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皇帝霍的起身,带得一桌茶盏震颤不休、兰花花枝乱颤。
“乾德门守备李德正伙同叛逆,打开宫城大门,二皇子所率禁军三分之二已过宣政殿,正往后宫来!”皇后吐字清晰,全然不见平日沉静冷漠的模样,“请陛下命人紧锁宫门,等待援军。”
“朕的禁军都反了,还会有援军吗?”皇帝冷笑,“今夜当值的羽林卫卫长是谁?”
白子澈心下一紧,今夜的当值的羽林卫正是楚识夏,但楚识夏从始至终都没出现。
如果楚识夏不是叛逆之一,那她就是被二皇子设计扣住了。无论是哪个原因,楚识夏都难逃皇帝的诘责。
“启禀陛下,燕决在此。”
白子澈愕然地注视着单膝跪在皇帝面前的少年将军,他记得这个人,勇毅候燕家这一代的家主。
燕决。
“锁上未央宫宫门。”皇帝无奈下令。
“臣定当护卫陛下、娘娘左右,万死不辞。”燕决猛地起身,转身对殿中慌乱的宦官宫人喝令道,“二十岁以上年长者,随我守卫宫门,擅自进出者格杀勿论。”
杀气腾腾的一拨人冲出殿门,死死地关上了未央宫大门。
皇帝疲惫不堪,重重地坐倒在美人榻上。
白子澈冷眼看着,手指忽然被温软的小手握住了。
“四哥,四哥不怕。”六皇子白琰努力踮起脚尖要抱他的脖子,“阿琰保护你。”
驻足在白琰背后的“小裴妃”从踏进未央宫起
就不言不语,只是抬起一双秀美的眼,坦荡温柔地迎上白子澈的目光。
“阿琰乖,不要吵。”白子澈把他抱起来,轻声道。
——
东宫。
“本宫让你把人派出去,到宫城前剿灭叛军、勤王护驾。你是哪一句话听不懂?”
白焕锦衣素袍,难得疾言厉色地对人说话。他面前的副将只是低着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活像个杵在地上的铁架子。
“臣必须护卫太子殿下周全,恕臣难从命。”
“本宫跟你一起去。”
“殿下恕罪。”副将直接跪在了他面前。
白焕怒极,“唰”的一声拔出副将腰间佩刀,架在他脖子上。副将一动不动,像是随便白焕怎么砍,东宫的兵就是不能去宫城护驾。
“你当真不怕死。”白焕气极反笑,不禁嘲讽道,“你们都不怕死,也不怕本宫,你们怕的,只有……罢了。”
被略去不能提及的人,才是东宫守军、京畿卫真正效忠的人。
“你们不去,本宫自己去。”白焕扔下佩刀,转身就朝火光冲天的东宫大门走去。
副将大惊失色,连忙道:“殿下千金之躯,万万不可啊!”
“滚。”白焕冷道。
——
乾德门已被叛军里应外合占领,城门反过来阻挡住了勤王救驾的京畿卫。而京畿卫重守不重攻,攻城器械更是无稽之谈,双方一时之间只有依着一堵宫墙,你架云梯、我掀梯子,你来我往、战况胶着。
“这样拖下去,够二皇
子把宫城翻个底朝天了,几个陛下找不出来?”楚识夏一条胳膊倚在桌面上,冷眼扫视手下的宫城守备图。
摄政王神色淡淡地喝了口茶,“你待如何?”
“火攻。”楚识夏当机立断。
裴璋为她的无法无天所叹服,“宫城重地,其中贵人无数,连二皇子夺门都不敢用火攻。楚小姐当真是……”
“裴公子也知道宫中贵人无数,我没记错的话,您的外甥和妹妹可都还在宫里。”楚识夏掀起眼皮,阴阳怪气地一笑,“宫城没了可以再修,命没了,谁有本事跟阎王说理?况且宫墙与后宫相隔甚远,我们只要破门,有的是办法灭火。”
楚识夏疾言厉色,修长的眉宇在灯火下晕染出一抹深红色来,仿佛寒芒上抹开的胭脂。
裴璋从善如流地改口:“有勇有谋。只是宫城之上既无粮草,也无草垛,多为石砖堆砌,不知你要如何火攻?”
楚识夏转而看着摄政王。
摄政王跟她对视片刻,招手叫来人,“带楚小姐去京畿卫,命京畿卫统领听其调遣。”
“太师深明大义,乃我朝之幸。”楚识夏起身行礼道。
“我信你楚家与北狄人斡旋多年,拿下小小一个乾德门自然不在话下。”摄政王含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只是此事,你赌得大了些。火烧宫城,若仍未能救出陛下,又或者是陛下有个闪失,你就是众矢之的。”
“我自是有必胜的把握。”楚识
夏坦然一笑。
摄政王掌心向上抬了抬,意思是拭目以待。
——
未央宫。
白熠坐在步辇上,手上慢悠悠地拈着手珠,闭目养神。
他面前的禁军人叠人地试图翻越宫墙,将将落地又与墙那头的羽林卫缠斗,一时间难以攻下。剩下的人则费力地撞击着宫门,沉闷的响声在悠长曲折地宫巷中回荡。
白熠“啪”的一声攥紧了琉璃手珠,目光灼灼地落在宫门上,扬声道:“父皇,贼人在火烧乾德门,儿子是来护驾的。还请父皇开门。”
这多少有点把人当傻子了。
门那头只有羽林卫的厮杀声聊作回应。
“父皇若是不开门,儿子只有火攻了。”白熠眼中隐隐流露出疯狂,“虽然没有继位诏书会有点难办,但父皇如此慷慨,儿臣也不介意自己写。”
朱色宫墙之后。
燕决肘间捣在叛军面门,将彻底昏死过去的人扔在墙脚。手脚麻利的宦官立刻把人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燕决在金甲上狠狠一抹刀刃上的血,犹疑不定地看着消停下来的宫墙。
白熠似乎真的在考虑烧了未央宫。
未央宫前后宫门皆有叛军把守,若是这场火烧起来,燕决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带皇帝全身而退。
“燕决,把门打开。”皇帝缓步从未央宫中走出,一半眉眼掩映在灯火阴暗处。
“陛下,不可。”燕决下意识地拒绝。
“朕叫你,把宫门打开。”皇帝加重了语气,“你是有移山倒
海之能,可叫他的火烧不起来;还是你能以一敌百,可带朕杀出重围?若是都不能,就把门打开。”
燕决这才看清,皇帝手里拿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
宫门缓缓打开,明亮刺眼的灯光瀑溅如河海,淹没了被叛军簇拥的白熠。
白熠微微眯起眼睛,灯火辉煌的未央宫前,满身鲜血的羽林卫林立两侧,拱卫着皇帝。高大英俊的少年将军按刀站在皇帝身前三尺之地,仿佛蓄势待发的猛虎。
“我说怎么久攻不下,原来是燕小侯爷在这里。”白熠叹了口气,假模假样地遗憾道,“弄走了楚家的,还有燕家的,你们这些将门出身的泥腿子真会给我找麻烦。”
“白熠,你这个逆子。”皇帝冷冷地呵斥道,“你就不怕世人戳你的脊梁骨吗?”
“怕?”白熠大笑起来,“史书是胜者写的,百年之后,我写的就是真相!而我今日已立于不败之地,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可怕的!”
白熠按着扶手,眼神疯狂,“而你,父皇,你被摄政王踩在头上多年,你的皇后你说了不算,你的太子你说了不算,你的孩子在后宫的死活你说了也不算,你敢对摄政王说一个不字吗?你也配做皇帝,也配为人父?!”
皇帝的眼角抽搐,眼神凶狠,恨不能一片一片把白熠活剐了。
白子澈站在皇帝身后,冷淡而漠然地凝视皇帝的背影。
“带太上皇去宣政殿,宣读继位诏
书。”白熠骂够了,渐渐平静下来,懒洋洋地一扬手指道,“乾德门再打下去,修缮宫门也是要一大笔钱的。”
一名叛军神色匆匆而来,附在白熠耳边说了几句话。
白熠脸色剧变。
叛军说:“乾德门破了。”
——
“云梯架不上去,宫门也撞不开。”京畿卫统领一拍掌心,大有无可奈何的意思,“您要人马,我可以调,但宫里可实在是拖不起了。”
“我只要五十弓箭手,和一百盏孔明灯。”楚识夏扣上银色的护腕,拎起桌上的水壶摇了摇道,“一炷香内,你的云梯就可以架上乾德门。”
统领目瞪口呆,“就这些?”
“就这些,快去办。”
楚识夏翻身上马,目不转睛地看着长街尽头被鲜血层层涂抹的宫墙。
二皇子已经闯进了宫里,以白子澈的聪慧,想必足以自保。只是这种时候若是畏畏缩缩,只怕失却皇帝好不容易对他滋生出的单薄亲情。
这是一场豪赌,楚识夏有些期待白子澈的选择。
不多时,五十个弓箭手整整齐齐地站在楚识夏面前,连带着一百盏没点亮的孔明灯。
“这些孔明灯下都系着一个小小的猪尿泡,里面装着火油。”楚识夏坐在马鞍上,俯视面带不虞的弓箭手们,“桐油装得太多,则灯飞不起来,装得太少,烧不了宫墙。”
“所以,我们并不是要火烧连营。我们的目标,是守城的叛军。”
“灯飞到叛军头上之时
,立刻将灯射落。”楚识夏看着他们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严肃,心中波澜不惊,“成败在此一举,望诸位全力以赴。”
——
乾德门宫墙之上,叛军坐在城垛之后互相包扎伤口。
李德正也不例外,他给二皇子打开宫门之后不久就遭到了京畿卫的围堵,幸而有宫门可以退守。他没料到京畿卫会来得这么快,按理说摄政王应该很乐意坐山观虎斗才对。
他出身陇西李氏的旁支,辛辛苦苦几十年才坐上宫城守备的位置,还是依靠了家族提点。
如今二皇子谋划天下,别说要他开城门,就算要他摘下自己的脑袋,他也只有顺从。
李德正累得无力思考,呆呆地仰头看着夜空。
萤火般的明亮浮上墨色天穹,李德正有些出神,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忽然,那一点亮色熄灭了,随之有浓猩刺鼻的雨水打在他脸上。
怎么会有雨?李德正抹着脸,有些茫然,但很快就清醒过来——这不是雨,这是火油!
坠落的孔明灯砸在他脚下,那么一点微弱的火苗迅速攀着他沾了火油的袍角蔓延,宫墙上燃起一道炽烈的火焰。
“敌军攻城,戒备!”李德正惨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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