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番外之相夷篇(二)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到云隐山的山脚下,驱车的车夫撩开帘子,对坐在里面调息的鹤之舟低声道:“东家,到地方了,后面的路马车上不去。”
鹤之舟双手一收,缓慢地睁开了眼。
“辛苦了。”他道,随后提起放在旁边的两坛子酒,出了马车后便运起凌波微步,几个起落落在了一棵树的树梢上,朝山顶而去。
他在云隐山上住了五年时间,虽然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蜗居在半山的竹屋小院内做研究,但偶尔还是会与芩婆坐在一起,沉默地用上一顿饭。
最初的那一个月芩婆担心他误入了山中的阵法,还给过他不少阵法书,也教他摆过一两个简单的困阵,后来发现他几乎不怎么出门,才渐渐将教他阵法的事丢开了去。
虽然学得不多,但鹤之舟对已经布置好的这些阵法却还是相当熟悉,毕竟每隔一段时间,他便需要下山一趟,将包打听差人送来的东西搬回山上。
他娴熟地避开一个困阵后,一道长剑破空的细微声响忽的从侧面袭来。
如今云隐山上住着的三个人,都是他不愿与之为敌的人,故而他虽未看清来人到底是漆木山还是李相夷,却十分谨慎地只是将内力灌注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上,在长剑刺到跟前之时,用两指将剑尖夹住,随后才一个旋身,转向了来人。
不过对方反应也是极快,长剑被夹住后脸上露出些许惊奇,更多的却是兴致勃勃,将手腕一翻,剑气便直冲开他两指的束缚。
他手中长剑横扫,足下在树枝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好似轻盈的飞鸟一般再度迎身而上。
鹤之舟看着那张充满了少年人的青涩,眉目间却已经有了日后雏形的脸,只觉得沉静了两年的心脏又开始揪疼起来。
十四岁的李相夷剑法还未大成,却已经快得惊人,偏偏鹤之舟的剑法就是十几年后的他亲自传授,对他的用招早就烂熟于心,所以虽然没用几分力,这格挡得游刃有余的模样还是叫还稚嫩的少年生出几分不服气来。
本来只是试探性的剑招变得越来越凌厉,且在二人你来我往间还肉眼可见地一点一点地根据鹤之舟的招数随即变化。
李相夷在剑道上的天赋委实惊才绝艳,原本还放着水的鹤之舟到最后也不得不用上双手,才挡住他一记刁钻的杀招。
“相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侧的漆木山拎着酒葫芦高声喊道。
李相夷锐利地看了鹤之舟一眼,将剑往身后一挽,从树梢飞身落回了地面,不太高兴地看着大白天便冒着酒气的师父:“我们还未分出胜负呢,师父。”
“你管这叫未分胜负?”漆木山不客气地在少年郎脑袋上拍了一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打不过就老实承认,不然就你这样,还想下山?”
李相夷撇了撇嘴,“那也是因为我还小,内力浅薄,待我到这般岁数,自然不会输给任何人。”
鹤之舟在一旁看着他与漆木山说话时眉眼鲜活的样子,忍不住抿了抿唇,低头轻笑了一声。
这声笑叫抒着真情的少年不快地将冷淡的视线瞥了过来,怕真惹了少年不高兴,他便很快收了笑脸,目光坦然而柔和地回视着少年。
李相夷被他看得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漆木山便已经拦在他身前:“不知这位小友是?”
“漆木山前辈。”鹤之舟拢着袖子朝他拱了拱手:“晚辈鹤之舟,是……为了报故人恩而来。”
漆木山看了眼他手中拎着的酒坛子,虽然没有闻到酒香,但会特意拎着两坛子酒上云隐山的,怎么都不可能是十几文钱的便宜酒水,便笑眯眯道:“看来今日,我是非接待你这个客人不可了。”
老头子将手搭在站在旁边打量着鹤之舟的少年身上,朝他抬了抬下巴:“跟我走吧。”
漆木山虽然已经退隐江湖多年,如今小一辈已经不怎么常听闻他的事迹,但鹤之舟来这个世界后收集过他早前的一些传闻。
当年苏文才还没有整理出武林万人册,所以漆木山的名号从未登上过万人册,但这位也确确实实曾在江湖掀起不少腥风血雨,只是后来听说受了暗算,差点赔了性命,后来报了仇后便与妻子退隐江湖,不问世事。
故而他虽看着放荡不羁,却不是真的没什么阅历之人,在回山上的一路与鹤之舟闲聊着套了不少话。
鹤之舟也并不在意,原本他这个毫不相干的人突然登门拜访,主人家有所防备也是应该的。
待他们上了半山的竹屋小院,漆木山终于拿到他垂涎已久的酒坛,才招呼他坐下,笑着问:“现在总可以告诉老头子你来的目的了吧,鹤小友。”
鹤之舟看了眼李相夷,朝他笑了笑后,才道:“晚辈确实是为了探望故人而来。”
“十年前李大哥救过我一命,不过我当时身中剧毒,为了解毒,并未在李家久留,而是到处寻找可以解我体内剧毒的灵药,没想到几年后从山中出来时,却获知了李大哥夫妻被山匪所害的消息。”
他垂眼敛去眼底的情绪,平静地撒着谎:“这几年我一直一边找着解毒的办法,一边寻找李大哥家中两个孩子的消息,没想到相显他竟然也……还好小相夷如今还活着,否则我往后怕是无颜去见李大哥李大嫂了。”
在他说出相显这个名字后,漆木山那张笑脸下藏着的防备总算消下去几分。
他同样是被李相夷父母救过性命后,才和李家夫妇成了知交好友的,虽未曾听二人说起过鹤之舟的事,但若刚好是十年前,也就是差不多是李家被山匪所害的前一段时间,那便情有可原了。
旁边坐着无聊,正默默回盘着刚刚被鹤之舟拦下的那几招该怎么变化的李相夷听到这番话后,只觉得浑身一僵,脑子似是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能整个人云里雾里地抬起眼去看身边最亲近的长辈。
“师父?”
漆木山抬手要去摸他的脑袋,可惜小徒弟八岁之后便不乐意总是被他当做小孩,如今也还是一见他抬手便歪着脑袋要躲。
他没好气地瞥了臭小子一眼,点了点他的脑门,道:“是啊,你那会儿还小,也不懂事,把你师兄当成了哥哥,我们想着这样也好,免得让你伤心便也没有告诉你。”
“你有个同胞的哥哥,叫李相显,跟你师兄一样大,当初逃出来后,你们年纪还小,又身无分文,只能到处流浪乞讨。我们找到你们的时候,你哥已经病死了,你师兄身上的玉佩,应该就是你哥给的,可惜你师兄高烧之后,也将此忘得一干二净。”
李相夷摸着被点红了的脑门,面上的迷茫之色却是怎么都遮挡不住。
十四岁的少年郎这些年被养得很好,以至于几乎要忘了四岁之前那些流浪的日子。
他一直记着是师兄好心地带着他,怎么……突然就多了一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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