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它吧,小无病,怡清妹妹说的没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徐恪不用回头也知道,那自然是胡依依来了。
“回来啦!依依……姐”徐恪欣喜道。
“嗯!回来了……”胡依依忍不住略略低下了头,她心里知道,徐恪本拟叫她的,是一声“依依”。
胡依依旋即又道:“小无病,你快把这副熊胆吃了吧,它能止血祛毒,对你的腿伤可有莫大的好处!”
“嗯!”徐恪听话地将那副半个巴掌大小的熊胆放入嘴里,只觉一股又苦又腥的味道传来,他急忙用力一咽,将整副熊胆吞入了肚中。
怡清见状,心里却老大不高兴。她“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小嫣妹妹,咱们辛辛苦苦打的一副熊胆,却被别人做了人情!我看,咱们还是别留在这里了,省得碍着别人的事……”言罢,她一拉慕容嫣的手,两人径自回房去了。
望着怡清与慕容嫣远去的背影,徐恪挠了挠额头,不禁苦笑道:“依依,你别生气,她这人就是这样……”
“我怎会生气呢?要不是怡清妹子,我们今日连一个安身之地也找不到!”胡依依依旧是双眼含笑,又朝徐恪言道:“阿恪,今日我在东市里找到了些白布。走!跟姐姐回房去,你的伤口还需好好清洗!”
“这……我这点腿伤不打紧的,怎可再烦劳姐姐为我做这些腌臜之事!”徐恪难为情道。
“你要再这样说,姐姐我可要生气啦!”胡依依佯装嗔怪道。
徐恪心下过意不去,还待推脱,一旁的姚子贝却将他推出了灶间,笑道:“徐哥哥,你还是快点让依依姐把你这腿伤给治好吧!要是伤口不弄干净,以后化脓腐烂了,可就变成了一条烂腿。你要是多了一条烂臭腿,以后,依依姐可就不让你上她的床啦!”
听得姚子贝之言,胡依依忍不住掩嘴而笑。徐恪却急忙乖乖地跟着胡依依向榛苓居走去。他是生怕再留得片刻,姚子贝口中还会说出哪些“生猛泼辣”之语。
徐恪回到榛苓居之后,胡依依便打来了一大桶热水,还是照着昨日的办法,解开徐恪腿上的布条,再次帮他清洗干净,然后又重新包扎。只不过,这一次,那长角精元药力已过,徐恪见胡依依上下忙碌不休,心中自是感愧莫名,倒也没起其它的心思……
这时已是傍晚酉初时分,姚子贝在灶间忙碌,正打算为众人做一顿丰盛的晚膳。恰逢东山与北岭等四人也都回到了徐宅。四人见到那一头肥硕的老熊,尽皆心中大喜,便帮着子贝一起将那黑熊剥皮去骨,剁碎烹煮……
未几,怡清与慕容嫣也都来到了灶间。几位女子便让东山等人尽皆回房休息,她们忙碌了半刻,终于为众人烧出了一顿熊肉大宴。
酉正时分,徐宅内的九人便在后园中的闻雨亭中一起落座。当中的
一张石桌上,摆满了蒸熊掌、煮熊肉、炒熊肝、熊骨大肉汤等等由姚子贝她们精心制作的菜肴。这满满一席丰盛的“百熊宴”直看得众人尽皆口中留涎,腹中雷鸣作响。
“咱们开吃吧!”怡清“一声令下”之后,众人也不客气,伸筷子的伸筷子,伸手的伸手,尽都抓起桌上的熊肉,放入口中大嚼了起来。此时身边无酒,徐恪便与东山等人以水做酒,推杯把盏,吃得一个好不畅快……
席间,徐恪便向怡清问起了长安城如今的情况。怡清饭量不大,喝了一些熊骨汤之后,索性放下了碗筷,向众人讲起了长安城这些年的变化。
原来,十年前的六月初一,天地之间忽生巨变,人世遭逢了一场亘古未有的劫难。那一日,几乎整个神洲大地,到处都发生了强烈的地震。伴随着地震的同时,大地上不知何故还涌出了许多的高山,山顶一个巨大的“魔洞”不断地向外喷吐黑烟。那滚滚浓烟无穷无尽,渐至遮蔽了一整个明朗的天空。随着日光被阻,大地陷入一片昏暗之后,人间各处竟突然涌现了各种从未见过的“魔兽”。那些魔兽见人就咬,遇人就吃……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人的命运也都发生了剧烈的改变。
那日,长安城经历了一日一夜的强烈地震后,几乎沦为一片废墟,死伤者不计其数。当时的大乾康元皇帝李重盛,以及皇宫中的多
数嫔妃、宫女与宦官等人,也未能幸免,尽皆葬身于浩劫之下。除了皇帝驾崩之外,其他的一众皇子也大多没能逃过此劫。魏王李缜、韩王李祚、越王李峨、宋王李棠……包括那位已被囚禁的楚王李祉,还有废为庶人的太子李仁,全部蒙难。只有一位皇子幸存了下来,他就是八皇子晋王李祀。
晋王李祀颇具才干,在大灾之后,却不气馁,反倒是收容联合了一批老臣,带着残存的军队与魔怪抗争。他命人四处筹集物资,奋力抢救灾民,在废墟之上又重建起长安城。
经历了大半年的重建之后,长安城又屹立在了这一片已然“魔化”的世界之中。而李祀也在众位大臣的拥戴下,于大灾发生的次年,登基为帝,年号景熠……
李祀登基之后,定先皇李重盛庙号为“圣宗”。他秉承康元遗政,处理政事兢兢业业、对待臣下谦和有礼,颇有乃父遗风。大乾天下侥幸苟活下来的子民,听说新帝登基,还是一位爱民如子的仁君,便都自全国各地,纷纷赶来长安投奔。在这九年多的努力下,长安城城墙不断加高加固,终于成了抵御魔兽侵袭的一道最坚固的堡垒。城内的百姓也增加到了一万余户,足足有三万余人……
徐恪听得不断点头,当下便问道:“怡清姑娘,既然如今的长安城里,有皇帝也有年号,那么请问今日到底是哪一日呢?”
怡清
道:“今天么,算起来应该是,景熠十年元月初二吧,如今是酉时了。”
姚子贝拍手道:“今天是元月初二呀!那么昨日可就是元日了!怡清姐姐,今儿个咱们大伙儿这一场‘熊肉大宴’,可正当时节呢!”
怡清笑着回应道:“可不是么!咱们也算是新年的头一天进的长安,这可是一个好兆头!只可惜,昨夜许昌城的那些百姓……咳!”说到这里,怡清忽然又叹了一口气,想起是自己引来了白鼠魔王的魔兵突袭,她这心里就不胜歉疚。
慕容嫣等人也不禁想起了昨晚那一场惨烈的拼杀,想起那些陪伴他们多年的许昌住户,一时也都陷入了无语……
徐恪急忙岔开话题,便又问道:“怡清姑娘,那青衣卫都督沈环,如今也在大乾的朝堂中效力么?他是个什么官职?晋王……皇帝对他很器重么?”
怡清道:“眼下皇帝身边最为器重就是两人。一位是大丞相长孙顺德,另一位就是他‘降魔大将军’沈环!这两人一文一武,可谓当今皇上的左右手!”
徐恪道:“‘降魔大将军’?还有这样的官职?那是个……几品啊?”
怡清瞪了徐恪一眼,没好气道:“呆木头!你道这里还是十年前的长安啊!还有……几品?如今的皇帝也不过是一个称号罢了!他手底下又能有多少文武大臣呢?听说,眼下拱卫长安城的军士,拢共加起来也不到三千
。全部的文臣武将也就三十来人,你还要分个……几品么?”
徐恪挠了挠额头,讷讷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怡清姑娘可知这沈环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胡依依道:“小无病,沈环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
徐恪道:“姐姐,沈环昔日身为青衣卫都督之时,自然不是一个好人。不过,如今世界大变,他既能深得皇帝信任,受封一个什么‘降魔大将军’,或许,他也有所改变了呢?”
怡清道:“你说的对!沈将军昔日是青衣卫都督,我不知道他那时为人怎样?不过,现如今,全城百姓可都是将他当作天神一般敬重!这些年,要不是沈将军带领着军士拼死守城,四处降魔杀怪,说不定,长安城早就不保了!”
徐恪不由得叹道:“好一个沈将军啊!想不到十年后他变化竟有如此之大!他若真的成了一位保境安民的英雄,下次相见,我徐恪定要敬他三杯!”
怡清不以为然道:“放心!瞧他今晨见你时的模样,他必会来亲自找你的!眼下,会使剑、会除魔打怪的人已经不多啦……”
……
众人又吃了一会儿菜,姚子贝问道:“怡清姐姐,我们早就听说了长安城已然重建,只是没想到它竟能建造得这般宏伟!我们今日进城之时,见那城墙比地震前还要高大,这是怎么做到的啊?难不成,这一个浩大的工程,都是靠那些灾
民之力?”
怡清摆手道:“这我可不清楚了!听说是八年前长安城突然来了一位高人。在他亲力亲为之下,不到旬月,长安城的城墙竟加高加宽了一倍!从此,再也没有哪一种魔兽能够爬上城墙。这之后,自四面八方躲进长安城避难的百姓,才越来越多……”
怡清又道:“不过,这也只是听说。如今长安城中的百姓,可都是人人称颂皇上,都说是他亲自率人督建,才有今日这四面巍峨高耸的城墙呢!”
姚子贝疑惑道:“当今的皇上,有这么厉害么?这四面高大的城墙,加起来不下几十里之长,且都是巨石垒砌而成。单单靠城里头这三万居民,能造得出这样的城墙?……我还是不信!”
胡依依笑道:“说不定,那晋王李祀或许真有什么过人的能耐也未必呢?要不然,这一场大灾,众皇子尽皆蒙难,为何独独他晋王却没事?”言罢,她似无意间朝慕容嫣望了一眼,慕容嫣却恍若未闻。
怡清道:“那倒也不是,除了晋王李祀,还有赵王李义大哥,还有十七公主李琪妹妹……他们也都幸存了下来。”
“李义大哥?李琪?”徐恪忙问道:“他们也都还活着吗?那他们此刻人在哪里?”
“就你急!”怡清又白了徐恪一眼,方才缓缓说道:“十七公主李琪是我师姐的徒弟,当日她正好与我怡尘师姐呆在一起,幸而躲过了那场浩劫,如
今李琪妹妹好似在燕州城。至于赵王李义么,百姓们都当他死了,只有一人知道,他其实还活在人间!”
徐恪便问:“那知道他活着的,是哪一位?”
怡清默然片刻,却指了指自己说道:“就是我!”
“啊?”徐恪挠了挠前额,不解道:“就只是你知道李义大哥还活着?那么……敢问怡清姑娘,赵王此时人在何处?”他想起自己在进入神王阁之前,还是自赵王手中,接过的神王令。当时,赵王李义在大雨滂沱中潇洒而行,那一番磊落的样貌,此际徐恪回想仍不禁心驰神往……
怡清低声道:“我也只是知道他还活着,至于他人在哪里,这十年间,我寻遍了各地,却都一无所获……”
徐恪见怡清脸上神色,忽然变得颇为忧郁。他料想怡清与那赵王必然是昔日故友,而且关系当不一般。他见怡清不愿细述,当下也就不再追问。
……
众人又吃了一会儿菜,喝了几口水。这时,却轮到坐在角落中的东山,忍不住向怡清问道:
“怡清姑娘,刚才我听到,十七公主此时人在燕州,是么?”
怡清见东山也会出言相问,心下甚奇,便道:“是呀!怎么,你也认得李琪妹妹?”
东山忙道:“在下怎会识得十七公主?在下只不过是想借问一下姑娘,可知那燕州城主是哪一位英雄?”
怡清思忖了一会儿,回道:“这个嘛!我只知道那位燕州城主
也是一位人中豪杰。听说燕州城四围百里之地,都没有魔兽出没!可知那位城主的功夫,定然相当地了不起!不过,他到底姓甚名谁,我却不知了……”
东山道:“不瞒怡清姑娘,我兄弟四人今日在长安城到处走了一走,却打听到那燕州城主,便是我天宝阁昔日的少阁主。不知道姑娘是不是也曾听说此事?”
“是了!”怡清闻言,顿时一拍桌子,说道:“我想起来了,去年李琪妹妹还曾派人自燕州给我送来了许多好货。我向他问起如今燕州城主是哪一位,他便说城主来自昔日的天宝阁……”
“我二哥在燕州?”这一下,轮到怡清旁边的慕容嫣坐不住了。她急切地问道:“怡清姐姐,东山大哥,你们确定那位燕州城主,就是我二哥么?”
“这也不一定哦!他可能是你二哥,也可能是你们天宝阁的另一位人物呢?”怡清忙道。
慕容嫣不禁低头无语,陷入了沉思之中。
东山也忙着回道:“二小姐不必忧心,我兄弟四人,打算明日即刻北上,去往燕州城一探究竟……”
“不行!你们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此去燕州有八百里之遥,路上太危险了!你们不能走!”慕容嫣立时摇头道。
“二小姐……”东山欲言又止,此时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为了他们天宝阁的事,与自家小姐争辩不休。
徐恪也安慰道:“嫣儿,你不用担心,若真的
是你二哥坐镇燕州城,那也是一方百姓之福。他日得空,我便陪你一起赶往燕州城,亲自拜会慕容兄……”
怡清却撇了撇嘴,道:“你?得了吧!你还是先将自己这一条烂木腿修理好了再说。那燕州位于极北苦寒之地,就算你这病木头不怕冷,我小嫣妹妹也受不住!”
“也对!这个……我倒是忘了!”徐恪讷讷回道。
慕容嫣抬起头,遥望着北面的方向,不禁忧虑道:“燕州城这么冷,我二哥……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他功夫虽然好,可为何偏要呆在那一个极冷的地方呢?”
怡清道:“谁知道呢?听说他们夫妻二人住在燕州,这小日子过得还挺不错呢!几年前还添了一个大胖儿子……”
“夫妻?”慕容嫣欣喜道:“怡清姐,你是说,我二哥与那十七公主结为了夫妇,眼下,他们一道生活在燕州城,还生了一个儿子?!”
“是啊!”怡清回道:“不过,李琪妹妹的那位夫君,到底是不是你二哥,我可说不准啊!”
“那定然是的!”慕容嫣自言自语道。她心中隐隐觉得,怡清所言的那位燕州城主,必然是她二哥无疑。只因当年她二哥救了她离开长安之后,她也曾问起,他们的父亲、兄长、弟弟是否逃出?当时她二哥默然无语,黯然神伤了长时。她心中已然猜出,那些人自然都没能幸免于难。当时她二哥情急之下,却只能是救
下了她一个人……
……
……
这一场“百熊宴”众人均吃得十分开心。九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从酉时一直吃到了戌末时分,直至石桌上杯盘狼藉,连盆底的熊骨大肉汤都已经喝光,众人这才相互告辞,各自回房歇息。
当夜,徐恪仍然是宿在了胡依依的房内。不知怎地,徐恪只要闻着胡依依身上那一股女子的气息,便能格外好睡。
这一夜,他悠然而眠,呼呼沉睡,一夜无梦……
次日卯时刚过,徐恪还在大睡,却被胡依依给轻轻拍醒。只听胡依依对着徐恪的耳朵,柔柔地说道:
“阿恪,别再睡啦!有人过来找你呢……”
“什么人啊?不见!我还要再睡一会儿……”徐恪翻了个身,又复躺倒。
“懒猪!”胡依依忍不住摇头叹道,然而她神色间,依然是满满的笑意。
那一脸的笑意,犹如春雨滋润着百花,又如海水抚慰着沙滩,仿佛能包容人世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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