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琼英恶心想吐。
浓重的药苦味与太后的脂粉香融合,充斥她的鼻腔,味道难以形容。
她盯着面前的玉碗,缓慢地伸出手,玉碗触感温凉,甘琼英却觉得冰冷刺骨。
太后笑而不语,不再看身旁的两人,菜肴上桌许久终于被送入口中,她微微点头发出赞叹,似乎今日的菜很合她胃口。
甘琼英脖子后的汗凝结成珠,这汤喝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尚且不知,但她记得皇帝的嘱咐,这汤喝不得,她必须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眼下直接拒绝不可行,情急之中她想到了个不算办法的办法,直接装手滑弄洒算了。
玉碗慢慢端起来,甘琼英轻声嘟囔着:“好烫。”
正准备手一倾斜就倒掉,却听见“哐当”一声!
她忽地抬头,豆大的汗珠从脖颈滑进衣领。
玉碗在桌上摇晃,碗中已无汤药,皇帝的嘴角残留着褐色的痕迹,他双眼猩红,似乎下一秒就要涌出血来。
甘琼英还未在那声惊吓中回神,皇帝却突然起身直奔她来,宽大的衣袍厚重带起一阵风,她手中的玉碗被夺走!
动作过于突然,部分药汤倾泻而出,溅在桌上的珍馐中。
然而,更令甘琼英震惊的是,皇帝竟想将汤药再次一饮而尽。
甘琼英手中一空,她想要起身拦下,却被大力按住肩膀。
肩上的大手颤抖剧烈,指节泛白,用力到甘琼英感觉到钝痛。
甘琼英始料未及,呼吸一滞,头顶吞咽汤药的声音,似巨石一声声砸在她心口。
可她现在该怎么办?
身为始作俑者的太后仍在慢条斯理地夹菜。她看到袖口被溅上药汤,忍不住皱眉,手指松了力,菜又落回盘中,汤汁被激出几滴落在桌上。
太后面上不动声色,甚至笑着放下筷子,方才可口的菜,此时她却觉得食之无味。
皇帝饮尽后,抓着玉碗砸在桌上,玉碗直接碎裂,尖锐的断口刺破掌心,鲜血不断漫出。
这是他自踏入这颐年殿之后,唯一的强硬。
他站在甘琼英与太后之间,是阻隔也是保护,他手上的青筋暴起,死死地盯着太后的脸。
“母后,”皇帝的声音不再颤栗,而是带上了帝王该有的低沉坚毅,“汤喝尽了。”
太后闻言微微一笑,垂眸淡定整理袖口,护甲在洇湿的深红色水圈上摩擦,温声软语道,“皇帝冒失了,本宫的衣袖都沾湿了。”
见皇帝没有如她所料露出畏惧神色,太后惋惜般叹口气,道:“这身今日才穿了一次呢。”
她抬头与皇帝对视,而后展开温和的笑颜,语气像是哄人,却在越过皇帝,看着甘琼英说:“罢了,一件衣服而已,不值一提。”
桌上的菜肴早已冷却,香气早就淡了,只有浓重的药味久久不散。
两人无声对视,一个面色苍白身体不稳,似乎站立都用尽了力气,一个从容淡定眉眼带笑,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皇帝微微倾身,声音嘶哑如鸦,“儿臣与公主,这便告退了。”
他没有等到太后的允准,径直拉着甘琼英的手腕不管不顾地朝外走。
胡姑姑似早有预料,已在门口阻拦,她一言不发,却不惧天子之威,直视着皇帝的眼睛。
甘琼英感受到手腕上的手又收了几分力,再看胡姑姑拦路,猜测皇帝是想带着自己硬闯出去,就在她也做好准备向外冲时,太后的声音在身后慢悠悠地响起。
“本宫累了。”太后声音清丽,伴随着一声慵懒的哈欠,“让陛下回去好好休息吧。公主身体不适,请傅太医过府诊脉开方。”
她像是体贴入微的长辈,每一句都在为小辈着想考虑。
胡姑姑目不斜视,直盯着皇帝的眼睛,“是。”
说完,她便低头退到一旁,这时,殿内的人似乎原地复活,再次有了生机,纷纷跪下行礼,“恭送陛下、公主。”
皇帝拉着甘琼英快步走出殿门后,太后缓步走出,随手掀开珠帘,珠子碰撞叮当作响,此刻她面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厚重脂粉也盖不住她的怒气。
一众宫人大气不敢喘,个个抖如筛糠,刚才的大礼还未得到起身的指令,他们再次化为死物在原地伏地。
胡姑姑立刻上前搀扶太后,吩咐道“来人,把午膳撤了,重新为太后更衣。”
这一声令下,众人像是被解了禁令迅速爬起,几人手脚麻利地整理桌面,两人前去拿干净的衣物,一人点燃熏香。
片刻后桌上洁净,药味被冲淡,殿内恢复清新,她们动作快速,却始终没有发出瓷器碰撞的声响,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
而颐年殿外,与其说皇帝是拉着甘琼英,不如说是拽着,他身高腿长疾步匆匆,甘琼英勉强才能跟上。
“陛下!”
李公公和一众人正在殿门口的台阶下方等候,见皇帝出来后一拥而上,有个小太监跑得太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众人的面上满是担忧。
李公公上前搀扶,看见了龙袍上的汤渍后双眼突然泛红,声音已然带上哭腔,“陛下。”
皇帝没有应答,只顾拽着甘琼英逃离颐年殿,好像怕慢了一步,便会被重新召回那个地狱。
宫人们紧跟在身后,他们顺利乘上步辇,落座后皇帝松开了甘琼英的手腕。
甘琼英肩膀酸疼,感觉手腕上粘腻,低头一看不禁一惊,手腕竟然已经有红紫色的痕迹,还有皇帝的血。
龙袍上残留着不少药汤,车厢内药味浓重,皇帝的额角与脖子汗湿,他浑身不受控地发抖,侧脸绷出凌厉的弧度,他在咬牙强忍。
“陛下,怎么了?”,甘琼英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
“陛下!”
皇帝还是未应声,但他突然像是无法忍耐疼痛紧闭眼睛,将受伤的手缩在袖口中,头不断磕着步辇的内侧。
甘琼英想去抓他却被躲开,于是开口询问,“那益补汤是怎么回事?”
她并不想印证自己的疑虑,但这一切太过诡异,“陛下每次见太后都要喝吗?”
这时皇帝突然转头看向她,双眼已然猩红,“停下!”
他有气无力,声如蚊蝇,这一句宫人们并未听见,步辇还在行进。
行了几步路后,皇帝伸手掀开布帘,另一手指紧攥成拳,还是气弱声嘶,“停下!”
步辇被叫停,宫人们守在周围虽有疑虑,却不敢吭声,李公公焦急地在原地踱步,侧耳等待着里面的传音,半晌,却听见啪的一声,他大惊失色。
“下去,”皇帝盯着甘琼英,语气冰冷,“立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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