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鹤之舟的府邸时,李莲花已看不出不久前的失态。
他懒洋洋地窝在床上,看着跟进自己房间的鹤之舟,撩起眼睛:“半夜三更了,鹤大东家不用睡觉吗?”
鹤之舟从腰间抽出一柄泛着幽幽蓝光的软剑:“你忘了这个。”
李莲花愣了一下,想起刚刚在张府的时候他把自己随身的刎颈剑给了他防身,方才心神恍惚,一时间竟忘了这回事。
他伸手要接过鹤之舟手中的“刎颈”,却见这人抬手躲了躲。
他只能无奈地问:“又怎么了?”
“你知道这软剑的材料是什么吗?”鹤之舟用手指轻轻将软剑弯起,只见这柄薄如蝉翼的软剑柔软得不似金属,但刀锋却极其锋利,堪称削铁如泥。
李莲花不知他要说什么,只是看着这把师兄送给自己的刎颈剑,略微皱起了眉头:“你想说什么?”
鹤之舟看着他略显苍白的面孔,握着剑的手也不由得一紧,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将自己决定透露的真相说出。
“你这把剑,是贺家的云铁制成的。”
李莲花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双唇紧抿了起来,随后意味不明地看着跟前一脸紧张地注视自己的男人。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鹤之舟却没再说话。
他坐到了床边,将刎颈剑放在一边,双眼看向床上的人,“我只是知道,当初的事并不是你的错。”
鹤之舟说得真切,但听懂了他这突如其来话语的李莲花却只是低头轻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他重新抬眼看向跟前的男人,那些百姓的怨言,枉死的手足,同门的责怪与否定如同走马灯在眼前晃过。
在大战结束后的那一年里他无数次回顾过往,所以他知道,若不是他将一切看得太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许多事本就可以避免。而这两年行走江湖也让他明白,这世上少了个天下第一的李相夷并不会大乱,武林甚至比他仍在四顾门时要更平和,哪怕称不上海晏河清,却也没那么多纷乱与斗争。
李相夷确实错了。
错在将自己看得太重要。
他抬眼看向鹤之舟,双眼在烛火下带着一种柔和的冷漠,就像是要这样将他的心遥遥与人隔开。
鹤之舟不想触及他内心的伤痛,只是伤口藏在他心底早就化了脓,不挑破只会一直溃烂下去。
然而李莲花的反应却让他知道那些伤痛并不是他一句轻飘飘的安慰可以抚平,那些伤痛并非来自于别人,而是这人打心底里对那些错误的认同,是他决计不会放过自己的倔强。
鹤之舟不知道该怎么治愈这颗伤痕累累的心脏,他只能捧住眼前这人泛凉的面颊,愧疚道:“我错了。”
他右手往后一滑搂住李莲花的后颈,将那张带着些许自嘲的脸压在胸膛上,“如果你觉得都是自己的错,那错便错了,我陪你一起赎罪,陪你一起找单孤刀的尸骨。”
怀中人的呼吸在听到他这番话后微微一滞,鹤之舟却未察觉,只是满心满眼都是方才这个似乎伤口被重新撕裂,却强装自己察觉不到疼痛的李莲花。
他侧头贴着怀中人的鬓发,手一下又一下,安抚地顺着那头长发,从李莲花的肩膀拂向后背。
“行了。”李莲花略显得沙哑的声音又是一声轻笑,“我可不敢叫四季客栈的大东家陪我云游四方,只要像现在这般,偶尔见上一面,便算我得了便宜了。”
哪怕鹤之舟理解这人原本就是这样不愿让自己拖累任何人,只愿让自己溺毙在孤独中,也难免感到几分苦闷。
他站起身,想要甩袖离去,但站起来后却又迟迟迈不出脚步,最终只能硬邦邦地丢下一句:“那刎颈剑你自己收好,早些歇下。”
走时他甚至不敢回头,担心自己回头看到的是李莲花毫不在意的冷脸,所以也未曾看见他走出房门后,对方垂着眼睫怅然若失的神色。
之后几日鹤之舟刻意花了几日的时间将江南的四季客栈账目查看了一遍。
因记录方式是用的现代表格的形式,不似这个时代那么好做手脚,他又不止设下一个账房,账目查阅起来还算简单,只是他心中挂念李莲花,看账时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才花费了好几日。
到下人来汇报说莲花楼翻修好的那日,他才调整好了心情,再度踏入李莲花的房中。
这人倚靠在床头,正翻着一本游记,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
鹤之舟心中却没有什么不忿,反倒庆幸自己个人的情绪并未给这人带来什么困扰。
见他走近,李莲花略一抬眼,便弯着嘴笑了起来,“哟,鹤大东家这是忙完了?”
“这几日查了下账,所以没顾得上你,抱歉。”鹤之舟坐到他身边,看了眼他手中的游记,有些不大记得是不是自己看过的,“你这些时日都在房里看书?”
“这不是囊中羞涩吗?”李莲花悠哉游哉地将书翻过一页:“我那小楼被你的人拉去翻修,我好歹住到了你府上,总不好每日都到街边摆摊,丢了你这个大东家的脸吧。”
“这有什么好丢脸的。”鹤之舟不以为然:“若你真想到街边摆摊问诊,那明日我便陪你一起?”
李莲花忍不住放下书,看着他歪了歪头:“鹤之舟。”
他面上带着一丝自嘲,又夹着些困惑,眼睫垂落又抬起,最终还是直直地望向鹤之舟的双眼。
“为何总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不过是你人生的一个过客,最初的救你也不过是将你从路边带回莲花楼。我并未为你做过什么,你大可以不用把我看得这么重,这个世间有更多值得你注目的事物。”
鹤之舟那口好不容易舒缓的气又堵上了心口,他早知李莲花是这样的性子,要说怒火上头,倒也不尽然。
连续两次被隐晦地回避固然有些伤心,但爱上眼前的男人本就是他个人的事,他并未倾诉过自己的心意,付出也并不求对方回报,所以又怎么能怪眼前之人不懂他的心?
因此他只是压着心口的那股气,尽量装作平静地回答:“大约是年少时遇到了太过惊艳的人,叫人至今仍念念不忘,如果不尝试拥有,那我恐怕余生都无法忘怀。”
李莲花掩在书本下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起来。
他别开视线不愿意再看鹤之舟,一时间只觉心烦意乱。
他想过这人像那天那样伤心地离去,也想过对方或许会接着这个机会将那不应该存在的情愫揭破,自己与他决裂,之后老死不相往来,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只剩下几年寿命的自己又怎么承担得起另一个人的余生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心绪太乱,早前压下的碧茶突然钻了空子反扑起来。
二人正是气氛凝滞的时候,他丹田处却一阵寒意涌起,在他未及时反应之下,寒意便猛地在身体中蔓延开,蚀骨的寒意让经脉泛起万蚁噬心的痛楚。
鹤之舟哪里还记得几息之前两人之间的矛盾,当下便抬手按在他的背心,将消化了“雨花针”十几年的内力后越发浑厚的真气灌入李莲花的体内。
大量不属于自己的内力突然入体,李莲花的脸颊跟脖子一时间涨得通红,额间的青筋也因为痛楚而涨起,十分勉强地抬手抚上胸口的经脉,运起只剩一成的扬州慢强压下毒素。
而随着他运功,鹤之舟注入他体内的内力突然像游蛇一样扑向他那一成的扬州慢中,随着扬州慢的心法在他体内窜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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