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兄弟即便是再像,也不可能像到如此程度。
甘琼英站在床边上,看着躲在被子里的骊骅,脑中电光石火噼里啪啦,有了一个十分荒谬却又合理的猜测,那就是驸马骊骅,不仅仅是剧情里男主角的亲哥哥。
他同男主角钟离正真,怕是双生子……
双生子!
嘶。
甘琼英默默倒抽一口气,仿佛瞬间揭开了脑中一直难解的谜团,也就是剧情之中,根本没有详细描述的部分。
为什么骊骅身为男主角的亲哥哥,却流落民间隐姓埋名。
为什么是堂堂金川皇子的亲哥哥,如今已然找到,却不曾被金川的皇室认回。
甘琼英越是细想,便越觉得齿冷。
因为他们是双生子,而她看过的所有电视剧小说,乃至历史,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现代人得了双胞胎喜笑颜开,古人却视双生子为不祥。
尤其是皇族,设想一下,皇权不可侵犯,若是有一人为帝,怎能容忍有他人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
即便是皇帝能容,又有谁能保证臣子不怀狼子野心,不妄图拥护双生子的另一人, 妄图取而代之?
因此双生子,注定是要死一个的。
甘琼英想到了骊骅微跛的左腿。
最开
身有残疾者不得为帝……骊骅显然是被放弃的,应该在一出生便悄无声息死去的。
甘琼英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是她想到了他身为商人,却做了跋扈在外的端容公主的驸马,再联想到剧情之中,钟离正真最终夺了南召江山……那么骊骅怕正是钟离正真埋在皇室的一步棋。
出生就被舍弃的,患有残疾的皇子,又要被钟离正真利用到死吗?
他想利用的怕不止是驸马的身份,恐怕还有他富甲天下取之不竭的钱财。
稍稍回想剧情,便知道这步棋埋得有多么成功,剧情之中的端容,因求而不得,为了博得钟离正真的喜爱,无所不用其极。
不知道为钟离正真行了多少便利。
而驸马这一身份看似无用,只会被端容公主折辱打骂,但南召驸马的名头在殷都皇城或许是笑柄,用处并不大,但出了皇城行事走商,勾连地方官,只要是带上皇亲国戚的名号,自然是无往不利。
甘琼英想到这些,眉头紧皱,她并不擅长谋略,从穿越一月以来都很难有实感。
她只想保下命来,更想在这个世界过得好。她对来之不易的生命非常珍惜。
但她今日撞破驸马的真面目,只是稍稍深想,便已经体会到了彻骨恶意。
如今她身为端容,她便也难以自控地开始恼恨起了窃国之贼。
覆巢之下无完卵,若南召当真灭国,她这亡国公主,落得被马匹拖死的下场,恐怕也无关爱恨情仇。
甘琼英想到此,面上的所有暖色已然散了个干干净净。
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她,已然同真正的端容公主无甚差别,一样的眉目阴鸷,一样的神情漠然。
她看着不敢暴露出真实样貌的,躲在被子里面发抖的驸马。
这一次她是真的有种想要上前,一把将他的被子扯下来,然后就此揭穿他与钟离正真阴谋的冲动。
只是甘琼英毕竟不是真的端容公主,她因为能够抽离这个世界的剧情,以一个上帝视角来看待这件事,所以她冷静的速度堪称惊人。
她想到剧情之中骊骅被折辱致死的结局,想到他因身有残疾,哪怕在双生子之间是他先生,却被亲生父母狠心抛弃,找到后更是利用到了极致,他是自愿的吗?
他此刻的颤抖,是怕自己的真面目被揭穿,坏了他们窃国的大计,还是在怕别的?
一个本该玉贵金尊的皇子,被亲生父母抛弃,不得不戴上面具,隐姓埋名,同一个不仅不爱他,甚至羞辱厌恶他的敌国公主成婚,岂不是被毁了一生?
甘琼英站在床边想了许久,若易地而处,她不仅不会愿意配合,甚至会憎恨。
他恨吗?
无论如何,她不能在今夜揭穿什么。
即便是揭穿了驸马同金川质子生的一模一样,那又能如何?到最后被舍弃的棋子依旧会是骊骅。
甚至他们还能找到“巧合”来解释,毕竟从未听说过,金川皇室生出过双生子。
屋子里寂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被子因为抖动簌簌发出的声响,一群没能得到吩咐的侍婢,全都垂眸站在门口,不敢进也不敢出。
甘琼英慢慢半跪在床上,她俯身上前,没有拉下骊骅盖在脸上的被子,只是倾身,把他和被子一起轻轻拥住。
她已经收敛起一脑门的乱麻,抱着骊骅说:“漏夜前来,吓着你了吧?”
“我喝醉了,你别怕嘛……”甘琼英确实面上还有未散的潮红,装作醉酒更是绝佳。
“我……我今日掉水里了。”
“公主府太远了,太冷了,听说你没回家,才来这里的。”
甘琼英隔着被子,将骊骅抱紧一些说,“我洗个澡,就睡了……不恼你不回家的事情,好不好?”
“你不想见我,那就蒙着,”甘琼英哄孩子一样,隔着被子拍骊骅的后背,眼中却没有几分温度。
“明日我们再见。”
甘琼英说:“明日我们一起回家。”
而骊骅则是从被抱住的那一刻,便已经如同化石,再没有动了。
他在被子里蜷缩,捧着自己的脸,他嘴角溢血,泪流满面。
指甲几乎要陷入自己的皮肤,恨不得将他这张血肉生的脸,生生撕扯下来。
他这一生的不幸和灾难,都是源于这张脸。
他从前还会恨自己的父母兄弟,现在却只会恨自己。
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无法摆脱这一切,甚至没有能力救下将他偷偷捡回去养大的嬷嬷。
他这一张脸,第一次暴露人前,是生下来的时候,那是他被放弃,被“摔死”的一天。
第二次暴露人前,是他十七岁贪玩上街面具掉落,被父亲的亲卫发现抓到宫中,被关押在充斥着血腥的阴暗牢房,生死一线。
后来因为他擅长经营,有被利用的价值,所以才活下来了。
自那之后,他日夜戴着面具,从不敢将自己暴露分毫,若是今夜再度暴露……他定然是活不成了。
但是他欲盖弥彰的遮挡,并没有被残忍地撕扯下来。
没有恶语相向,没有厌恶的视线,没有恨不得他死去的惊怒。
他被轻柔地拥抱住,透过被子传过来的,都是他此生从未听过的软语温言。
她说不想见,就蒙着,明日再见。
她说别怕,她只是喝醉了。
她说不恼他的忤逆,只是来接他回家。
骊骅咬住发疼的舌尖,嘴角溢血的疼痛也止不住他停不下来的眼泪。
可他没有家啊。
将他偷偷养大的嬷嬷死了。
他没有家。
甘琼英很快真的去洗漱,给了骊骅伪装的时间。
她泡在浴桶里面,哪怕不想去想,也还是忍不住。
她现在必须弄清楚两件事。
骊骅到底是不是自愿为钟离正真提供帮助。
以及她这一场荒谬的赐婚,到底是皇帝真的恼了她,纯粹为了羞辱她,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甘琼英更趋向是皇帝别有用意,否则公主的驸马,无论怎么选,多少有心之人的促成,也绝轮不到一个商人。
而皇帝若当真恼恨她至深,不惜以终生大事羞辱她,那频频送来的礼物,那些被她送给钟离正真的价值连城的赏赐,又都是为何。
这根本说不通。
甘琼英洗了很久,洗完之后天都快亮了。
她想事情想得脑子都要炸了,想要马上回府,让人传话进宫,她要面圣。
她甚至开始怀疑,昨晚上钟离正真突然对她示好,还不惜把后面才肯对她用的致幻药物提前使用,是不是他有什么阴谋诡计?
但是诸多种种,显然都不是一时片刻能想得通的。
甘琼英洗好了澡出来,以为她给了机会,骊骅肯定跑了。
至少也去把面具重新戴上了。
但是她竟然发现骊骅没跑,而且还卷着被子去床里面躺下了。
被子盖到头顶,显然是根本没有去戴面具,还知道把脸遮住,他长发露出来一些,乱糟糟的。
听呼吸节奏,他竟然睡着了,还给自己留了一半的位置。
甘琼英看着他,脑子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暂时散了。
她竟然有点想笑。
她真是草木皆兵了。
虽然和骊骅相处不多,但是骊骅确实和钟离正真的手段果决能屈能伸不同。
人人都说成大事者不不拘小节,钟离正真都能耐着性子哄骗她开房,之前骊骅误会她要合房,还摸出一把小刀威胁她,小刀被抢后就咬舌自尽。
他这样的心性,那样清澈且愚蠢的眼睛。
怎么可能自愿做棋子?
她刚才隔着被子还听到他抽噎着,谁家棋子还哭鼻子啊。
甘琼英坐在床边无声笑了一会儿,然后把婢女遣出去,爬上床闭眼睡觉了。
甘琼英折腾了一整夜,脑细胞又消耗太多,很快睡着了。
她不知道骊骅其实没有睡,故意放匀呼吸,躺在被子里面等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他会等来甘琼英发现他的秘密。
他有种自暴自弃的决绝,但是他心里又有藏不住压不下去的期待。
她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她会顾忌他的意愿,不来掀开他的被子,不恼他骗她不回公主府的事情,只是来接他……回家吗?
没有人能明白,为什么骊骅被羞辱打骂多次,却会在这样的一个夜里,犯贱地对一个施暴者产生期待。
或许是因为“家”这个字,于他而言,从来都是望尘莫及的美梦。
或许骊骅只是被那些软语温言蒙骗住了,像鬼迷心窍。
又或许……是一条从出生起便被舍弃打骂颠沛流离的狗,甚至不需要一根骨头,只要勾勾手指,就会跟人走。
他等了好久。
听到了甘琼英上床。
听到她呼吸逐渐平稳。
然后在她睡着后不知道多久,天色大亮时,他等到了一条像拥抱一样,放在他腰上的手臂。
骊骅在这一瞬间,甚至想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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