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暮,血月当空!
刀客单手按住刀柄,眼眸低垂。
金蝉天子不知道是因为江然原本就生的高大,还是因为这血月衬托,让他看起来格外高大。
高大到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窒息般的错觉。
面对这样的江然,他有些喘不过气。
帝王岂能有所畏惧?
身为天子,绝不可能害怕任何人。
金蝉天子深吸了口气,看向江然:
“第八刀?
“莫不是……只有装神弄鬼?”
江然似乎有些错愕,继而叹了口气:
“原来……你还没有看明白。”
看明白什么?
江然轻声说道:
“我说过,不管你练了什么武功,有什么高手帮你,在我面前都不过是插标卖首的土鸡瓦狗罢了。”
江然很平静,平静的不像是要跟他生死相搏。
反倒是老友一般,聚在一起聊聊天,谈谈心。
可他越是平静,金蝉天子的心头就越是不安。
他凝望头顶的那一轮血月,猜测江然这一刀究竟会从什么地方落下?
是血月化刀,亦或者是这夜色之下,暗藏杀机?
可不管是头顶的血月,还是这夜色,都没有任何动静。
金蝉天子知道,不能继续等待。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任凭江然有天大的本事,他也得施展出来,方才能够杀人,否则的话,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笑话!
金蝉天子轻喝一声,两掌一翻一压,龙吟之声响彻当夜。
九条血色的龙形腾空而起,威势惊天,不似凡人,倒像是神话之中走出来的神仙一般。
“不管你在装神弄鬼什么,今日,朕必杀……”
话音至此,金蝉天子忽然一愣,就感觉嘴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流淌出来。
他慌忙伸手一摸……是血!
而就在他看清楚掌心的东西时,一整条手臂,忽然就裂成了一块又一块。
自臂膀之上脱落。
背后的九条龙形也跟着消散一空,体内的真气更是好似遭了贼,全都被偷的干干净净。
所有的一切,全都一扫而空……
他这才察觉到,体内经脉,竟然已经全都断了。
他是什么时候出的手?
刀?
刀在何处?
“刀在月光中。”
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金蝉天子忽然觉得自己很无助。
就好似是独自一人流落到了荒岛之上。
岛上空无一物,四周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自己。
而自己……弱不经风。
江然轻声说道:
“在你看到血月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败了。
“月夜空,月夜空……月夜之下,一切成空!”
话音落下的刹那,天边的黑幕逐渐褪去,恢复了原本的青天白日。
那一轮血月更是消失的干干净净,如同从未存在。
金蝉天子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不可能……
“世上……没有这种武功……”
“武功是人创的,没有,那就创出一门。”
江然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这已经是他这一生,听到的最后一点声音。
只是无人知晓,当他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江然则也无心探究。
他回头本想看看长公主……只是长公主他们已经距离远了。
门前这一片空地,已经多出了一个深坑。
江然人在坑中,自然是看不到长公主如今的表情。
他想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
“肯定会很伤心的。”
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以江然的目的为转移。
金蝉天子野心磅礴,想要一统天下,其实无可厚非。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和君何哉沆瀣一气。
不该痴迷于魔教的神兵。
不该死不悔改,仍旧想要拿下江然,希望可以得到神兵的蛛丝马迹。
两个人早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不会有第三个条件让这一场冲突,就此化为乌有。
江然本想自这坑内出来,去找找他们。
然而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微微蹙眉。
就听破风之声呼啸而至,一道人影砸在了这深坑之旁,身形被震得凌空而起,最后方才落下。
江然一探手,将此人擒在掌中。
正是老酒鬼!
老酒鬼嘴角流血,满身狼狈,眼神就跟见了鬼一样。
看到江然之后,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正想说些什么,就见江然嘴角抖动……老酒鬼要出口的话咽回去了,满脸错愕:
“你是想笑吗?”
江然使劲摇头,结果就听‘噗嗤’一声。
“孽徒!!”
老酒鬼气的差点跺脚骂人。
自己的师父被人给揍了,这徒弟不说心疼也就算了,江然还在这笑?
这有什么可笑的?
谁还没挨过打啊?
然而仔细想想,好像江然从小到大,自己还真的没有打过他。
一时之间心头郁郁……
早知道会养成一个孽徒,就该趁着他小时候不会武功,狠狠地揍他一顿。
不,一顿都不够。
应该打他個十顿八顿。
正所谓阴天下雨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心中正穷凶极恶的想着。
就见又有一道人影跌飞下来。
被江然随手擒住,拽到了跟前。
这一次是江天野。
父子俩对视一眼,看着对方这张跟自己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都感觉有些尴尬。
“然儿,我没事……”
江天野努力的保持自己高手高手高高手的形象。
然而嘴角却不住的流血,他咽了一口没咽干净,到底还是吐了出来。
江然脚下一点,直接带着两个人飞到了坑外。
就见奇兰奇竹两个一边躺一个,聂红衣正蹦蹦跳跳,朝着奇兰走去,似乎是要给什么东西。
君何哉负手而立,并未动弹。
一个身躯僵硬的男子,则以一种世人难以理解的方式,朝着聂红衣杀去。
之所以说这男子的行动方式,让人难以理解是因为人有膝盖,行动的时候难免需要拿弯。
可此人双腿却笔直,好似根本不会弯曲。
行动的时候,是依靠双腿蹦跳,并且是不带弯的蹦跳。
这感觉,江然感觉自己曾经见过……
“僵尸?”
江然瞪大了眼睛看向老酒鬼:
“夭寿了,君何哉成赶尸人了?快,去找青源道子,他们说不定有办法可以捉拿僵尸!”
“江兄莫要胡言乱语,我道一宗可没有这般本领!!!”
青源道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原来听着这边没了动静,大家伙决定上前来查看。
刚到跟前,就听江然说要请青源道子捉拿僵尸,青源道子赶紧拒绝:
“我师父连个桃木剑都不给我,我拿命去抓僵尸啊!”
“不是僵尸……”
江天野似乎想要给江然解释什么,可不等说完,就听老酒鬼说道:
“怎么不是僵尸?这是阴风谷的炼尸之法!
“他们被炼成了,就是僵尸!”
“阴风谷,炼尸之法?”
江然恍然。
阴风谷确实是有炼尸之法,当时曾经听渡魔冥王说过阴风谷的事情。
这帮人炼尸,控尸,终日于尸体为伍。
可当时去无心鬼府,遇到的那些阴风谷的弟子,却并没有这方面的本事。
那会江然并未多想,毕竟渡魔冥王素来不靠谱,情报有些不对劲,倒也能够理解。
却没想到,今天江然在这里见识到了。
眼看着聂红衣就要被这僵尸所擒,江然急忙屈指一弹。
一枚冷月钉直奔那僵尸手臂而去,打在上面的那一刻,就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
江然的冷月钉顷刻之间化为齑粉,那僵尸也给打的周身一颤。
停下了追击聂红衣的动作,开始寻找方才攻击自己的人。
聂红衣趁此机会,赶紧拽过了奇兰和奇竹,一路狂奔来到了江然身后。
“魔尊啊,你小心一些,这些玩意不好对付。”
“这些?”
江然眸光一转,果然就见君何哉的身后,跳出了一个又一个脸色铁青,双眸无声,浑身僵硬的僵尸。
江然看的一阵无语:
“伱们这是走错片场了吧?茅山道士的片场在隔壁啊。
“咱们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武侠世界。”
这话说的所有人都有点蒙圈。
什么片场,什么道士?说的是青源吗?茅山是什么山?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
就见老酒鬼挣扎起身,轻轻拍了拍江然的肩膀:
“阴风谷的控尸之法,手段诡谲,不可大意,也莫要胡言乱语。
“这些尸体……生前皆为内功深厚之辈,不在先前那十几个人之下……”
“……这天底下的高手,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江然一脸无奈的看向了老酒鬼。
老酒鬼翻了个白眼:
“你不是早就猜到,君何哉必然会在北道线上做手脚的吗?
“你魔教丢失的那门魔功,你可还记得?”
“……汲取杀意,积累内力?”
江然点了点头:
“我自然记得。”
“当时本以为,他们是想要利用边关战事,死伤的军卒塑造一位绝顶高手和你一较高下。
“却没想到……”
江天野此时也站起身来:
“君何哉远比想象之中的还要狠毒。
“那些修炼了这门魔功的高手,全都被君何哉杀了,以秘法炼制成了可以人为操控的僵尸。
“阴风谷的炼尸之法便是,尸体死前修为越高,炼成之后,越是威力莫测。
“这些高手的尸体,各个都是金刚不坏,无知无觉,没有痛苦,没有恐惧,魔教的心法对他们来说更是毫无作用……
“只能真刀真枪的比拼。
“偏生这老东西老了,和君何哉做过一场之后,已经有点喘不过气,本以为可以一刀将他杀了,却没想到,这帮埋伏许久的僵尸忽然跳出来,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江天野瞪了老酒鬼一眼:
“解药啊!!!”
老酒鬼翻了个白眼:
“竟然让你想起来了……可恶。”
江然这才注意到,江天野的胸口有个掌印。
衣物都已经被打碎了,胸膛上烙下了一个漆黑的掌印。
可以闻到腥臭之气,显然是中了毒。
老酒鬼则不情不愿的打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扔给了江天野。
江天野不疑有他,打开之后,就要往嘴里送。
可即将吞下之前,还是看了江然一眼:
“然儿,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江然一阵无语:
“他不至于的……”
“他亡我之心不死,怎么不至于了?”
江天野脸色一黑:
“跟他合作这么长时间,一天到晚就琢磨着怎么暗戳戳的给我弄死。
“这都不是第一次了。”
“……”
江然虚着眼眶子看着老酒鬼。
老酒鬼当即捂着心口:
“有了亲爹就不要师父了,你对得起我二十年来对你的养育之恩吗?
“我会害他吗?别人不相信我,连你都不相信我?”
江然翻了个白眼:
“我跟你的小心眼都是一脉相承的……正是因为了解你,我才知道他说的没错。”
“……不活了!!”
老酒鬼当即就要哭嚎。
江然琢磨着,这老东西伤的果然不算太重。
当即一抬手,噼里啪啦的在他身上点了十余个穴道。
老酒鬼这一下大惊失色:
“然儿,难道你当真想要为你亲爹报仇,罔顾为师二十年来的教养之恩吗?”
江天野哈哈大笑:
“老东西,这可是我的儿子,不帮着我,难道还能帮着你不成?”
话音刚落,就感觉江然手臂一转,胸前十余处穴道同样也被封上了。
笑容当即戛然而止。
老酒鬼这下高兴了:
“一碗水端平了!!”
“二位还是稍安勿躁吧。”
江然看了老酒鬼一眼:
“你心里应该有数,我为何要点你穴道。”
“……这次为师不跑了,真的不跑了!!”
老酒鬼赶紧说道:
“相信为师,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
江然的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了几幅回忆的画面,感觉这些泛黄的画面里,全都是自己被骗的惨兮兮的,而老酒鬼得意的笑……
他轻轻摇了摇头:
“对,师父,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
“所以,你老人家还是休息一会,放心,我这边解决了之后,就给你解开。”
说完之后,扣住老酒鬼的肩膀,一甩手,就将其丢给了唐诗情。
“诗情,惊霜,帮我好好照顾我恩师。”
唐诗情一探手,将老酒鬼以内力擒来,落入掌心之中,又放在了地上,就安置在了夏柔的旁边:
“放心就是。”
“江大哥放心。”
叶惊霜和唐诗情,一人给了一句回应。
江然则看向了江天野。
江天野一阵无奈:
“为何要点我的穴道?”
“老酒鬼想要弄死你,估摸着你的心思和他也差不多。
“你们两个都安然无恙,谁也奈何不了谁,又有……她的事情,所以,还能一定程度上达成协议。
“可是此消彼长,他不能动,你能动,那难以保全他的安危。
“我倒是可以赌你不会如此,但不能以老酒鬼的性命为赌注。
“所以,就暂且委屈你一下了。
“待等此间之事结束之后,我有些话想要跟你们说。”
江然说完之后,也不等江天野回答,同样一伸手,将他扔了过去:
“画意,玉蝉,帮我照顾……他。”
唐画意和长公主闻言,当即也赶紧答应了一声,伸手将江天野接住,放在了夏柔另外一边。
唯独剩下叶惊雪一个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何,忽然就有点闷闷不乐。
江然的举措无可厚非。
让自己的女人照顾家中长辈,合情合理。
可看着一旁的唐诗情和唐画意,还有姐姐和长公主。
心里就莫名的有点堵得慌。
她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莫不是方才和人争斗的时候,受了暗伤?
“可……这又是什么伤势呢?”
叶惊雪在这边心头迷茫。
江然则自怀中取出了一瓶丹药,扔给了聂红衣:
“给他们几个人全都服下……可以遏制尸毒。”
“好。”
聂红衣当即大喜,他可不想再浪费自己的宝贝酒了。
有江然的丹药在,实在是再好也没有了。
当即将丹药塞进腰带之中,拽着奇兰奇竹,越过大坑,朝着诗情画意等人赶去。
江然则一一的点过眼前几具僵尸:
“一共八个啊,再加上君何哉,一共有九个。”
“却不知道,咱们九个加在一起,能不能胜过尊上?”
君何哉上前一步,越过江然,看向了那个坑:
“陛下就长眠于此了?”
“你好似,并不意外。”
“为何要意外?”
君何哉笑道:
“面对尊上这样的对手,他一个根基不稳的高手,纵然是来了多少,也是死路一条。
“只是,尊上……你果然不愧是魔尊。
“忤逆犯上,罪敢弑君。
“放眼天下,只怕再也没有你的立锥之地了。”
“这话太官方了。”
江然哑然一笑:
“这里又没有外人,何必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
“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今日本尊当真被你所杀,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君何哉闻言沉默了一下,然后指了指江然的身后。
江然也不在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回头,就已经明白了:
“挟公主以令诸侯?”
“正是。”
君何哉轻声说道:
“天子死了,长公主还在,只要属下能够得到长公主的支持,背地里掌控金蝉轻而易举。
“再扶持皇室血脉登基为帝,以尊上给的神兵为引,平定四国,一统天下。
“再让皇帝颁发罪己诏,禅位于我,至此……大事平矣。”
江然轻轻点头:
“最后一问题。”
“说。”
“你想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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