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蓉萱的记忆中,哥哥白修治一直都是个勤勉要强之人。以至于前世他年纪轻轻早亡后,舅舅唐崧舟会流着泪惋惜道,“过刚易折,治哥这孩子就是太过要强,自打负气从白家出来之后,心中就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做出些成绩来给人看。从前觉得他年纪小,一心上进是好事情,家里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如今看来,却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错了。”
关于母亲为何会被白家赶出来回到唐家生活,白蓉萱其实一直也没有搞的特别清楚。每次她问这些的时候,母亲就会情不自禁的掉眼泪,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也会含糊其词,都说她年纪小,等再大一些,能明白些事再告诉她。可前世一直到她亡故,仍旧没人说。
后来在北平那段艰难的岁月里,白蓉萱从吴妈口中得知了一些琐碎的信息。
白家世居上海,是当地极有名望的大家族。与姚家、顾家、闵家共称四大家族。当年唐氏嫁到白家,绝对是别人口中的‘高攀’。白家人口众多,内三房外三房,关系错综复杂,一般人很难理清楚。
白蓉萱的父亲名叫白元裴,在白家排行第三,据说他少年早慧,十分聪明,深得白家老太爷的喜爱。所以等他到了成家的年纪,白家老太爷一心想为他求取顾家的姑娘。顾家根基深厚,家教又严,几个女儿秀外慧中,都是十分的贤淑能干。只不过有一年白元裴受朋友邀请来杭州西湖赏景,居然偶遇了还在待嫁闺中的唐氏,一见倾心,无论如何都要求娶。白家老太爷虽然瞧不起唐家的家底,但碍于儿子喜欢,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不过按照吴妈的意思,当时唐家是不打算同意这门婚事的。齐大非偶,唐老夫人觉得白家地位太高,和唐家悬殊大,担心女儿嫁过去要吃辛苦,还是想为她选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白元裴听说之后,居然赶到了唐家,亲自面见唐老夫人,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哄得唐老夫人最终点头答应下来。唐氏嫁到白家之后,两人的感情极好,婚后第二年就生下了长子白修治,白家老太爷对这个三儿子颇为钟意,甚至有要他承继家业的打算,经常带着他四处历练,家中大小事务,也多让他参与,常听取他的意见。
白修治长得极像他父亲,白家老太爷爱屋及乌,对他也十分的亲近。等白修治到了启蒙的年纪,唐氏又怀了身孕。原本这是一件极大的喜事,却不成想白元裴去往白家在重庆的分铺途中突然病死了。白家老太爷伤心欲绝,就有人说白元裴年纪轻轻就客死他乡,都是唐氏命里克夫的原因,又有传言说唐氏现如今所怀的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白元裴的,而是她跟白府一个管家私通后生的。这些消息不但有理有据,还有证人从旁佐证,白家老太爷盛怒之下,不但将管家打死,又将怀着身孕的唐氏赶出了白家。
当时白家老太爷心疼自己的孙子,原本是要留着白修治在自己身边的。不过白修治年纪虽小,却异常果断,坚持要跟自己的母亲走。白家老太爷伤心欲绝,也就当做他从来都不存在了。自那之后,白修治就跟着唐氏回了杭州的唐家。当年唐氏在唐家生下了女儿,流言蜚语一片,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不过唐家却毫不在意,该干什么干什么,没过几年,外人看唐家人的眼神就变得正常了。
依照唐家家谱,这一辈的女儿都做草字头,唐崧舟就做主给她起了白蓉萱这个名字。蓉字绵软,萱草坚韧,舅舅大概是希望她做人时能够软硬兼施,不要太为难苛求自己。
上一世白蓉萱从出生到病逝,白家也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们母子,仿佛他们从来都是不存在的一般。
白蓉萱至今还记得母亲去世前的那个夜晚,她呼吸渐缓,瞪大了的眼睛透着绝望和不甘。她一定是恨的吧?
重生一次,白蓉萱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救下哥哥和母亲。听说他寄了信回来,哪里还坐得住,急忙赶去了唐老夫人的房里。
白修治和上一世一样,极会做人。除了给母亲写信报了平安之外,还给外祖母、舅舅舅母、唐学荛、白蓉萱一人写了一封信。
唐学茹愣愣地看着每个人都读着信,生气地问道,“怎么就我没有?”
舅舅笑道,“你平日读书不用功,治哥即便给你写了信,你也未必能看得懂。”
唐学茹哼了一声,“我是不爱读书,又不是不认字。”气呼呼的跑了。
在给白蓉萱的信中,白修治简明扼要的说了自己最近的课业,还要她照顾好母亲,抽空多读书,如今南京那边已经有了女子学校,可见未来女子的地位也会有所不同……啰啰嗦嗦的写了两三页纸,却偏偏没有说自己的身体。
白蓉萱担心地皱了皱眉头。
唐氏看她的神情不对,问道,“你哥哥在信里写了什么?”
白蓉萱把信交给母亲,“写了一大堆,全是些无关紧要的,他自己的事情却绝口不提。与其告诉我他最近看了什么书,有了什么收获,还不如告诉我他的身体好不好,那边的饭菜合不合胃口……”
唐氏听着一笑,“他是男孩子,怎么会写这些。”似乎并没有将白蓉萱的话放在心上。
黄氏却觉得白蓉萱这孩子有心,满意地点起了头,“还是蓉萱会心疼人,知道担心自己的哥哥,不如你回封信给治哥,问问他的近况。”
对啊,她怎么忘了回信这一说。
白蓉萱笑着答应下来。黄氏又说,“我整日围着锅台转,实在没什么说的,就不给治哥回信了。”
唐老夫人也道,“我也不回了,你们回信时告诉他一声,我身体很好,要他不用担心家里,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孝顺我了。”
唐氏答应了。
白蓉萱向长辈们告辞,迫不及待的回了房间给哥哥写信。在信中她十分详尽的询问了哥哥的日常起居,身体如何,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还叮嘱他不要熬夜,事事以身体为重,切不可因为学业而荒废身体……
把信写好,她亲自送到舅舅手里,等回了自己房间,还是觉得不安。要是能去南京见哥哥一面就好了,很多话可以当面提醒哥哥。不过按照她对母亲和舅舅的了解,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这可怎么办呢?
等到了晚上,唐氏来看白蓉萱,见她病症彻底好了,悬了多日的心总算放下了。白蓉萱又问起唐学萍的嫁妆怎么样了,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吴妈一脸不安地走了进来。
唐氏好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吴妈连忙摇头,“没……没出什么事儿。”
白蓉萱看了她两眼,立刻就反应过来。吴妈丈夫早亡,她虽然在唐府当差,但她儿子却在乡下跟着叔伯过日子。每年过完了十五,吴妈都要告假回乡下探望儿子,也顺便给丈夫扫墓上坟。今年因为白蓉萱的病,吴妈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哪还有时间回乡下?这会儿白蓉萱病好了,她自然是来告假的。
白蓉萱就笑着说道,“吴妈准是惦记儿子了,你明儿就回去吧,不用心急回来,多待几天。”她前世和吴妈一路扶持,关系十分亲近。何况身边再无旁人,说起话来也很随意。
只是她忘了自己已经重生,唐氏见她事事都能做主安排,明显一愣。
白蓉萱一看唐氏的表情,立刻反应过来,笑着靠到唐氏的怀里,“妈,你说这样好不好?”
唐氏虽然觉得女儿这一病,有些变化,但具体变在哪里,却又完全说不出来。她回过神来,“那有什么不好的。”又对吴妈说道,“你一会儿来我的房里,我有东西给你,拿回到乡下,全当是我给你叔嫂准备的礼物了。”
吴妈谢了又谢,感恩戴德的退了出去。
白蓉萱却知道吴妈的这些大伯小叔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上一世不但霸占了吴妈丈夫留下的田地,对吴妈的儿子也十分不好,记得吴妈有一次还哭着对白蓉萱说,大冷天的他们居然让吴妈的儿子睡在四面漏风的牛棚里。
不过吴妈的儿子却是个十分争气的人,年幼的时候不动声色,隐忍沉默。等年纪大了,立刻找到族里有威望的长辈做主,不但要回了自己家的田产,还把这些年在大伯叔叔家做工的工钱要了回来。后来不但把日子过了起来,吴妈陪自己流落北平时,他还拖了许多层关系,想要接自己的母亲回去荣养,不过吴妈舍不得白蓉萱,狠心拒绝了。
只是这个时间,吴妈的儿子估计还在牛棚里躺着呢。
白蓉萱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自己要不要帮吴妈的儿子一把呢?
第二日一大早,吴妈就带着唐氏赏赐的东西回了乡下。只过了一天,就肿着眼睛哭着赶了回来。她怕自己这副样子惊扰了唐氏和白蓉萱,特意回了房间洗了脸,换了衣服才来服侍。唐氏见她一脸疲惫,眼睛又红又肿,以为吴妈和儿子分别难过,也没有多问,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吴妈也不敢多说,安静的退了下去。
白蓉萱却觉得奇怪,偷偷叫来了三喜,派她去探探吴妈的情况。等到了晚上,三喜过来回话,“吴妈还在屋里哭呢,我去问了她,她起初不说,我问得紧了,她才告诉我。她儿子在乡下过得不好,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要干到晚上才能休息,而且她那个大伯嫂还不给他吃饭,衣服也都是破的。他儿子年纪比您还要大几岁,可现在又瘦又小,就像没张开似的。吴妈看着心疼,又不知道怎么办,就哭着回来了。”
白蓉萱听完,表扬了三喜几句,又把过年时唐老夫人给她的糖块赏了些给三喜,三喜兴高采烈的跑了。
白蓉萱坐在床边想着,自己既然重生,上一世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她肯定要做出一些改变。可这种改变全靠她自己,显然是不现实的。目前她最缺的就是帮忙的人,如果能把吴妈的儿子调到自己的身边当差,很多事就不用她亲自出面了。何况吴妈的儿子是男子,在外面行走也比自己方便,上一世自己不知道吃了多少女人抛头露面的亏。
就比如去南京看哥哥,她自己去不了,完全可以安排吴妈的儿子去一趟。
而且吴妈的儿子有勇有谋,怎么想都是个不错的人选。
白蓉萱越想越觉得好,只是唐家现在不缺下人,她该怎么想办法把吴妈儿子要来呢?
她正苦恼着,唐学茹过来告诉她年过完了,沈娘子要来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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