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鹰部,一个历时二百三十二年的部落,坐拥北狄草原最强大的骑兵部队,曾经占据草原最广袤的土地。青鹰部先可汗铁铎·古勒台,于三十八年前的北征中折戟雪线河,失去双腿。
楚识夏立马站在小山丘上,月光从漆黑的苍穹之上洒落,像是一场银白色的暴雪。楚识夏远远地眺望静谧安详的青鹰部,空气中浮动着焚烧牛羊粪便的气味。
“如果今年大雪,雪灾冻死牛羊,天气严寒,北狄人本就不擅长耕种,粮食想必也歉收。第二年开春,普通人家的妇人怀孕便吃药打掉,因为即便生下孩子也养不活。”
沉舟默默地听着,接话道:“但是?”
“但是今年堪称是个温暖的冬天。”楚识夏淡淡地说,“所以即使北狄元气大伤,十部兵力折损严重,贵族、平民的怨气深重,尔丹也远未到穷途末路的时候。”
沉舟没说话,低头看向楚识夏的手。
那一日,李卿白破开北狄骑兵的包围圈,为楚识夏打开追击尔丹的道路。虎豹骑追杀尔丹至雪线河边,楚识夏对着他的背影远远地放了四箭,最后一箭贯穿尔丹的后心。
那是楚识夏习得箭术以来,生平第一次失手。四连珠对弓、对人的负担都很重,那把硬弓几乎当场绷断,楚识夏的大拇指被弓弦割出一道很深的血痕。
楚识夏注意到沉舟的目光,抬起手无所谓地笑笑,说:“如果射出去的箭一定
会偏,那我就割断他的喉咙,砍下他的头。神如果非要让他赢不可,亲手接回他的头颅,缝合他的伤口,令他起死回生,那我就杀他一千次,一万次。”
“只要是活的,就不可能杀不死。”
“听上去杀气好重。”沉舟忽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带着点幽怨说,“你可不要杀红了眼,忘记还有未婚的夫婿在苦苦地等你凯旋,回云中完婚。”
——
尔丹拨开襁褓的一角,忍不住在婴儿小小的脸蛋上亲了一下。大阏氏面露不忍,抓着尔丹的手却不知道说什么。尔丹将一把青色的匕首递到她手里,说:“保护好自己。”
“你和我一起走。”大阏氏眼圈泛红,抓着尔丹的手,说。
尔丹摇摇头,说:“青鹰部是父亲亲手交给我的,我必须对此有个交代。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你不用担心。”
远处忽然响起一片嘈杂的人声,尔丹皱眉回望过去,看见一片明亮的火光。地面微微震动,尔丹对战场非常熟悉,立刻意识到是骑兵靠近。他脸色一变,猛地将大阏氏推进马车里,重重地关上马车门。
“带大阏氏走!”尔丹命令亲卫,转身抓着刀走向火光乍起的方向。
黑色的骑兵冲进营寨,马蹄踢翻篝火,马背上挥出的长刀收割麦子一般斩下人头。血和火在草地上肆意蔓延,很快便烧到帐篷,其中的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迎面便被刀枪刺穿胸膛
。黑色骑兵像是耕地的犁,行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有血肉翻起。
尔丹迅速组织骑兵反抗,但虎豹骑的战术根本只有烧和杀两个字,比北狄代代相传的战术还精简了“抢掠”二字,移动速度惊人。见识过拥雪关前天崩地裂那一战的士兵不敢追得太深,唯恐陷入敌人精心准备的圈套。
尔丹抬起手肘砸在一名虎豹骑太阳穴上,扣着他的脖子往外拧,硬生生的掰断了他的颈椎。亲卫们将尔丹拱卫在正中央,每个人都疲惫不堪,谁也不知道黑夜中还潜伏着多少虎豹骑。
距离拥雪关攻城战,才过去三天。虎豹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抵达青鹰部?!
尔丹心乱如麻,忽然想起来,虎豹骑其实可以。
除非楚识夏在雪线河边射杀尔丹之后,并没有折返拥雪关,而是继续向着雪线河以北推进。
雪线河以北对所有拥雪关将领来说都是个危险的地方,因为缺乏对草原地形的了解,随时可能会陷入水源断绝,或者被北狄部落包围、补给线被切断的窘境。
但楚识夏曾经深入草原北部,一把火烧了圣山。
“原来是为了这个……”尔丹喃喃自语道。
招摇过市地烧圣山,只是障眼法。从屠杀赤河部开始,楚识夏就在这局棋上落下第一枚棋子,围追堵截,看着下属牺牲、亲人离世,忍耐所有的痛苦,冷眼看着尔丹走进绝路。
“尔丹可汗,大阏氏在哪?”
一道浑厚的
声音打破尔丹的沉思,一列骑兵冲破被烧得只剩下骨架子的帐篷,停在尔丹众人面前。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尔丹冷冷地说。
“是吗?”倨傲的贵族冷笑一声,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在地上,那是一名虎豹骑。
“虎豹骑、天策军合力围剿,羿骑也在赶来的路上。虎豹骑在寨子里翻来覆去,就是为了找那个中原皇子,口口声声‘大事已成,接殿下回家’。你们两个早就串通好了!”
贵族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若是没有内应,中原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接近青鹰部?你这个战败的懦夫,可耻的叛徒,居然卖了整个部落的族人,偷偷把你的妻子孩子送走!”
“注意你的言行,我是青鹰部的可汗,我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部落?!”尔丹面上冷静,心里却明白此事无法挽回。
“你也配做青鹰部的主人?你就是个卖主求荣的奴隶崽子!吉沙死了,弘吉刺也死了,你以为古勒台家落入你手,急着卖给拥雪关献媚是不是?!”贵族勃然大怒,喝令道,“杀了这个叛徒!”
——
白煜被马蹄声惊醒,披上衣衫慌慌张张地冲到帐篷门口,看见一片滔天的火海。像是一根针扎在脑子里,白煜眼前一阵阵地发花,恍惚间以为自己站在宣德门前,羽林卫手上的火把像是漂浮的鬼火,照着那个被砍下头颅的人。
他的指甲抓在小巷的墙壁上,翻
起、流血、剥落,早就长出一层新的。可是万箭穿心般的疼痛隐隐作祟,像是要把他撕裂。
“哥哥。”白煜小声喊。
“白煜,好久不见。”
白煜打了个寒颤,转头看着凭空出现在帐篷里的沉舟。窗外透进来的火光映着沉舟的脸,像是一幅熊熊燃烧的工笔仕女画。
“是你。”白煜骤然笑出声,笑容凄楚狰狞,“你怎么还没有死?”
“不知道。”沉舟横剑在眼前,缓缓地拔剑,“但你马上就要死了。”
“楚识夏的大哥死了,她很难过吧?”白煜癫狂地大笑起来,“我听说她二哥也死在了鸿鹄川。她肯定痛苦得恨不得死的人是她自己。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是报应。”
“他们姓楚的,全都不得好死!”
沉舟忍无可忍,执剑直刺出去。白煜猛地抬手打翻烛火,沸腾的火焰刹那在两人中间横起一道屏障。白煜转身便往外跑,背后的风声却没有丝毫停滞。
白煜脚步一顿,低头看着挂着血色的银白剑锋从心口透出来。沉舟拧转剑锋,剑刃绞碎白煜的心脏,血液顺着血槽喷射出来。白煜软绵绵地扑倒在地,身体从剑锋上滑落。
沉舟的衣角带着零星的火焰,发尾被烧得发焦、打卷。他面无表情地用脚尖挑动白煜翻过身,低头审视这张支离破碎的娃娃脸。白煜的眼神却透过他,无神地望着被火焰点燃的天空。
“摄政王是你杀的吗?”沉舟
问了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是啊。”白煜轻飘飘地说,“我恨死你们啦。”
“你知道吗?其实一开始,墨雪并没有选白子澈。”沉舟忽然说,“如果不是你的胡作非为让白焕的伪善暴露得那么快,也许墨雪就支持白焕了。他虽然是个伪君子,当皇帝却也还凑活。”
“你说什么?!”白煜如遭雷击,昏昏沉沉地支起身体,盯着沉舟。
沉舟一脚踩在他的肩头,双手握剑,笔直地刺进他的喉咙,一字一顿道:“我说,害死白焕的人,是你。”
——
晨光熹微。
满身血迹的尔丹带着亲卫军冲出青鹰部,抬头望见北方升起一道袅袅的烟雾。尔丹的脸色有些难看,青鹰部以北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但这个时间不该有炊烟——那正是他安排大阏氏离开的方向。
天色一点点擦亮,阳光像是熔化的黄金般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人和马都因为剧烈的运动而吞吐着潮湿的白气,仿佛应和风的节律。那道烟雾越来越淡,尔丹恍惚间觉得自己在朝太阳奔去。
迎接他的是拉满的弓,和严阵以待的虎豹骑。白鹤旗和虎豹旗插在燃烧的马车前的空地上,于烈焰和烟雾中招展,影子投在地面上,仿佛神话中鹏鸟的羽翼。
楚识夏拄着剑,坐在马车前,抬头微笑着和尔丹打了个招呼:“尔丹可汗,我等你很久了。”
“放了他们。”尔丹盯着楚识夏,说,“
一个是从来没有杀过人的女子,一个是刚刚出生的婴儿,他们和云中楚氏没有血仇,他们是无辜的。”
大阏氏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勉力从虎豹骑手中抬头,望着尔丹摇摇头。婴孩被粗暴地抱在铁甲的怀抱中,发出嘹亮的啼哭。
“你在说梦话吗?”
楚识夏挑起眉峰,嘲弄道:“铁铎选你,难道是因为你比较天真?你我二人今天走到这里,已经搭进去无数人的性命,甚至做好了搭上自己性命的准备。现在你跟我说无辜——这场战争里没有无辜的人,赢的人书写正义的历史。”
楚识夏拔出饮涧雪走向大阏氏。
大阏氏抬头盯着楚识夏,她头发散乱、眼神怨毒,像是恨不得以目光为刀,从楚识夏身上剜下一片片肉来。她恨楚识夏恨得顺理成章,她的兄弟皆死在楚识夏手上。
但没有人需要敌人的原谅。
楚识夏尤甚。
“嘣”的一声,羽箭擦着楚识夏的鼻尖射进马车壁上。楚识夏后退半步才没有中箭。尔丹连续对着楚识夏放箭,怒吼出声,领着亲卫队发起冲锋。
“为大将军报仇!”叶谦大吼出声,拔刀指着尔丹,带领虎豹骑迎战。
楚识夏随手削断箭尾,一剑划过大阏氏的咽喉。血流如泉涌,楚识夏抓着她的衣领把她扔进燃烧的马车中。婴孩啼哭的声音刺痛着尔丹的耳膜,他在乱军之中看向哭声传来的方向。
襁褓被扔进马车中,虎豹骑浇
上更多的火油,马车上的火焰骤然拔高,像是坠落在草原上的太阳。
“楚识夏——”
尔丹像是一头发疯的豹子,不顾一切地撞开虎豹骑的封锁,刀刃从他肩头两侧擦过,留下深可见骨的血痕。战马高高地扬起前蹄,钉着铁掌的马蹄对着楚识夏的头颅踩下。
侧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
程垣提刀狠狠撞在马腹上,整截刀身都没入马的身体里。战马被撞得往侧边倒下,尔丹落地的刹那拔刀砍向程垣的脖子,却在刀锋即将触碰到其皮肉时猛地弃刀向旁边翻滚过去。
饮涧雪飞旋着扎进地面,正正刺在尔丹方才落地的位置。
“想杀我?”楚识夏走过去拔出饮涧雪,冷漠地看着尔丹,“我也一样想杀了你。”
尔丹半跪在地,凶狠地盯着楚识夏,猛然弹跳起身,像是扑落的雄鹰一般,提刀从上往下劈向楚识夏的头颅。楚识夏往侧边闪过,刀锋扑进沙土中,尔丹的动作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凝滞,接连不断地向楚识夏砍去。
大刀贴着饮涧雪凝练的线条擦过,楚识夏听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脚下却贴近了尔丹,几乎和他肩抵着肩。尔丹脚下猛地一扫,楚识夏的动作更快,提腿闪避的瞬间踩在他的腘窝。只听一声骨骼迸裂的脆响,尔丹半条腿跪在地面上。
尔丹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得像石头一样,饮涧雪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楚识夏面色不变,忽
然抬腿踹在尔丹心口,尔丹弹飞出去一段距离,复又提刀冲上前。
楚识夏左脚后撤半步,全身骨骼因为快速扣合发出轻微的爆响,心跳、呼吸、血液流动速度都在瞬间飙升至顶点。风拂过草尖的沙沙声响、阳光漫过空气的声音、厮杀的士兵的心跳在她的耳中纤毫毕现。
长刀斩落的瞬间在楚识夏眼中被无限拉长,饮涧雪与刀锋拉成一个十字擦过。
楚识夏脚下往侧边撤过一步,饮涧雪在她的手腕上转过一圈,猛地对着刀背斩下。厚重的刀背应声而断,饮涧雪的剑柄猛地拧转方向,砸断了尔丹的肋骨。尔丹却没有倒下,他抓着饮涧雪伤痕累累的剑身,猛地将一柄匕首捣进楚识夏的心窝。
楚识夏横掌成刀,重重地劈在他的喉骨上。
尔丹呕出两口血沫,半跪在地上看着楚识夏。
楚识夏面无表情地拔出匕首扔在地上。
匕首刺进楚识夏身体的一瞬间,尔丹就知道自己输了。匕首刺在一件圆润的硬物上,往上打滑一寸,捅进了楚识夏的肩胛骨。
“你赢了。”尔丹轻声说,“其实你完全可以用他们威胁我,我很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他们。”
“做事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楚识夏平静地说,“我曾经因为做事收尾不干净,害死我很重要的一个人。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真是无情啊。”尔丹笑着闭上眼睛,说。
“你还有什么遗言
么?”
“请把我和他们放在一起烧掉,我们会在风里团聚。”
“真是奢侈的愿望,你知道因为这场战争,很多人到死都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么?不过我愿意满足你。”
楚识夏拎起饮涧雪站到他身后,对着他的后颈斩落。神情安详的头颅滚落,尸身对着被焚烧成焦炭的马车倒下。
太阳完全从地平线上升起。
阳光过于刺眼,楚识夏转身朝南方走去。她肩胛骨的伤口不断地涌出鲜血,大获全胜的虎豹骑们迟疑着不敢上前。楚识夏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支撑着她的脊背,要她疲惫不堪地走下去。
楚识夏走出很远的一段距离,忽然跪倒在地。她下意识地用饮涧雪撑了一下地面,这把来历不明却又出奇坚韧、锋利的剑终于在第二次使出完美的沧流剑法后,碎了。
鲜血一滴滴打在沙土中。
楚识夏按着伤口,像是在发愣。
“大小姐!”程垣连滚带爬地扑上去,要为她包扎伤口。
楚识夏却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他的手,颤抖着解开肩甲、胸甲。破碎的胸甲落下,血滴在沙土中开出一朵朵秾艳的花。一串破碎的、血淋淋的佛珠从胸甲中坠落。
一点凉意在楚识夏的后颈上绽开。
楚识夏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雪花纷纷扬扬飘落的天空。
下雪了。
楚识夏抓着那串被匕首捣碎的佛珠,五指用力到痉挛。她从肺里挤出一声沙哑的笑,笑声
越来越大,又渐渐地化为低哑的悲泣声。楚识夏抓着佛珠按在安然跳动的心脏上,突然嚎啕大哭。
无数被困战乱之中的灵魂随风升腾、远去,带着飘散在茫茫大雪中的哭声消散无踪。
一缕夹杂着细雪的风从楚识夏满是泪水的脸上拂过,温柔似故人。
——
宣德三年,除夕。
侍女张罗着贴窗花,往屋檐下挂灯笼。沉舟从外头拎回来一只小花猫似的洛瞳,拎着她的耳朵往屋子里走。洛瞳怀里抱着一只湿淋淋的小狗,傻乎乎地吐着舌头。
“晋王殿下。”掌事女使对着沉舟行礼,一看他手上乱七八糟的小姑娘,忍不住笑出声,掏出手绢替洛瞳擦脸。
“这是哪里来的小姐,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沉舟冷笑一声,说:“成天撵猫逗狗,追着小动物满城跑,连榆林巷养的老母鸡她也要逗一下。刚刚跳到池塘里捞狗,狗用得着她捞么?差点把自己淹死。”
“家主别生气,”洛瞳小声求饶,道,“你记得我上次养的猴子么?”
“你是说那两只翻进书房,把墨雪刚刚批好的公文偷出来,又被你拿去做风筝的猴子么?”沉舟垂着眼皮看她。
洛瞳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九幽司所有的刺客都各有去处,或浪迹天涯,或蛰伏市井。唯独洛霜衣截脉手之名响彻天下,便守在沉舟身侧不离开,还加一个年纪远不到行走江湖门槛的洛瞳。
掌事女使却很欣慰,
说:“哎呀,还是第一次听晋王殿下说这么多话,比小时候活泼多了。”
沉舟牙根痒痒,说:“我要去找墨雪,让她请袁先生来给洛瞳讲课。”
洛瞳还不知道天高地厚,掌事女使同情的目光已然落在她身上。
袁先生是教导过楚明彦、楚明修和楚识夏三兄妹的法学大家,行事严苛,油盐不进。任性不羁如楚识夏,在袁先生面前都得夹着尾巴做人,提起这个人的名字都觉得手心疼。
——
书房。
“尔丹死后,古勒台家的人和其他贵族互相残杀,最后被克烈部一锅端了。不出意外的话,青鹰部应该会北迁至荒凉之地,结局再差一些,也许会被灭族。”
叶谦站在这间格局、装饰,甚至书籍摆放顺序都没有改动的书房里汇报军务,有种时间错乱的幻觉。只是面前坐着的人从病恹恹的楚明彦变成沉默寡言的楚明修,最后又变成少年白头的楚识夏。
“今冬的雪下得很大。”
楚识夏拈着一枚白子,头也不抬地说:“尔丹大肆南征,耗费粮草无数,却没能抢回更多。北狄这个冬天会过得很难。找两队行商去和北狄的部落‘做生意’,不要选太强的部落,免得让人望而生畏,也不要选太弱的部落,否则强抢也没有任何损失。”
这是要让北狄人为了粮食互相厮杀。
叶谦点头,道:“是。”
“去吧。”楚识夏抬头看他一眼,浅笑着说,“新年快乐
。”
“殿下同乐。”
叶谦退出书房,无数书架林立的楼阁中只剩下楚识夏一人。
隔着重重白墙黑瓦,长街上的爆竹声模模糊糊地传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风吹动雪花打着旋,从哗啦啦作响的竹林间穿过,落在楚识夏的睫毛上。
楚识夏低头看着眼前的棋局。
这是楚明彦留下的最后一局棋,对面的人是他自己。
黑子已经将白子逼到绝路。
“墨雪,我给你带了一只脏兮兮的小猫回来。”
沉舟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活泼泼的,生动鲜活。楚识夏抬起眼睛,雪绒从她的睫毛上颤动着落下,缀在棋盘上。执白棋的手终于落下,胜负在此一手扭转。
楚识夏站起身,将袖子里的东西放在棋盘上。
“哥哥,该下的棋,我已经下完了。”
楚识夏轻声说完,对着棋盘微微躬身,像是棋手之间互相致意。
她起身打开书房的大门,看见沉舟拎着洛瞳的耳朵走过来。洛瞳委屈巴巴地把怀里的小狗举起来,试图用小狗圆溜溜的眼睛讨好楚识夏,避免一顿责罚——谁都知道,家主什么都听殿下的。
楚识夏走到二人身边,抬手摸摸小狗湿透的毛发,问:“这是跳水里救起来的?”
沉舟怨气深重地点头,补充道:“是她追着这条狗,把人家吓得跳水,又自作多情地跳水救狗。结果狗游得比她快多了。”
小狗乖觉地舔了一下楚识夏的手指。
“长得有
点丑。”楚识夏说,“不过洛瞳喜欢的话就留着吧。”
沉舟咬着牙,说:“我觉得应该请袁先生来给她讲课,免得她整天上蹿下跳的,转头再闯个大祸。”
楚识夏挑眉,向他确认:“是我认识的那个袁先生吗?”
“是。”
“会不会有点残忍?”楚识夏委婉地劝道。
沉舟不高兴地看着她。
“好吧。”楚识夏松口了,摸着洛瞳的头说,“小可怜。”
三人离开书房,声音越来越远。书房的棋盘上,一片雪花融化在黑白棋子之间。棋盘上放着一串支离破碎的、血迹干涸的佛珠和一块剑的碎片。
「佛珠碎了,剑断了,就当大哥最后保护了你一次,二哥最后帮了你一次。以后的路,你就要自己一个人走了。明天更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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