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叶未央觉得浑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去一样,骨头都要散了。模模糊糊间,她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妇女的声音,她哀哀戚戚不停叫着自己的名字:“央央……央央……”
谁在哭?
叶未央被哭得心烦意乱,忍不住挥了挥手。
她以为自己在挥手,实际上只是有手指动了动。那妇女静默了一瞬,随即大喊大叫起来:“医生!医生!我女儿动了!她有意识了!”
医生?女儿?
她是谁?她在哪?刚刚发生了什么?
门被推开的声音,似乎有几个人跑了进来。叶未央又陷入了昏迷之中,那些亮光、那些声音全都远去了。
再醒来时,她躺在一个纯白色的病房里。
病房,好熟悉又好陌生的名词。
叶未央浑身打着绷带,腿上也是石膏,一动不能动。她望着天花板静静思索了片刻,艰难转头,见床边趴着一个女人。
是谁?
那妇女一直握着叶未央的手指,感受到震动,她慢慢睁开眼,迷茫了一会后,眼中爆发出不可置信的亮光!
“央央!”她想碰碰叶未央,却无处下手,只好哭着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啊!你要是不醒,爸爸妈妈以后可怎么活啊!”
是,妈妈?
不知为何,叶未央觉得面前的母亲有些陌生,她总感觉两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此时突然对着她哭,她有些手足无措。
好奇怪的感觉。
叶未央头痛,身上也痛,她张口想说话,可嘴上戴着的呼吸机让她没法发出声音,只能喷出一道道白雾。
叶母还在说话:“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天杀的醉驾司机,真是不得好死,你昏迷的这一周,妈妈真是……”
她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而叶未央则是陷入了沉思。
才一周吗。
她脑子里十分混乱,总觉得时间线有些不对。她似乎在某个地方度过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认识了别的人,她是叶未央,又不是这个叶未央……
她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在大声喊她的名字?是谁飞扑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检测仪器发出急促报警声,叶母吓了一跳,赶紧按了护士铃。两个护士立刻赶来,探查了叶未央的状态后,给她的输液里加了一管无害的镇定药剂,迫使她重新睡了过去。
朦胧间,她听到护士与母亲说话,说她已经脱离了危险,不过可能还有车祸时的阴影,这些天最好不要再提这件事,以免病人大脑受刺激。
才不是车祸……失去意识前,叶未央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身上发生的根本不是车祸,是坠崖。她刚刚为了保住周回的命,主动跳下悬崖……
等等,悬崖?周回!
记忆仿佛老旧影片,在脑海中一帧帧急速倒映。画面定格在她跳崖的那一瞬,周回纵身一跳,抓住了她的手指,可惜细瘦的手指不足以承受力量,她从周回手中滑了出去,随着失重倾斜的车厢一起坠入悬崖。
周回,周回!
叶未央猛地睁眼,这次醒来时,身上的痛感少了许多,大脑也清醒了不少,不似最初那般混沌。
床边坐着两个人,除了叶母外,还有一个男人。两人皆是一脸疲惫,好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正在小声说话。
是,爸爸和妈妈?
两人见她醒来,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抓住她的手温柔地喊她的名字。叶未央依旧不能说话,她只能眨眨眼,尽力向父母挤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随即闭上眼,慢慢梳理脑子里的记忆。
她回来了?因为又死了一次,所以就回到了原点?那之前发生的一切呢?是真实存在还是大梦一场?
不,不是梦。
手指上的触感依旧清晰,这一切绝对是真实发生过的,周回真的抓着自己一起跳下来了!
叶未央再也无法冷静了,她艰难地比划着手指,请求父母把氧气罩拿开。她说话的声音很弱,但一直努力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醉驾司机……是谁……”
叶母记得护士的话,不愿和她细说车祸事情。可叶未央拼命追问,只好不情不愿回答道:“一个喝多了的中年男人,还好意思跪在我面前哭呢,说什么上有老下有小,愿意赔钱不能坐牢。呸!我差他那点钱吗,我非让他付出刑事代价!”
中年男人……叶未央一阵头晕,她坚持不懈地问道:“那除了我,还有其他受害人吗?”
叶母道:“哪还有其他人,就你这个小倒霉蛋。可怜,规规矩矩站在车站等车也会遇到这种事。”
那、那周回去哪了?
叶未央知道周回功夫好,就算一起掉下去了,凭他自己的功夫也能攀住崖壁跃上山头。可这些只是她的猜测,万一那峭壁太陡,万一周回的手臂脱力,万一……
她使劲摇头,想把脑子里的水全都晃出去。没有万一,周回说过,他是福大命大之人,总能死里逃生,算命的说他能够活到八十八岁。
古代人平均寿命也不过四十多岁,周回说这话的时候洋洋得意,平日里黝黑的脸上也冒出了些兴奋红晕,叶未央还以为他下一句会说陪自己一起变老,结果这家伙说,这样就能一辈子守着掌印,做最忠心的护卫啦!
什么玩意?
叶未央没想到自己当皇后时,要和卫璋抢女人,不当皇后了,还要和卫璋抢男人。这个讨厌的家伙到底有什么魔力,迷得人一个个往深渊里跳,拉都拉不回来!
祸害活千年,卫璋是祸害头子,周回就是祸害狗腿子,不求千年,长命百岁总是没问题的。
她不停地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周回定然是没事的。抱着这样不确定的想法,她忐忑不安地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每天都在打听有没有黑户被紧急送入院来。
直到坐着轮椅出院的那天,依然是一无所获。
回家之后,叶未央的警校同学来看望过她。望着面前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叶未央发现她已经记不清有些人的名字了。
十年了。
在叶未央的记忆里,她已经脱离这个时代十年了。亲人和挚友还好说,对于一些普通同学,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好在大家只当她重伤初愈,不宜动脑,并没有多想,将花束和刑侦队的职位保留书留下便离开了。
真是万幸,她辛苦考上的编制还保留着在。模拟画像师不需要追击擒拿,有手拿笔就够了,车祸未愈的断腿不影响叶未央的工作,她拄着拐便去刑警队报道了。
真是身残志坚。
进入警队的第二个月,叶未央想方设法和户籍办的同事搞好了关系,千方百计询问最近有没有冒出什么黑户,尤其是一个叫周回的黑户。户籍办的同事好心帮她查了查,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本地叫周回的人一共有137个,其中男性就有79个。这名字实在是过于普通,就算是叶未央想找人,都不知道要从哪找起。
他到底在哪?又是否还活着?叶未央开始频繁失眠,她闭上眼就会想起这卡在时间隙缝中十年,想到有个人曾经不顾生命地爱过自己。她心里终究是空了一块,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只能不停地画着各种肖像,有周回、有云鲤、有叶为安、甚至还有卫璋,用此来提醒自己,那十年真的存在,这些人也真的存在。
见女儿醒来后总是沉默寡言,只会把自己关在房间画画,叶父叶母十分担忧。他们将这一切归结于她的朋友太少了,以至于某个周五的晚上,叶母神秘兮兮发过来一张照片。
叶未央毫无防备地点开,差点被辣瞎了眼睛。
“妈!”她对工作感到厌烦:“我每天画嫌疑人画像已经很心累了,怎么到家了也得发个犯人头给我看啊!”
叶母嗔道:“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犯人,这是你李阿姨的侄子,工科大研究生,本地工作有房有车。”
叶未央直接把照片删了。
“我不喜欢工科男。”她拒绝的理由很充分:“我是学艺术的,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
叶母道:“过日子要什么共同语言,踏实最重……”话还没说完,被叶父拉走了。
“你看看你找的什么人。”叶父很不满:“央央才23岁,这男的看起来得有32了吧!”
叶母解释:“不是,他只是被工作熬秃了,实际上才26!”
叶未央回房锁门了。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谁知又过了半个月,叶父掏出一张纸质照片。
“央央啊。”叶父表达得比较含蓄:“你看这个小伙子怎么样,学文科的,爱好是写诗,到时候你作画、他题词……”
叶未央一看,模糊不清的纸质照片上,一个白瘦的眼镜男眯着眼睛看镜头,手里执着一根毛笔,写出来的字比云鲤还要潦草。
“我不喜欢这种瘦弱的男人。”叶未央继续找理由拒绝:“我们单位的刑警大哥一只手打他三个,这不是给我丢脸吗。”
叶父深觉有理,赶紧收回照片和叶母重新商量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源源不断的新照片出现在叶未央面前。
她快要崩溃了,大叫道:“爸妈!我还小!不想找对象!”
“还小呢,都工作了!”叶母劝道:“没听外面人说的吗,好男人不流通,现在不抓紧时间找,以后被人抢光了怎么办!央央,你看啊,你今年23岁,谈两年恋爱结婚,婚后磨合两年再生孩子,27岁生一胎,30岁生二胎,我和你爸爸还年轻能动,到时候帮你带孩子……”
叶未央堵住耳朵回房间了。
“站住!”被拒绝了这么多次,好脾气的叶父也怒了:“一个两个都不行,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
叶未央干脆利落:“我不结婚,我为事业奋斗终生。”
叶父:“……”
叶未央这句话把两位老人气了个倒仰,他们再也不跟女儿客气了,直接给她代报名了单位的联谊会。
也就是单身男女相亲会。
刑侦队本就男多女少,为了解决同志们的个人问题,每个季度都会和别的单位一起组织相亲大会。当叶未央被单位大姐按着坐到现场时,看着周围的同事大哥们一脸欣喜,她露出一脸绝望。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不管是古代现代她都逃不掉这一part!她现在说自己是拉拉不喜欢男人还来不来得及啊!
对方单位的人还没入场,同事大哥们都过来和小叶打招呼。
“小叶怎么来了,咱们单位这么多男青年还不够你挑啊!”
“瞧你说的,咱们单位都是大老粗,小叶是画画的,肯定要选个秀气的。”
“大老粗怎么了,大老粗会保护人啊!小叶,你看我们部门的小陈怎么样,跟你一届考进来的,东北人一米八五……”
“小陈一出任务,一个月有三十天不在家。不如看看我们部门的小李,文职,没有危险,也不会那么忙。”
……
小叶好想逃跑。
她捂住脸坐在角落里,只想完成任务,拒绝和任何人交谈。好在举办相亲会的咖啡馆灯光昏暗,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坐着当摆设,倒也没几个人过来烦她。正咬着吸管发呆时,咖啡厅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两个黄毛小年轻包着一个包急急忙忙往外跑,一个说着广东话的中年男子在后面追,边追边喊:“抢东西啦!这两个衰仔抢了我的手机店啦!”
在刑警交流会面前抢东西?
十几个同事大哥刷地站起来,就想在相亲对象们面前露一手,展现一下男性魅力。奈何咖啡店的卡座太窄,大哥们没能在第一时间挤出门去,眼看着小年轻要跑,一个戴着工帽的男人轻轻抬腿,一个扫腿踢过去,两人一招内被干翻。
那男人并不弯腰捡包,而是用脚尖一勾,那包就落到他手上。广东老板喘着粗气过来,男人将包丢给他,把工帽摘下,抹了抹脸上的汗珠离开了。
就是这个摘帽,叶未央看到了这个男人的侧脸。
她画过多少次这张脸。
“周回!”
她大叫着就要冲出去,可门口被大哥们挤满了。这群男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评价那工人的扫堂腿有多么标准。
不去抓贼还看什么热闹啊!叶未央小小身板,在几个刑警中间挤了半天才挤出去,等她追出去时,外面早就没了周回的影子。
工帽……工人……工地!
她立刻询问附近哪里有工地,最近市里大兴土木,这里建楼那里挖地,四面开花。叶未央一天之内连跑了五家工地,拿着周回的画像不停询问,可就是没人见过他。
叶未央是职业画师,她不会认错人。
微小的希望重新开始萌芽,渐渐长出一颗嫩苗。她每天中午都会骑着小电瓶,举着画像去各个工地问人,工友不知道,就问包工头。包工头不认识,就问建筑方。
她真笨啊,早知道周回是个黑户,又一身力气,就应该从这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体力工作找起的,如果她早些想通,不就可以早些把周回接回去,还用他这样辛苦流浪吗?
夏季的中午十分炎热,叶未央又买了两箱冰镇汽水送到工地上,客客气气询问周回的下落。
下落没问到,白赔上两箱汽水。
叶未央目前还在试用期,到手工资实在不算多。她为了找人,这半个月又是买烟又是买汽水,已经提前月光了。
要不回去找爸爸借钱吧。
可拿了爸爸的钱,她就得去相亲了。
相亲就相亲,见一面就行。相亲还可以说自己没衣服穿了,再找妈妈要一笔购装经费拿去买汽水。
叶未央觉得未来可期,她重振旗鼓,推上自己的小电瓶准备回单位。
正准备离开时,她见到一个工人拿着一瓶汽水,鬼鬼祟祟往后面走去。
叶未央觉得奇怪,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跟上去,趴在一堆沙子里偷听了。
“小周。”那工人丢了一瓶汽水给了一个高个子的黝黑男人:“接着,请你喝汽水。”
周回傻乎乎的,接过汽水给人道谢:“谢谢你啊谢哥,最近总是请我喝水。”
谢哥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我带来的,最近干活又卖力,请你喝瓶水怎么了。”
周回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冰水,他坐在一堆砖上,说道:“谢哥,我准备干完这个月就走了。”
谢哥大惊:“走什么,这里包吃包住不好吗?你是不是嫌谢哥抽的成太高了,小周啊,不是哥驴你,你没户口,也没身份证,离开这里没有地方敢收你的,你没看条子最近四处找你吗,要不是哥帮你瞒着,你要被赶出本市了!”
他想了想,说道:“这样,下个月的工钱,哥只抽你四成做介绍费,剩下的六成你自己拿着,等你找到家人,哥再……”
叶未央再也忍不住了,从沙地里钻出来,顶着一脑袋沙子大喊:“周回!你个傻子,被人卖了还数钱呢,那汽水是我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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