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鄂江『潮』
孝感北城门楼子,黄兴双手捧着一杯酽茶,站在油漆斑驳脱落的栏杆前,盯着城楼外铅灰『色』云层翻滚不休的阴暗天空发呆。www.feiazw.com
飞速中文网没完没了的秋雨又开始了不紧不慢地飘洒着,自他黄兴入湖北,挥军北上扛冯国璋以来,湖北像戳漏了天河也似的。
黄兴无功而反孝感,城外各地前线据点的战报不断传来,他身边的文书已是堆积如山,里头还夹杂着湘军两协子弟兵报来要求曾饷的请词。他的参谋官李书诚几次要替他整理案上的文书,都被他拦住了。因为只有他自己才能得心应手地从这些杂『乱』的文卷中寻出任何一件来。
此次战役,革命军方面,连兵带官,损失千余人,可谓伤亡惨重。可虑的还是冯国璋,天明之后缓过一口气即步步紧『逼』,还在从后路源源调兵……事情竟几乎与李想当初派来说客所预料的一样,真的要在孝感决一死战了,只是这回的主动权,全部掌握在冯国璋的手里。黄兴如今是想坚守孝感,或者分兵纵深防御,兵力大损的他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黄兴深知,这一仗如果胜了,不但湖北之危自解,冯国璋第一军全军覆没,湖北集团再也找不出闲话诽谤他,全国革命将推向新的高『潮』,袁世凯反正也有了可能。但是结果却是败了,一败涂地,夜袭反攻没得手,孝感就更保不住。
夜袭中,甘兴典湘二协首先败退之后,王隆中也是孤军难支的败退下来。最可恶的孙武领导的鄂军,根本没有按先前的计划出现在制定地点,这些翻云覆雨,投机倒把之徒,果然是不可信赖。武昌集团革命派系林列,战场指挥不灵便,已经糜烂到把大好革命抛与鄂江『潮』。
昨夜一战,新军官兵们无惧牺牲和挫折,百死不挠。
在个人英雄主义的激励下和民族主义的感召下,那么多坚忍不拔的革命士兵、知识分子,把他们的肉身的热血抛洒……鲜血腥甜的血息,如今依旧弥漫在孝感『潮』湿的空气中不甘化散。
屡败屡战,屡战乃败的黄兴亦不免要自己一句,真实常败将军衰神附体?
如『潮』的心思想到这里,黄兴觉只得身子有发麻,便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脱了大衣裳踱了几步,便至案前,略一沉思,提笔写道:
怀锥不遇粤途穷,『露』布飞传蜀道通。
吴楚英雄戈指日,江湖侠气剑如虹。
能争汉上为先着,此复神州第一功。
愧我年年频败北,马前趋拜敢称雄。
诗成,只觉屡屡失败遭严重打击的信心又回来少许。便朝外边喊道:“李书诚。”
“在!”畏在炭火盆边的李书诚应声答道,有着浓重鼻塞的鼻音。他也几乎同黄兴一样一夜未眠,寒风夜雨的在战场上折腾一夜。回城之后,战士在城里找一个干爽的地方,烤着火倒头即睡,可他却要陪着黄兴忙善后。他没有黄兴如此强壮的身体作为革命本钱,双眼不满血丝,还有轻微的感冒。
黄兴见他进来,便问:“王隆中,孙武他们还没来?”
李书诚牵强的笑道,“王隆中已经到了,正在城墙上观察冯国璋围城的局势。孙武恐怕来不了,庄蕴宽不是要去武昌商议各省革命党人议会的事情,孙武他说民军打败,道路不安全,他要亲自护送庄蕴宽去武昌。我估计着,孙武这一去,是不会回来了。”
黄兴忧心更深的叹息一声,“叫他们进来!”
王隆中,甘兴典,还有日本人大元一起走进来,却听黄兴爽朗的笑道:“可看出冯国璋准备怎么样了,这鬼天气是,外头还是很冷吧?”
如今黄兴能用的人也只有他们,更是要好好的笼络。
“不冷。”日本人大元忙肃容答道,坚持着日本人虚伪的礼貌。“北海道的天气,可比这里要冷得多。”
大元说时,眼角却扫了一下桌上墨汁淋漓的那首诗,沉思着就不再开口。王隆中和甘兴典皆不作声,等着老乡黄兴的正文。
“昨夜回城之后我一直在想,”黄兴把桌上墨迹未干的诗稿收起,神『色』变得庄重起来,“我们这次作战只知道按军事原则下达命令,而对于士兵的素质考虑甚少,以致失败。如今保卫孝感这一战再不能失利,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荣辱,关系全国的革命形势。请你们来议一下,这一仗怎么打。”
王隆中不假思索的说道:“总司令,孝感要守住,只靠我们两协湘军,已经无力回天。昨夜一战,湘军两协损失巨大,不足一万。”说到此处,王隆中撇了一眼甘兴典,“还都是良莠不齐。我们湘军已经使尽吃『奶』的力气,冯国璋兵强马壮,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
甘兴典也知道自己的兵昨晚把脸丢大了,只好装作看不到王隆中的挑衅语。
“当然不能全部只依靠湘军。”黄兴也思索的再明了不过,“冯国璋的北洋军一路南下,祸害甚多,本地居民也多是害怕。不如组织城内壮丁,无业游民抵抗,此城颇大,组建一万新兵还是不难。再去派人去汉口着人民日报宣传动员,拉个三千学生军过来。你们觉得如何?我还想,是否与黎督通连一下,换去孙武,另着人领兵来援?”
“有三千学生军,自可小有奏效,昨夜学生军的英勇善战,我也见识到了。”王隆中心里盘算着双方实力,“但拉一万壮丁也只能充数,如今是火器时代,未经过『操』练的军队根本无法派上用场。更汉口三千学生兵,却还都在汉口,动员过来,到派上用场,黄花菜都凉了。黎元洪这人,我以为是指望不上的。他在武昌设坛拜将,给你封一个劳什子战时总司令,不是明摆着要骑在你头上吗?昨夜孙武按兵不动,要是没有黎元洪的点头,我才不会相信。如此心地,求他参战实难指望。我以为还给黎元洪这个烂摊子得了,总司令下上海领导江浙联军,我们回湖南。要是总司令用得着乡亲们,我们跟着你去江浙也成。”
王隆中毫不客气的点名道姓的大喊。
黄兴听着却还是没有什么指望,而去江浙?丢下湖北战事,半途而废,更不是黄兴的『性』格。男儿大丈夫,有胆量接这个烂摊子,就有胆量承担这份责任。“湖北战事还未分出胜负,不能轻言放弃。去江浙之事,以后休提,莫要恼『乱』军心。”
边上的李书诚默默无言,昨夜一败,军心已然涣散。黄兴却还要在此无聊的坚持,是不都黄河不死心。人家都等着看黄兴的笑话,黄兴为什么就非要在此给他们看笑话?你黄兴可以为革命不顾自身,人家却不会为革命放弃己见。看看李想,那才叫聪明,在汉口遭到黑手,立刻低调行事,战场上几乎消失了踪迹。
黄兴背着手来回度着步子,心中焦躁。局势败坏到如此地步,而且还是在自己的手上。如果此次革命失败,二次革命还不知道要流多少血。
黄兴忽然回顾日本人大元,汉口事件,已经东京上空弥漫极度不快的空气,夜袭的主意就是他出的,大元此举是否另有居心?他有点恼怒地问,“你自称能助我大败冯国璋,我才协同你来汉口,此刻为何又一言不发?”
“俾人非不欲发言。”大元谦谦有礼的底首,道,“此乃中国革命安危的紧要关头,容我再细细思索一会儿。”
黄兴自嘲冷笑一声,道:“好,你好生想着吧!我却已想定了,誓与孝感共存亡。”
这话一出口,几个人同时大吃一惊。黄兴这回是真的豁出去了,就让看笑话吧,老子黄兴战死军前,谁还敢笑话他?
李书诚大声道:“不可!克强,你对中国革命的重要,不在孝感一城一地的得失。你若为逞一口气,战死在孝感,将是中国革命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此处不能革命,还有江浙。江浙若在失败,只要革命存有薪火,总有东山再起,革命成功的一天。克强,你等革命巨匠,就是传梯散播革命薪火之人,你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千万不可存有这样的念头。黎元洪,袁世凯之辈,显然有窃取革命果实之野心,克强一去,岂非成全了他们狼子野心……”
“不用说了。”黄兴立刻制止他继续,黎元洪毕竟现在处在同一阵营。“我宁为战死,亦不为勾且偷生之革命家!”
王隆中忙进前劝住老乡道:“与孝感共存亡乃万不得已之举。今冯国璋初胜,我们湘军两协损失巨大,但是武昌却没有任何的损失。心怀异志的黎元洪是不会轻易的向袁世凯屈服,即使我们撤出湖北,黎元洪还是会和袁世凯周旋到底,革命未必就是一败涂地,总司令不必与孝感共存亡。”
一时间几个人纷纷上前相劝,也是各抒己见。正争议间,淋得落汤鸡般卫兵进来,捧上一封火漆文书,说道:“上海中部同盟会总部送来的急件,北方革命有新动向……”
在此诸人个个精神一震,北方革命的一举一动都会给袁世凯造成震动,对南方革命皆是好消息,特别是如今危机四伏的湖北。
“好,吴禄贞和阎锡山必是大事以成,今趟袁世凯背后有难,清廷有难。”黄兴一边拆封,一边笑道,“我就率领湘军两协子弟兵死守孝感,冯国璋……”
黄兴得意的话说到此处,突地停住,仿佛不相信自己眼睛似地抬手『揉』了『揉』,拿信的手竟轻轻抖了起来。他失神地退回桌后椅子旁,双腿一软坐了下来。
城门楼子里面立时安静下来,所有人连呼吸都收敛,只听外边淅淅沥沥的风声雨声,萧杀了这个清冷的秋季。
难熬的沉默许久,李书诚终于忍不住问道:“克强,这……”
“吴禄贞……在石家庄遭暗杀。”黄兴吃力地说道,“吴禄贞的卫士长马蕙田被清廷收买,在今早晨刺杀了吴禄贞,并割下人头逃走报功。”
黄兴不知是惊恐还是悲愤,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咬着牙笑得异常痛苦,“革命未成身先死……”
黄兴脑海浮出许许多多混『乱』的画面,与吴禄贞一起两江书院求学,少年意气,激扬文字的日子;一起被张之洞选送日本留洋,在东京求学,备受白眼,互相提携,强自振作的日子;一起在岳阳楼对酒当歌,畅谈天下,利志革命的日子。如近在昨日的画面,最是同学时代的亲密战友逝者如斯,刺激得黄兴头痛欲裂,心如刀割。
几个人一时都像计算机当机似的懵了,头像机箱里的劣质风扇似的嗡嗡直响。吴禄贞与阎锡山二人在娘子关见面,成立燕晋联军,准备会合吴禄贞的好友、第二镇统制张绍曾和第二混成协协统蓝天蔚,一起夹击北京。吴禄贞一死,如此一来,吴禄贞、阎锡山的大好宏图,付诸东流。
李书诚心里也不禁狂跳,吴禄贞和阎锡山一直拖着北洋军的脚步,才使得北洋军不能全师南下。吴禄贞一去,阎锡山在山西也难有所作为,袁世凯去掉后顾之忧,更是能腾出手来全力收拾湖北局势,这近在咫尺的大变如何应付?
“俾人已想好,容说两句?”日本人大元突然开口说道。
“请讲……”黄兴淡淡的说道,他的心情实在已经跌入谷底,因为好友死去的悲哀一时浓得化不开,也顾不上他是否另有居心,因此升起的一丝恼怒。
“吴禄贞在石家庄之死,虽使他和阎锡山的大好宏图,付诸东流。但还不至于湖北战局造成多大的影响,北方革命根基薄弱,尽是袁世凯的天下,他们此谋成功的可能『性』本就微乎其微,有没有多大的可惜。”大元的镇定使众人有些吃惊,这样的短语却又使他们有些难以接受,“目下湖北战局并不是不可为,俾人以为总司令也不必存与孝感共存亡的心思。”
黄兴勃然大怒,“放屁!你就是让我听你这几句空话的吗?”
黄兴已经顾不上他的顾问身份,与昨夜失策的猜忌,恼怒一并爆发出来。
大元谦卑的一笑,没有因黄兴的直呼大喝而弗袖离开,又朗声说道:“请容俾人说完。如今民军与冯国璋在孝感打红了眼,俾人以为我等都忽略了一个关键人物,便是先前叱咤湖北的李想。”
黄兴眼前爆出一团精光,李想这个名字使他因为老友吴禄贞的死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清醒,像一只瞧见野猪的猛虎,身子猛地一探,从椅子里站起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大元,说道:“先生请继续!”
大元的称呼突然有回到先生,众人的目光也全集中在大元的身上。
日本人大元侃侃言道:“冯国璋之所以尚能如此威猛,并不是靠袁世凯坐镇信阳,段祺瑞掠阵黄州,乃是主因李想汉口与武昌闹起矛盾纠纷之后,对延铁路南下之北洋军消极阻截的结果。冯国璋第一军援兵,补给得以畅通无阻的南下,如若使局势继续发展下去,湖北局势则岌岌可危,我们即使添再多兵力,也无法收住孝感。倘若此时醒悟,与李想修好,还他汉口,消除先前的误会,尽释前嫌。李想即无后顾之忧,自可全力对付冯国璋南下第一军,冯国璋绵长的战线可以被他轻易掐断。没有了补给和援兵,和信阳袁世凯失去联系之后,冯国璋还不闻风而溃!”
大元说的非常有理,亦说得非常公正,更是处处为黄兴着想,为中国革命着想,并没有因为李想恶与日本人而贬低李想,也没有看出一点破坏革命的迹象,黄兴不禁点头,为先前对他的猜忌暗自羞愧。但与李想在汉口结的矛盾不是一般的深,把李想得罪的是那个叫彻底……许多被李想接收的官办、合办、已经濒临破产的工厂、公司,在李想砸下许多资金,才刚刚重新恢复生机,全被他们一举接受,捡了个大便宜。再与汉口华商、洋商的联合合作,李想的新华财团被排挤的已是穷途末日,已经元气大伤,在汉口苦苦的支撑。
如今黄兴即使甘愿放下架子与李想修好,可是被伤得这么深的李想会接受吗?何况李想把洋人得罪的这么深,洋人一直叫嚣着要惩办李想,同盟会该怎么和洋人交待?李想的兵力只能勉强与冯国璋周旋,吴禄贞一死,袁世凯无后顾之忧大举南下,李想哪来更多的兵力应付这些呢?
黄兴一口气想了许多,却毫无头绪,低头叹息一声,说道:“先生言之成理,我方才急得有些失态了,在此向先生道个歉。但如今如何办呢?”
大元点头道,“如今还为时不晚,将孝感壮丁全数征来,立时可得一万新兵,配合湘军两协,由王隆中统领,甘兴典辅佐,还是可以坚守孝感十天半月。同时着李书诚与俾人联络李想,动之以利,晓之以大义,半月之内,时间足够。”
王隆中听着,脸上放出光来,甘兴典做他的副手,那从此就要看他的脸『色』,看甘兴典今后在他面前抬起头来。听大元出此绝招,心中大喜之下恨不得狠狠亲他一口,忙连道:“愿立军令状!”
他旁边的甘兴典脸『色』却难看的可以想见,本就与王隆中不对头,如今要被他骑到头上去,那里会有好脸『色』?李书诚听说要和大元联络李想,也一时心事重重。
只是满身兴奋之情,一扫颓丧之气的黄兴没有没有注意他。黄兴早跃然而起,绕着大元兜上一圈,正待说话,见大元面现犹豫之『色』,欲言又止的底声细气道:“只是……”
黄兴迫不及待的问道:“只是怎样?”
大元顿首道:“李想在湖北横行一时,嚣张跋扈的很,如今受了如此委屈,要平息他的怨愤之情……”
黄兴突然仰天大笑:“只要李想肯摒弃前嫌,挽此革命危机,汉口的利益全部还给他,这个总司令我也可以让给他。等退冯国璋之军,我在汉口设宴,给他亲自陪酒道歉。又何愁他怨气不平?”
黄兴磊落,功名富贵,他具不放在心上。黄兴说要让位,自然是真的,只是旁人听来,只以为他是客气话。他说罢即提笔写下书信,转身交给大元,问:“你如今仍是我的私人顾问,应该在军中设一职位。”
大元谦逊的忙再顿首道:“黄先生和孙先生都是日本友人,俾人为朋友之义,也为两国友谊,更为同是东方黄种,同根同源,才来援中国革命一臂之力。在军中有无职位,俾人从不在乎。”
“好一句东方黄种,同根同源。”旁边听着的李书诚亦忍不住对国际友人的高尚情怀高声赞道,“我以为大元先生应特聘为民军参谋长。”
黄兴大声道,“我特聘你为民军总参谋长,这是孙君荐的人,待国士应有待国士之道毫不为过。”
大元此时眼角闪过一丝异『色』,无人瞧见。个个还在为大元三两句话扭转的局势高兴,只是所有人都刻意的去忽略了一件事情,或者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顾虑……重新把李想抬向台面的结果,就是给日本向中国宣战的借口。
其实大元的心中,并不相信李想能挽回湖北破败的革命形势。可这无关他的计划,只要李想重新入主汉口,哪怕只是顷刻之后又被冯国璋覆灭,大日本帝国即可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向中国开战,英美等西方列强再也找不到向日本施压的理由。
李书诚急不可耐的连忙道:“我们现在就准备出发。”
黄兴意气风发的说道,“你们只管放胆去做,李想无论提出如何放肆的条件,你们只管答应,无用顾忌。李想答应出兵,你们也不用急着回来,就留在李想军中,给他出谋划策也好,一定要拔掉冯国璋这只北洋军爪牙。”
“是!”
明是山穷水尽没法儿的事,转眼之间便柳暗花明又见杏花村。黄兴望着日本人大元的背影,不禁微笑的摇头赞叹:“真乃国士奇才,不枉了孙君的举荐……”
王隆中点头道:“这个日本人确是奇才,总司令何不把他留在军中出谋划策?联络李想,又李书诚参谋长一人足以。”
黄兴笑道:“也须得有大元先生这样足智多谋,遇事不『乱』的老成持重之人,才策得动李想。李想可不是省油的灯,宋教仁是最清楚的,可惜他现在不在孝感。”
甘兴典对大元可是一点好感也无,但在此氛围也要挤出笑赔笑道:“有这样的谋臣不输张仪苏秦,全亏了总司令的好调度,还有孙中山先生的举荐,我也以为冯国璋不日可平。”
黄兴开心地笑挂脸上,说道:“今夜请你们来,原是要议与孝感同存,以身殉志,却议出这么个结果来,哈哈哈,王统领在发什么呆?”
王隆中上前一步,道:“我在想饷从何来,有兵无饷,怎么打仗呢?湘军的饷银都还欠着,再招新军,可都要用现银不可。”
黄兴收敛笑容,皱了皱眉头,良久胡须抖动,方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眼下己无大难题目。饷么,就让宋君在汉口找华商预支一下,将来民国『政府』按利息奉还。”
此刻,城外响起喧哗震天,黄兴等走出城楼。天上还在下蒙蒙细雨。黄兴一行方走上城墙,便听前头闷雷般炮响。
黄兴等人居高临下瞧着城外敌人调兵遣将,完成合围之势。
早先他们尚以为冯国璋在遭受昨夜突袭,损失不小,总要休整几日,才能重组攻势。现在看来,北洋军的战斗力要比他们预估的更要强悍,半天的休整既已恢复过来,准备扑城,不给他们一口喘气的机会。
冯国璋的总兵力在二万左右,大口径山炮撑腰,如此实力,足可『荡』平孝感,甚至纵横湖北而无人能阻。
冯国璋的骑兵,在孝感前所在的平原示威似的呼啸来去,进退有度,随时准备扑城而来。
冯国璋那被细雨打湿的大旗在不远处山丘上随着秋风飘扬,带着凌烈的萧杀。冯国璋和一众北洋大将高踞马上,耀武扬威的对他们指点说话,不用说该在研究能最迅快攻陷孝感的战略。
敌人分成一队队的,再由不同组合的队伍组成更大的作战单位,遍布所能见到的广阔平原和山丘每一个战略点,形成一张笼罩孝感城的天罗地网,鼎盛的军容,足可令人丧胆。
黄兴等人面对如此军容,明知冯国璋摆出如此阵势目的即在威吓,以弱民军士气,仍不免心下震骇。大元去请李想来援,能否如他们所愿的击溃冯国璋?在李想来援之前,他们能否坚守住孝感城?
这些负面的情绪,疑问一下子通通涌现出来。
冯国璋所立的山丘上龙旗蔽空、警跸森严,里头黑鸦鸦一片俱是持戈兵士,立成方队纹丝不动,全新的装备衣甲,鲜亮齐整。他身边凶神恶煞般的亲兵按着腰刀,一个个目不斜视。冯国璋大手一挥,接着清军古老的战鼓咚咚,号角呜咽,呼喊声山呼海啸,精神抖擞,整齐划一。山呼海啸声夹杂着风雨,狠狠的撞在孝感的城墙上,更是撞进民军每个人的心里,无可名状的恐惧在他们心底悄悄蔓延,等待他们彻底崩溃的时刻。
黄兴等人呆立城墙上,人人脸如土『色』,心生惧意的瞧着城外声势夺人,兴奋情绪高涨的北洋军。
守在孝感城头恶战一夜,疲惫不堪的战士,无不志气被夺,离『迷』失在恐惧和绝望中只是一步之遥。
在这一刹那间,黄兴觉得自己无比渺小,胸中的忧郁、因老友的伤痛、屡战屡败的无奈,在心中无法派遣。他的脸『色』涨得绯红,长笑声突然从他口中传出,响震城墙上下,绝望之中发出视死如归、勇者不惧的信心和勇气,对身后的将士们说:“秦始皇以砖石为长城,砖石长城,今已破败,大秦帝国也烟消云散两千余年。我革命志士今天要用血肉筑城新的长城,守护着中华文明,开创新的中华盛世……杀死满清走狗!”
城上将士被黄兴喝醒,燃烧了最后的余勇,爆发出震天的喝声。风雨不息,战云密布,最惨烈的战争,成就可歌可泣的英雄传奇###第118章 鄂江『潮』(2)
一群兵将簇拥着冯国璋与孝感城头上的黄兴遥遥相对,细雨秋风不成阻隔,听到孝感亦爆发出呐喊,冯国璋便在马上双手一揖,撤开嗓门高声叫道:
“黄先生昨夜好手段,冯谋真是领教高明!”
冯国璋暗讽黄兴昨夜偷袭未果,反而损兵折将,北洋军将士皆发出一阵阵虚声嘲笑。
“原来是北洋三杰之冯国璋!”黄兴至此,反而豁出去了,也大声笑道,“君乃当世豪杰,奈何甘做着满人走狗?今日竟以兵戎相见,人间沧桑多变,良可叹息!昨夜观君用兵,似乎徒具虚名,想是近年来只顾了讨好满清主子,未读兵书,专研为奴之道之故吧!”
听闻黄兴反唇相讥,王隆中热血阵阵上涌,大吼道:“冯国璋你也是汉儿,甘心给满人做狗奴才,真是丢了你祖宗十八代的脸。你一个狗奴才,少在此猖狂。”
城墙跟着爆出一阵阵破口大骂,谈起民族大义,城下北洋军不免气短的一时找不出反驳之言。
忠君爱国的冯国璋岂是能被黄兴一句骂醒?冯国璋大笑一声,道:“大清乃天下正统,我冯国璋忠心事君,又何错之有。但黄先生却是阴谋险诈,心藏祸机,叛君王、欺父兄、背恩义、卖友朋,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孟子曰‘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
冯国璋凌然就是卫道之士,引用孟子经典,忠孝仁义一并般出来,对黄兴痛加驳斥。他犹有未尽的说道:“张之洞赏识你的才华,更派你留学东洋,你学了一身本事,不思报国,却谋逆造反,是为不忠,不仁。吴禄贞与你同学两江,游学东洋,结成八拜之交,你却拖他下水谋逆造反,害他身死石家庄,是为不义。你家有老母,不去侍奉,糟糠之妻,随你漂泊,不孝之极。”
冯国璋以人伦纲常反驳,说得真是雄辩滔滔,振振有词。
黄兴对此不屑之极,他随口亦说,全是反驳的大革命理论一套又一套冒出来,“这个鞑子贱种侵入我中国二百多年,到了现时,朝政已经紊『乱』达于极点了,他却变得来奉承洋人,情愿跟洋人做奴隶,把我们汉人来给洋人做三层奴隶,又把我们的疆土,今天割一块送给这个洋人,明天又割一块送给那个洋人。如果我们老百姓与洋人发生什么纠纷事件,他不但不替老百姓说一句公道话,反而要压制老百姓,杀老百姓来帮洋人的忙,助洋人的威,动不动又弄得承认赔款,或租借土地,铁路送给洋人,关税也送给洋人。你看各种东西都越来越贵,老百姓的生计是一天比一天困难,不是一些钱财与产业都被洋人搬穷了么?这满洲鞑种只顾奉承洋人来保住他们做皇帝,那理肯管汉人的死活,我们若不早点把这满洲鞑种排出去,他就会把我们中国全盘送给洋人。鞑虏徐桐说过“宁赠友邦,毋给家奴”的话,我们如果失掉了主权,那些洋人的手段又狠又辣,我们汉人的『性』命财产真是要到极危险的境界了。但是我们不要怕,我们要起来革命,一来是为的要替祖宗报仇;二来是要准备免得子孙受祸。所以我们都要晓得同是黄帝的子孙,合中国四百兆人都是同胞,好像一个大家庭。我们立这个会党,长进我们哥弟的智识,共拼死力,有进无退的去驱逐满洲鞑子,还我河山,恢复我们的主权,仍旧由我汉族做中国的主人,做革命的英雄。”
黄兴兴致所至,干脆在两军阵前发起即『性』演讲,继续大声疾呼道:“吾同胞苦于祖国沦亡,呻『吟』于异族**之下,垂三百年矣。以四万万黄帝子孙神明华胄之多,而屈辱于区区五百万腥膻之鞑虏,其可耻可哀为古今天下笑,孰有过于此者,凡有血气皆当奋起,以雪此累世之深仇。革命之途,以推翻满清政权光复旧物为目的,其事甚光荣,其功甚伟大,其责任亦甚艰巨也。吾同胞甘心忝颜事仇,认贼作父,则亦已矣;若不然者,自抚胸臆犹有热血,则杀吾祖宗者即在眼前当必愤火中烧,挥刃直往矣。齐桓公复九世之仇,宿恨方消;伍子胥鞭平王之骨,英雄吐气,吾同胞其念之哉。今日之事,无论男女老少,不问士农工商,以迄江湖卖技之流,军旅荷戈之士,皆宜负弩前驱,灭此朝食。太平天国讨满清檄文有云:“忍令上国衣冠,沦于夷狄;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何其壮也!功虽未竟,亦人杰已。我同盟会当继承其志,以竟此未竟之功,然后可以上对祖宗,下垂后人,以齿于圆颅方趾之俦。皇天后土,实鉴斯言,弟兄袍泽,有如此约。”
黄兴说道此处,又觉同盟会和共进会的主义言辞太过文言,许多北洋大头兵是一脸懵懂的表情,他又改为白话继续说道:“我们中国自黄帝轩辕氏以来,都是汉人居住,由汉族人做皇帝。到了明朝末年的时候,那东边的夷狄满洲的鞑种忽然强起来,趁我中国有难乘虚侵入,把我们汉人任意『奸』『淫』掳杀,无所不至。扬州十日、嘉定七天,真是惨酷得无以复加了。从此并做了中国的皇帝,把杀不尽的汉人当作他的奴隶,随便的虐待,把那些鞑子贱种当作贵族,世代封爵;又派些贱种分驻各省要地,叫做驻防,防着我们汉族好像防贼一般,还要吃着穿着我们的;又放一些贪官污吏替他们来收粮征税。我们辛辛苦苦以血汗换来的东西,送给他们还不够,有时随便加上罪名,就会残害身体,牺牲『性』命的,这种鞑子贱种不赶紧排逐出去,汉族人是一日也不得安身的。我们不是天生奴才,我们是这片大地的主人!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站起来,拿起手中的武器,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黄兴大言至此,城头将士山呼海啸的呐喊回应,终招至北洋军士兵阵阵瘙动,细声议论纷纷,军营当中隐隐有不稳定的迹象。
冯国璋脸『色』大变,容不得黄兴在此大肆宣扬革命,忽然扬鞭大笑,打断他的演讲,说道:“黄兴啊黄兴,匪党同盟会里就数你参与的谋反次数最多,却是屡战屡败。为何你每次都能大难不死,逃出升天?人说你是匪党战将,我却不怎么以为,你两名字下面四条腿,自然跑得比谁都快。如今孝感已是孤城一座,大势已去,你若聪明,就该跪地求饶,立即献城投降。不然今日城破,你即使有四条腿,抛下与你的同党,也休想逃出升天。我抓住你,会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满清十大酷刑给你尝个遍。”
黄兴不紧不慢的喝一口亲兵送来的茶水润润喉,才悠然道:“我黄兴从来都是第一个上战场,第一下战场,从来同志共进退。革命哪有不流血牺牲的道理,但是革命党人的鲜血是不会白流,是为唤醒沉睡的中国民众,一起起来反抗满清暴政!现在孝感末破,胜负未分,尔等口出狂言,岂非笑话。”
黄兴的豪言状语,在此惹来城头爆起阵阵喝彩。
一丝充满仇恨的可怕笑意从冯国璋嘴角泻出,瞬即扩大,现在他真是恨不得生撕黄兴,革命党人打仗不行,口才却凭是了得,真是懂得蛊『惑』人心。他哈哈笑道:“胜负未分?这才是真正的笑话,如此绝境,你还想作困兽犹斗。我代表朝庭向你开出条件,黄兴你若能弃兵修和、归附朝廷,仍可晋爵封侯。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切莫蹉跎自误。袁大人这边早备羔羊美酒,愿与将军高歌长谈!”
黄兴听了,自是明白,冯国璋话里前后矛盾,那里是真心找降,就是要弱民军拼死抵抗之决心,不免冷笑一声道:“冯国璋,你先前又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尝遍满清十大酷刑,如今又拿晋爵封侯来匡我,说话真实前后矛盾。想我革命志士大丈夫也,皆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劝你回去好好读书,休在给满人做狗奴才,现在回头知反还不算晚,革命胜利之日,自不会计较你曾是清狗,你又何必在此金城汤池之下碰得头破血流,沦为我的刀下鬼?”
冯国璋哈哈大笑道:“金城,汤池?你晓得什么叫金城、汤池,我主万岁爷以天下百姓为干城,你黄兴却假革命之名义,想割据湖北作威作福,不顾民间疾苦,拆民居以为军营、卖民女以充军饷,驱三万疲兵,离家西进,离散了多少妻儿子女,扰『乱』治安,农事失时,哀鸿遍野,闾阎涂炭,民不聊生,似你这股心肺,便有霸王之勇,难逃乌江自刎之厄。”
冯国璋虽然不倒架子,骂兴正浓,句句旁征博引,引经具典,但连北洋诸将也不禁摇头,如此雄辩不输孟子的有力攻击,却如此的不合时宜。儒家的经典,从没有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过。
连绵『淫』雨依旧在人间肆戮,老天爷便发了邪,不断头儿只是淅淅沥沥的下雨,萧萧冷雨,似要洗旧世界不合时宜的东西。
黄兴却已经没有兴致和冯国璋叫阵对骂,嘴皮子上的仗,冯国璋已经完败。黄兴扭头看向王隆中,只见王隆中微微点头。黄兴手一挥,传令兵的旗号打出。城内传来隆隆炮声,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直迫北洋军。冯国璋脸『色』突变,十几发炮弹落下,爆炸声震耳欲聋,几十条人命被送上天,地上泥水被炸得四散飙『射』。
冯国璋却突然马上哈哈大笑,民军炮火的准头是歪道没边,离着他还有几十丈远。冯国璋等缓缓退下,北洋军将士亦多躲进战豪,或在天然的掩体后躲避。
不到片刻功夫,北洋军即推算出民军炮阵阵地所在,几樽克虏伯山炮开始发威。民军炮阵阵地腾空而起的火光直把阴沉的天空照亮,带去血肉模糊的尸体,或者残片,大口径重炮在孝感城里肆意杀戮,无人能当。
但见炮声响处,一团团浓烟冲天而起,大地亦在颤抖,火光一闪,炮弹击在城南临街几户居民房上,掀去瓦片茅草『乱』飞,四面土墙轰然倒塌。北洋炮兵收拾完民军炮阵,开始在城里制造混『乱』攻击民众。街上立时轰动了,全城的人都知出了什么事,不少人开门害怕惊恐的探头探脑地张望。北洋军的战斗里令人恐怖,北洋军的行为更是令人发指的恐怖。北边逃难下来的难民,早把北洋军的光辉事迹,一传十,十传百的如瘟疫般的散播开来。这些北洋军战斗之余,这些青壮老兵则无所不干,强『奸』、掳掠多为这些不甘寂寞的家伙所为。袁世凯是在学法曾国藩,以此治军,北洋军爆发出如野兽般不输与当年横扫天下的湘军之强大战斗力。
这样的一支野兽军团,怎能不是孝感民众恐惧?
城里一队队的民军士兵出来弹压,制止民众的恐惧和慌『乱』,远远看去,见废墟上有士兵正用锹扒着倒塌的房屋,里边埋了人,旁边一个『妇』女当街坐着,呼天抢地地叫喊着什么,一个总角小丫头畏惧地搂着她的脖子。旁边还有几个老婆子跪在当街,双手合十朝虎墩喃喃念叨着什么。北洋军的炮声连珠响起,民军来回奔波,实在救得来东面,救不了西面。
看着城里凄惨的景象,如是修罗地狱,城楼上的黄兴悲痛欲绝的说道:“我们被冯国璋算计了,他范险临阵,就是为了引诱我的炮兵现踪。如果我们的炮兵是龟山炮营的专业炮手,冯国璋也不会这么嚣张了。错恨难反,我今日只能一身殉城。”
砰!一法炮弹砸落在城门上,正当城墙都被撞得剧烈晃动,黄兴等人一时都被晃得摇摆不定。城墙垛口被炸开好大一条缺口,碎石砖块夹杂着雨水思溅飙『射』,像冰雹似的砸在人脸上身上生疼。北洋军的炮弹扰『乱』城里一阵,分散民军城墙守城部队,即刻掉转了炮口猛轰城门,誓要把城门轰出一条缺口。
久历战阵的王隆中猛扑向黄兴,边拉着他退下城墙,边大吼道:“总司令!现在多说也没用了,战机失误,失不再来,你不能倒下,你要振作,弟兄们都在等着你的命令。即使殉城,也不再此时,我们退入城里,与北洋军展开巷战。”
湘军子弟兵奋勇当在黄兴身前,护着他下了城墙。
冯国璋命大口径山炮猛轰城墙,很快,城墙不支的被轰开一条巨大的豁口。北洋军发疯似的,在风雨中卷起狂『潮』,像是找到一个宣泄口从豁口涌向孝感城里。
王隆中刚刚从城里组织湘军来此,来不及布阵排抢,北洋军已经扑到眼前。王隆中狂吼一声,“上刺刀!”本人抽出腰刀扑上与刚刚赶到这里的清兵展开近距离战斗,长枪和大刀,近身肉博,血肉横飞,近乎拼命的攻击令北洋军寸不难进。
已经智珠在握的冯国璋不想也不敢与之硬抗,北洋军向三道桥方向退去,城墙缺口里外丢下一地的尸体,浓浓的血腥味任凭细雨怎么不停下也冲不掉。
王隆中知道战事瞬息万变,每一钟,胜败输赢,进攻退守,都在转换,每一个阶段的胜利都不敢指望保持长久,胜战只是战斗的间隙,血雨腥风的鏖战还在后头。守在这里的湘军人数本来不多,经历之前数场战斗已经体力衰竭,武器装备更不能和装备精良的北洋军相比。
冯国璋在此组织强攻,炮火掀天,步兵突进。冯国璋命令炮兵再次向居住区猛轰,似欲把整座城市炸成废墟。北洋军终于突入孝感城。
受冯国璋如此惨无人道的『逼』迫,孝感民众自发组成武装,参加民军,这上一支特殊的之前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的战斗团体,临时的,只因受不了北洋军的残爆。孝感在短短的时间里第二此组建民团,领导人依旧上那个柔弱的女子……赵又语,战火纷飞中绽放的玫瑰。
北洋军进入孝感,即可采取扇面攻势展开,由北往南行动,向孝感市区中心进兵。
赵又语手提着他弟弟给的一把博郎宁左轮,长长的头发绑了辫子,进了街边商店,跟在身后的小丫头也扛着步枪。抢声在屋外如炒豆般响起,民军依靠街道两旁的店铺,民居为屏障,和北洋军正开始街巷争夺战。
小丫头拿着一个杯子洗了又洗,才倒了一杯茶过来,早已口干舌燥的赵又语默默想着心思出神,呆看着茶杯碰都没有碰。
小丫头灌了好几杯水解渴,才发现自家小姐,在战火弥漫的『乱』抢声里发起呆。小小年纪,发出一声叹息,道:“要是李大帅还在孝感,怎么也不会让我们老百姓遭这罪。北边流落下来的老百姓都说了,只要是李大帅守的城,老百姓都是毫发无伤的撤下来,穷人都还有遣散费。哪有现在这样,打不过在这里干挨打?”
赵又语的思绪小丫头扰断,眉头轻皱,“你的这些议论在那里听来的?不要『乱』说,会招来麻烦的。”
“外头都这么说,连当兵的都是这么说。还说黄兴名字下面四条腿,打起仗来,跑得比谁都快。”小丫头眼睛闪闪都灵动,最近孝感城热闹,连蔓延开的流言都是特新鲜。
赵又语都脸『色』沉下,凝重都说道:“黄先生是革命大家,不许『乱』说。”
小丫头本有一肚子都趣闻,想要说给赵又语听,此刻也只会老实不甘的闭嘴。赵又语拿起茶杯浅尝一口,这又老又陈都绿茶实在难以下咽,勉强喝下两口解渴,再提起左轮出门去,小丫头紧随其后。
北洋军进城之后,从东面,北面,西面三面城门全部打开,大军向汉口市中心扑过来,革命军残部向南溃退,躲避到居民区节节抵抗。
冯国璋率兵占领孝感三面城门,将孝感出入口控制在手里,北洋军直接运送到孝感城市中心区。在居民区,清军沿街追击,搜寻每一幢房屋和每一条巷道。
黄兴指挥汉口军民与北洋军的街市巷战。巷战自以孝感城市中心开始,在孝感繁华,也是最复杂的街巷展开。革命军躲进街巷,暗中朝清军开火,尤其是赵又语领导的孝感民团,人头熟,地段熟,穿街过巷,和穷追不舍的清军在孝感城区环绕迂回,成为孝感城里最具灵活『性』的有效战斗力。不止黄兴这股力量的强大战斗力,就是登上孝感城头的冯国璋也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
街道纵横交错,孝感城像一座深藏莫测的巨大的『迷』宫,走得进去不见得走得出来,街巷曲折,纵横交错,辨不清东南西北,孝感南城平民区,没有北城去严肃的东南西北划分,房屋密集,层叠重复,看不见前后首尾,革命军退进街巷,如游鱼入水,被孝感民众保护起来了。
追着民军屁股逗来绕去的北洋军士兵傻了眼,平原上长大的北方人,混入密如蛛网的孝感街巷让他五心烦躁脑袋发晕,江南的女人可以使他们看花眼,江南的街巷一样使他们看花眼。北洋新式军训也没有教授这样麻烦的课题,站在城墙上往下看的冯国璋一样看得头晕眼花。
“准备火枚子!烧!给我烧,把孝感城烧城灰,连渣都不要剩!”冯国璋勃然大怒。
张联芬上前劝道,“冯大人,孝感城以破,此议还请慎重,须知数万生灵涂炭,你我罪孽深重啊!”
冯国璋『逼』视张联芬,道:“你是怕那干子臭御史弹劾我们滥杀无辜,还是全国舆论报纸对我们口诛笔伐,又或者是怕袁大人怪罪与我们?”
张联芬明知冯国璋指的是袁世凯,袁世凯一直不愿意和革命党人解下太深的仇恨,嘴上却笑道:“自古打了胜仗反被荼毒的不知有多少,我焉能不怕!此时却不为这个这一城百姓若遭你我毒手,千载之下人们将视你我为何许人?”
冯国璋连连冷笑,“慈不掌兵!昔日白起坑赵兵,今日我冯国璋火烧匪党。须知如今匪党蔓延南方十三省,不下重手无法震慑匪党。孝感民匪一家没有分别;防止匪党窝藏于街市;烧光一片,看这些犯上作『乱』的匪徒能往哪里躲?”
冯国璋话以至此,张联芬再无话可说。
革命军士兵殊死战斗,厮杀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东西两门通往城内的道路,四下房屋已经有火头升起,这火头窜起得极快。绵绵秋雨浇在干燥的火头上,更像是火上浇油,转眼之间就已经燎成一片。大群的北洋军士兵,抱着各种各样的可以用来引火的杂物,穿街过巷,堆叠在各处房屋店铺上然后掉头就跑。不断有北洋军涌上,延路一路引火烧过去,眼看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越堆越高,还有人在上面泼洒火油,周遭火势转眼之间就连了过来。
风助火势,火势翻卷如龙,黑烟烛天。偏偏又是细雨簌簌而落,这种景象在孝感城上交杂在一起。大火当中,不知还没有来得急逃离火海的民众在声嘶力竭的哭喊。
北洋军放完火,开始陆续退出城外。猛听炸雷般一声响,北洋军的大炮又在吼叫,一发发炮弹落在城里,火光冲天而起,燃烧的民房炸成一团团火雨落下,大片的兵士民众倒在了血泊中,或被大火吞噬。城里四散奔走呼声哀豪,几乎要掩盖震天的炮声。
连战身疲力竭的湘军一协王隆中部被大火围困,前进不得,后退不得,还时刻被北洋军的流弹轰炸,北洋军沿着大火烧不着的城墙掩杀过来,似要把民军围死在城南。战至如此境地,湘军再豪勇,也终于抵不住。仅剩在民军手上的南城门被打开,溃兵夹杂在难民当中涌出城去。
任凭黄兴如何的呼喝督促,革命军溃不能支,孝感失守。
昏昏沉沉的天空,细细密密的雨丝在下午奇迹般的停下了,西方的天际铅云消散,在天黑之前竟然『露』出半边夕阳。
李想在天黑前选了这处靠山背水的地方搭起营寨,营中埋锅造反,篝火升腾,炊烟冉冉而起。暮霭中桐柏山灰暗阴沉,小溪窄窄的一线流水,在夕阳中闪烁着粼粼金光。
李想带着警卫长汤约宛和曾高总参谋骑马出去巡营,来到溪边,却目视夕照不语。
“大帅,”身旁的汤约宛着他,李想士兵面前总是嬉笑怒骂,浑不把天下事放心上,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才会现出阴郁的脸『色』。她便柔声安慰道:“北洋军一直身处北方,如今南下作战,水土不服,必不能全力而战,曹『操』被就是在赤壁折戟,我们这一仗并不难打。”
李想喟然叹道:“昨夜黄兴夜袭冯国璋,无功而反,孝感民军的锐气已经受挫。如果在革命赶到孝感之前,孝感城破,不只是仗更难打了,我的军心也会受到打击。”
曾高也想着此处,便对李想道:“孝感民军和湘军甘兴典部第二协中那些未经起码军训、连枪都放不好的巡防营士兵,那简直就是披上军装的老百姓。北洋军都是服役经年的青壮老兵。军事技战术甚至比许多湖北原第八镇年轻的现役兵还要纯熟。但是,战斗之余这些青壮老兵则无所不干,强『奸』、掳掠多为这些不甘寂寞的家伙所为。袁世凯是在学法当年的湘军,以此激烈军心。这一路上,要不是我们坚壁清野的厉害,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遭殃。黄总司令却对我们的再三警告置若罔闻,实在叫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就这么信不过我们?他一代人杰,难道外界流传他光明磊落的胸襟全身虚传?”
李想苦笑一声,道:“黄兴联合武昌集团,在汉口驱逐我们。要知汉口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落力死战得来。如此待我,真叫人寒心。可能连他自己也觉得寒心了,前头打仗流血的人,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任谁碰上这种事情,谁还敢,谁还愿意,落力死战,拼命革命?黄兴身边环绕着一群心怀叵测,别有用心的人,他要是不怀疑我,那还不出妖孽?”
“大帅……”赵又诚嗫嚅了一下,想说什么又住了口,声音小的吹散在风里,思绪『乱』飘的李想没有听到。
汤约宛转过脸来,美目深注的审视赵又诚,问道:“你是在担心你姐?嗯,北洋军的流氓军团,简直就是女『性』公敌。”
李想和曾高看美人气愤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汤约宛一眼看出赵又诚心底的担心,一语点破,语调幽默的想要缓解赵又诚的担心。那想到赵又诚听得心中轰然一声,汤约宛一语点中他最不愿碰触的痛处。想起老姐被『乱』兵强'爆,不禁心中一酸,满怀的悲苦,更是不能向人诉说的痛。
赵又诚正胡思『乱』想,几人都看出了他的异样,人精李想赶紧岔开话题的说道:“黄兴和黎元洪比,简直就是光明磊落,正人君子,高大全的革命模范。我这人,虽然不是正人君子,手段也黑起来也不比人差,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的心里,还是有一把尺度的。我就要黄兴和宋教仁看一下,当年拒绝我加入同盟会,那是他们的巨大损失。”
曾高忙送上一个马屁,道:“如今的同盟会,必是已经在后悔。如果黄兴真如外界传言的光明磊落,昨夜遇此挫折,必会放下成见来联络我们,也许联络的人已经在路上。”
李想却溢出抑制不住的苦笑,道:“也许吧?当他知道黎元洪的武昌集团根本不值得依靠的时候,想要再挽回湖北局势,除了找我,他还能找谁?”
赵又诚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笑道:“既如此,我们就在孝感城下和冯国璋硬碰硬,拔掉袁世凯这只狗牙。”
李想陡地勒住了缰绳,座下战马不安的刨着被雨水泡得松软的草地,沉默良久才听他断然说道:“不行!”
赵又诚和曾高默默不语,此时夕阳西沉,天已昏黑,看不清李想的脸『色』,只像剪纸影子似地一动不动。李想集中手上所有的精锐,走到这一步,又不打算与冯国璋硬碰硬,他们一时真猜不透李想心中的盘算。
“你们打起精神来,硬仗,恶仗,会接连而来。与北洋军一战,只能赢,不能输。打赢这一仗,我们就能进退裕如了。输了的话,你们都要和我一样夹着尾巴做孙子。”李想说完将鞭狠抽一下,坐下战马长嘶一声,夜幕下这个黑『色』的剪影张开狰狞,四蹄腾空翻飞,狂奔而去。
红票太少,如果看得还行就投吧,需要鼓励###第119章 鄂江『潮』(3)
长江一望无际的江面上,溟溟渺渺的凄风将白雨扫来扫去,搅成团团水雾,狠狠地抛向狂浪滔天的浊流,发出闷雷一样的河啸。江上风雨急,再无一艘渔舟敢冒险出水,即使商帮的平底船,洋行的铁甲船,也要暂避港口。辛亥年湖北的天气真实出奇的怪,深秋时节,大风大雨的已经连续好几场。
辛亥年的秋天已经走到尾声,寒冷的冬天临近了脚步。湖北北部战火如秋雨绵绵,北洋军如狼似虎的四处肆戮,灾民躲避战『乱』南下,挤入武汉三镇中避难,竟一下子骤增了十余万人。同时汉口前段时间几乎绝迹的叫花子像遍地开出的花儿似的突然倍增,成群结队的沿街乞讨。
汉口老北城圈八大城堡之一的大智门,到循礼门再到歆生路,从歆生路南去是汉口闹市区,跨过后城马路,向南是长江江边商业区,向西是六渡桥华人居住区也是商业区。所有城内馆舍店肆、棚庵庐檐聚满了面黄肌瘦的人群,一街两行堆得到处是**的行李,城里所有卖吃的店铺全关了门。一家家、一窝窝在刘家庙被烧毁的窝棚区又搭起了破庵子、茅草棚,逃难的人们竟有长住下来的意思。
雨势小一点,这些饿得发昏的人,披着已经湿答答褴褛的袄子,腰间勒根草绳,端着破碗向人们讨饭。
“大爷大娘,积德行善,赏一口剩饭吧。我是从孝感逃难来的,上有老,下有小,没法子呀!”
这人说话有气无力,脸白唇青,看样子还感了风寒。
被叫花子拦路的人说道:“听说今年黄河闹洪,可是孝感好好的哪来的灾?”
一个肩头扛着步枪家火的壮年汉子民军装束的人,一脸的憔悴,衣衫也是破坏的像个叫花子,一眼便看出战场退下来,听了这话,将脸一扭停住了脚,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常败将军在孝感又吃了败仗,还连累了我们湘军。孝感城破,北洋军放火烧城!***,他们不要饭,吃『毛』?”
一个老汉口感慨道:“李大帅在的时候,天天听到的都是打胜仗。怎么黄总司令一来,民军就尽吃败仗。北洋军已经拿下孝感,汉口又还能守住几天?”
“这仗,我们湘军是不打了。我们在前头厮杀流血,却总有人在扯我们的后腿。不要说常败将军,就是长胜将军,也甭想打胜仗。”
熊秉坤刚好路过,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里,心里沉重,闷闷的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回到汉口指挥部,在门口碰上吴兆麟,他迎上来笑道:“现在才回来?孙部长早他们回来了,刚才还在担心你是否困在孝感脱不了身?”
熊秉坤放下脸来,孝感城破,革命军大败,他们还能如此淡笑自如,把看黄兴的笑话比革命事业还要看得重,他应酬似的问道:“有什么事?”
吴兆麟看熊秉坤气『色』不善,收起刚才的笑意,“确实有事。武昌军『政府』今晚八点整紧急开会,商讨对策,记得早点过江。”
“商讨对策?”熊秉坤冷笑一声,阴沉着脸抛下吴兆麟,抬脚便进了军门。商讨对策,是要商讨如何把黄兴『逼』出湖北吧?先前已经『逼』一个李想,是要把革命长城毁个干净彻底?有沙场战将不用,有破敌之法不用,又民心士气不用,尽做些下三烂的事情,寒了将士民心,涨了北洋清狗之气。武昌『政府』如此行事,是要把革命葬送在这鄂江『潮』?
熊秉坤一路走来,见军营里闲散的士兵,吆吆喝喝堆积在一起,大肆嘲讽着常败将军的四条腿,跑得比谁都快,忍了一肚皮的气站住了看。他觉得头嗡嗡直叫,哆嗦着嘴唇不知说什么好。
恰恰他的一个老部下,远远见他过来,便赶着献殷勤儿,笑道:“黄兴这回丑可是出大发了,只听他们闲说,黄兴在湖北事迹都可以编出一部折子戏了,放大栅栏演得定比李大帅的故事还要红火。”
熊秉坤火爆的脾气竟然听了也不言语,只抬手“啪”地一掌掴将去,简直使出八极拳的威风,打得这个士兵就地一个磨旋儿,半边脸早紫涨了,惊慌地抬头看时,熊秉坤早大步去了。
孙武和蔡济民两个人好有闲情逸致的下围棋,秤有黑白,正到收小官子儿局面。孙武人品不怎样,但下棋还真有几分国手的段落,蔡济民根本招架不住,搔头撮牙地要悔棋。孙武眼见蔡济民过来,心情大好的他便赶紧的向他招手笑道:“瞧瞧,这也是个以文明自称的革命党人,简直就是街头无赖。让六子的棋儿赌一台戏的东道,竟悔了三步。得,我惹不起他无赖。”
蔡济民趁机落子,裂嘴呵呵一笑道:“谁说革命党人就不能悔棋?”
憋了一肚子火的熊秉坤心里又是一突,面对两个上司,只是冷冰冰问,“戏?什么戏?”
“好戏!武汉都轰动了!接着就要轰动全国了!”孙武瞧着棋盘,带着阴阳怪气,又是兴致勃勃地说道,“黄总司令在孝感唱的一台大戏,成就了他的常败将军,黄兴四条腿的名声。和那个满人二百五荫昌南下唱的一台大戏,南北呼应,互相辉映。”
熊秉坤憋了半天的邪火突然爆发了,管他们什么谁的顶头上司,什么上下军队的纪律,什么革命党人的文明举止,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当初在总督府外扑碉堡楼子,争着要组建敢死队,平了张景良的『乱』,吼着要杀黎元洪除后患,可见他脾气的火爆程度,憋到现在,都要憋到爆了啊。熊秉坤大声吼着,顺势一脚将一盘残棋踢了老高,那棋盘在空中翻滚着落在地上,黑白子儿下雨似的叮叮当当撒了满屋。
熊秉坤在上司面前从来是规规矩矩,刹那间两个顶头上司面前变得这般狰狞,突然之间吓得孙武、蔡济民一时回味不过来。
熊秉坤戳指骂道:“不出半月,你们就得去扑黄兴的后尘,被冯国璋追着恨爹妈没给你们生四条腿。湖北革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你们还有闲情逸致下什么鸟棋,听什么鸟戏。”
孙武首先醒悟过来,见熊秉坤气得像疯狗似的『乱』吠,冷冷一笑道,“就是天塌下来,我也顶得回去。一个冯国璋,就吓得你发了猪瘟似的疯癫。黄兴吃败仗,只能怪他自己没用。”
熊秉坤嘿嘿冷笑一声,说道:“我竟不知道,你们在孝感都干了些什么!忒煞的胆大过头!这戏演得他妈真精彩!这会子袁世凯坐镇信阳,也可以放心的回京总理内阁。冯国璋带兵烧了孝感,正一步一步的向汉口推进,滚汤泼老鼠,造反的革命党人一个也走不脱!以袁世凯当年镇压义和团的狠辣手段,这回汉口不被杀个血流成河才怪呢!刚才我踢了你们的棋盘,今儿冯国璋火烧孝感城。等着看他娘的好戏吧,比黄兴闹的笑话要好看精彩的多。”说罢,不理气得发疯的孙武,一屁股坐在椅上,深深地伏下了身子,不住摩挲着新长的青『色』寸头发。
此刻雨已暂歇,满春楼里,宋教仁那烦『乱』的心绪始终无法平息下来,一种莫名的惆怅忽然袭上心头。来到汉口,驱走李想之后,依然无法一展心中抱负。汉口各界给他施加的无形阻力,重重的束缚着他,使他倍感有力难施。此刻才从心里开始佩服李想,比他这个革命党人更要离经叛道李想,反而可以在汉口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大刀阔斧的改革这个封建腐朽的社会。
宋教仁一甩手走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用这清冽的寒气驱散一下胸中的郁闷。
铅灰『色』的天空,云层沉重而缓慢地向南移动,他仰首望着神秘而变化无常的苍穹默默不语。一阵寒风袭来,带着长江特有的腥味,他怅然低头望向远处一线着名的张公堤。宋教仁单薄的衣裳似乎不耐秋寒,身子有些不为人觉的瑟瑟颤抖。
“遁初,”庄蕴宽抱着长袍的下摆走上楼,身上沾了不少的雨水,进来就道,“看这天,一时恐怕还晴不了吧?”
宋教仁摇了摇头,清癯的面孔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说道:“武昌那边怎么样?”
庄蕴宽走到窗前,与他并列,说道:“黎元洪对于上海此项决议,不表同意,认为既以武昌为中央军『政府』,代表会议地址就应设在武昌。当即派居正、陶凤集去沪与各省代表榷商。”
宋教仁低声道:“黎元洪现在是湖北真正掌权者,武昌又是首义之地,他要不与上海争一争才怪。”
“武昌革命权柄落在这样的人手里,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庄蕴宽不无忧心的说道:“要紧的是克强非要在这里做什么战时总司令,真是气死我了。江浙联军,都有上好的革命觉悟,也全是我革命党人领导,克强去了,不知比这里强多少倍。你和克强关系最亲,去劝劝他,被被人坑死在这里。我来汉口时,孙武就借口送我,从孝感城抽调大批军队。剩下两协湘军,是怎么也守不住孝感。”
这件事正是宋教仁最犯难的,黄兴下的决心,是谁都拉不回。在武昌时,宋教仁便反对黄兴担任战时总司令。看着黄兴傻呼呼的接受黎元洪登坛拜将,宋教仁的心都替他苦不堪言。且不说黄兴统领湖北军事,还只是个战时的,下面永远不缺少制肘,捣蛋的。黄兴要是打赢了冯国璋,他这个战时总司令也就当到了头,要是打输了,这全部的责任就要他一个人顶。这件事真正叫人难为,黄兴偏偏却是乐此不疲。宋教仁听着庄蕴宽的话,沉思着说道:“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不是克强一个人担当得起的。一场战事,牵扯全国啊。如今正个汉阳府,黄州府已经打得天翻地覆,逃难的人都往汉口挤,这里已经聚集十多万灾民。冬天就要来了,战争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湖北不知道会冻死饿死多少人?我们一起街上看一下把。”
说着便转身下楼,庄蕴宽紧随其后,“总有挽救的时候,也总有解决的办法可想。”
宋教仁说道:“李想控制汉口时,凭着新华财团的雄厚资本,联合刘歆生,李紫云,还能勉强平抑因战争爆炸的物价,使得市面暂时稳定。但如今李想的新华财团势弱,刘歆生和李紫云收敛的淡出商界视线,汉口的黑心商人借此大发战争财,一张平日只要一个大子儿的面饼,如今要花一两银子才买得到。当初趋于外界压力,驱赶李想出汉口,看来是错了。”
刚刚下楼,却见汤化龙和黄中垲、胡瑞霖三个人带着几个随从进满春茶楼。汤化龙自黄兴入湖北之后,就刻意巴结,上次黄兴渡江来汉口,就是汤化龙安排陪同,也是他花了大力气,才收拾李想的势力。
汤化龙在前,忙拱手寒暄道:“遁初兄,辛苦辛苦!哎呀呀,几天不见瘦成这样儿了,缺什么东西找我嘛!庄先生也在,正好一块商量。”
宋教仁和庄蕴宽行了礼,一边将他们让进楼厅中,坐在椅子上,一边说道:“出什么事了?黎公要是对上海的提议不满意,还是直接派人去上海商榷的好,找我也是爱莫能助。”
汤化龙等三人听了对视一下,胡瑞霖神情凝重地说道:“这事,咨议局里已有定论,我也不在此多言。只是出了一件非比寻常的大事,不是黎督,而是黄总司令。”
宋教仁和庄蕴宽一看他们三人的脸『色』,也知道黄兴可能已经……他们是不敢想象,心一直往下沉,沉入大西洋亚特兰蒂斯海沟。
黄中垲接着道:“就是黄总司令,刚刚接到消息,孝感城破,黄总司令拼死抵抗,与北洋军展开巷战,冯国璋放火烧城。黄总司令如今还是生死未知,汉口城里如今尽是从孝感破家无亲可投来的逃难人。现在满大街的人,都在谣传着孝感发生这场惨绝人寰的战争。难民和溃散下来的湘军,见人就哭诉当时的惨烈光景,听者无不心惊胆战。看到他们的凄惨模样,却是你不犹不信。北洋军的凶暴,简直付着笔墨。”
黄中垲的话,无疑把宋教仁和庄蕴宽不住下沉的心按住,一把丢进北冰洋,冻城标本。
汤化龙叹息一声,说道:“孝感一失,汉口也保不住了,武汉三镇也都成了袁世凯囊中物。湖北的革命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局面,任谁也无力回天。”
汤化龙的话无疑再一记重锤击在宋教仁的心口,他脸上涌上一阵『潮』红,硬把涌上喉咙的一口鲜血吞了回去,心思突然变得无比清明,揣摩着他们的话意,半晌方冷冷说道:“我本做了革命党人,早存了慷慨就义的决心,经历的失败也是多不胜数。克强兄一心革命,也不是第一回上战场,然在湖北,却处处受到歧视和限制,革命老同志,被黎元洪登坛封将。在孝感夜袭冯国璋,孙武按兵不动,不听调遣,累得湘军损失惨重,还错过打败冯国璋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坚守孝感,孙武又私自撤兵,致使本就身疲力竭,损失惨重的湘军困守孤城,致使孝感城破,冯国璋威『逼』汉口,整个南方如火的革命形势急转直下。革命抛与鄂江『潮』,请问谁承担责任?”
汤化龙有些不安,登坛拜将的主意就是他黎元洪出的。只是如今他在武昌咨议局混得不如意,黎元洪自搭上革命党人孙武之后,汤化龙也就价值大跌,受黎元洪和孙武的联合排挤,汤化龙才转而巴结起黄兴。
汤化龙地说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局势已经到了如此不堪的境地,孝感逃来的难民四处宣扬北洋军的残暴,已经引起汉口市民的恐慌,城里百姓已经在商议离城避难。不瞒老兄,风雨稍稍停谢着会儿,我们来时的四官殿码头已经挤得沸沸扬扬,水泄不通,码头已经给封了。”
宋教仁嘴角闪过轻蔑的一笑,说道:“武昌民军好几万人,再组织起城里十几万流民,要挡住区区三万北洋军,有什么难的。现在克强率领的湘军已经打散,守汉口,也只有看湖北人自己了。我一个湖南人,一介书生,也拿不出什么主意。”
胡瑞霖干笑一声,也知道武昌排挤外省人的举动也做的太赤果果,说道:“若是要组织十几万流民建民军,即使黎公也没有这样的威望。何况黄总司令不在,武昌方面要召开临时军事会议,我看也派不出大将镇守汉口。其实谁都看出汉口不保,谁还愿意来此顶缸?”意思就是黄兴是大傻。
“所以我们来,就是想和遁初兄商量个事。”黄中垲听胡瑞霖词不达意,不禁皱皱眉头,身子倾了倾说道,“来这些日子我们已看出,黄总司令虽遭了事,但仍是众望所归,江浙联军就欲请黄总司令南下主持军事。我们已经加派人手一寻找黄总司令,找到之后,由老兄你出面好好劝说一下黄总司令回上海。湖北的局势已经无法挽回,实话给交待了,有黎元洪和孙武在,黄总司令休想成事。”
庄蕴宽冷笑一声,道:“湖北我上早就待腻了,克强兄这回是不想走也得走。遁初兄,这回我们就是强行拖,也要把克强拖回上海。”
宋教仁却是定定的看着汤化龙,问道,“只有这些。”
汤化龙正『色』道:“我们愿意陪同黄总司令下江。”
孝感城接连遭受两次大火,真的是付着劫灰。城破城墙破,冯国璋已经兴头入城,营地依旧扎在原地。
冯国璋正与张联芬研究进攻汉口方略,意要趁胜追击,一口气拿下武汉三镇。两人正商量至紧要关头,却有人来报,打断他们的思绪。
“抓到一叫朱芾煌的革命党人密探,他却口口声声的说要见总统官。”
张联芬骂道:“是个人想见总统官,你们就来通报。革命党人的密探,抓到一个就要杀一个,拉出去凌迟。”
此时报信的副官却没有立开,而是递上一张护照,张联芬拿起一看,脸『色』微变,这上面盖的大红印章,盖的却是当年袁世凯在直隶任上的官防。张联芬感到事有蹊跷,又把护照递给冯国璋。
冯国璋疑心重重的说道:“还是问一下袁公?”
张联芬的便立刻发电去问刚刚到京的袁世凯,回答也是立刻就传了过来,是:“他不是好人,在外专门破坏我们兄弟名声,请立即就地正法。”末后又附了一句,“但克定刻不在京。”
冯国璋拿着这样奇怪的电报,但因为克复孝感,得清廷封二等男爵,赏黄马褂的冯国璋一时兴奋,一心只想再下武汉三镇,博一个封侯拜相的机会,没有察觉袁世凯最后一句的用意,便舒展八字眉,道:“看来是我们小心过头了,朱芾煌不过是个革命党人的密探,来探我军虚实,拖出去凌迟,挂在孝感城头。”
但是冷静心细张联芬眉头紧缩,袁世凯电报的最后一句话老是在脑海挥之不去,连忙阻止道:“这末句可能有些文章。”
冯国璋从椅子上弹起身,经此提醒,似乎隐隐约约的把握到了什么?好像是袁大公子在信阳时,秘密办的什么事情?因道:“问一下大公子?”
张联芬也是这个意思,于是又发电到处找袁克定,几经周折才从彰德发来袁克定的电报说:“朱芾煌确有其人,是我生死之交,请多加保护,并派人送来彰德。”
这一下冯国璋真是如坐五里云端,『摸』不着深浅了,或者是不敢去『摸』。其实袁世凯的心,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是就是没有点破,袁世凯自己也从不承认。冯国璋极其感慨的说道:“袁公做事向来深藏不『露』,稍有不慎就会促成大错。所以武汉战争,不得他的明令,你我都莫想作主!”冯国璋还想再换一件黄马褂穿。
张联芬说道:“朱芾煌的事,实在是一个谜。我们这样对他,实在是,唉!恐怕今后好多事,袁公都没有给我们明说的意思了!”
袁世凯心思,他们都是心知肚明,但都是埋在心底,谁也不肯明说,还要不断的撇清自己猜不出袁世凯的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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