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璋说完,几名黑衣人从偏殿押出两个人,一名女子、一名孩童,正是胡国的沐雅公主与小皇帝忽察。
两人都十分狼狈,好在衣衫尚且完整,脸上也没什么伤痕,应该是没有受到凌辱与虐待。见到这一切,蒋兴久久不能闭上张开的嘴。
良久,他合上嘴,吃惊道:“你疯了啊。”
这是一个肯定句。
卫璋道:“我看你现在的样子,以后也没法带兵打仗了,倒不如把这北边为祸的胡国灭了干净。”
蒋兴哑然,半晌说道:“你他妈……”
卫璋终于忍无可忍地眯起眼,说道:“还有孩子在呢,蒋将军嘴巴干净一点。”
“你他……!”蒋兴本来还想骂他虚伪,一转眼看到忽察黑漆漆的眼神,到嘴边的脏话又被咽回去了。他啐了一口,指着卫璋道:“假惺惺地装什么好人,就算是要灭了胡国,也应该在战场上堂堂正正打一场,欺负女人小孩算什么本事!”
他指着沐雅和忽察,只见沐雅公主早就没了昔日风骚妖娆的气质,一双狐狸眼楚楚可怜地耷拉下来,泪光盈盈。又见那小皇帝忽察不过成年人腰一般高,龙袍穿在他身上都嫌大,躲在姐姐背后瑟瑟发抖。
也算是见过面的,沐雅望着蒋兴,轻声道:“将军救我姐弟!”
“呵。”
蒋兴还没说话,卫璋好笑地看着台下三人,问道:“沐雅公主就是用这副样子骗的三大部落首领的信任,让他们出兵为王室作战的吧。”
一听到作战,蒋兴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见沐雅纤弱,他还是不愿残杀妇孺,想了想,决定道:“这对姐弟既然没有什么威胁力,杀了过于残忍。不如毁去沐雅容貌,让她带着幼帝离开王宫,丢到北境之巅自行生活吧。”
北境之巅?那里四季冬雪、奇寒无比。把他们丢到这种地方,这他妈是活阎王吧!
沐雅一张楚楚可怜的脸顿时黑了,怒道:“还不如杀了我们呢!”
卫璋本来想大骂蒋兴是不是没脑子,听到他这个结论,顿时乐了。他轻轻拍着王座的扶手,乐道:“听见了吗,公主殿下不愿承将军的人情呢。”
忽察才六岁,还是个孩子。他紧紧抓着姐姐的衣服,用胡国话大哭道:“王姐,我害怕!”
沐雅蹲下,抱着弟弟好一阵安慰。等到忽察哭声渐小,她转过头,撩开衣裙跪在了蒋兴面前。
“蒋将军。”沐雅一改之前轻佻的态度,表情肃穆,端正地向蒋兴磕了个头:“勾结三大部落、发动战争,这些全是沐雅一人所为,与忽察无关,他才六岁,继位一年,连朝政都没管过。沐雅愿自裁于此,以免脏了将军的手,只盼将军保护我的弟弟,在沐雅身死后,留忽察一命,将他随便送给哪户平民家中收养,年岁过去,他保证什么也不记得!”
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看了王位上的卫璋一眼,明显是将他当做了最大的敌人。
真是可笑,其实卫璋与胡国接触不多,真论敌人,对胡征战十几载、杀死胡兵无数的蒋兴才该是敌人,可沐雅竟然把他当做了救命稻草,可见是走投无路了。
蒋兴一双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显然是不知如何是好了。按理说,卫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回头路了,可杀了胡国的小国王……
真他妈草了,为什么才六岁呢,哪怕是十二岁都行啊!
蒋兴为难地看了一眼卫璋,见他一脸盎然地看着台下,就跟看戏似的。他心头涌上一股怒火,就想与他唱反调,于是拉过忽察,对沐雅说道;“我答应你!”
沐雅神色一松,她恭恭敬敬对着蒋兴磕头,脸上的表情变得生动了许多。她最后看了弟弟一眼,用胡国话告诉他要乖、要听话,然后从身边的黑衣侍卫手中接过长剑,咬咬牙,一剑捅入自己小腹之中。
在她动手的那一瞬间,蒋兴飞快将忽察抱入怀中,挡住他的眼睛。可沐雅的血还是溅到了小国王身上,他大力挣扎起来,对蒋兴拳打脚踢,用胡国话大声叫骂起来。
虽然才六岁,但忽察身上毕竟流着草原人的血,四肢跟小牛犊一般有力。蒋兴被他踢了好几下,耳边尽是小男孩吼叫,他脸色也不好看了。
啪啪啪。台上传来几声拍巴掌的声音,卫璋站起身,一边走过来一边感叹:“只是一出感人肺腑的好戏。蒋将军,听见了吗,这小儿在说:等我长大,必要杀你全家为王姐报仇呢。”
蒋兴和胡国人打了这么久的仗了,自然听得懂胡国话。他面色青黑,使劲扭着忽察的四肢,反驳道:“我会把他送得远远的……”
“嗤”的一声,是卫璋将剑从沐雅身上抽出来的声音。血液淋漓地从剑身上滚落,他嫌弃地拿远了些,掂了掂重量。
又是“嗤”的一声,这一声比刚刚轻许多,蒋兴手中突然一沉,他不可置信低下头,看着忽察背后被刺入的一剑。
“你……”他突然失语,慢慢松开抱着忽察的手,嘴唇颤抖道:“他、他还是个孩子……”
“啊。”卫璋丢掉手中的剑,轻轻抚了抚手掌,问道:“蒋将军躲在家里当乌龟的那段时间,胡国人肆意骚扰云国边境,掳掠妇女、残杀儿童,那时怎么不见善良的蒋将军出来制止呢。”
“你、你……!”蒋兴用一根手指指着卫璋,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最终颓然地蹲下,把剑从忽察身后拔出来,将他和沐雅并排放好。
“我答应过她……”比起小儿被杀的震撼,蒋兴其实更难受于自己的违约。他将姐弟俩的遗骸整理了一下,就这么蹲着叹了口气:“可以将他们姐弟葬在一起吗?”
卫璋微笑道:“当然。”
……
冬日还没到,胡国大军自觉退军了。
也许是国运已尽,胡国国王忽察和公主沐雅忽然染上疾病,病来如山倒,两人一前一后病死在宫中。
前任国王忽斥熊为了抢夺王位,早就把兄弟们全家都杀光了,沐雅为了保证弟弟的王位,又把太后云绣的小儿子杀了。两人死后,胡国王室竟然无人可以继位,剩下的九大部落趁机对归顺于王室的三大部落发起进攻,趁着他们在攻打云国时,出其不意地从后方捣毁大本营,几番征战后,十二大部落最终只剩下了八个,胡国彻底陷入内乱。
蒋兴趁乱攻占下了胡国的十三座城池,将云国疆土往外扩大了数百公里。令两国人意外的是,云军占领胡国土地后,不仅没有屠城杀民,反而有秩序地帮助胡国百姓恢复正常生活,同时创办了不少救济所,专门收留在战争中失去丈夫和父亲的妇女儿童。
对此,卫璋嗤之以鼻,但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搞破坏。
经过这三个月的征战,蒋兴对卫璋的意见少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也只有一点点,仅限于看到他的时候不会破口大骂了。
“你怎么还不滚回京城去。”从救济所回来,蒋兴提了一壶酒,坐到台阶上那壶吹。
屋内,卫璋正在对着窗外雪景作画,见美景被一个醉汉破坏,他有些烦。
云鲤催了他几次了,问他为何还不回来,正常的书信中还夹杂了不少用密语写的思念之言,只不过小皇帝没什么文化,翻来覆去都是些“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三月不见兮,我要发狂”。卫璋看得啼笑皆非,又觉得心中软成一片,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好做幅画送给她。
他收起没画完的画,给了窗外那人一个白眼,问道:“你又为何还不滚回老家去。”
蒋兴喝口酒,望向远处。
“我也不知道回去做什么了,我有点儿想留在这里了,照顾照顾救济所的小孩,教他们练武读书,起码每天有个事情干。”
卫璋提醒:“这里的人还没有归顺云朝,小心养虎为患。”
蒋兴耸耸肩:“随便吧。”
卫璋看着他,一语点破:“你只是不想回云国而已。”
蒋兴笑笑,没有回答。
两人一人看雪,一人饮酒,过了许久,卫璋突然道:“蒋绍钰那件事,我欠你一句道歉。”
听到儿子的名字,蒋兴身体一僵。他猛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来,最终将酒瓶拿起来,一言不发离开。
卫璋叫住他:“虽然那时我也是听命行事,可毕竟是我出的主意,你恨我,很正常。但云国……”
“砰”的一声,是酒瓶砸到窗棱的碎裂声。几滴烈酒溅到了卫璋脸上,一想到这是被蒋兴喝剩的酒,他脸色一下变了,什么愧疚什么劝说全都飞到天际,此刻的卫璋,只想把蒋兴送到地下去和蒋绍钰团聚。
“你……”
“你他妈懂个屁!”蒋兴眼圈都红了,他一把揪住卫璋的衣领,把他半个身子都从窗户里提了出来。
蒋兴大吼道:“你他妈懂个屁!什么云国,我以为我效忠的是明君,我在战场不要命地杀敌,可结果呢?我儿子死啦!被皇帝的忌惮之心害死啦!”
口水几乎都喷到了卫璋脸上,蒋兴不管不顾:“对,你是听命行事,老子不怪你了行不行!放你回去跟那小丫头生孩子了行不行!可老子就是不想回那个狗屁国家了,就是不想看到你!老子就想留在胡国养虎为患,行不行!”
卫璋难得将嘴巴闭得紧紧的,仔细看,他连眼睛也闭上了。
终于,蒋兴松开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卫璋拿出帕子,颤抖着手擦了擦自己的脸。
“滚回来。”他的声音都在发颤,窗外的积雪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可怕的力量,地面抖了几下,树枝晃动,落雪嗖地落下,砸了蒋兴满头。
“滚回来!”卫璋声音变大,蒋兴只觉得背后有一股吸力,让他不由自主地退了回来。
卫璋揪住他的后背,五指并起,做出一个勾抓的形状。蒋兴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杀意,醉意登时醒了一半。
靠!果然还是个疯子!
卫璋一只手在蒋兴身后抓了又开、开了又抓,可最后只是一掌按在了蒋兴右肩上,将他下半身啪地打进了雪堆里。
蒋兴使劲往外爬,边爬边骂:“你他妈——”
“你恨云沧帝和我联手害死蒋绍钰,所以连带着恨上了云国,连带着恨上了皇帝。”卫璋吐出一口浊气,缓声道:“可云鲤无辜,她是个什么样的皇帝,你我都清楚。蒋将军,若是卫某答应你,云国不复存在,‘卫璋’不复存在,你是否愿意回去继续效忠于她?”
很难说是雪地里太冷,还是卫璋的话太离谱,蒋兴另一半酒也完全醒了。
“你……”他大惊,牙齿都在打战:“你又在胡说什么?”
卫璋微微一笑:“我作了一幅画,还请蒋将军夹在战报里,一同送回京城,只用在战报里说一声,‘卫璋战死’,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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