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骅竭力将脑子里面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出现的画面,以疼痛驱散,他这一顿饭分明每一口吃得都是珍馐,却食之无味。
因为他心思重,而甘琼英越是对他体贴入微,越是对他好,他便因为想起晚上要去赴钟离正真的约,而感觉到被愧疚淹没。
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轻易地相信甘琼英,不应该忘记她从前的所作所为,应该快些提供端容公主的势力网,快些救出他被扣押在金川的那些下属。
晚宴后半程,两个人吃得差不多了,甘琼英确定骊骅吃下的东西,是他饭量的顶格,不再照顾骊骅,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了温雪玲身上,继续逗她,说损话。
没办法,毕竟她是恶毒女配,温雪玲是女主,本来想躲,但她有了弟弟,躲不得了。
她就算是为了宫内的甘霖能如剧情里的一直平安,也必须搅合得温雪玲鸡犬不宁鸡飞狗跳鸡飞蛋打。
不过她倒不会真的伤害温雪玲,她又不是什么魔鬼。她可是二十一世纪三好青年,主打的就是一个富强文明和谐。
她主要就是以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膈应人为主。
她凑到温雪玲身边,扯着她的裙摆说:“哎,你这身衣服,在哪个铺子做的?我跟你说别去了以后,你穿着不好看,像一朵大萝卜花。”
她说着,还指着温雪玲面前的一个菜盘子中精致的雕花,指给温雪玲看。
温雪玲剧情里面一舞动天下的绝美舞衣,就这么在甘琼英的口中,变成了菜盘子里面的装饰品。
关键是温雪玲顺着她的手指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因为真的超级像。
温雪玲面如菜色,甘琼英蹭到她座位旁边,姐俩好地说:“我说啊,你以后也别跳舞了,知道吗?”
“刚才我看人多,都没好意思说,谁家好好的大家闺秀尊贵郡主没事儿学跳舞啊?”
温雪玲不想听甘琼英放屁,她想跑。
但是宴席还没结束,她想逃也逃不掉。
甘琼英比她高一些,朝着她倾身很有压迫感,几乎要贴着她耳边对她说:“你来殷都的时间不长,你可能不知道,殷都的大家闺秀,根本不学跳舞这种以身体取悦男人的东西。”
温雪玲一开始还一脸的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但是很快表情渐渐地凝重了起来。
甘琼英说:“跟你一起玩的贵族小姐们都奉承你,但是没人敢告诉你真话,在殷都,只有妾室和勾栏女子,才用舞姿取悦旁人。”
“大家们培养小姐,讲究的是一个贤良淑德,持家有道,长得妖艳点的主母都恐怕把自己儿子的魂儿被勾了去,沉溺床笫之事荒废正业,不会求娶。”
“琴棋书画这些,不是特别正规的场合,不是弹给长辈,琴艺都不会轻易展示。”
甘琼英又指着不远处一直奏乐的乐师说:“每位贵人的府上都养乐师,你也去了很多人的家宴吧,你见谁家待客让女儿为客人弹琴啊?除非是想要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人做妾。”
温雪玲很快被甘琼英真的忽悠瘸了。
但是甘琼英说的倒全都是真的,这都是端容公主记忆之中的东西,南召虽然民风开放,男女之防不会太重,可是这些事情,都是氏族和贵族之间的约定俗成。
甘琼英说着说着就上手了,搂住了温雪玲的香肩,通过肌肤的摩擦,加深人与人交流的信任度。
看温雪玲开始信了,就画风一转,开始挑拨他们的父女关系。
“你为什么要费力学跳舞呢?这些道理你年虽小不懂,但是你父亲身为荆西王,府中姬妾肯定数不清吧?他也不会没事儿让正室王妃给他跳舞看吧?”
“荆西王在皇城也待了很多年的,这些氏族娶正妻的约定俗成,他肯定知道的。”
“他既然想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为什么不事先告诉你这些啊?”
甘琼英一脸真切的疑惑,剩下的话没出口,每一根扬起的眉毛,却都在质疑着荆西王的“居心不良”,她在暗示荆西王想要把他的宝贝女儿给人做妾。
在暗示荆西王没有那么宝贝温雪玲。
而事实上就是没有那么宝贝,剧情里荆西王就是把温雪玲当成联姻工具,得知她和几个男人同时牵扯不清,还大笑着夸赞自己的女儿有本事,鼓励她全都吊住呢。
温雪玲听了之后,愣了好一会儿,但是很快面色一变,狠狠看着甘琼英,又想掐死她!
她倒也不傻,察觉到了甘琼英在挑拨她和她父王的感情!
她父王那么疼她,怎么可能会害她!
她父王分明还说了,无论她想要和谁成婚,他都能让她如愿以偿!
温雪玲推了甘琼英一下,坐直之后不搭理她了。
端容公主实在可恨。
甘琼英摸了摸鼻子,倒也没有指望她三言两语,就能把温雪玲和荆西王之间给离间了。
她见好就收,别的她不敢说,只要她回去按照她说的稍微打听一下,贵女们确实不跳舞,从今往后,她再想自信满满地上场,跳出个一舞动天下,根本不可能了。
那么骄傲的人,一旦知道自己学的东西是为了取悦他人,怎么可能不心怀芥蒂?
她这局,应该是彻底破了。
甘琼英又挪回自己的小桌子前面,觉得自己这一招加个鸡腿没毛病。
而她垂头兀自思考接下来剧情的时候,骊骅却始终在看着甘琼英。
骊骅其实很多时候,甚至觉得现在的甘琼英,和从前的那个端容公主,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从两月前,他到府内送银子,例行被打骂一次赶走,却又莫名被接回去开始。
那时候,他以为端容公主是对他见色起意。
但是同床共枕这么久,她除了睡觉要抱他之外,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两个人某次在市集上被撞车,不慎跌在一起,她比自己还要羞赧。
可笑的是,那时候骊骅还觉得她是故意的。
现在想来……他倒宁愿她是故意的。
她若当真是故意的,是图他的色相,不对他这样好,他也就不必如此抵死纠结了。
而现在和甘琼英相处的时间越久,他越难以启齿的是,他总是无时无刻,都在期待着她碰自己。
碰一碰手指也好,蹭一蹭肩膀也好。
这种隐秘的,不能为外人道的期待,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骊骅。
他不只一次在心中骂自己太贱了,为什么要去期待一个曾经将自己践踏到淤泥之中的人,对自己伸出的手呢。
可是……他控制不住啊。
因为甘琼英给他的,是他这一生连期待,连梦中,都未曾想过的,细致到让他心痛的好。
骊骅又能怎么办呢?
即便他知道眼前是镜花水月,他也想做一只无知的猴子,在水中捞一次,试试看。
因此晚上宴席散了,回去院子里面,洗漱好睡觉的时候。
甘琼英闭上眼睛,安详地躺下,双手交叠,像往常一样规规矩矩。
但是眼睛闭了一会儿,被一股视线给烧得发毛。
她睁开眼,看向每夜都背对着她,面对着床的骊骅,今晚上始终对着她这边,在看着她。
甘琼英看了他一眼,骊骅的眼神很正常,像是看着她,又像是在透过她发呆。
因此她又闭上眼。
片刻后又睁开。
正常正常,天天冲着床里面睡,头都睡偏了。
睁开,又闭上。
正常正常,经常睡一面会身子麻。
睁开,又闭上。
不行,睡不着。
甘琼英睁开眼,扭头看向骊骅,顿了顿,揣测问道:“你是要下床方便吗?”
“没事儿,直接从我身上跨过去就行。”
骊骅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她摇头,“不是。”
“那你……失眠了?”
“认床吗?”甘琼英恍然,“是不是这里的床没有我的床舒服?”
“我就说!我那被子可是贡品,陛下特意赏我的。”
“不过你睡惯了,也暂时没有办法,这里不可能有贡品,回去取都天亮了,明日是夏猎,我们还得在这里待个两天呢。”
“明日让人回去取,行吗?”甘琼英一点也不觉得骊骅麻烦,财神爷嘛,下凡来有点要求很正常。
骊骅却没吭声,只是看着她。
他几天的眼神很复杂,甘琼英解读不出来。
其实骊骅的眼神总是很复杂,他心思太重,不过甘琼英也理解,天才都心思重,正所谓商场如战场,经商好的人,就像战场指挥官,肯定是多忧多思的。
“要么我让满月命人给你煮一碗安神汤?”甘琼英继续问。
骊骅还是不说话。
甘琼英有点着急了,突然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惹得骊骅浑身一抖,他放在被子上的手骤然抓紧。
“也没生病,单纯睡不着?”甘琼英对骊骅的耐心,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嗯。”这次骊骅应了一声。
甘琼英坐起来,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去姨母那里看看,她那里肯定有软软的被子,就算不是贡品,那也得是上等货。”
“你等等我,我很快回来。”
她就舍了这一张脸皮,今晚必然要让骊骅睡好。
骊骅却在她穿鞋子的时候拉住了她衣服。
“别去,不是被子的事。”骊骅的声音特别特别的紧绷,简直发颤。
甘琼英回头看他,问:“那是怎么回事?”
骊骅看着她,片刻后闭上了眼睛,手指还揪着甘琼英的一点衣角,再开口声音低哑至极:“因为你每天晚上,都抱着我睡,你不抱,我睡不着。”
虽然他声音小得如同蚊蝇,甘琼英还是听清了。
但是她觉得自己幻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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