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冲觉得自己说得于情于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他六年来的愤怒都表达出来了。
将他四个月长途跋涉,历经艰难的取经之路的憋屈都传递出来了。
同时,也将他的期盼,他的希冀都表达出来。
就连柳青在一旁都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想要大声叫好。
唯有陆长生站在洞穴门口,抬头看向东边,看向长安方向。
“自古以来抗纛者皆是神力之人,古有商纣恶来,前有西楚霸王,我陆长生只是区区武王随从,一个无父无母之人,如何能做大汉扛纛者?”
武冲大眼一瞪,大声说道,“你如何不能做大汉扛纛者?”
“就凭你陆长生一人一刀,镇守离阳城六年不降的事迹,足以载入史册;就凭你陆长生无惧生死,单刀杀入流沙郡,斩杀数百敌军,取幽州兵马都监狗头,活捉流沙郡郡守秦纲,这份勇猛,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不扛起这旗帜,难道还等皇室刘琪、刘寰这些昏庸无道之人来扛?难道还等蔡游、高松、温睿临这等贪生怕死,鱼肉百姓之徒来扛?”
“陆长生,你记住,你不是普通的人,你是武王一手带大的人!”
“既然霸王刀传到你手中,既然大汉旗帜给了你,那你便没有选择,没有退路,只有义无反顾地扛起大旗,扛起这份责任!”
陆长生没有做声,只是眼眸怔怔地看着前方。
柳青怕武冲给陆长生的压力太大了,一时陆长生消化不了,便上前说道,“长生,饭是一口一口吃的,路是一步一步走的,你也不用一下子压力太大了。”
“就像你武大哥说的一样,这大汉天下,除了那些贪生怕死、昏庸无道的皇族、贪官之外,还是有许多有志之士的,他们也一直在努力,一直在拼命。”
“众人拾柴火焰高,现在大汉天下缺少的不是人,而是那份斗志,那份凝聚力。”
武冲看向柳青,眼眸中有赞许之色,这个婆娘,跟着自己久了,倒也越发上道了。
只是那句”武大哥”让他还是有些别扭,好好的大爷不当,又掉辈分了。
算了,这妇道人家啊,就是不喜欢别人把她喊老了。
陆长生收回目光,“张爷爷怎么样了?”
武冲眼睛一亮,“诶,你不提他我还忘了。就是老监正张时修叫我过来找你的。”
陆长生连忙问道,“张爷爷怎么说的?”
武冲说道,“老监正察觉到了世道大变,天机紊乱,便不惜耗损十年寿命,强行占卜了窥天卦。”
“当时他叫我前去给他护阵,他从窥天卦中看到了云雾缭绕,看到了流沙之地有人手持大刀,屹立在大汉旗帜之下,站在了城头之上,杀退了无数北莽贼子。他看到了大汉国运有了起复之势,这才叫我不远万里来西行取经。”
“老监正说,那手持大刀,屹立城头大汉旗帜下的人,便是大汉扛纛者。”
“长生,这个人,不是你,还能有谁?”
陆长生的嘴角抖动了一下,“张爷爷,他又耗损了十年寿命,他身子可还好?”
武冲没想到陆长生最为关心的不是其他,不是国运,不是大汉扛纛者,而是张时修的身体,不由得心中一软,暖流涌上,“长生,我不瞒你说,老监正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们以前都笑称看他什么时候白日飞升,我们好吃席。可是我离开临安之时,他已经连天象都看不很清楚了,还得叫张天正帮忙瞧着一些。”
“他说其他人西行取经寻大汉扛纛者他都不放心,唯有我前往,才能寻到有缘人。”
“长生,老监正真的老了,他唯一的期盼就是大汉国运能扭转,大汉能振兴,能重新回到武王在世之时的万国来朝、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啊!”
说着,武冲都有些动情了。
“长生,虽然老监正也卜错过卦,可是我依旧相信他,我觉得他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卜错了。”
陆长生想起一些往事,“张爷爷说我命格奇特,要十六岁才能看得清楚,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请他再帮我看一看。”
武冲说道,“老监正年纪大了,占卜小卦有些糊涂,他还曾说我有封王之相呢,可是我现在连禁军统领都没当了,王字都少了三横。”
“老监正的卦啊,只能信他的窥天卦!”
陆长生说道,“不知道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张爷爷满不满意。万国来朝、国泰民安、太平盛世,这些对我来说,太遥远了!”
武冲连忙说道,“那些是日后的事情,并非一蹴而就的!”
“长生,你前面已经做得够好,够多了,只是现在的形势容不下我们再犹豫不决,我们必须得破后而立。”
“皇族真的靠不住了,朝廷真的靠不住了,我们得靠自己,靠自己再创建一支全新的大汉远征军,去征战,去厮杀。”
“去把我们失去的城池,失去的财富,失去的女人给抢回来!”
陆长生看着武冲,沉默了一下,随后说道,“我们先回离阳城吧!”
“离阳城我守了六年,还是大汉的城池,那里还有五百大汉的百姓,他们和我一起,被封锁了六年,也坚守了六年。”
“你们是大汉六年来,第一次出现的大汉人,又是京城来的,他们一定很高兴,一定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们。”
武冲点点头,他知道陆长生的意思。
六年的苦等,虽然等来的是大汉皇族、大汉朝廷的坏消息,但是终究有真真切切的大汉人过来了,而且还是曾经的禁军统领,这得是多么让人振奋的消息啊。
陆长生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秦纲,“把他杀了吧,我觉得他脏!”
“他不配进入我们的离阳城!”
武冲咧嘴一笑,“这狗东西,自然是脏。”
“不过啊,我们创建大汉远征军,还没有祭旗的吧,用他的狗头,用他的鲜血来祭旗,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
陆长生没有做声,因为他觉得武冲这一次说的没有任何毛病。
离阳城。
孔瑾坐在城头之上,满脸愁容,一直唉声叹气。
“唉,早知道,我应该劝住长生的。”
“我以为我去说服城里的百姓离开,他会继续守城,谁知道他就这么单枪匹马地杀出去了。”
“这流沙郡可不是离阳城啊,那幽州虎狼兵可不是流沙郡的官兵,他们可是会吃人的啊!”
“都怪我,都怪我,没有拦住他。要是长生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怎么办啊,离阳城可怎么办啊,我的满腹才华,王佐之才,都要白白浪费了……”
柳儿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秀才,你能不能不说话了啊,你这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了,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孔瑾看了柳儿一眼,“叫老师!”
“我可是陆长生花了大价钱,三顾茅庐请出来的军师。我可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教你读书识字,你得尊重我!”
柳儿白了孔瑾一眼,“我的师父只有一个,那就是龙虎山的虚靖天师!”
“你就是一个秀才,想当我老师,先问过我师父答不答应。”
孔瑾捡起地上掉落的一颗茴香豆,吹了一下尘土,放入口中,“柳儿,我可打听过的,龙虎山现在就两位天师,一位坐镇龙虎山,正是现如今的掌教天师,六十多岁了。还有一位老天师,那可是京城里的老神仙,现在司天监的监正张时修。龙虎山上可没有你说的什么虚靖天师啊!”
柳儿眼眶一红,“我师父说有就有!”
“你个邋遢秀才,肯定是嫉妒我师父长大好看,道法高深,所以才污蔑他,毁谤他。”
“等我师父过来接我的时候,我一定要他将你吊起来,打你屁股。”
孔瑾见柳儿小脸蛋上的眼泪就要掉下来,连忙说道,“好好好,你师父是天师,天上地下最厉害、最好看的天师,行了吧。”
“唉,女人啊,无论大小,怎么都是这么难哄啊!”
“还是和长生在一起有意思一些,我那压抑不住的才华方能得到真正的施展啊。”
“长生啊长生,我答应你的我已经做到了,离阳城的百姓,除了刘老太爷等二十三个老人走不动不想离开之外,其他的人都答应离开的。你答应我的呢,你怎么就还不回来啊?”
“要是这个时候,这些官兵杀过来,我孔八斗虽然才华横溢,可是也挡不住这些粗鄙的官兵啊!”
柳儿这时说道,“我相信长生哥哥会回来的!”
孔瑾问道,“柳儿,你怎么对长生这么大的信心呢?”
“难道你就不怕长生一去不返,或者,他寡不敌众,被流沙郡的幽州虎狼兵给抓住了呢。”
柳儿稚嫩的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不会的,长生哥哥不会输的。”
“从我出生开始,长生哥哥就守护着我们,守护着离阳城。”
“这么些年来,他受过伤,流过血,可是他从来没有输过,因为他是陆长生!”
孔瑾看着柳儿的神情,长叹一口气,“我也希望他能没事啊!”
“可是现在都日上竿头了,他还没有回来,实在太让人担心了。”
“牛头山的鲁进都被打得藏进山窝窝里去了,二龙山也化整为零,四散逃离,我们的大汉远征军计划可是出师不利啊!”
“还有啊,这大汉长公主刘秀珠马上就要嫁入北莽了,那幽王耶律雄基亲自领兵前往赤壁迎亲。刘秀珠是个聪明的人,是个有魄力的人。但是那幽王耶律雄基岂是泛泛之辈啊。无论刘秀珠嫁不嫁过去,说不定一场浩劫都要降临。”
柳儿圆溜溜的眼睛转个不停,“秀才,刘秀珠她都是长公主了,嫁人的事情难道不能自己做主吗?”
孔瑾摇了摇头,“再厉害的女人,总是顾忌太多,牵挂太多,便做不到断舍离。”
“和亲,永远只是一场虚伪的交易而已,可笑的是大汉皇族竟然用和亲来赌国运,赌北莽真的会答应议和,愚蠢之极啊!”
柳儿摸了摸坐麻了的膝盖,“要是我是长公主的话,谁敢逼我,我就杀了谁。”
“实在杀不了,大不了自杀便是,我绝对不会嫁给北莽人的。”
孔瑾看着柳儿,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柳儿,你倒是好志气啊!”
“像你这般单纯美好的小幸福值得怀念啊,可惜的是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柳儿,我和你说啊……”
这时,桃花树上的风铃发出轻柔的声音,仿佛在招手,又好像是期盼已久的欢呼。
柳儿腾地站起来,伸手摇摆、欢呼,“回来了,长生哥哥回来了!”
孔瑾抓着旗杆站起身来,用手放在昏花的老眼上,看向前方。
远处,走来了三个人。
不是,是四个人,还有一个人拖在地上。
有一人扛着一把大刀,那把泛着猩红光晕的大刀,在阳光下尤为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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