。葛福和盘恩一直注视这边的情况,此刻竟舍下海伦朝他们走来。

冯国璋见铁龚奇一脸戒备的瞧着自己,大讶道:“铁龚奇先生无须这样紧张,咱们就是谈谈新华财团未来的出路。”

铁龚奇乾咳一声,胖脸上全是无辜的道:“大人何出此言?新华财团经营有方,格局是越做越大,发展前途一片大好。”

冯国璋乃是才智高绝之辈,立即察觉到铁龚奇说的话里有所凭侍。他脸上浮现一丝微笑道:“本官只是看你心神不定,还以为你是因为忧思新华财团的出路,随便说了一句,看来是我看错了。但是还是奉劝先生一句良言,良禽择木而栖,先生若选择错误,恐怕后果很严重。要知道如今这世道『乱』得很,新华财团要想有出路,有发展,不止需要经营有方。本官若非对先生的经营之道非常欣赏,也不会白费这唇舌。”

此时葛福和盘恩来到,葛福呵呵大笑道:“中国话真是博大精深,冯军统这句良禽择木而栖运用的真好,在这里的这意思可就深远了。但是先生能有今天的成就,足见是聪明人,自然不会选择错误。”

冯国璋本还在向两个洋人打招呼,听葛福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忍不住脸『色』微变。这回却轮到他在心底翻江倒海,是一个不好的消息确认无疑。

盘恩招呼一声冯国璋,却转而亲热的拍着铁龚奇的肩膀道:“铁龚奇先生向来是个聪明人,做出来的选择绝对是最明智的选择。今后新华财团与汉口万国商会的合作需要更多的亲近,以多加深一些彼此的了解,找个机会我们定要好好的碰碰头『摸』『摸』酒杯底。”

“那是当然。”铁龚奇满脸堆笑的连连点头。

冯国璋表面恢复过来,心中仍在激『荡』。

盘恩的话已经说得够『露』骨了,不需要凭着什么过人的直觉,即使再怎么迟钝的人也知道铁龚奇和洋人勾搭上了。铁龚奇与刘歆生胆敢往鸿门宴里钻,原来凭侍的就是这张王牌。

洋人此次不在汉口大肆捞足好处,怎肯罢休?洋人向来是贪得无厌的东西,此次重回汉口,汉口海关事务即已全部落入洋人手里。他也无法,这是袁世凯向朱尔典许若过的好处,换取洋人的支持和平息洋人的怒火。只是洋人的胃口好大,汉口的利益他们想一口吞下。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所在,洋人会否因为利益,连袁世凯也给卖了。此事非常重要,必须立刻通知袁世凯。

葛福装作人畜无害的目光落到冯国璋的脸上,故意讶道:“冯军统认为我们合作的前景如何?”

这话简直就是赤果果的向冯国璋发起警告,汉口新华财团是他们的一盘菜,即使北洋也别想『插』手。

冯国璋心中那个气愤,新华财团和刘氏集团是汉口最肥的两只羊,却落入洋人的狼口。他冷然道:“我当然希望你们的合作圆满成功,成为中西友谊的新桥梁。”这番话却以充满火『药』味的语气说出,与葛福刚刚的话针锋相对,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冯国璋矛头再次转向含笑不语,等着看狗咬狗的铁龚奇,语气平静的道:“先生请考虑一下,勿要悔之莫及。”

铁龚奇嘴角一瞥,冯国璋吓唬人的本事还真不如李想。他哈哈笑道:“我铁龚奇能够这生意场上翻江倒海,论的就是诚信二字。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悔之莫及。”说罢拂袖而去。

葛福与盘恩交换个得意的眼神,陈紫笙与张联芬却是看着铁龚奇的背影发出阵阵冷笑。冯国璋盯着铁龚奇远去的背影,微笑道:“我会让你有悔之莫及的一天。”

李紫云来到铁龚奇身边,眉头微皱的道:“与洋人合作,无疑是与虎谋皮。”

铁龚奇知他是个细心多智的人,刚刚的事情估计已经传开了。对于李紫云也算是半个李想的人,有些事情确实该向他解释一下,苦笑道:“大势如此,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与洋人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他们的伎俩的我清楚的很,还是有些把握应付得了。”

洋人的手段无非就是控股贷款,在通过其手上的特权堵死华商的销售渠道,使华商无法回陇资金而资不抵债,最后完成对华商资本的吞并。因为洋人手上握有许多特权,华商多是明明知道洋人的手段也无能为力。

李紫云尴尬的道:“先生勿要多心,因事情关系重大,李某才好奇的多问上两句。”

“为何洋人要出面主和?”铁龚奇凑近了低声道:“所以然者,并不是袁世凯和黎元洪的功劳。中国革命形势发展之速,使各帝国主义国家感到用武力直接帮助清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是一件更有利的事,因而经数日之踌躇观望,遂即承认革命军为‘交战团’,而出示宣告‘严守中立’。

当庚戌夏季,英日同盟条约缔结时,东亚大部分英侨,见***政策与英国自身利益不尽相符,颇感受其束缚,因为英国势力范围,集中于扬子江及中国南部,更因为日俄主干预,是因为与中国比邻,中国越混『乱』,得便宜最多者是日俄,这是英美所不愿见的。所以武昌革命军***,冯国璋虽在阳夏稍获胜利,而英『政府』援助清廷之举,却自放弃。特别是上海英侨为保持商业起见,对民党则表示‘亲善’

,现已转变为英国对外政策,其在***方面所讨论者,已非维持满洲朝代问题,而为变更帝制国体问题,虽共和国体,非英人所乐于赞成,然深信民党排满之势不可遏止,不如外假‘中立’美名,暗地扶植忠实走狗袁世凯为其代理人,导演一手打倒清『政府』,一手消灭革命党的阴谋,较为有利。”

“以夷之夷。”李紫云心中大懔,突然想起这句李鸿章的著名论调,不由要对汉口错综复杂的局势重新作出评价。列强有瓜分中国之心,却又互相忌惮,成为如今僵持的局面。如今李想在导演那场收复汉口租界的闹剧时,早就想到今日的局面,那也太可怕了。

铁龚奇道:“我们到一旁去。”

为免阻引来太多眼球,两人移步到广场的一角,继续先前的话题。

铁龚奇瞧着水仙和刘歆生分开,一个走向冯国璋,一个往这里走来,道:“以夷治夷,只是李鸿章的一厢情愿,洋并不是笨蛋,自强不息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对于洋人,可以加以利用,但是绝不能抱有希望。如今我们的形势很明显,就是他们桌上的一盘菜,冯国璋和葛福都想独吞了我们。我选择葛福是因为有他们一套商业规则需要遵循,这无疑给我缓冲的时间,而冯国璋从来都是强取豪夺。”

刘歆生过来,神『色』凝重的道:“洋人也不是什么好鸟,我们这回真是行险。汉口华商,不知道多少人被洋人几兑破产的。”

“这是最好的选择了。”铁龚奇心忖李想那一次不是冒险?何况革命本就是不成功就成仁。经历的磨练多了,到把心思给放宽了。

李紫云讶道:“我怎么总觉得二位并不把冯国璋和葛福放在心上。”

此时被冯国璋『逼』得无路可走的汉口绅缙,都朝他们走过来,希望在他们身上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铁龚奇趁他们尚未抵达前,向李紫云道:“因为我们相信李帅一定可以重回汉口,而且会赶在我们被洋人吞并之前。”

李紫云似对他颇有猜疑,实在是李想与冯国璋的实力悬殊,而且和议已经开议,更汉口洋人是肯定会阻止李想再入汉口。虽因闲人多了不再问话,但一对浓眉仍紧蹙不放,不觉刘歆生和铁龚奇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蔡辅卿过来即说,“汉口绅缙遭此浩劫,还请二位老兄能够指点『迷』津。”

众人求救似的看向刘歆生与铁龚奇,刚刚冯国璋又向他们施加压力,大有不把他们炸干净势不罢休的架势。冯国璋给他安了一个谋逆造反的大罪,够抄家灭族的。他们当然可以躲进租界,却放不下万贯家财。

刘歆生无奈的说道:“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你们也看到了,先借洋人躲过冯国璋的敲诈,再求神拜佛,盼望着李帅在我们被洋人吸干净之前能够打回汉口。”

所有人傻眼了,洋人的亏他们是吃怕了,想不到刘歆生与铁龚奇与虎谋皮的背后是这样的打算。党人中还有能够打败北洋雄师的人?这个愿望还真的只能求神拜佛了,盼着洋人手下留情的实在。但是在这被冯国璋『逼』得无路可走的地步,也只有先这样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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