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姑姑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紧张地反复吸气,他勉强压抑颤抖,说道:“端容公主近日心痛不止,肖太医才施针完毕,朕正要着人送她回府安歇。”
甘琼英和李公公不敢再迈步,她看见皇帝的脊背单薄,却牢牢挡在她面前。
“竟有这种事!”胡姑姑大惊失色,立刻进殿来直奔着甘琼英,边走边说着“公主现在可好些了?”
皇帝见状向后倒退,视线锁着胡姑姑,他抬臂挡在甘琼英身前,将其护在背后,好像在玩什么老鹰捉小鸡,声音更低重,“不劳姑姑费心!”
皇帝紧盯着胡姑姑说:“太医说了要静养,公主的车驾已经在候着了。”
胡姑姑被阻拦,顿住步子,抬头微微一笑,甘琼英才看清,这姑姑笑的时候,眼里的白仁消失大半,堪称恐怖。
只见她薄唇轻启,吐出一句,“太后也已经在候着了。”
胡姑姑这时稍稍转头,吩咐道,“叫太医去颐年殿候着,若晚了一刻,不止是他,连带着其他人都要一同领罚,公主的身体要紧,肖太医尚且稚嫩,还是让给太后请脉的傅太医来给公主仔细检查一下。”
这句话看似是威胁太医,她的言词看似顾虑周全,实则是对皇帝和甘琼英警告,这不是邀请,而是胁迫,看来这场鸿门宴非去不可。
“陛下、公主,”胡姑姑嘴角勾起,“请吧。”。
两人同乘一架步辇,皇帝的拳头始终紧紧地攥着,面皮绷紧,额角的汗珠不知滑落了几颗,脖子也直挺挺地梗着。
甘琼英去抓皇帝的手,想宽慰几句,却被皇帝反握住。
她看到皇帝的眼神不知望向何处,甚至透着股呆滞,她用力回握了几下,皇帝才抬头看向她。
“阿姊!”皇帝突然回神,转头看她,双手抖动不止抓着她的手,边摇头边小声说“待会一定不要喝汤,任何汤都不要喝!”
甘琼英不明所以,但见皇帝如此反应过度,便也认真点头。
她知道太后是个狠角色,向来辣手无情,可她对皇帝做过什么,竟到了让皇帝闻之色变的地步。
皇帝和甘琼英被带进颐年殿,清新的花香涌入鼻腔,再往里走时,一股浓重的药味冲散那股清新。
鹦鹉在笼中乱飞,却始终挣脱不出,太后正背对着他们,手中持着一根银质的细棍挑逗鹦鹉,地面散落着些许彩色的羽毛。
皇帝和甘琼英正要行礼,太后头也没回便说,“免了吧。”声音清亮,甚至有些悦耳。
二人直起身,甘琼英浑不在意地抬头,而后捏了把大腿强忍震惊,太后的模样她不是没有想象过,但眼前的这人显然和独揽大权企图篡位的太后毫不沾边。
这位小白花你是谁?
太后竟然是可爱卦的?
一双圆而亮的无辜大眼,睫毛浓密黑长,鼻子精致小巧,年纪看上去不大,而且长着一张极具好感度的脸,任谁看都觉得她是个纯善之辈。
只是与这小白花长相不符的是,太后装扮隆重,两侧的流苏密密实实地垂下,头上几乎看不见一缕黑发,全部都被金色和宝石的彩色占据,再多来一根发簪,都无处下簪。
衣裙是正红色的,裙摆宽大铺地,比寻常的尺寸要大出许多,富余的布料都能再做一身夏衣。
太后声音温和,招呼着两人,她一手拉着一人走向桌前,“今日是家宴,不必拘束。”
说着她自己则坐在中间,笑意一直挂在脸上。
甘琼英无法把剧情之中的老妖婆和眼前这个太后重合在一起,因为太后的语气温柔,引人不自觉想放松。
“自成婚后,端容便少来宫中了啊。你的婚事本宫也不赞成,”太后拉着甘琼英的手,轻微拍了拍,眼中是满满的关心,“可现在事已至此,日子总要过下去。”
甘琼英忍住想抽回手的冲动,可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摆,她尽量保持冷静,说,“此前是儿臣想不开了,如今倒是觉得驸马很好,儿臣如今与驸马琴瑟和鸣。”
太后闻言微微愣了一下,片刻后笑道:“甚好。甚好啊……”
随后太后又说了些老生常谈的话,多半是女子要三从四德,甘琼英也应着,但她突然发现太后的脸好像有点异样,妆面精致但却厚重,尤其是眼角处,要掉粉似的,想要画出如此效果,不知需要糊上多少层。
未等她细细端详,婢女们接连入内,眼前很快铺满精致可口的饭菜,这才盖过了那股药味。
甘琼英不敢动筷,这无异于白雪公主她后妈手里的毒苹果,观赏性和毒性一样强,
席间欢声笑语不断,但都来自太后一人,她像个和蔼的长辈,好像对格外晚辈关心疼爱。
“虽说端容嫁出去了,但还是一家人”,太后给甘琼英夹了菜,眼神温柔如水,“往后常进宫来,可不要生分了。”
“行宫虽说大,但却偏远,”太后凑近甘琼英,“闲暇时别闷在府里,多去走动走动。”
太后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对她莞尔一笑,“下月正巧,惠安长公主要在城郊举办夏猎,端容不如一同去玩玩吧。”
甘琼英僵笑,太后看了一眼一直埋头不语的皇帝,说道:“陛下也会去的。”
不等甘琼英回答,太后已经开始规划,“据说惠安大长公主的猎场之中也种了许多名花,正可制成糕点,去岁送入宫中一些,很好吃的。”
好像甘琼英参加宴会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太后仍在说,“对了,端容会骑马,回头本宫做几身骑行装,你也去挑挑料子。”。
甘琼英虽然对她的长相震惊,但是可没忘了她在剧情中是个搅弄风云的老妖婆。
着实佩服她这等演技,还有这温柔刀,刀刀要人命的路子。
端容公主才他妈的从马上摔下来,可能摔死了, 不然她怎么会穿越?
这笑面虎是要给她送骑装,还是要送她见阎王?
甘琼英看着眼前的精致面皮,有些想后退,她发现太后嘴角处已经堆积了一层厚厚的脂粉,是不断微笑挤压形成的,而且她似乎是皮笑肉不笑,整个人处处不协调。
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包裹在华服之中的受人控制的傀儡,罩着不属于她的外壳。
甘琼英去看皇帝,一直没有出声的皇帝面色苍白地坐着,嘴唇也失去颜色,比方才在马车之中的状态还差,双眼直勾勾的。
甘琼英被拉着一直说话,皇帝在场却如同透明,被完全无视,她发现皇帝的视线始终锁着桌上的一个汤盆,她看清后后脊突然汗毛倒竖。
“不要喝汤!”
甘琼英想起皇帝的嘱咐,此刻看着那汤,眼皮不受控制地直跳。
怕什么来什么,太后不再寒暄,她站起身时,拿起了一把汤勺,褐色的汤水缓缓倒入玉碗,汤勺碰撞瓷碗的声音,一声声刮在甘琼英的心上。
这时,太后将碗递给了皇帝。
!
甘琼英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绷直的脊背不敢放松半分,气氛压抑,她生怕稍不注意,呼吸都会错乱。
“这益补汤是专门熬给皇帝的,”太后眼角带笑,“近日皇帝多有劳累,可得好好补补才是。”
皇帝颤抖着抬手接过,嘴唇紧抿,他视线一直锁着玉碗。
甘琼英看到他手指泛青,显然用了很大力气才堪堪端住,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皇帝竟然没有犹豫,将碗放到了唇边。
太后一直注视着皇帝,看到皇帝咽下几口,才肯回头看向甘琼英。
她又弯起那双圆眼,绽开温和的笑容,“益补汤男女都有益,端容也尝尝。”
未等甘琼英反应,“哐当”一声突兀响起,几滴液体飞溅到她脸上,她闻到了浓重的药味。
原来刚开始进入殿内的药味,正是这个!
玉碗翻倒,汤水飞溅,浸湿了胸前的龙纹,皇帝哆嗦着手扶正玉碗,倾洒的汤不断沿着桌边滴下落在龙袍上,他却不管不顾,猛然抬头绝望地望向甘琼英,一双通红眼几乎要渗出血来。
“多大的人了,”太后淡然一笑,语气带上几分嗔怪。
她再度起身,拿过那只玉碗,边舀汤边说“可别再打翻了。”她双手将玉碗放到皇帝眼前,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陛下不是最爱喝吗?”
皇帝的衣服沾湿,汤洒了满地,殿中的奴婢却无一上前,她们默不作声,仿佛是直立的死物。
太后看着皇帝,温柔询问,“皇帝面色如此难看,再喝一些吧。”,她故作关心,端着碗的手又向前近了几分。
甘琼英只觉得毛骨悚然,太诡异了,这宫中的一切都太诡异了。
她看出来了,这汤显然是有问题!
现在下药都不背人了?
甘琼英脑中像有一百只玉碗相互碰撞作响,太后还在逼着皇帝接碗,而皇帝竟然再次接下,认命般地再次递到唇边。
甘琼英欲哭无泪,傻子都能发现这汤里有猫腻,正在她担心皇帝的处境时,太后再次起身盛汤,而这一碗放到了她的面前。
看着咫尺之遥的玉碗和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甘琼英听到太后开口,像是不容违逆的审判。
“端容,你也喝一碗。”
甘琼英瞬间浑身一僵,如临大敌。
怎么还有她的份!
老妖婆没完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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