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气氛此时有些不太对劲。
傅应绝姿态懒散地端着杯盏,眉眼低垂。
而奶团子背着小手做错事一般地站在一旁。
她再如何惹她爹生气,她爹都没这样不理她过,小小的人无措地攥着手,心头不安。
“你今日,出去了?”
傅应绝率先打破了平静,注意到她红红的眼圈,手上一顿。
奶团子怯怯地点头,“找爹爹......”
傅应绝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可有遇到什么人。”
傅锦梨,“猫猫,唔......小哥哥。”
这么一说,她又想起来了,“救救他!要完蛋了,爹爹救救他!”
她带着哭腔上前去拽傅应绝。
傅应绝不为所动,“你先给我交代清楚,都发生了些什么。”
语气一转,“不然你的那......小哥哥,可活不下来。”
奶团子被吓到了,老老实实交代,想到什么说什么。
傅应绝总算是捋清了怎么回事。
小丫头出去找他,迷路了让人送回来,惊动了殿内的禁军,那小子跑了。
他轻啧一声,“不是让你乖乖等着。”
奶团子委屈,“要找爹爹!”
将委屈巴巴的人抱起来,傅应绝没好气道,“还哭,你今日这般出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叫你爹我怎么办。”
“看着乖,也是个不老实的。”
小团子自知理亏,头埋在他肩上不敢还嘴。
傅应绝如今也是气不起来,将她一人关在殿内本就不是个好办法,她跑出去也不过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而已。
如今......
“爹爹去救他!”还不忘提这茬,
傅应绝不冷不热,“救了。”
————
“陛下,周尚书已候在偏殿,只待......”
苏展进来禀报,抬眼看去,那面白无须,略带慈祥的脸霎那间空白。
殿中本应只有陛下一人,可......那窝在陛下怀里的奶娃娃是谁!
还是个异于常人的奶娃娃。
傅应绝看在眼里,却平静异常,“嗯,看见了?”
前半句是对苏展的回应,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两人心知肚明。
苏展赶紧收起面上的情绪,慌忙跪下,“老奴僭越,望陛下恕罪。”
傅应绝挑眉,“跪什么,不罚你。”
苏展擦了擦汗,“陛下仁善。”
“本就没打算瞒你,不过迟早的事。”
苏展当即明白他的用意,他是陛下潜龙邸里带出来的,对陛下最是忠心耿耿,很多事少不了他的影子。
“傅锦梨,抬头。”
奶团子没敢,感觉到人进来,又往自家爹爹怀里缩了几分。
傅应绝拍拍她的小脑袋,嘴角轻扯,“怕什么,不是胆子大?”
低着头的苏展尽管知道女孩的身份不简单,但在傅应绝开口那一瞬还是惊住了,
傅乃国姓,锦更是只冠于下一辈的皇子皇女们.......
而眼前的女孩......
“就是你想的那般。”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傅应绝淡淡开口。
“朕的女儿,将会是大启的公主,不出意外也将是大启唯一的公主。”他有这个底气和决心给出这样的说辞。
苏展今日的心情犹如那在油锅上蹿下跳的青蛙,一瞬煎熬,一瞬明朗。
他急忙又俯下身去,“老奴,见过公主。”
任由他将头快埋入了地底,傅应绝单手将奶团子挖出来,低声道,“爹爹有事,你乖乖跟苏展待在这里,嗯?”
傅锦梨还是有些怕,平日里对着老父亲那股子窝里横的劲全没了。
但还是乖乖地点了下头。
“嗯。”揉了下触感柔软的小脑袋,温热的大掌下,莫名带着安抚与鼓励的意味。
傅应绝掠过两人跨门而出。
殿里只剩下小心在案牍后探出脑袋的小人,以及恭敬在地上行礼的苏展。
小小的人悄悄打量地上头发透着些许花白的人,她对于人类的气息很是敏感,或善或恶,或平和或残暴。
地上那人说不上大善,可气息却让她觉得稍有些亲近。
奶团子小手紧攥,又慢慢松开。在心中做了个决定。
苏展以手托额,脑袋埋得低。
这是个绝对臣服的姿势,陛下的良苦用心显而易见。
就在他心思千回百转之际——
轻缓的脚步声停在他跟前,紧接着转来的,是小孩软糯的发问,
“磕到脑袋了,痛痛。”
苏展一愣,“奴才不痛。”
小人很执拗,“痛!”她摔在地上也是这样碰着脑袋,很痛。
她蹲下来,去牵苏展放在地上的手,“起,痛痛,起来。”
小小的手只能抓住他两根手指,苏展指尖一颤,或许是他今日确实感性了些,
他们奴才,生来命贱。
陛下开明,未曾为难,可一路从潜龙邸的尔虞我诈到陛下登基的腥风血雨。
从未有人这般怀着纯稚之心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苏展静了几息,再开口时声线不稳,却含着郑重,“奴,谢过小主子。”
这样的孩子,哪能是一个人间帝王生得出来的,可他追随陛下,忠于陛下,凡是陛下开口,就算再不可能,他也必须让那事变成事实。
大启帝王能测人心,能安邦土。得他所护,毕生无虞,而眼前这个大内总管的认可与效忠,将会是他交到奶团子手上的第一环。
————
傅应绝才踏入偏殿,周天早已候在一旁。
“臣周天,参见陛下。”
傅应绝背着手径直掠过,“免礼入座。”
“是。”
甫一坐下,周明来意,“禀陛下,尚学宫修建兹事体大,此番江南及金丘入京游历学子与往年不同,除了少年人外,一同前来的还有少许垂髫小儿。”
大启自来有各地学子交换游历,各访风土人情,互识山川地质的习俗。
学子来京,供其住、学之地便是尚学宫,今年公中拨款,重建尚学宫,却叫周天想起另一件事来。
“如今季秋刚过,学子年后入京,学宫建设也有条不紊。臣今日来,是为稚学院一事。”
稚学院归属太学,是年龄未满太学入学标准的学子读书识字用的。
圣上登基,大赦天下。
如今太学不再是朝中官员之子独大,倒是招收了不少寒门子弟,赤贫好学之人。
只这人多了吧,地方就不太够用。
扩建太学去岁就提出了,却让别的事给耽搁了下去。
“如今恰逢尚学宫开工,臣想着,不若将太学扩建也一道提上日程,皆年前规整好。年后太学招收新生也方便许多。”
不然再拖拖放放还不知要堆到猴年马月去。
当然,最后一句他不敢说。
傅应绝面上看不出喜怒,周天心中忐忑等了稍许,他方才开口。
“周卿提议尚可考虑,只倒时怕是要辛苦你些。”
周天只怕他不答应,哪还管什么累不累,“为陛下分忧乃臣之福气。”
傅应淡淡看他一眼,“嗯,晚些时候让苏展拟旨送去工部。”
周天大喜,”谢陛下。”
————
这边谈着公事,另一边却是要轻松得多。
傅锦梨端坐在镜台前,小手放在膝上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苏展站在她身后,一下一下地给她梳通头发。
要说陛下还是糙呢,好好的一头漂亮头发快给打结了。
“苏闪!要大金龙!头发上挂着。”小孩忘形大,如今哪还有初见时的拘谨。
她说话还不明,奶声奶气却招人疼。
苏展没明白她的意思,低下头去轻声询问,“小主子要什么。”
“大金龙!”小人大声回答。
傅应绝一来就听见这么一句,小家伙没见过什么世面,干什么都只知道大金龙。
“别理她,随便弄就行。”
真弄个大金龙挂上去,那才真叫人牙酸。
自家爹爹回来的第一句就是气崽崽的。
奶包子撅着嘴,“坏!”
苏展擒着笑看两人有来有往。
手上利索地挽了个小髻,傅应绝一个大男人也没什么精致漂亮的头饰,苏展只往上绑了根发带。
带子鲜红色,倒和她衣服有些搭,垂在耳边说起话来上下摆动很是俏皮。
和皇帝陛下今晨扎得那个天壤之别。
挽发工作接近收尾,苏展没忍住轻碰了下她漂亮的小龙角。
触手温凉,莹润如玉。
奶团子自然也感受到了,她晃着小脑袋蹭了蹭苏展的手。
苏展笑,“小主子如何都是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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